《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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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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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舫一边擦着汗一边气喘吁吁的说着:“还不是为了饷钱的事情闹事,这回是襄阳城内的守兵们为了拖欠军饷的事情围了转运司在城南的仓库,如果再不赶快安抚就要出大事了!”
郑云鸣惊愕的问道:“难道府台财税这么困难,竟然连守城军士的粮饷都发不出来了?”
“干我们什么事情?”冯舫眼睛一瞪:“转运司有钱粮发放,是北军将领向制置使举报说樊副都统麾下有偏将假造名册吃空饷,赵大人下令不清查明白前不准发放粮饷。樊副都统手下军兵最是骄悍,消息一传出来马上就私下聚集包围了府库,声称不发钱粮就是要他们自己取,户曹安大人已经带兵亲自前去保卫仓库。让我赶紧运钱粮去发放,不然等稍微迟个一时半晌,只怕那帮骄兵真能把府库和安大人一起烧了。”
“原来如此,”郑云鸣心中突然有了一条计策:“我也随先生一起去发放军饷,顺手解决吃空额的问题罢?”
冯舫吃惊的盯着这新来乍到的年轻人:“你能有什么办法?”
荆湖转运使司户曹安知此时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只有转运使司的十个小吏和身后几十名刚刚借调来的水行士卒。再往后就是堆积了几十万钱粮的襄阳府转运司仓库,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千多怒火万丈的荆鄂副都统司的军士。
闪着寒光的刀锋在安知的鼻子上晃来晃去,伴随着军士们越来越怒不可遏的叫骂声,就像是洪水一般将安知这一小队人埋葬在怒涛中。
“大家不要乱!听我说,钱粮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大家千万不要一时糊涂就做了叛贼!”安知微弱的呼喊声很快就被愤怒的讨伐声所淹没。
“大家别听他的!默默唧唧一个时辰了,钱粮呢!钱粮在哪里!钱粮根本就没有来啊!”
“钱粮在此!”人从之外响起一个年轻而高亢的声音。
人群纷纷扭头看去,仓库外的大道上昂然站立着一个低阶官吏模样的青年,双手抱在胸前,斜着头看着哗变的军人们。他的身后,是整整二十辆满载着转运司钱箱的大车。
一个满身甲胄的偏将推开众人走上前来大声质问:“襄阳府里可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谁?”
郑云鸣一眼就望见了人从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声喝道:“郭大春,你来说我是谁!”
眼见郑云鸣出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荆鄂都统司的多年老兵油子郭大春,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介绍:“这位是转运使司新到的户曹参事郑云鸣大人,昨天刚刚赴任。”
“好,既然是转运使司的人,”偏将狠狠的挥了挥手中的朴刀,“快点把钱粮发给大家,不然小心尔的性命!”
“钱粮就在这里!”郑云鸣微笑着拍拍身边的钱箱:“你们马上就可以领到。”
人从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安知见事态缓和了下来,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大声招呼道:“大伙儿快回营罢!一会我带钱粮去向樊将军交割,你们很快就能从樊将军手里拿到钱饷了!”
“不!”郑云鸣一条腿抬放在大车车辕上,手斜指着大街:“就在这里,在这大街面上现场发放。尔等快去取名册来!”
众人面面相觑,转运使司亲自担任发放钱粮的工作,在整个大宋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桩。
荆鄂副都统樊文彬此时正骑着马带着数名亲信飞马从城外赶到南城仓库。在城外和黄国弼的一番争吵,惹得黄国弼几乎拔刀动手。如果真的在黄国弼的一亩三分地开打,那樊大将军肯定讨不了好去。幸好此时有人来报南城仓库的兵乱,这才让樊文彬有了个借口赶紧离开。
数骑人马赶到大街口时,街口上早已被好奇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也难怪人们好奇,当南城府库外面的大街上,正上演着一幕奇景。
数千名荆鄂副都统司的官兵整整齐齐的排成方阵。方阵的前面是八个转运使司的小吏。小吏二人一组,一人负责大声唱名,另一人在桌案前负责发放粮饷。
“梁小乙!”
“有!”一个兴奋的汉子跑出队伍,站在了吏员面前。
“发放钱饷1000文!军粮大米五十斤!当面点清,出柜不认啊!”另一个吏员大声唱和着,钱和米一起搬了上来。
“李十五!”
“有!”
。……
一名正在维持秩序的准备将看着大帅到来,赶忙上前禀报道:“大帅,转运使司正在给咱们发钱粮呢,看来上峰已经给您昭雪冤情了。”
樊文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名亲信将校马上戟指骂道:“混帐,发饷为什么不等大帅到来?”
“不关咱们的事,是那个……那个姓郑的小官叫咱们兄弟马上就领,不然就不发……”
“是我说的。”一个年轻的转运使司官员迎面走了过来:“学生郑云鸣,见过都统。”
骑在马上的樊都统上上下下打量了郑云鸣一番,不由得冷笑数声,“原来不过是个娃娃。”当即翻身下马,昂起了头:“去叫你们管事的安大人来,我不与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废话。”
“安大人未曾布置此事,当街点名就是下官的主意。”郑云鸣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樊文彬眼珠子一瞪,虎起了一脸的大胡子,看起来颇为吓人:“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从来这军队的规矩都是转运司交割给大将,然后由大将统一置措的么!像你这么当街直接发放,熙熙攘攘跟做买卖似得,成何体统?”
“但那是过往的老规矩了,下官如此从权,实在是为了大帅的声名考虑。”郑云鸣拱手回答道:“大人现在身处嫌隙之中……”
樊文彬身后的亲信纷纷打断郑云鸣:“什么嫌隙,那是奸人构陷!”“大帅怎么可能克扣粮饷!”
“正是,然而造谣者只需只言片语,制置使查处起来却经年累月没有结果,大帅却不得不一直忍受着百姓和上峰的指点非议。这对樊大帅来说不可谓不是折损名声。但是只要这公开发放粮饷的事情一流传出去,有关于大人贪污克扣的谣传自然不攻自破。制置司岂能公然追查一个公开发放饷银的大将?于是于国家,于将军自身,都是两便之举。”
他这番话说的义正词严,樊文彬总不好当街就反驳,说自己自造了三成的假名字加入名册中,把军饷都揣进了自己腰包。只得故作满意的点头道:”你这个娃娃官,还真算是聪明,不错,这样一搞下去,谁还敢说我老樊贪污……”
正说着话间,但听前面发放粮饷的小吏大声喊道:“王九一!王九一!王九一来了没有!”
队伍里却毫无动静,樊文彬脸不由得红了一下,这显然就是幕府师爷造的假名了。
“像王九一这种人,”郑云鸣摇头叹息道:“就一定是耐受不住将军严明的纪律,私自跑回家去了。这等逃兵,一定要严加追查,以正纲纪。”
“对对,你说的没错。”樊文彬扭头对副将吩咐道:“马上派人去王九一的老家把这厮捆来,一定要严惩不贷!”
接着又吩咐道:“你们协助转运使司把粮草发放完,若是再在我营中查出有人贪污弟兄的卖命钱,本帅帐下的刀斧可不认人!”
“大帅果然不愧是襄阳城中文物官员清廉的表率!”郑云鸣乘势大拍这大胡子的马屁:“下官自当将此事禀告制置使,让襄阳左近的军马,皆效法大帅的高风亮节才是。”
樊文彬只觉得一天下来就这句话听着顺耳:“这就对了,老子捞不到钱,北军的王八蛋们也别想捞着一文!”
“刚到襄阳府行李还没放下就累了一天,真是劳碌命啊。”郑云鸣亲自参与到转运司第一线的工作中,才发现这工作并不像传说那么轻松。
其实今日的工作大半是他自己揽下的,转运司平时只负责和军队做接口。钱粮给付军队之后如何分配到基层士兵是不过问的。这也就给了统兵将领上下其手的机会。
破解这种弊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由国家机构下到最基层去,对编制内的每一个士兵面对面的发放钱粮。
当然这么做就意味着财政部门的工作量必然大幅度增加。
累的直不起腰的郑云鸣一面喘气,一面挥手叫宪儿跟驿站的役卒们打听自己的房间所在。
“就在左厢十五号房嘛,对了,您已经有一位客人在房间里等着了。”
郑云鸣又是一惊:“我人还没到驿站,却先有客人到了?”
(照例唠叨一句球红票,看官们不要在意)

第五回 襄阳初到便惹祸端(4)

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端坐着一位短衣箭袖、头戴斗笠的佳人,斗笠上笼着青纱,薄纱之下容颜依稀可见是个美人。
少女见人推门进来,认出是自己等候多时的那人,恼怒问道:“不是说好早上到的么?怎么来的比我都迟?”声音若清风过银铃,清亮悦耳。
郑云鸣哑然失笑,问道:“姑娘是哪里人士,为什么事情来找我?”
少女示意郑云鸣在桌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郑云鸣接着这带着少女体温的信,心头突然有些模糊。随即脸色微红,将书信拆开细读。
写信的人自称是郑丞相的一位故交,现在居住在长沙。郑丞相近日专程带信给他,希望他能派人手保护自己在襄阳府就任的三子,以自己和郑相公的交情,原本应该亲自过来护卫周全的。但近来家里生意实在走不开,又有很多别的事情缠身,于是派自己得力的帮手石文虎前来护卫公子,又称此人武艺精熟,力大如牛,做人敦实可靠绝无问题云云。
郑云鸣拿着书信差点没笑出声来:“石……文虎?你?”
少女一撇嘴:“不像啊?谁规定女的就不能叫石文虎啦?”
“贴身护卫……你我男女有别,怎么能同居一室?”
“呸,我已经定下了隔壁房间,你这里一有风吹草动我翻个窗子就能到,安心吧。”
石文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了望,又返回来在桌子前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目下襄阳城中已经混进了蒙古人最顶尖的间谍之一。这个人是作为蒙古人最重要的情报搜集者,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招致蒙古大军的攻击,江湖上传说他是蒙古人入侵之前的最后一道手续,将之前渗透进敌国的间谍网搜集到的情报做总和查实。为了襄阳府的安全,绝对不能让他随意在城中活动。所以平常我除了保护你之外,也得抽点时间来找他出来。”
郑云鸣一拍桌子:“哎呀,这个是要紧的事情,您赶紧去办这件事,如果放跑了这个厉害角色,咱大宋可就吃大亏啦,我在襄阳城里待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来加害?”
“这可是你说的。”石文虎一跃而起走到后窗前,转身扬手扔过来一件东西,眼看那物事奔着郑云鸣面门而来,韩四郎伸手邀截,才发现是一个装饰精美的铜哨,哨子上刻着一只小小的翠鸟。
主仆三人在抬头看时,只见后窗大开,石文虎早已消失不见,房檐上方远远的传来她清亮的声音:“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吹这个哨子好啦~~~~”
“父亲从来说话办事都是认真谨慎,怎么这一次偏偏请到这么一位不靠谱的小娘子来当保镖?”郑云鸣把哨子扔给宪儿:“咱们不必管她,洗洗睡觉!”
“才来了一日功夫,就惹出来好大的乱子!”京湖制置使赵范将手中的书信狠狠的拍在桌案上,“马上差人去将那郑云鸣抓……哼,请来!”
郑云鸣正在转运司衙门里会同安知整理钱粮发放的汇总。突然制置使司的牙兵们闯进门来,看着他们板着脸的样子,郑云鸣知道这第二次参见绝对不是什么喜事。
“这是今天一天,制置使司收到的南北军各营将士收到的请愿书,你自己看看吧!”赵范背过身去,指指桌案上的一叠书信。
“克敌、无敌、强勇诸营将士,听到樊文彬部下的军士被转运司当面点发粮草,群情骚动,也要求照此办理。各军主将帐前都是群情汹涌,提出的要求都是让转运司派人来点兵发放。黄、李诸将都已经在本帅面前赌咒发誓:如果依照兵士的意见办,他们只有不当朝廷的官儿,卸甲归田养老去!这都是你郑云鸣惹出来的祸端!”
郑云鸣早已经料到,在一个稳定运行的社会体系里,推进变革绝非容易的事情。但没想到现实的阻碍如此坚硬,自己只不过稍稍更动了一下成法,立刻就遭遇到既得利益者凶狠的反噬。
黄国弼、李伯渊都是北方投降过来的大将,端平入洛的时候,他们作为前金国都元帅崔立麾下一起投降蒙古人的将领,发动兵变杀死了崔立,从蒙古再度投降到宋朝。所以对宋朝来说,他们是保证恢复祖宗陵寝成功的功臣之一,即使后来入洛行动失败。宋朝也没有亏待这些降将,让他们率军分别驻扎在京湖的要地。
对于始终矢志燕云的京湖方面最高统帅赵范来说,有这些人的加盟更是难得的助力。年前的入洛大败,证明了以全子才、徐敏子为首的宋朝本土部队没有实力和蒙古野战军相抗衡。在大宋君臣上下的观念中,这些来自北方的壮士,其坚韧能战要超过懦弱的南方人很多。更兼这些部队原来就驻扎在河洛地方,既熟悉山和地理又懂得风土人情。立志成就大功、洗雪入洛惨败之耻的赵制置使就更加想要安抚好他们。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能因为贪墨这种小事而得罪北军的主要将领呢?
郑云鸣念及到此,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事情处理的不好,因此就被罢了官职也是可能的。
“当街放粮的事情,确实是下官考虑不周,制置使有任何责罚,云鸣不敢有半句怨言。”郑云鸣单膝跪地,低头拱手谢罪。
“且慢。”都堂内突然闯入一人,因为赶来的太过匆忙,连头上的乌纱帽翅都有些歪斜了。来者正是郑云鸣的上司李伯度。
“追查樊都统军中账目,原是制置使大人亲自下的命令。因此几乎造成兵变也正因为是这道命令。郑参事普到襄阳就解决了这场未启祸端,当是有功无罪,如今将其论罪。就是明摆着说制置使司衙门章法不明,将来如何激励将士为制置使大人效力?”
赵范冷笑一声:“你的意思,这一切倒成了本帅的不是?”
“自然与大帅无干,下官只是认为此事还需谨慎应对,不但要照顾到下面的情绪,还要照顾到上面的情绪……”李伯度说这话,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扫了郑云鸣一眼。
赵范自然理会的了这是什么意思,挥手说道:“道理是没错,但是也需照顾到北军诸将的面子。小官人在城里是呆不下去了,转运司找个地方上的工作让小官人先干着吧。等日后各将怨气消了再找个机会调回来。”
这才是官场的道理。等郑云鸣拜谢退出之后,赵范自嘲的笑笑:“这小衙内刚到襄阳就被我发遣出去,在清之相公面前大概是说不了我什么好话了。”
“我以为郑官人决计不会在左丞相面前说您什么不是。”帐幕的阴影中一人说道。
“德功,你在我幕府已经三年了,有话直接摆在明处说。”赵范不耐烦的说道。文人的装腔作势,连他这个官宦世家的子弟也有些接受不了。
罗鉴在京湖制置使司幕府中担任参谋官之职,而在进入赵范的幕府之前,还辗转在几位地方大员的幕府中任职,虽然仕途坎坷,对大宋的官场却早就是洞若观火。这位制置使大人在想些什么,他也一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以您和郑相公的交情,非止一日。小郑官人初涉官场,如果第一次见面就说一堆您的坏话,您以为以郑相公的风度,应当听信么?我看小郑官人年纪虽轻,却不是愚笨的人,他不但不会毁谤您,反而会在家书中称赞您秉公处理,不徇私情才是。”
“岂止不是愚笨的人,我怕此子精明强干,胸中韬略,还要远胜过我与赵葵十倍。”赵范淡淡的说道。
“说是胜过您十倍……这也未免夸张……”
“一点也没有夸张。”赵范望着桌上一大堆的请愿信:“京湖的大将们统兵数年,恩威并施。被一介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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