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温莎的树林- 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是的。”小阿阿姨镇定地说。

“这是违法行为,你们知道吗?”他看看小阿姨,双看看我。

我们不红而同地点点头。

他依旧坐在办公椅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们。

“你确信吗?”他问。

小阿姨说:“确信。如果林医生跟你说过别的,他是在说谎,为了……保护自己的病人。”

孙副院长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凝望着远处的天空,突然转过身来,对我们微微一笑。

“我和老林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了解他。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医生,但是,不会为了保护病人而说谎,除非……”他停住了,又转回头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好,什么都没发生,否则,谁也帮不了他。”

他快步走回办公桌前,拿出一叠文纸和一支笔,递给小阿姨,“老林做了这么多年医生,竟然会连病人家属都认不清楚,实在是……看来我这个领导也需要检讨,门诊医生的工作量安排得太重了。这样,你写个材料,把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写一下,在签个名,改天请那位姓方的女士也来签个名,”他盯着小阿姨的眼睛,意味深长,重重地说,“一切照实写,亡羊补牢。”

临走时,孙副院长为我们打开办公们,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小阿姨默默地笑笑,没说什么。

“还有……我有个不情之请,”孙副院长顿了一下,说,“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医院看病了,为了避嫌,也不要……再和林医生见面了……我这话,是作为老林的朋友说的。他现在家里有事,人很烦……”

小阿姨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第二天,方姐也去医院欠了字,回来以后,有些,“不会有啥事吧?”

“你放心,不会有事,”小阿姨淡淡地说,“林医生又没得罪人,医院那些官僚,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万一传出去,对医院的名声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顾忌?”她转过头来,“没有钱,没有家,没有工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肾,我们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这回时,你说他们倒是杂发现的呢?”方姐很疑惑的样子。

小阿姨没有回答,继续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蔡雨霏,是我害了你。”方姐出去以后,她对我说。

我坐在一把破旧的沙发里,沙发的背面满是白蚁蛀空的洞,一用力往后靠就微微摇动。这两天,小阿姨的身体好了一些,已经不再发烧,情绪也稳定了很多。那天从孙副院长那里回来,她像是终于心里有了底,到家就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觉不觉得今年夏天雨特别多?”她看着窗外问我,“不过下完雨以后,天空很好看。你看,那朵云,薄薄的一片,像是贴上去的羽毛,多漂亮。”她伸手指向窗外远处的天空。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可是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刚才还是雨后湿润的街景,顷刻之间像是整个天地之间都停了电。

我揉揉眼睛,依然那样,我使劲甩甩头,还是照旧,我用手指在面前晃了晃,什么也看不见。

我“啊”的一声叫了起来,站起来伸出手去在眼前乱摸一气,慌乱之间,脚绊倒了旁边的台灯底座,一阵旋转,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板上。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有人伸手来拉我,小阿姨的声音在我耳边不住响着。

我死死地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她。我的心被一阵绝望重重抓住,揪扯一般地痛。

等我终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惊讶地又看见了小阿姨焦急的脸。刚才的那一阵黑暗,仿佛是梦,又那么切实。

“你怎么了?!”

“我……我,我没什么……我没什么,”我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甚至还试图对小阿姨笑了笑,“我……刚才有些头晕……”

在微雨而闷热的夏天午后,我们开始盘点剩下那点儿可怜巴巴的资产。小阿姨的银行账户里只有两千多块钱了,她试图找过几个广告界的工作,每次都是一去面试就被人家打了回来……林国栋的姐姐已经和很多公司里她认识的人打过招呼,说小阿姨涉嫌泄露她们公司的商业机密,这样一来,自然没有人敢娉她了。于是小阿姨又回去那个婚纱影楼,可是那个工作早就让人占了。

我隐约知道她在偷偷变卖东西,她以前有几件金首饰,一块名表,现在都看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那个玛瑙戒指还天天戴在手上。

“天无绝人之路,”她这么说,给我打气也给她自己打气,“不行的话,我就去方姐她们的酒楼带位。”

我不敢告诉她,我的眼睛开始间歇性失明了。曾在网上看到过这种症状,那是一个很糟糕的信号。

“不好,不好了,”方姐下午去买菜回来,进门把门重重拴上,上气不接下气,“有人跟踪我!”

方姐说,下午从小菜场一路回来,一直感觉有人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她,她特意绕回菜场,从另一个人多拥挤的大门出来。

“像做地下工作一样。不晓得甩掉没有。吓死我了,”她摸着胸口,“吓死我了!”她叫起来,“天哪,不会是公安局的便衣吧?”

小阿姨的脸色严肃起来,一晚上,大家都有些提心吊胆。

第二天早上,依旧下着雨,有人拍门,打开门,外面却没有人,防盗门的把手上挂着一个微湿的马夹袋,里面包着几层塑料纸,裹着一个牛皮纸袋,打开来,我和小阿姨都吓了一跳,是整整齐齐的一大叠钞票,全是新的,像是刚从银行里领出来。

我们追下楼梯,一直到街上,都没有人。

小阿姨回到房里,把钱数了一下,总共两万块。拿着纸袋左看右看,突然笑了,“有钱就花嘛!我早说了,天无绝人之路。”她把里面的五千块给了方姐,我们自己留下一万五。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林国栋、他把一个精致的项圈给果冻戴在脖子上,果冻十分礼貌地伸起两个前爪,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地搭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伸出淡粉色的小舌头。林国栋穿着米色的高领羊毛衫,站在那儿一直对我微笑,他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温和而英俊。我问他:“天这么热你怎么还穿毛衣”,梦就像一个玻璃球落地般“啪”一声碎了。

我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彻底明白过来,我不能再见林国栋,而果冻,也已经离开我了。

果冻临死的那一刻,我没有看见,是从前邻居小敏姐姐告诉我的,“一个劲流口水,全身发抖,没几分钟就倒在地上。”照她这么说,果冻应该没有受太多苦,可是每次我试图想象那个场景,自己都会浑身发抖,难以呼吸。它是那么谦卑懂礼的一只小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戒心,我甚至怀疑它临死的一刻,依然使用温柔和友善的眼光看着毒死他的人。有人说,好狗的智商相当于两岁的小孩,对此我毫不怀疑。

我猜得出是谁害了果冻,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我始终不太理解,林国栋的家人,为什么要对一只无辜的小狗那样无情。

我曾经以为我会先果冻离开这个世界,看来我错了。我曾经想把果冻托付给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让他照顾它,让它代替我陪伴他,看来,没有必要了。

那一天下午,是方姐陪我去做透析,在痛苦中忍耐了四个小时,拔出针,心想“我还活着”。她赶着五点前要去饭店开夜班工,于是我对她说“你去吧,我去看个朋友,自己坐车回家。”我对她笑笑,“我没事,今天感觉很好。”

她在疑虑中被我说服,先坐公交车走了。

林国栋的家离这里不远。我坐上公交车,两站路后,就站在那个熟悉的小区门口了。

我环顾一下四周,没有熟悉的人,便沿着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向他们家的那栋楼走去。我很难想象,假如现在遇见林国栋的姐姐,会是什么情景。

我战战兢兢地拐过两条十足路,终于到了那栋灰白的楼房前,楼房上的二楼是他家的阳台。

有整整一分钟,我站在这边楼房的阴影里,却不敢抬头。我的内心深处放佛有一把火在冰面上燃烧,一时热一时冷。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是又满心地希望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他刚好站在阳台上,像从前很多次那样默默地凝视着我;或者,更好的是,他刚巧站在窗前,看书或者翻字典,不要注意到我,只是让我能再好好地,远远地看他一眼。

林国栋,你让我看一眼吧,知道吗,不看的话,我也许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的心在沉默中嘶喊着,震得胸腔一阵阵发痛。

等我终于抬起头来,却发现阳台上的情景和我想象的大不一样。对着我的窗户里,站着一个穿白色网球裙的女孩,头发挽得高高的成一个马尾辫,正站在一张凳子上,惦着脚,试图把一块窗帘布挂上窗框。她仰着头,下巴高高翘起,连身网球裙裹住她匀称的身体,露出洁白的小腿,整个人就像时装杂志上走下来的美少女。我认出了她,那就是曾经看见过两次,和林国栋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我也认出那块窗帘,是我还给林国栋的那一块。

“林国栋,这样行吗?”那块窗帘布在女孩手里挂上了窗框,她的声音清脆地在空气里响起,一边问,一边回过头去。

屋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浅蓝色的窗帘布遮住了女孩的身影。那幅他为我画的窗帘,现在由另一个女孩挂上去,而仔细想想,他们是那样般配的一对。

“雨霏,我就要弄到钱了,给你换肾。”这是那天去庙里拜佛,他对我说的话。当时他扳住我的肩膀,神情里那样的激动,他拉着我的手那么温暖,而我的心里却满是酸楚——对于一个生命悬于一线的人来说,越多的情意到头来只怕会变成越多的负累;可是有一天,那样的情意从手心里轻轻飞走,像只蝴蝶一样,看得见捉不着,却只会更深切地提醒自己,你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很多次我提醒自己不去想他,可那都是徒劳的,越想活着,我就越会想起他。这也许是生命的本能,人在求生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最美好的事情;而他,或许是我这一辈子里,最美好的事情。

“其实我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其实我本来就不该到这里来”,我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然后转过身,从另一条路朝小区外走去。眼看快要到小区门口,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旁边的电话亭突然飞了起来,我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醒来的时候,我是躺在洁白的病房里。小阿姨抓着我的手,脸上焦急的表情慢慢消退,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死心呢。”

我对她努力笑了一笑,用轻得我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对不起。”

“见到了吗?”

我摇摇头。

“算了吧。”她说。

我点点头。

“知道谁要来了吗?”

“谁?”

“你的陈朗哥哥。他打电话来,说下周三回来。”

第十五章

孙露露站在窗前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望着头顶,把窗帘的拉钩~个个细心地并拢,“这些钩子最好换一换。”她轻轻嘀咕着。

“林国栋,这样行吗?”她回过头来,指着挂好的窗帘问我,眉宇间洋溢着热情。

从周围人的表现,我猜他们都知道了我的病而以为我不知道,所以对我格外地好,从早到晚像夏天般的热情。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热情,对于他们来说很累,对于我来说,也很累,像寒冬里的大棚蔬菜,稀罕却极不自然。

露露几乎天天跑到我家,每次来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些是她自己买的,有些是她父母的意思,来了就喜欢跟我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要不就左顾右盼,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我做。于是她来之前我常常要伤脑筋想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情请她帮我做。

“你帮我把这块窗帘挂上去,好吗?”

她很商兴地拉过把凳子站上去,把窗帘挂好。

“这窗帘是你自己画的吗?”挂上后,她问。

“是。 ”

“你好有才哦。”

“从外面看得清楚吗?”我问。

她立刻跑下楼,到下面的路上去,然后回来,“很清楚。”

“刚才外面是救护车吗?”

“嗯……是。”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什么事?”

“好像是有个人在街上晕倒了,被送到医院去。”

“看见是谁吗?”

“我没仔细看。”

我们继续欣赏窗帘。露露突然问我:“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很可爱,喜欢弹钢琴,有一只小狗。”我想了一想。脑海里雨霏的脸依然罩着一层朦胧的光,只是知道是很美好的,细节却怎么也刻画不好。

“你打开那个抽屉,把里面一个大本子拿出来。”我对露露说。

露露把我的漫画本拿过来。我把它打开,翻到我上一次为雨霏画的像。那天她站在夜色里,微微仰起的脸宛如纯洁的百合花,她一只手向前伸出,她另一只手里抱着毛茸茸的小果冻。

我靠在床上微微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了绘画和摄影的最大区别:摄影虽然能拍得十分精确,但是只有画笔在纸一笔笔走过,看着心目中影像在沙沙的声音中浮现出来,才能真正记住,也许会有一些差池,却再也难以忘记。

“你画得真好,”露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一定很喜欢她,才会画得这么好。”

那一刻,她突然偏过头,快速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肩膀微微起伏着,过了一会儿,抬起手去擦擦脸,过了很久,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真羡慕她,我也很羡慕你。”

“没什么好羡慕的。”我说。

那天下午,木鱼来的时候,带来了一本碟片,是很老的片子《LOVE SROTY》,默默地放在我床边。

木鱼是一个例外,他知道我的病也知道我知道自己的病,所以每次来看我都很闷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今天他在椅子上坐了足足半个小时后,突然说:“我,我找到她了。”

“真的?”我脱口而出,转过头去看木鱼,他陷在椅子里,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睛塌在鼻梁上,同样的无精打采。

“在哪儿?”我坐起来,“她怎么样了?”

“她……还,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

“就是……”木鱼咬咬嘴唇,“我带你去。”

我坐在木鱼崭新的萨博车上,车子开上大道,“嗖”的一声子弹般飞出去。他新近得到了一个小自己几乎二十年的弟弟和这辆车子,“爸爸觉得他实在补偿我,我反而感觉是我占了便宜。”我知道木鱼做梦都想要一辆萨博去体会那种贴地飞行的激情,现在他如愿以偿地开着自己心爱的车,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爱护,态度却是淡淡而从容的,仿佛他已经拥有这辆车很久了。

“我姐姐坐过这辆车吗?”

“坐过。”

“她怎么说?”

“她说,说车,车子不错,就是知,知名度太低,显不出身,身价。”木鱼微笑一下,“女孩子嘛,总是更喜欢奔,奔驰宝马什么的。”

“我姐姐欣赏你做的蛋糕吗?”

“还好,不过她嫌太,太甜,说多吃会发,发胖。”

“还去加拿大吗?”

“去。”

“那我姐姐呢?”

“我要她等,等我,”木鱼悠悠地转过头来,放起一张他心爱的SOFT ROCK,“她答应了。”他脸上慢慢浮现起一个很可爱的,动画人物一般的微笑。

这些日子,木鱼像是突然长大了很多,他说起姐姐来的口气也是淡淡而从容的,热闹过我相信他们之间有了很多进展。

“知道吗,果冻,你无,无意中帮了我一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