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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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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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更多,也不会减少。”
  林茜说:“十多年前,初进国家电视台,上头派我与森薛伯一起做晚间新闻,那廝不喜女人,更不喜金发女人,咬定我对他是威胁,正眼也不看我,当我透明,叫我难堪,每夜回到家中,我都想辞工后自杀,气得哭不出来,倒在床上胃气痛,可是小小一个人儿走近,小小一张面孔贴住我,可爱体贴地问:‘妈妈今日辛苦吗?’我立刻火气全消,烦恼抛到天不吐,就这样,小英陪我熬过每一天。”
  “为什么不辞职?”
  “咄,天下乌鸦一样黑,哪个电视台都有森薛伯这种人。”
  “林茜,我养得活你。”
  “彼得,我无论如何找不到不去工作的勇气。”
  “后来森薛伯这人怎么了?”
  “器量那样狭窄,如何做事,不久前离开电视台,听说教书,后来又说从事写作。”
  彼得说:“我们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倾谈。”
  “有时,患难可以把家人拉得更近。”
  “小英像是接受得不错。”
  “不,震荡尚未上脑,她还以为是别人的事,疗程开始后,她才会真正明白。”
  “可怜的孩子。”
  半夜,有人推开房门。
  林茜没睡好,转身轻轻问:“是小英吗?”
  英小时做噩梦,也会这样找到爸妈房来。
  果然是英,伏到养母身上,“妈。”
  林茜不能想像没有小英的日子,她怕失去她,不禁泪流满面。
  母女拥抱一起又睡了一觉。
  天亮了,璜妮达推门进来,见被褥一角有把黑发,知是小英,不禁微笑,这同三岁时有什么分别,仍喜蒙头睡觉。
  林茜醒转。
  璜妮达说:“今晨九时你与美容院有约。”
  林茜凝视窗外曙光:“日子总要过。”
  “是,日子一定要好好过。”
  “我先送小英上学。”
  自美容院出来,林茜容光焕发,判若二人,她穿上淡黄色上衣,吸一口气,扣上钮扣,走进办公室。
  同事看见她纷纷站起来。
  不知是谁带头先鼓掌,整间办公室哄动。
  林茜对上司笑,“年纪大了就可享受这种权利。”
  上司老实不客气说:“林茜,这是你下一季工作次序。”
  林茜按住那份文件,“老总,我来告假。”
  “什么?”
  他像听到晴天霹雳一般。
  “我家有事。”
  “我找十个人来帮你,你要佣人还是司机,抑或保母秘书?林茜,世上有件最文明的事叫分工,什么事非要林茜安德信在家亲力亲为不可?”
  林茜吁出一口气。
  “你要再婚!”
  林茜好笑,“你听我说。”
  “天,你怀孕了,此刻五十岁高龄亦可亲身怀孕。”
  “没有这种事,镇静一点,我只欲告假六个月,之后一定归队。”
  “听说你打算与彼得复合?”
  林茜出示一份医生报告,老总一看,“呀,对不起林茜,我即时批你假期。”
  “这是紧要关头。”
  “我明白,做父母在这种时刻一定要在子女身边。”
  林茜送口气。
  “我知道有个名医生李月冬。”
  “小英正由她诊治。”
  “林茜,你需要帮忙,尽管出声,这里全是你的朋友。”
  林茜握手道别。
  她送午餐到大学给女儿。
  英看见她好不高兴,拖着同学蜜蜜过来。
  “蜜蜜,我替你介绍,家母林茜安德信。”
  蜜蜜用双手掩住嘴,眼如铜铃。
  林茜安德信,她的偶像,所有年轻女性的偶像。
  林茜笑,“我是小英妈妈,你好吗。”
  蜜蜜团团转,“我的天我的天,我有你的著作,全留家中了,我立刻到书店去买来找你签名。”她乐昏头。
  林茜放下午餐盒,“青瓜三文治,清鸡汤,记住,不要喝汽水。”
  英点头。
  林茜微笑离去。
  “她给你送饭?”
  “她是我妈妈,她还替我烫衣服呢。”
  “为什么到今日才披露?”
  “怕你这种影迷呀。”
  “她几时采访威廉王子?可否替我索取签名照?”
  “我们还欠几篇功课?”
  回到家,看见母亲在整理花园。
  “妈妈,你今日不用上班?”
  “我放假,养好身体再说。”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英张大了嘴。
  圣诞、过年、结婚纪念……对她来说,不过是另外一天,工作至上,可能出差在中东、北欧、南亚……只能通一个电话谈几句。
  有特别事像子女毕业典礼,她才会赶回来,停几个小时,又赶去办公。
  当下林茜说:“岁月不饶人,我想休养一段日子,园子里攀藤玫瑰已有二楼那么高,我都不曾留意。”
  她拉起女儿手,抬头欣赏玫瑰。
  只见蔷薇架上密密麻麻数千朵粉红色花盛放,蜜蜂热闹地兜着哄哄转,香气扑鼻。
  英凝视美景,明年花开之际,她还会在这里吗。
  林茜说:“英,我们要做一件要紧事。”
  “什么事?”
  “我们要寻找你生母。”
  英怔住。
  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必要吗?”
  “有,我们或者需要她帮忙。”
  英微笑,“妈是见我有病要把我退回去吗?”
  林茜瞪着女儿,“任何时间我都不会接受这种坏品味笑话。”
  “对不起妈妈。”
  扬推妹妹一下,“你语无伦次。”
  扬已把满头卷发编成小辫子,这是非裔人表示奋斗的装束。
  英追上去搥他,“拿你出气又怎样。”
  林茜说下去:“国家骨髓资料库的亚太捐赠者只占总数百分之七,比例甚低,难以找到亚太裔血癌病人骨髓配对,李氏基金会致力为亚裔病人寻找捐赠者,我已向他们求助,但至少要五个星期才有消息。”
  扬急问:“英需要骨髓移植?”
  林茜回答:“我们总得及早部署下一步。”
  “妈都想到了。”
  英垂头不语。
  这时她已明白形势恶劣,不禁黯然。
  扬说:“我愿意协助寻人。”
  “你去读书,电视台有的是人,不必劳驾你。”
  英不禁开口:“妈,你想怎么样?”
  “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我打算发布你儿时照片,在新闻节目中寻人。”
  英吓一大跳,“不,不。”
  大家看着她。
  “我正接受电疗及化疗,反应良好,毋需成为名人。”
  “英,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扬说:“妈讲得对。”
  “不,”英坚持,“请暂时按兵,妈妈智者千虑,我却还没有到那个关口。”
  林茜叹口气,她忽然取出香烟来。
  英知道妈妈遵医嘱已戒掉香烟,现在又取出烟包,可见精神紧张。
  英取过香烟扔到字纸篓去。
  林茜抬起头,“这样吧,我暗地派人寻找她。”
  英松口气。
  林茜站起来,“手术后比较容易累,我去休息一下。”
  英正接受治疗,上楼梯需分两次:停一停,休息一分钟,再继续。
  她回到卧室,躺床上,感觉凄酸。
  扬进来坐在床沿。
  英没有转过身去,她背着兄弟。
  扬轻轻说:“叫男朋友来陪你可好?”
  “我没有男朋友。”
  “一个姓刘,一个姓唐。”
  “泛泛之交。”
  “你也不能立时三刻叫人交心。”
  “读莎士比亚给我听。”
  “全集?”
  “读汉姆列特著名独白,从生存或否开始。”
  “我读喜剧仲夏夜之梦吧。”
  “不,我不喜闹剧。”
  “终于闹意气了。”
  英转过身来,“如果我的男朋友像你就好了。”
  扬笑,“许多姐妹都那样说,到了佛洛依德派手里,必有一番见解。”
  “你强壮、独立、公正、英俊、风趣、活泼……他们都比不上你。”
  “真的,”扬很欢喜,“真有那么好?”
  “甲级男生。”
  “小妹都那样看兄长。”
  英握着他的手,放到腮下。
  “为什么不让妈在电视上呼吁?”
  “我怕。”
  “怕什么,怕见生母,抑或怕一夜成名?”
  “两样都怕。”
  扬说:“我不怪你,换了是我,我也害怕。”
  “扬,你一直了解我。”
  “可怜的小英。”
  “这是遗传病,也许我生母已不在人间。”
  “我们很快会知道。”
  英闭上双眼,扬让她休息。
  他自卧室出来,正好看到璜妮达收拾换下的床单。
  她让他看枕头套,布套上有一丛丛黑发。
  璜妮达喃喃说:“很快会掉光。”
  扬安慰她:“会长回来。”
  “小英算得坚强,我有个亲戚,天天哭着呕吐,唉,人生至多磨难,世上根本没有快乐的人。”
  扬却说:“帮英打赢这一仗,我们全家是快乐人。”
  “扬,自小你充满乐观活力。”
  “我自林茜妈处学习。”
  “耶稣保佑你们。”
  第二天,英照常上课。
  蜜蜜把做妥功课递给她。
  “写得这么快?”
  “在互联网上购买,价廉物美,百元一篇。”
  “讲师有记录。”
  “才不会,专人特别撰写,度身定做,决不重复。”
  “都这样说,可是名嫒在舞会上,晚服还是会相撞。”
  “嘘,老师来了。”
  那日小息,忽然有人指向她:“英安德信,有人找你。”
  谁找她?英抬头。
  英看到一个面熟的中年太太走近。
  那位女士很客气地问:“英小姐?”
  英一时不方便分辩,“是哪一位?”
  “英小姐忘记我了,我姓刘,是惠言同惠心的妈妈。”
  “呵,是刘太太,有何贵干?”
  她微笑,“上次你把婆婆送回来,我家感激不尽。”
  英看着她,她来学校,不是为了这个吧。
  婆婆已是往事。
  刘太太说:“英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英把伯母带到园子一角坐下。
  “婆婆好吗?”
  “不好也不坏,谢谢你关心,人老了就是那样子。”
  “那么,刘太太找我是为什么?”
  她忽然问:“英小姐,你身体不好?”
  英很爽快,“我患急性血癌。”
  刘伯母耸然动容,“果然。”
  英仍然不明白,“你来看我?”
  “是,呃,英小姐,你是好心人,吉人天相……”
  “刘太太,你有话尽管直接说。”
  她吸一口气,“英小姐,惠言是我唯一儿子——”
  英忽然明白了。
  她不禁笑起来,不待刘太太讲完,便说:“你放心,刘太太,惠言君与我,不过是普通朋友,绝不会有什么发展,你若不安,我可以从此与他断绝来往。”
  刘伯母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不禁怔住,随即又庆幸不已。
  “谢谢你,英小姐。”她好比皇恩大赦。
  “不必客气。”
  这时一个少女气喘喘赶近,英记得她是刘惠心。
  “妈,你说些什么?”她顿足。
  刘太太一把拉起女儿,“我们走吧。”
  惠心被母亲拉着走了几步,忽然甩掉母亲的手又向英走来。
  “英,对不起。”
  英心平气和,“没关系。”
  “家母蛮不讲理——”
  英微笑,“或许,但她是你母亲:十月怀胎、眠干睡湿,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记住,帮亲别帮理,去,你妈妈等你。”
  刘惠心怔住,过片刻她明白了,她说:“谢谢你,英。”
  她跑过去,与母亲一起离去。
  英沉默。
  同刘惠言那样的人绝交有什么损失呢,乐得做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女孩。
  英想站起来,忽然觉得双腿颤抖乏力,又跌坐在长凳上,她不服输,摇摇摆摆又再站起来。
  这时有一双强壮的手臂扶住她,“当心。”
  那人背着光,英一时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见他头顶上一圈光,像下凡的天使。
  英眼前有金星,那人取过身边水壶,“来,喝一口。”
  英就着他手喝两口,原来是香甜的冰冻柠檬茶。
  “我载你去校医处。”
  英点点头。
  他有一辆脚踏车,把英放在座位上,他坐她身后,飞快把她送到校医室。
  看护出来,“英安德信,你没事吧。”关注之情毕露。
  英微笑,“我肚饿而已。”
  奇怪,朋友要与她决绝,陌生人却接载她。
  一转头,那陌生人已经离去。
  “他是谁?”
  “不知道是哪位好心同学,多大有数千名同学呢。”
  “他是华裔?”
  “我没留意,肯定是亚裔,但亚细亚那么庞大。”
  看护替她量脉搏。
  “你没事,英,喝杯可可,吃两块饼干,躺一会。”
  幼时,林茜妈教她看地图:“英,看,世界多大,我们眼光放远些,这是亚细亚洲,中国有著名的黄河与扬子江,这是印度,恒河与印度河,注意文明起源地都有河流平原,为什么?人们要吃要喝呀,没有温饱,何来文化……”
  一只手放到她额角上。
  “扬,你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为了我,你们都不用做别的事了。”英歉意。
  扬愉快的说:“是呀,我们乘机躲懒。”
  他背起她就走。
  赫辛在停车场等他。
  “今早出门还好好地,此刻可是怎么了?”
  “我受了刺激。”
  “有人向你求婚?”
  “不是王子身份,故大感失望。”
  “你选错大学,这是民主国家,没有贵族。”
  扬让妹妹先上车。
  赫辛漆黑忧虑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安慰。
  英说:“赫辛,我只是肚饿。”
  像璜妮达一样,赫辛不知在安宅做了多久。
  那天晚上,英拾起笔记这样写——
  “我已不能过正常生活,很容易疲倦,全身乏力,像七八十岁老人。
  “这一套药,叫做红魔鬼,形容它的霸道。
  “自发病至今,感觉像是好端端在路上走,忽然有一吨砖块自天上落下,掷中我头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掟死我。
  “忽然依恋身边每个人每件事,特别是扬,我们心灵相通,自幼一起长大,无话不说,虽然,小时候一生气,会叫他滚回非洲去,而他,曾经在后园掘地洞,妈问他干什么挖一个深坑,他答……‘送小英回中国。’
  “害怕吗,我已累得不去思想。”
  李医生在傍晚来过。
  她说:“上次点算红血球数字是三百,那算不错。”
  林茜静静看着医生。
  “我即刻安排小英入院。”
  英已入睡,没有听到。
  他们一家三口走进书房。
  彼得问:“到孤儿院打听过没有?”
  林茜答:“孤儿院已被政府接收,改为危机儿童宿舍,记录全部电脑化,但是十年前的文字档案,仍锁在地库。”
  扬说:“我去翻阅。”
  “那是颇为艰巨的工作,我想聘请私家侦探,他们工作有个程序,比我们快捷。”
  “先让我去。”
  林茜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扬与负责人联络。
  那位女士这样说:“一切记录保密,并非公开资料。”
  “我想查阅本身资料。”
  “你是领养儿?”
  扬点头。
  负责人给他一大叠表格,“你填妥了交还,我们会回复你,此刻政府对领养资料已经放宽,你不会失望。”
  扬着急,“我不能到地库亲手翻阅?”
  “年轻人,图书馆在隔壁。”
  扬只得把表格带回家。
  下午,林茜说:“我已托人查过,小英是名弃婴,完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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