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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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贤王-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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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外人,岂不是让自己更加难以自处!

借着月色,见不远处有个草堆,两年来的漂泊经历告诉他,这是饲养牲口的人家堆起的草垛。

只好在此借宿一晚了!朱祁铭风餐露宿惯了,觉得眼下有个草堆遮风挡寒,已经相当奢侈了。

草堆底边有个洞口,他矮身一头钻了进去,忽闻一声低鸣,似狗的叫声,他吓了一跳,待坐下细观时,依稀辨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的模样。

小狗不咬人,但极不友善,用头顶住朱祁铭的屁股往外拱,显然不想与他这个不速之客同窝。

朱祁铭苦笑着起身离开,绕到另一侧,在草堆下掏出一个洞来,觉得大得足够自己在里面腾挪翻身了,这才钻了进去。

不料那只小狗跑来洞口张望一番,大概是觉得这边的窝更舒适吧,竟毫不客气地一头钻了进来,紧挨着朱祁铭卧下。

堂堂王子,沦落到与狗争窝,与狗同眠的地步,真是落翅的凤凰不如鸡!

他迷迷糊糊合上了双眼,两滴泪珠从眼角挂落。




第四十三章 离散


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了沉睡中的朱祁铭,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向身边的小狗,小东西也扭过头来看他,尾巴摇个不停,朱祁铭伸手抚它的头,小狗发出一阵轻细的呜鸣,随即扭头看向洞外,眼中透着不安。

朱祁铭举目向外看去,只见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五、六十名小孩,男孩女孩都有,有的靠树席地而坐,有的躺在残雪上,有的就在草堆附近垫草而卧。定睛望去,人堆里还有几名年近五旬的妇人。众人眼色茫然,眼角大多挂着数道黑纹,许是沙尘混入泪水风干后留下的痕迹。

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却长着一张驴脸,显得十分滑稽,在人堆里左掀右看,似在找人,嘴里骂骂咧咧的。驴脸身边跟着个虾球一样佝偻的男人和一位壮得有点夸张的妇人。

“虎背熊腰”一词带有褒义,形容男子身体魁梧健壮,很有男人味。但若有冒失鬼一不小心将这个词用在了爱美的女子身上,不被骂个狗血淋头才怪!可是,眼下这健妇的身板当真得用虎背熊腰来形容才合适。

那边有个老妇低声骂道:“挨千刀的拐子!三块粗饼就糊弄住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带到城里卖入青楼赚大钱,造孽哟!”

“不然又能怎样?大人被鞑贼杀的杀,掳的掳,剩下孤儿孤女如何活下去?不抛尸荒野就知足了!”另一妇人小心地应道。

拐子?

朱祁铭听说过世上有拐卖儿童的拐子,面目可憎,如今对号入座,觉得此言非虚。两男一女长相怪异,或许是因为贪婪过度的缘故,三人均眼眶外翻,鼻孔朝天,嘴角下撇,一举一动都十分令人生厌。

又听闻这些小孩的父母或被杀或被掳,心中颇感疑惑:谷林集那边的鞑贼有徐恭拦截,而负责包抄的十一名鞑贼又全死在自己眼皮底下,谷林集应该不会出事呀,那眼前这些孤儿孤女又从何而来?若来自其他地方,便说明此次鞑贼的入寇规模相当惊人!

正当朱祁铭低头沉思时,那名粗壮的拐子快步朝草堆这边走来,“草垛有洞,原来小丫头藏在这里!”言毕抽刀出鞘,那刀是唐刀的样式。

洞内的小狗显得焦躁不安,呜鸣声越来越大,拐子刚刚靠近洞口,它猛地窜了出去,对着来人一阵狂吠。

“特么的,原来是个狗窝!”拐子狠狠地踢出一脚,小狗一声哀鸣,飞向了数丈外的林中······

朱祁铭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悲意。小狗陪伴自己度过了一个孤独的寒夜,很通人性,此刻却死于非命,想到这里,他对拐子的憎恶又添了几分。

待拐子走远后,朱祁铭钻出了草堆。无人注意到他的出现,他也是个孩子,虽然衣着长相不俗,但钻了一夜的草堆,也是尘埃、草屑满身,与人堆里大户人家的遗孤差不了多少,人们只当他是人堆中的一员。

站在空地上,视野更加开阔,他这才发现,逃难来的小孩远不止眼前的数十人,官道边、村边还有许多。

那边坐着四男一女五个成人,衣着不俗,男的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女的以黑纱蒙面,看不清模样,但从她凹凸有致的身姿来推测,肯定是美女一枚。那四名男子正在交谈,听口音似乎是京城人。

朱祁铭好奇地靠上前去,四人的言语渐渐清晰地飘入了他的耳中。

“谷林集幸免于难,而周边的村庄则遭了大殃,据说有好几百鞑贼入寇,此事肯定要震动朝廷!”

“不可能!卫所军全都避战,故而此事多半会被瞒下来。”

“卫所军不是喜欢冒功么?谷林集那边鞑贼死人众多,卫所军大可贪为己功。”

“哪敢呀?一旦奏报,兵部必会派人前来复查,会露馅的!”

“你们说,此事若传入京中,大明是否会对瓦剌开战?”

“报上去又能怎样?朝廷肯定会将此事归到鞑靼残部头上而不了了之。天下人都知道瓦剌对大明存有狼子野心,可是朝廷却仍在万般讨好瓦剌,唉,满朝饱学之士自作聪明,实则庸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

四名男子看似颇有见识,但他们对鞑贼入寇一事,如谈论趣闻一般津津乐道,脸上全无国难当头时的悲愤感,这给朱祁铭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朱祁铭无暇责怪四人惯于耍嘴皮子功夫,他蓦然想起了皇祖母问他神丛故事的情景。

如今的大明似乎真的是六神无主!眼前一盘散沙的境况与朝廷脱不了干系,朝臣各有杂念自不必说,那么,天子呢?天子在想些什么?

此念一生,国忧便压倒了私仇,朱祁铭心中那股查明遇刺被掳真相、决意复仇的欲望反而不是那么强烈了。

耳边又响起了四人的交谈声。

“唉,本想陪云娘赴龙门卫见故人,不料赶上了这场劫难,马车、财物扔了个干干净净,真是九死一生啊!”一名男子瞟一眼蒙纱女子,幽然叹道。显然,那女子便是云娘。

“还好,有幸目睹了一场大戏。当时,我就躲在路边密林中,看得真真的,一条汉子一柄刀,便杀光了近三十名鞑贼,太神勇了!”

“那柄刀看似绣春刀,该不会是锦衣卫吧?”

“不是!那人衣着粗旧难看,多半是民间武人。可惜,鞑贼中混入了三个明人,武功颇高。那汉子虽诛尽三人,自己却也受伤不轻,不知被什么人救走了······”

使绣春刀,穿难看衣服的不是徐恭么?他受伤了?

朱祁铭心一沉,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看看天色,辰时已过,徐恭肯定要爽约了。师傅下落不明,徐恭又受伤被人救走,自己已然成了一个流浪的孤儿!临别时徐恭又忘了给银子,如今自己身无分文,身无长技,该怎么活哟!

鞑贼中混有明人?

朱祁铭脑中又闪过一念,这才深刻地意识到徐恭的眼光是何等的敏锐,保守身份的秘密万分重要,因为自己面临的最为艰难的时刻似乎还在后头!

自己远离亲人,又与故人离散,南行北往皆不便,瞧这情形,也只能与这群孤儿为伍了。

这时,三个拐子又转悠过来,在一名十岁左右的女孩身边停下,这次粗饼都不想给了,“驴脸”直接抓起女孩推给一旁的“虾球”,女孩的啼哭声令人闻之心酸。

不料女孩身边有个半大小子,看模样像女孩的亲哥,半大小子一把抓住驴脸,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可惜他终究是劲力不济,被驴脸使劲一推,便摔出丈远,起身时嘴上已挂着血丝。

女孩的哭声显得更加凄惨了。

朱祁铭本不便出头,但胸中热血直往上涌。

这边的四男一女有人厌恶地啐了一口,却也不想多事,浑然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无助的小孩,冷漠的大人,让朱祁铭心生悲凉。

“你们仗着自己是斯文人,便骂别人禽兽不如,背地里骂人算何本事?有种便站出来!”朱祁铭望着四名男子沉声道。

四人闻言后否认吧觉得掉价,承认吧又觉得冤屈,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便楞在了那里。

驴脸双眼一瞪,很是吓人,沉沉地逼近四人,鼻息愈来愈粗重。

“还有你,自恃美貌,便驴脸、虾球骂个不停,何人受得了你的辱骂!”朱祁铭又望着那个云娘道。

驴脸怒意渐盛,一只咸猪手已搭在云娘肩上,“小娘们,多管闲事,老子将你也······”

云娘忿然起身,“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那张驴脸上。


第四十四章 云娘


“驴脸”万万没料到蒙面女子如此刚烈,当即左手捂着脸腾腾后退数步,右手悄悄伸向腰间的刀柄。

争当护花使者的表现机会来了!四男中的两人率先拔剑,朝“驴脸”抢攻过去。一时间,两人的身形足够潇洒,而剑式也十分的华丽,一番惊艳的剑舞简直赛过京城舞姬的惊鸿一舞。

可奇怪的是,二人的剑总是在距“驴脸”尚有两尺远的时候突然回撤,当“驴脸”扬刀奋力劈砍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二人齐齐举剑遮挡,无奈吃不住对方强大的劲力,腿一软,双双屁股着地滑出丈远,身子停住时,下裳已然裂成了开裆裤。二人赶紧撩下长袍遮住裤裆,十分熟练地爬起身来,再也不敢贸然上前了。

朱祁铭不禁大感失望,这些绣花枕头不惯于真打实斗,花拳绣腿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转眼看向“虾球”手里的女孩,只觉得兄妹二人的处境堪忧。在鞑贼带给无数人家以深重苦难时,这些可恶的拐子又在给幸存者施加二次伤害,若把这等心思与精力用在共御外侮上,何至于让鞑贼如此肆无忌惮!

华夏大地似乎无处不在内耗,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人力、物力再盛也是枉然,可供持续投出的国力往往小得令人沮丧!

放眼四望,百余名孩子的年龄大约在六岁至十三岁之间,六岁,到了能长途逃难的年龄底限了;十三岁,是得以侥幸躲过被屠被掳命运的年龄底限。在鞑贼入寇时,更小和更大的孩子会是什么下场,直叫人不忍细想。

劫后又要面对拐子,孩子们无处可逃,就像大海中的鱼群一样,离群肯定是死,呆在群里,纵有掠食者,生存下来的几率还是会高出许多。

就在朱祁铭茫然无措时,忽闻一声娇斥,云娘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剑,只见她莲步轻移,手腕一翻,剑上似有森然杀气。

“驴脸”身形一凛,双手握刀,蓄势待发。

云娘身后的两名仗剑男此时起了争执,其中一人将另一人一推,那人踉跄着朝“驴脸”奔去,一脸惊恐之色。

事发突然,“驴脸”举刀便砍,踉跄男慌乱中举剑遮挡,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过后,剑瞬间断成两截。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那半截断剑飞向“驴脸”的左肩,没肉入骨,“驴脸”顿时呲牙咧嘴,痛得脸都变了形。恰在这时,云娘的剑刺入了他的右肩,那柄精致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落败男”、“观望男”、“踉跄男”立马抖擞精神,围上前来一顿拳打脚踢。

几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操棍猛攻“虾球”,而更小的孩子则抓起石头群攻健妇,现场形势急转直下。

片刻之后,三个拐子带着满身的伤痕,落荒而逃。

一帮小孩跑入林中,解下近二十个女孩身上的绳索,众人哭成一团。

“此村人已逃空,你们不必在此等人施舍。”云娘俨然成了救世主,小孩们无不以敬仰的目光注视着她,“南行二十里,有个岔路口,东行五里可见一个大庄,庄上有个富户,户主姓荀,人称荀大善人,你们投奔荀家,定会有碗饭吃。”

听口音云娘是京城人无疑,可是,为何她对这里的情形了如指掌?

朱祁铭脑中方闪过这道疑问,便听得云娘又对几名妇人道:“年幼的小孩易落单,你们须小心看护。”

妇人们连忙点头应承。

活菩萨呀!朱祁铭激动得差点跑上前去对云娘拱手施礼。

就在这时,云娘冷冰冰的声音飘了过来,“你得留下!想要出头,就得付出代价。”

朱祁铭顿时从头凉到了脚。枪打出头鸟,无论何时何地,此言都是至理名言!

那名“踉跄男”自告奋勇地跑过来看押朱祁铭,另三名男子到林边牵来五匹马,六人五马进了村庄。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显然正如云娘所言,此地人已逃空。

择个宅院很深的大户人家,牵马的三人撞开侧门,绕到后院拴马去了。“踉跄男”撬开正门,云娘径直入内,左顾右盼一番,一头钻进了一间内室。“踉跄男”拴好门,老老实实呆在堂上,看守朱祁铭。

门窗紧闭,室内光线昏暗,恍如黑夜。

云娘如此从容,莫非在等人?

疑惑间,朱祁铭忽闻里面云娘叫道:“小子,进来。”

朱祁铭缓行数步,掀帘而入。这间内室疑似女子的闺房,此刻烛影摇红,香雾袅袅。云娘一头黑亮的青丝披散下来,恰好长发及腰。

徐徐回首,烛火映出一张艳若瑛华的脸,一对星目泛着波光,眼角眉梢的笑意透着几分妖冶,当真是融心蚀骨。

朱祁铭年方十岁,自然是不解风情,他只是觉得云娘似仙似妖,亦正亦邪,令人琢磨不透。

“你是京城人?”云娘扭腰动了一小步,佩玉的脆响如风铃声一般悦耳。

“我家在德胜门外,父亲以贩卖貂鼠皮为生,故常来北境。”朱祁铭蓦然想起了大小胖二人的营生,此刻信口道来,仍有几分难为情。如此下去,撒谎成性,岂非与坑蒙拐骗之徒无异?

“听说京中有个王子两年前失踪了,后来又有人说那王子未曾失踪,哼,真假莫辨。不过,似乎真有一个王子许久都无半点音讯传出,这倒奇了!”云娘闪动的目光终于定在了朱祁铭脸上。

朱祁铭心中骇然。这个云娘是何方神圣?似乎对皇室宗亲用意颇深,自己被掳后,皇祖母肯定会命人严密封锁消息,她竟然能做到略有耳闻,想必在京城也是一个门路极广的人物。且对北境如此熟悉,在龙门卫还有故人,故而她的身份很令人生疑。

此时出言婉转撇清自己实属不智!朱祁铭茫然地望着云娘,摆出一副恍然无知的模样。

云娘脸色微沉,随即嫣然一笑,“我看你生得不俗,与其他孩子迥然不同。”

朱祁铭嘿嘿傻笑起来,“街坊邻居都说我长得好看!”

云娘失望地撇撇嘴,冷道:“德胜门你是回不去了,我身边缺个茶童,回京后调教三月,是否有出息,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叫嚣声:“我史大龙在北境讨生活,你锦云阁富居京师,咱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为何断人财路,打伤我手下!”

云娘嘴角又浮起一抹浅笑,似乎正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她娴熟地绾发,以黑纱蒙面,然后从容地出了内室。

锦云阁?闻所未闻!

听着吱呀的开门声,朱祁铭忽然觉得云娘对那群孩子说的话并不真诚,似在演戏!

无妄之地,无妄之人,自己万不可困在她手上,遭受无妄之灾!


第四十五章 归属


宅前的争吵只维持了片刻的功夫,一阵低语声响过之后,渐有笑声传来。不消说,双方达成了某种交易。

云娘突然返回内室,淡淡瞟一眼朱祁铭,径直朝妆台走去。

朱祁铭这才发现,妆台上放着个极小的锦盒。

云娘拿起锦盒,又缓缓放下,坐在妆台前摘下面纱,打散云鬓,精心料理方才草草收场的梳妆。

朱祁铭盯着云娘的背影,仔细打量她的装束,似要读出她身上谜一般的信息。

明太祖开国后,禁穿胡服,衣制悉数恢复华夏传统,正所谓“上承周汉,下取唐宋”。

女子的衣制大有讲究,用料、颜色有等级之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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