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远示意不必跟随,独自走向侧门。
……
柳怡然这几日被来访的客人闹得有些厌烦,索性躲开了访客,自己往僻静处随意走动走动。
不知觉间,柳怡然停在养马院前,空气中漂浮着久违了的马的气息。柳怡然不由心念一动,提裙跨进门去。
赵雷霆出京时带走了将军府内大半的马匹,即便如此,院内马棚下仍有不少的高头大马。怡然喜上心来,眼馋地一一看过,视线最后落在其中一匹最为高大最为强健的枣红色的大马身上,人也欺到近前。
养马的小厮见了,忙道:“贵小姐请当心,这马野得很。”
怡然顿住刚想伸出去的手,道:“这是匹大宛良驹,大约五六岁,似才过了生长期。”
小厮听了大是折服:“贵小姐所言极是,正因如此,将军此行未舍得使人骑走这匹。”
怡然笑:“我不过是瞎猜的,把这匹马牵出来,我想牵它在后院走走。”
面前这位小姐,想来就是传闻中替将军府管家的柳三小姐。忤逆不得,却也伤不得,小厮颇犹豫。
见小厮迟疑,怡然板起脸来:“后院要开辟一块跑马场,不带马去如何丈量?”
“那小的替您牵着?”小厮将红马从马棚里牵了出来,同时想出了折中又安全的法子。
然而小姐不领情,夺了他手中的缰绳,自牵着马往后院去了。
小厮无法阻拦,又担不起责任,忙去前院寻人回禀事,迎面碰上了接踵而来的李慕远。
李慕远和赵雷霆是何等的熟悉,小厮自是认得,见了他忙上前行礼,把这棘手事给回了。
李慕远闻言一笑:“行了,柳小姐会骑马,你且先回吧,回头本侯爷把马给你追回来。”小厮连连称谢地去了。
……
柳怡然牵马走得急,走进后花园侧门,这才停住脚。眼见左右无人,正要上马,却发现她根本没法骑——马上无鞍,且这马又比她通常骑的高出许多来!
柳怡然不想回头再去问那个不情愿的小厮要马鞍,只得望马兴叹。正在发愁间,无意斜见小路旁的一块高石,计上心来,柳怡然不由笑弯了眉。
许久不曾骑马了,柳怡然此刻有些急不可待。再次环顾四周无人,怡然便挽起裙裾,登上高石,出声稳住大马:“哟——哟——”
大马很不给她面子,不安生地左动右动,怡然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攀着马身,预翻身上马,却始终爬不上马背去。没几下,怡然就见汗了。
鼓足最大的劲头,怡然再此翻身一跃,上得马来。可没等她坐稳,大马竟挣脱缰绳,前刨后扬的,定要将她从背上甩下来。
怡然大急,顾不上喊救命,双手紧紧抓住马颈鬃毛。眼见她就无法保持住身体平衡,怡然急得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旁边来人拿住了缰绳、稳住大马。
怡然惊魂不定地在马背上趴稳,缓了口气,由衷感谢养马小厮:“多谢你了小哥!幸亏你跟来,不然今儿……我完了!”
小厮没答话。
怡然喘匀了气息,狼狈地抬起头来——不见小厮,却是李慕远李侯爷!
怡然大是尴尬,想要下马来,却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李慕远稳住缰绳,立于马首旁,焦急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紧紧看向马上的柳怡然。
怡然软软趴在马颈上,她的脸和他的脸,近在咫尺。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他幽深黝黑眸光中的小小的自己。
怡然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看着他。
一双有力大手,将怡然稳稳地托下马背,扶她站好。怡然脚下不稳,那双大手刹那间将她揽入了怀中,一个强壮宽广温暖的怀抱,且这怀抱越收越紧。
饶是怡然平时再是个有主见的主,这会儿也没了方寸。她只觉旋地转,闷热难喘,无法去看,更无法去想。耳旁只余有力的心跳声,来自身边这起伏的胸膛里,清晰可辨,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这双大手将她轻轻拉开,扶稳她站好。怡然此时仍不能思不能想,只渐渐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划过她脸部的轮廓,又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此时的怡然,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窘得不知做何态,却听得那人低缓地说道:“怡然,你可吓死为兄了,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怡然张张嘴,发不声来。
李慕远叹了口气,双手用力握住她的:“不怕,怡然,不怕,怡儿,有我在呢。”
柔和的暖风吹过,送来婉转的莺啼,一阵阵,一声声。
ˇ第 120 章ˇ
一只灰斑鸠扑棱棱从杂草地飞起掠过,惊醒了呆立于和煦春光中的二人。柳怡然缓缓转过半个身子,背对了李慕远,垂着首喃喃谢道:“方才……多谢……公子。”
眼前佳人微微垂了头,背襟领上露出一段粉颈,呈着美好的弧度,是他从未见过的娇美,李慕远的视线不免有些呆直。
见李慕远久未回应,怡然不由转过头来,抬眼一看——却见这人目光灼灼,正热热切切望着自己。怡然慌忙又转回头去,脸上刚退却的红潮,“哄”地又涌了回来
如那日一般,佳人娇小的耳廓又红透了,浑身透着娇羞和不安,这令人难堪的静谧似无止无休。
片刻,李慕远移开视线,也转移了话题,絮絮道来:“这几日,兄等未来将军府,有劳怡儿独自支撑了。元穆昨日启程赴北慰民劳军,为兄已嘱他代为留心柳侍郎和见放。朝廷于京西放鹰台举办了送行典礼,礼部兵部工部吏部的人都有送行……”
“此外,为兄府上也有些琐事缠身,”看了眼默默背对着他的怡然,李慕远又道:“近日,吴府的老太爷前往我府上求亲,做主为容止求吾妹娇儿……”
在这人语调平稳、大段大段的叙说中,怡然慢慢稳住了心智,回过神来,不由暗自思量:这人前时相助柳府,此时又挂心柳家的父兄,多么难能可贵!哥哥能结交这样的贵人,真是哥哥和柳家的幸事!
怡然正想表示感谢,却又听到后文,不觉大是纳闷:这人为何要将这等要紧的家事告知于她呢?李娇和吴禹成亲配对吗?这两人倒是门当户对的很。
看往日大家相处时的情形,怡然自然能看出吴李两家的亲近,两家联姻实属正常,只是她一直以为李娇对自己哥哥比对吴禹更有意呢,却到底还是她看错了。现在吴李已成事实,唯愿自己哥哥不曾对李娇动过心思,免得暗地情伤。回想过去哥哥对李娇和吴兰似无甚差别,也许是她枉自多心吧。
可别人家里的事,她怡然即使知道,又能评说什么?
怡然轻声道:“恭喜!”
李羡慕却道:“这门亲事尚未说定。”
怡然微讶,心事再转:将没定的事告知,可见这人是当柳家是挚交了?心中不由又隐隐欢喜起来。
“怡儿方才受惊,为兄这里正有块玉石,昨夜才刻好,不当什么。没事把玩着,最是压惊。”李羡慕从腰间香囊里取出块三指见宽的白色玉石,不容拒绝地递到怡然眼前。
怡然只得接了—— 一块条形和田玉,一头雕着柳枝宝葫芦,一头刻着“宁静致远”四个篆字。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精良,水头颇足,色泽细腻润足。
怡然接过上下把玩,又视了眼这玉的主人,由衷感叹: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李慕远闻言,忽地笑容灿烂。
怡然这才发觉,怎地自己竟将这话说出了口,怎么如此造次?!
怡然正懊恼间,李慕远近前抬起右手,轻轻捏住了她吹弹欲破的脸颊:“怡儿,再不可独自骑马,若实在想,定要告知为兄相陪,可记住了?”
怡然骇然瞪圆一双秀眼。这人笑得如此旭日和风,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李侯爷吗?
怡然手紧握着玉石,整个人都呆傻住了。刚捋顺的心跳,这一会忽地停住跳动,下一会儿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李慕远情不自禁地抬起另一手,轻轻捏住了佳人的另一侧脸颊,轻道:“为兄的藏石,明日娇儿接你过府去看,可好?”
怡然呆愣了少许,醒过神来。“知道了!”,怡然嚷道,“啪”地挥掉这人的双手,嘟着嘴皱着眉,气恼地看向这人。她和他很熟吗?
唐突了佳人,李慕远心下歉意,却丝毫不曾后悔,闪亮的双眸灿若星辰。
两人互视着,一个恼来一个喜。
与哥哥柳昆过招时,怡然何曾吃过这亏?怡然恼火地瞪了李慕远几眼,忽向他身后处看去,一本正经问道:“公子可曾掉了东西?”
李慕远顺着她的目光,回看自己周围,再又摸摸自己袖口和腰间,并无遗失,始知上当。等抬起头,果见怡然已闪过几丛山石,往别处去了。李慕远摇头失笑,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
将军府后花园满园杂草荒凉,看在李慕远的眼里,竟也是别有风韵的春意盎然。
李慕远噙着笑意,沿原路返回前院。
养马小厮侯在路上,正等得焦急,见侯爷来了忙过来请安,怯怯地提醒:“侯爷,那匹马……?”
马?什么马? 李慕远一愣,方想起那匹肇事的大红马,这会儿无人揽住缰绳也不知道溜达到哪儿去,遂咳了声,道:“那马……柳小姐无事,本侯见后花园杂草茂密,放它吃草……你自去牵了它吧。”
将军府的马全是食用上好黑豆草料的,如何吃起野草来?养马小厮不敢多问,忙应下去。
……
怡然气息不稳地奔去前院,一想不妥,转又去了婉然处。
四个嬷嬷和三个丫头正陪着婉然说话,几人脸上皆喜滋滋的。
婉然见到怡然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含笑道:“快给三小姐倒茶,瞧这跑前跑后辛苦的。”
怡然暗道惭愧,接下茶盏,连饮几大口。
婉然心疼道:“慢喝,将军府整治岂是一朝一夕能完的,妹妹别太着急!”
“二姐,整治将军府有什么累的,我不过在旁边看着,倒是姐姐陪着左一波右一波的贵客,才辛苦!”怡然叹息。说得婉然和几个嬷嬷相视笑了起来。
几个嬷嬷皆是赵夫人身边得力的人,对京中这些个府里的人事最是清楚,见怡然仍不知情,便笑着将今日来府的两位夫人来历、身份、府里的人事说了,说到人家府上几位待婚的公子时,特意一一做了详细介绍。
怡然这才回过味来,求助地望向婉然。
不想,婉然笑得欣慰,请退了屋内的人,拉着怡然的手,说悄悄话:“母亲托付了我,让我帮着妹妹们寻好人家,我这儿正发愁不能下床呢,现下可好,家有梧桐树,自引凤凰来。一家女百家问,三妹妹,这可是好事呢!”
ˇ第 121 章ˇ
婉然又把花会后到将军府探访过的客,点了点,一一细说给怡然听。之后,一双美目期待地看着怡然。
然而怡然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婉然一股子兴头,憋了好几天,今日忍不住点开来,怡然却是这种反应,不觉大是泄气。以婉然对怡然的了解,若是换作往常,此番话早就招来怡然的一番说辞了。今日怡然的反应,着实令婉然感到奇怪。
怡然一直心不在焉的,全听完了也无甚反应,既没表示出反感,也没表现出感兴趣。婉然这会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回想自己去年,当初母亲一心想她嫁入赵府,宁拼着让自家女儿在人前忍受几个月的冷嘲热讽,顶承近一年多的压力,虽然最终修得正果,自己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全家人中,惟独怡然对此事表示过反对,为她不平。等到达成赵柳婚事、应了母亲的心愿后,母亲还不只一次用此事敲打怡然少不更事。
怡然现下的心性是否不同于以往了?婉然暗自思量着妹妹,知道妹妹若是自己不肯说,任是她亦无法让其开口。婚事总归是得等父母来定,婉然遂道:“让娘有空来府里一趟吧。”见怡然没反应,又多说了一遍。
“娘——?”怡然显然神不守舍,猛地听到婉然找娘,不由大声问道:“何事?二姐何事找娘?”
“你那么大声干吗?!三妹你下午是撞了什么邪?怎么象丢了魂似的!”婉然嗔了妹妹一眼:“这么些府对咱们柳家有意,总得跟娘说说,也好让娘帮着挑挑才是。”
妹妹对婚事这般不上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婉然心下叹息。若说这些个人家,哪家不比自己娘家柳府来得显贵?妹妹们的好归宿也许就在其中。一想到自己总算能帮到娘家,总算能替母分忧,婉然越发急切地想见到柳夫人。
“娘——?”怡然犹豫,转念一想,母亲一时半会回不来,总瞒着婉然也不是个事,好在外祖身体已无大碍,于是心一横,自作主张地说了:“娘思念祖父,带着小弟和妹妹们回江陵去了,现已安全到达。”怡然小心瞄着婉然的神情,补充道:“娘说过不会长住,还说到时候一定会守着二姐姐生产的。”
婉然闻言吃了一惊。
怡然忙讨好地挽住她的手臂,撒娇道:“娘怕二姐担心,所以没让说,我可是偷偷告诉你,二姐姐记得以后千万不要说漏了哦!”
“你们有事总瞒着我,难道我是纸糊的?!”婉然听了情绪倒还好,却也有些不悦:“怡然,你且说实话,娘回江陵真的无事?”
怡然跳起来,嬉皮笑脸地对发誓。
婉然拿怡然没法,抱怨道:“总是家里在帮着我,也该我为家里出出力了。我哪有那么娇贵?家里若有事就该早些告诉我,再不济我也能帮着想想法子呀。”
怕了婉然多心,怡然少不得搁下自己的心事,和姐姐东扯西拉地话了半天闲话,一直说到婉然再次展颜。
……
夜里,白天花园里那一幕幕不时浮现在怡然眼前,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怡然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时而焦灼,时而甜蜜:他为何会在那时出现?他为何总在她难堪的时候出现?……他的那双大手真的十分有力,为何那般英俊那般傲岸?……是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惊鸿一瞥?还是河边那次意外相见?……那样浑然成的高贵气质?那样融骨化神的深邃目光?……他为何那般看着她?……可是对她?……可是她在妄想?!……他那人不是最在乎出身门第的吗?光看他为妹妹择的亲就知道了,可为何还能如此高看柳家?
怡然在床上折腾了一两个时辰,饶不过自己。越是不愿去想,可思绪偏是纠缠。赌气坐起,左右无计可消除,怡然遂提了枕头,披了大衣裳,去寻婉然。
不想现下的将军府已不同以往,多了赵府来的坐阵嬷嬷。
怡然是如何悄悄摸进婉然房里的,就如何被守夜的嬷嬷送了出来。
怡然怎么也说不动尽忠职守的嬷嬷,只得放弃了与婉然彻夜夜谈闺话的嗜好,无奈回到自己房里,扰得已睡下的香荷起来说话,两人皆不得好睡。
一会子柳三小姐要灯欣赏把玩玉石。
一会子柳三小姐想绣腰带,配彩线,描花样。
一会子柳三小姐又要找昆少爷从悟县西河带回的七彩石。
也不知自家小姐忽然抽的什么疯,香荷劝了又劝,劝不住,只得哈欠连天地陪着。
主仆二人不知折腾了多久,天都快放亮了,这才筋疲力尽地倒在一起,胡乱地睡着了。第二日若还能按时起床,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
话吴禹这几日过得很是辛苦,吴老太爷一举粉碎了他打的小算盘,令他进退两难。
应付那些朋友同窗世交还算容易,可到头来他如何对李府交代?吴李两府走的如此近,李娇又是和他和他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