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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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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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侄裴玘过来,满面焦虑,道:“叔父,怎么办?”

裴子放目光徐徐扫过身后众人,心颤了一颤,强自镇静,吩咐道:“先不动,形势不对,再往北撤。”

待长风卫窦子谋奔入树林,面上并无悲痛之色,裴子放紧绷的心弦方悄然放松,却仍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窦子谋趋近禀罢,裴子放修眉紧皱,又望着皇陵上空的烈火出了一会神,终长叹一声,道:“也只有这样了―――”

华朝承熹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冬至。

皇陵大祭,庄王与光明司指挥使卫昭联合谋逆,指使高成率河西军突进皇陵,并在方城埋下火药,成帝不幸罹难,薨逝于大火之中。

忠孝王裴琰护驾不及,只将卫昭击毙,孤身逃出方城。

肃海侯和长风卫及时赶到,保护了太子,将高成及河西叛军尽歼于皇陵玉带桥前。

十一月二十五日,天降大雪,燃烧了一日一夜的皇陵方城大火才慢慢熄灭。

见这日有些薄薄的冬阳,江慈便将被褥搭至院中的竹篙上晾晒。被上粘着数根乌发,她轻轻拈起,见发梢微卷,便笑着将这几根长发小心翼翼地收入荷包之中。

她将脸靠在锦被上,依稀还能闻到他的气息,眼前,尽是他清晨离去时那明朗的笑容。她痴痴地想了一阵,微笑着抚上腹部,低头轻声道:“你以后,要做一只乖顺的小猫,听见了吗?”

“当!当——”

远处,飘来隐约的铜钟声,江慈数了一下,钟声一共九响,待片刻后,又是连着的九声钟响,如此九次。苍凉沉重的钟声在京城上空长久地回响,惊飞满天鸦雀,让这晴冬之日,仿似也笼上了一层阴霾。

钟声入耳,江慈忽觉一阵恶心,又打了个寒噤,忙奔入屋中,披上了卫昭昨夜带来的狐裘。

钟声,也荡过悠悠晴空,传入了揽月楼头。

崔亮正持杯而饮,听到钟声响起,长叹一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起身道:“素大姐,我有事,先告辞。”

素姐淡淡笑着,将他送出揽月楼。崔亮过了九曲桥,直奔京城北门。刚踏上内城大街,便听到马蹄震天,由北门方向疾驰而来。

崔亮忙随着道上行人一起闪躲,只见一队禁卫军打马狂奔,不多时,又是一队光明司策马而来,马上之人皆是面色沉肃,喝马声也都带着几分不安。

丧钟声、鸦雀声、马蹄声,让京城的百姓骤然紧张,终有人反应过来,这丧钟,竟是皇帝薨逝才能敲响的九龙钟。人们惊慌失措,纷纷涌上街道,互相打听,可只见禁卫军和光明司卫们纵马疾驰,谁也未能知道确切的消息,更是人心惶惶。

再过半个时辰,禁卫军和光明司卫清道,挂着白色灵幡的太子辇驾自北门入城,辇驾旁的文武大臣们蹒跚而行,人人长泪痛哭:“皇上!”

京城的百姓,终于相信,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华朝成帝陛下,薨逝于承熹五年的冬至日。

一三六、丹心化碧

崔亮见太子辇驾入城,心中一沉,不由踮起脚,越过街边重重人群,在文武百官中找了一圈,不见裴琰和卫昭身影,更是心中凉透。身后有人拥挤,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丧乐大奏,太子辇驾所过之处,百姓纷纷伏地痛哭。崔亮想起江慈,五内俱凉,一时不能下跪,也无法挪动脚步。

重兵护卫的太子辇驾和文武百官过后,随后而来的是数千骑高头骏马,人人甲胄鲜明,当先一匹马上,一人紫纱王袍,但浑身染血,还沾着不少泥屑灰尘,面色惨白,正是忠孝王裴琰。

崔亮一见裴琰,心中一喜,悄悄退后两步,将身形隐入一家店铺檐下的木柱后。刚隐好身形,便见裴琰晃了几晃,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往马下栽去。

长风卫们一阵惊呼,童敏抢上,将裴琰抱住,大声呼道:“王爷!”

百姓们见为国立功、勇驱桓贼的忠孝王倒地,齐声惊呼,前方的文武百官纷纷回头,再过片刻,太子辇驾也缓缓停住。不多时,肃海侯急匆匆过来,蹲下看了看双目紧闭的裴琰,皱眉道:“快,送皇宫,请太医!”

童敏倏然站起,将裴琰放于马上,腾身上马,冷声道:“不必了,王府有名医!”说着也不理肃海侯,一拨马头,百姓们纷纷避让,长风卫相随,自旁边偏街直奔王府而去。

裴琰落马之时,崔亮本能下呼一声,踏前两步,即刻反应过来,退回柱后。等所有人马随着漫天哭声远去,仍未见卫昭身影,崔亮一声长叹,心情沉重,却又没有勇气去老柳巷。正在檐下发呆,一个身影悄然走近,压低声音道:“军师,王爷让您即刻回西园。”

裴夫人早得报信,待童敏将浑身是血的裴琰背进蝶园,将他放到榻上,双手运力,撕开他的王袍。

裴琰睁开眼睛,笑道:“母亲手轻些,孩儿今天可吃苦。”

裴夫人熟练地替他上药包扎,低声道:“真死了?”

“死了。”

裴夫人轻叹一声,低低道:“那就好。”又道:“你叔父的人马还在城外潜伏着,我也都安排好,他们不敢动你的。”

裴琰望向窗外淡蓝的天空,那团烈焰,仿佛仍在眼前腾跃,耳边仍可依稀听见那句——-“少君,咱们来世,再做朋友吧——”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只可惜上了皇上的当,太子没能除去,眼下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裴夫人取过一边的干净衣袍,帮他换上,道:“是陶行德告的密。静王暗中离开王府后,陶行德并未带人包围静王府。只有光明司的人在府外守着。”

裴琰冷哼道:“看来,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借庄王作乱除掉我,算孩儿命大,逃过一劫。”他面色一黯,道:“只是可惜了三郎,他还以为太子也死了,拼死救了孩儿一命,还替孩儿洗清了嫌疑,可现如今——”

裴夫人在他身边坐下道:“你做得不错,当时也没别的选择。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想好没有?”

裴琰笑了笑,放松身躯躺下,道:“董方和姜遥既不敢当场拿下我,现在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这倒是。他们也拿不准咱们暗中有何布置,又无法安你个罪名。”

“皇上虽死,但他玩的这一手让咱们和太子打了个平手,现在大家只好继续按兵不动,心照不宣。”

裴夫人沉吟道:“那静王那里——”

“不怕,咱们也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就让他继续做他的闲散王爷,哪一日时机成熟,再把他拎出来用一用。”

裴夫人却想到另层,道:“可眼下皇上已夺了你的实权,太子上台,董方这些人必不会让你重掌大权,如何夺回来呢?”

裴琰也觉有些棘手,想了片刻,站起道:“既然母亲都安排好了,我这便入宫,与咱们未来的新君会一会儿。”

他换上新的王袍,裴夫人又取过素服替他罩上,忽然眼波一闪,道:“你等等。”

她转身从高脚大柜中取出一张红色的帖子,递给裴琰。裴琰接过一看,面色微变,脱口道:“不行。”

裴夫人微笑道:“你年纪也不小,该娶正室了。”

见裴琰不言,端起茶盏慢慢喝口,悠然道:“再说,现在还有比董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吗?董学士是聪明人,太子全靠他扶持,他大女婿是即将登基的新皇,二女婿是掌握半壁江山的忠孝王,将来不管哪一方胜出,他都巍然不倒。你说,这个老狐狸,会不愿意做这笔买卖?太子虽懦弱,也不糊涂,只怕他也不愿被董方和肃海侯等人一手把持朝政,借联姻还你权力,维持各方势力均衡,不让某一方独大,他自然也会愿意。”

裴琰还是沉默,裴夫人只得再劝道:“我已打听清楚,董二小姐贞静娴淑,性情温婉,堪为正配。将来若真有那么一日,母仪天下,也能收清流一派的心。”

裴琰转过脸,望着案上玉瓶中插着的数枝梅花,那娇妍的红,灼痛他的眼睛,他定定看着,仍是无法开口。

裴夫人看看他的脸色,道:“你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裴琰微微一惊,忙转过头道:“没有。”

“有也无妨。”裴夫人一笑:“将来纳为侧妃便是,但你的正妃,只能是这位董涓小姐。”

裴琰静立片刻,垂头低声道:“一切由母亲作主。”

裴夫人欣慰地笑了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亲去董府提亲,等皇上遗骸回宫,你再入宫守灵、与太子详谈吧。”

裴琰由蝶园出来,觉肩头和左腿上的刃伤疼痛难当,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童敏过来,禀道:“军师回西园了。”

裴琰放下心,又想了想,道:“你加派人手,密切监视素烟,如果发现江姑娘,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她接回来。”

“是。”

伤口愈发疼痛,全身就似要散架一般,而心,却麻木到没有知觉,裴琰茫然在相府内一瘸一拐地走着,在荷塘边静默,在西园门口徘徊。

崔亮正站在藤架下出神,听到园外隐有咳嗽之声,急忙出来,道:“王爷!”

裴琰在他的搀扶下走入西园,直接进了西厢房,在床上躺下。崔亮把完脉,道:“王爷这回可伤得不轻。”

裴琰苦笑一声,道:“可惜没把圣上救出来。”

崔亮眼神微闪,低头道:“我给王爷开个方子,接下来得守灵七日,您若不调理好,大雪天的,怕落下病根。”

“多谢子明。”裴琰慢慢合上双眸,半晌,幽然道:“子明,皇上死了,三郎,也死了——”

崔亮竭力控制握着毛笔的手不颤抖,叹息道:“我先前听说了,卫大人走了这条大逆不道的路,唉,只希望不要牵连太多无辜的人。”

“是啊,但玉间府卫氏一族,怕是得面临灭族之厄。”

崔亮写着药方,叹了口气。

裴琰猛然坐起,直视崔亮:“子明,有人在暗中监视你。我怕太子的人知道你的师承来历,你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出王府。”

崔亮纵是万分担忧老柳巷中的江慈,也只得应道:“好。”

十一月二十五日,大雪。

凌晨,刮起了大风,风卷雪,雪裹风,铺天盖地,未到辰时便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白茫茫的京城,仿佛穿上了素白的孝服,呼呼的风声,也仿佛在呜号致哀。

白色的雪,白色的灵幡,白色的幛幔,白色的祭旗,人们身上白色的孝衣,还有一张张略显苍白惶恐的面容,素净的白,惨淡的白,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种颜色。

皇陵方城大火终于在凌晨的大雪中熄灭,守在这处的姜远命人再不停泼水,待火场结了一层薄冰,亲自带人寻找成帝遗骨。

大风,吹得雪花卷舞,姜远带人忍着高温和焦臭,终于进到火场,已找不到任何尸身,徒留一地焦黑的灰烬。

姜远默立良久,叹了口气,道:“烧得太厉害,只怕都化成灰了,回去复命吧。”他正待转身,却眼神一闪,慢慢蹲了下来。

两块碎石间的空隙中,一支断成两截的碧玉发簪,静静地躺于尘埃之中―――

回响在整个京城上空的哀乐凄凉入骨,将江慈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觉天已大亮。

她穿好衣裳,披上狐裘出门,见满院积雪,不由有些兴奋。曾听他说过姐姐喜欢带他堆雪人,若是他回来,便可在这院中堆上两个,不,三个雪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

有鸦雀自屋顶“扑愣”飞过,江慈抬头,见屋顶也覆了一层厚厚的雪,笑了笑,正待转身进屋,忽然停住了脚步。

别人家的屋顶,似乎与自家小院有所不同,她的心急速下沉:钟声、哀乐声,还有人家屋顶上的白色灵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慈双颊一阵阵发凉,急忙换过男装,再罩上斗篷,将脸涂黑些,隐于斗篷中,匆匆出了院门。

满街的灵幡,漫天的哀乐,江慈一路走来,越发心惊,待走到内城大街,她茫然随人群跪下,茫然看着数千禁卫军护拥着十六骑大马拉着的灵柩经过。那黑色的灵柩,如一道闪电,刺痛了她的眼睛。

身边,有人在低声交谈。

“唉,圣上蒙难,华朝只怕要多事。”

“不怕,有忠孝王和董学士等人稳着,乱不了。”

“哎,庄王老老实实去海州便是,何苦谋逆?”

“就是,只怕他是受卫三郎那弄臣的撺掇,那妖孽,烧死干净,只可惜圣上,对他多年宠幸,竟落得——”

“所幸忠孝王爷将妖孽除了,和肃海侯爷一起,护得太子安全。不然,唉。”

“也不知忠孝王爷的伤势如何?上天可得保佑才是。”

一三七、尘埃落定

江慈眼前一黑,旁边有人扶住:“小哥,你怎么了?”

又有几人过来,将她扶到一边的柱边坐下,但他们的脸是如此模糊,他们的声音也似在另一个世界传来。

“看来是病了。”

“要不要送他去看大夫?”

“算了,别多管闲事,让他在这里待着,他家人自会找来的。”

“走吧走吧。”

江慈只觉自己的身躯悠悠荡荡,在半空中飘浮,极力想落地,却总是落不下来。似有什么东

西要从体内向外汹涌而出,又似有什么,在一下下割着她已经麻木的身躯。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他现在在哪里?

风卷起斗篷下摆,扑打在她的腹部,她悚然清醒,用双手捂住腹部,挣扎着站起来。

在寒风呼朔的大街上艰难走着,不停地,一下下咬着自己的舌尖,只是,泪水却不可控制,自眼中滚落,滑过面颊,滑落颈中,冰凉刺骨。

“好,我若再丢下你,便罚我受烈焰噬骨——”

“小慈,等我,再等二十多天,一切就结束。”

“小慈,等我回来。”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的白,但一片白之后不停闪现的,却是他临走时那明朗的笑容。

揽月楼。

素烟跪在地上,默默听罢,磕下头去:“素烟明白,请上使回去禀告主公,素烟自会承继楼主遗志,继续为主公效命,死而后已。”

黑衣人笑了笑,道:“叶楼主生前,也经常在主公面前夸素大姐,所以楼主去世后,主公将‘揽月楼’交给素大姐掌管,继续为主公打探各方消息,还请素大姐不要辜负主公的片期望。”

“是。”素烟起身,将黑衣人送出“揽月楼”,看着他上轿离去后,望着满天大雪,叹口气。正待转身入楼,忽听到楼前的石狮后有人在低声唤道:“小姨。”

素烟面色变,急忙转到石狮后,定睛看看,握住江慈冰冷的手:“小慈,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江慈木然移动脚步,随素烟踏上石阶,正待入楼,忽听有人大声道:“素大姐。”

素烟缓缓转过身来,踏前两步,将江慈护在身后。安潞带着十余人走近,微笑道:“素大姐,江姑娘。”

素烟冷冷道:“今日‘揽月楼’不接待任何人,各位长风卫弟兄,请回吧。”

安潞却只是看着江慈,恭声道:“江姑娘,王爷让我们接您回王府。”

江慈低头想了片刻,慢慢从素烟身后走出,素烟一把将她拉住,急道:“小慈。”

江慈抱上她的脖颈,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姨,您放心,他不会害我的,我也正想问他些事情。”

由于未能找到成帝遗骨,姜远回禀后,只得奉命将火场的灰烬捧捧,盛入灵柩,在漫天大雪中,将灵柩运回宫中。

皇宫,片孝素,满目灵幡孝幛。太子率百官全身孝素,伏于乾清门前的雪地中,哭声震,恭

迎成帝灵柩入宫。

从昨日起,太子就一直痛哭,晕厥数次,水米未进,全靠数名太医及时灌药施针,这一刻才有力气亲迎父皇灵柩。他两眼红肿,喉咙嘶哑,悲痛的哭声让群臣心中恻然。

静王一身孝服,跪于太子身后,哀哀而泣。只是,他自己也想不清楚,到底为何而泣?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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