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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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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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平定南疆之功,御前求娶王氏之女,得皇后亲口允诺,皇上无奈,当廷赐婚。右相一党就此坐立不安,遂与皇上密谋,欲趁我回京成婚之际,密调长宁候赶赴宁朔,执皇上密旨,接掌军中大权。待我行完大婚,圣旨即刻降下,任我为太傅,名义上晋为三公之列,实则将我架空兵权,留困京城。此事有皇上为援,行动隐秘迅捷,待我与左相知悉端睨,已经是大婚当日。我们当机立断,借冀州失守之机,调遣禁军,连夜开城离京。恰逢突厥北犯,天意助我,长宁候守城不力,被我以军法问斩。至此力挽巨澜,令皇上削权之计落空。此后我以突厥扰境为由,固守宁朔,三年不归,与左相内外相应,令皇上莫可奈何。”  萧綦这一番话,语速极快,只拣紧要经过道来,似乎不忍一一详述。  我一时有些恍惚,怔怔抬眸,“一切因由,便是如此?”  “是。”他深深看我,满目怜惜愧疚,却只答了这一个字。  我低头回想他的每一句话,想找出一个漏洞来反驳他,证明这一切都是假话。  可是没有用,非但找不到漏洞,反而越想越是明晰,许多被遗忘的细节,此时回头想来,竟与他的话一一吻合。甚而,一些事,当年我也曾暗自质疑过……只是那时,我绝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来自我至亲至信的家人。  我不会,也不敢这样想。  父亲和姑母,怎可能是他们欺骗了我——骗了我,利用我,到如今依然隐瞒我,将一切罪咎推予萧綦,让我永远沉沦于孤独怨愤之中,如同又一个姑母,身边再没有可亲之人,只能永远依附于家族,忠于家族,直至将毕生奉献于家族。  然而,是他们,偏偏就是他们。  别人可以骗我,我却再也骗不了自己。  一切都已经清楚明了,再透彻不过。  五月的天气,我却像浸在冰水之中,这样冷,冷得寒彻筋骨。  “王儇。”我听见萧綦的声音,听见他唤我的名字。  我茫然抬眸看他,看着他走到我面前,揽住我肩头,将我轻轻环住。  他的怀抱很温暖,如同他的声音,满是怜惜,“你在发抖。”  “我没有!”我抬头,自心底迸发的倔强,令我陡然生出力气,从他怀中挣脱,“谁说我发抖,我没有……不要碰我!”  我觉得痛,全身都在痛,不能容忍任何人再触碰我一下。  “你,出去。”我撑着桌沿,勉力站定,再也忍不住全身的颤抖。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那歉疚负罪的目光,越发如刀子割在我身上。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颓然道,“我没事,让我一个人歇歇。”  他不语,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转身离去,脚步声走向门边。  我再支撑不了,颓然跌伏在案前,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脑中一片空茫,只有泪水滚落。  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说不出口,只能放任眼泪恣意汹涌。  身上骤然一暖,我惊回首,忘了拭去泪痕。  萧綦俯身将那件大氅披在我肩上,只低低说了一句,“我就在外面。”  看着他转身离去,我陡然惶恐,只觉铺天盖地都是孤独。  “萧綦……”我哑声唤他,在他回转身的那刻,泪水再度滚落。  他一步上前,将我拥入怀中。  “都过去了。”他抚过我鬓发,“那些事,已经都过去了。”  他将我抱得这样紧,手臂压到了伤处。  我忍住痛楚,一声不吭,唯恐一出声,就失去了这温暖的怀抱。  他的下巴触到我脸颊,些微的胡茬轻轻扎着我,隐隐刺痛而又安恬。  “虽是过去了,你也终究要面对,不能一生一世躲在家族羽翼之下。”他凝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好书尽在cmfu  正文 疏离  (起3C点3C中3C文3C网更新时间:2006…11…16 16:05:00  本章字数:5641)  一路孤身而来,惟有对亲人的挂牵和信赖,始终支撑着我。  而这份支撑的力量,终于随着真相的到来而崩塌。  在我心中,那个曾经完美无暇的琉璃世界,自大婚之日,已失去全部光彩;而今终于从九天跌落到尘土,化为一地瓦砾。从此后,即便宫阙依旧,华彩不改,我记忆里的飞红滴翠,曲觞流水,华赋清谈……也再不复当时光景。  一切,都已经不同。  有生以来,我从不曾哭得那般狼狈。  失去外祖母的时候,固然伤心,却还不曾懂得世间另有一种伤,会让人痛彻心扉。  当时尚有子澹,尚有家人……如今却只得一个陌生的怀抱。  那一夜,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萧綦说过什么。  只记得,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蜷缩在他怀中,他的气息令我渐渐安静下来,再也不想动弹,不想睁眼……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萧綦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我躺在床上,手里还抓着他搭在被衾外的风氅,难怪梦中恍惚以为他还在身边。  心里突然觉得空空落落,仿若丢失了什么。  被婢女侍候着梳洗用膳,我只任凭她们摆布,怔怔失神,心里一片空茫。  一个圆脸大眼的小丫头,双手捧了药碗,半跪在榻前,将药呈上。  这小小的女孩儿,个头还不足我未嫁前的身量。  我瞧着她,一时不忍,抬手让她站起来。  她将头埋得极低,小心翼翼立起,手上托盘却是一斜,那药碗整个翻倒,药汁泼了我半身。  众侍婢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拥上来收拾,个个嚷着“奴婢该死”。  那小丫头伏地不住叩头,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起来吧。”我无奈,看了看身上污迹,叹道,“还不预备浴汤去。”  看着眼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婢女,想一想自己的境地,不由低头苦笑。  同样是韶龄女子,他人命若蝼蚁,尚且努力求生,我又何来自弃的理由。  伤病之后未曾下床,每日由人侍候净身,多日不曾沐浴。  幸好北地天凉,若是热天,怕是更加难耐。  这些日子,我都不曾仔细照过镜子,不知变成了怎样一副模样。  就算家人离弃我,旁人不爱我……我总还是要好好爱惜自己。  水气氤氲里,我微微仰头而笑,让眼泪被水汽漫过。  谁也不会看到我的眼泪,只会看到我笑颜如花,一如大婚之后——当日我是怎样笑着过来,如今,仍要一样笑着走下去。  没有温泉兰汤,香樨琼脂,这简单的木桶,腾腾的热水,倒也清新洁净。  濯净了尘垢,四体轻快,神气为之一爽。  看到侍女呈上的衣物,我顿时啼笑皆非。一件件锦绣鲜艳,华丽非凡,却没有一件可穿。  “这都是谁预备的?”我随手挑起一件茜红牧丹绣金长衣,又看了看托盘中那副祖母绿手镯,骇笑道,“穿成这样,好去唱戏么?”  那小丫头俏脸涨红,慌忙又要跪下请罪。  “罢了。”我抬手止住她,懒得再看那堆衣饰,“挑一套素净的便是。”  我转身而出,散着湿发,缓缓行至镜前。  镜中人披了雪白丝衣,长发散覆,如墨色丝缎从两肩垂下。  雪肤、云鬓、修眉如旧,眉目还是我的眉目,只是下颌尖尖,面孔苍白,比往日消瘦了许多。  然而这双眼睛,一样的深瞳长睫,分明却有哪里不同了。  是哪里不同,我却说不上来,只觉镜中那双漆黑的眸子,如有水雾氤氲,再也不见清澈。  我笑,镜中的女子亦微笑,而这双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  “王妃,您看这身合适么?”小丫头捧了衣物进来,怯怯低头。  我回眸看去,不觉莞尔,她倒挑了一袭天青广袖罗衣,素纱为帔,清雅约素,甚合我意。  “你叫什么名字?”我一面梳妆更衣,一面打量这小小女孩儿。  她始终垂眸,不敢看我,“奴婢名唤玉秀。”  “多大了?”我淡淡问她,随手挑了一支玉簪将湿发松松绾起。  “十五。”她声音细如蚊蚋。  我手上一顿,凝眸细看她,心下一阵怅然……才十五的年纪,和我当时一般大小。  细看这女孩子,虽不及锦儿玉雪可人,却也眉目秀致,颇具灵气。  想起锦儿,刚刚才抑下的酸楚又浮上心头……虽是主仆,却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旁人。我而今自顾不暇,身如飘絮,更不知她又飘泊到了何处。  一时间,心下窒闷。  我默然走到窗前,却见庭中一片明媚,阳光透过树荫,丝丝缕缕洒进屋内。  原来,竟已是暮春时节,连夏天都快到了。  “这屋里太闷,陪我出去走走。”我遣退众人,只留玉秀跟在身边。  步出门外,和风拂面,阳光暖暖洒在身上,眼前高柱飞檐,庭树深碧,顿觉豁然开朗。  “王妃……您添件外袍,外头凉呢。”玉秀急急赶上来,手中抱了外袍,一脸忧切。  我回眸看她,心中感动,却只笑道,“这时节,哪还穿得了外袍。”  往年我是最喜欢夏天的,京中暑热,每到了五月春暮,宫中女眷都换上轻透飘逸的纱衣,行止间袖袂翩翩,衣带当风,一个个都恍若琼苑仙子。  玉秀听我说起这些,满面都是神往之色。  一路行来,所见庭院连廊大都简单朴拙,看似普通宅院,却又蔚然大气,倒有几分像是官衙。“这就是王爷府宅么?”我回头问玉秀。  玉秀茫然想了想,迟疑点头,“王爷平日都在这里。”  我点头,大致明了,想来萧綦一直以官衙为居所,并没有单独修建府宅。  听闻他出身寒族,性好俭素,看来果真如此。若换作哥哥,哪里受得了这般简陋居处。   我一时好奇,脱口问玉秀,“王爷平日在府中,都常做些什么?”  “王爷大多时候都在外头,回到府里,也常忙到半夜呢。”玉秀侧首想了想, “对了,王爷常与宋将军下棋,还有时独个儿看书、练剑、喝酒……没别的了。”  玉秀说到萧綦,满脸敬畏,话也渐渐多起来。  我低头抿唇而笑,只觉那人好生古板,终日过得这样乏味。  “府里连个歌姬都没有?”我随口笑谑,语声未落,却听一阵女子笑声传来。  我驻足抬眸,却见前面廊下转出几名女子。  几人乍一见到我,惊呆在原地,只望了我发怔。  当先一人慌忙跪下,口称“王妃”,众人这才急急跪了一地。  我凝眸看去,当先两名女子竟是女眷打扮,一人穿杏红窄袖衫,面容俏丽,身段窈窕,发间珠翠微颤;另一人衣饰简素些,年貌略轻,眉目更见娟秀。  这身不同于寻常侍婢的打扮,我一眼看去,便已明白。  心头似被狠狠捏了一下,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喉间发紧。  是了……我怎会忘记了这一层。  杏红衣衫的女子倒抢在我之前开口,“杏儿给王妃请安。”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眼角看我,目光扫过我衣摆,低头间,耳畔翠环,莹莹光华一转。  这双耳环倒令我想起了方才的祖母绿手镯,依稀是同一副物件。  我顿时恍然,大约明白了那些华艳的衣饰是何人为我置办。  “杏儿?”我含笑道,“本宫到府以来,起居都是由你打点么?”  她略抬了抬眼角,“是奴婢的本分,只怕府里下人愚笨,让王妃受了委屈。”  这般伶俐,倒是一副主母同客人说话的口气呢——我诧异到极处,不觉失笑。  见我笑而不语,她似乎胆色更壮了些,索性抬头看我。  乍一迎上我的目光,她倒呆了,来不及掩去目中惊羡之色。  “倒是个标致的丫头。”我颔首微笑,“我身边正缺个伶俐的人,明日你就过来跟着玉秀吧。”  杏儿面红耳赤,仰起头来,硬声道,“回禀王妃,杏儿是在王爷房里服侍的。”  我本已转身,闻言冷冷回眸,“你是在对本宫说话么?”  杏儿一僵,肩头发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  我蹙眉看向玉秀,“王府里难道没有一点规矩?”   玉秀躬身,脆生生答道,“回禀王妃,府里的规矩,主上有问,奴婢方可回话;主上在前,奴婢不得抬头直视;回禀主子问话,需得以奴婢自称……”  地上一众婢女相顾瑟瑟,身子越伏越低,几近以额触地。  杏儿满面羞愤,低头咬唇,肩头微微发抖。  她身后那娟秀女子忙叩头道,“奴婢知罪,奴婢等无意冲撞王妃,求王妃饶恕。”  我扫她一眼,淡淡道,“本宫喜欢伶俐的丫头,明日你也一起过来。”  任她们跪地求恳,我径直拂袖而去。  转过回廊,至无人处,玉秀忍不住欢笑出声,“这下可好,王妃一来,再没她放肆的份了!”  我驻足,冷冷回眸,陡然沉下脸来。  玉秀触及我目光,身子一缩,低头再不敢开口。  我亦抿唇不语,胸口却似堵了一团寒冰,一时间气息翻涌,再难平静。   ——这是早该想到的,谁家没有几个姬妾,何况似他这般位高权重,孤身在外的盛年男子。  莫说贵为藩王,就连寻常府吏也有三妻四妾,更遑论风流贵胄如我家哥哥。  哥哥迎娶嫂嫂之前,已有三名宠妾相伴;嫂嫂进门,又带来四名陪嫁媵妾;及至两年后,嫂嫂病逝,哥哥虽不曾再娶正妻,却又陆续纳了几名美人。  母亲贵为长公主,下嫁父亲之后,也曾容许父亲纳了一房妾室……在我出生之前,那位韩氏就已去世,此后父亲再未纳妾,与母亲恩爱甚笃。  不错,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可是,无论想到哥哥还是父亲,无论这世间有多少男子纳妾,这些理由,都无法平息我心绪的翻涌,也分不清这滋味,是恼怒,是心酸,还是什么。  自从来到此处,遇见萧綦,我竟越来越不懂得自己。  从前偶尔也曾想过,他常年在外,或许另有妾室——那时只觉得,旁人之事,与我何干。  他不过是我名义上的夫婿,是父亲以我为筹码,换来的一个盟友。  一念至此,我再忍不住失笑,心口却莫名刺痛,痛到了极处。  我一手撑了廊柱,按住胸口,兀自笑出声来。  玉秀慌了神,忙扶住我,“奴婢说错话了,求王妃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谁说我生气。”我甩开她的手,只是笑,渐渐笑出泪来。  “王妃,您这是……”玉秀手足无措,几欲哭出来。  看她焦急神情,倒似真的为我担忧害怕一般,越发令我酸楚莫名。  我靠着廊柱,茫然望向四周——这里有我的夫婿,有我的王府,仆从众多,一呼百应,却只有这一个小丫头真正关心我的喜怒。  眼前景致,越看越觉陌生,我突然很想回家。  可哪里才是我的家……京城,晖州,还是这里?  一时间,满心荒凉,冷意透骨。  我骤然低头,掩住了脸,极力隐忍心中凄楚,任由玉秀怎么唤我,也不抬头。  及至她猛然拉扯我袖子,朝我身后直直跪下去。  我转身,见走廊尽头,萧綦负手而立,身后几名武将尴尬地退到一旁。  望着他大步而来,我一时恍惚,来不及拭去泪痕。  他未着戎装,只一袭宽襟广袖的黑袍,高冠束发,愈显清峻轩昂。  “怎么在这里?”他皱眉,语声却温存,“北边天气凉,当心受寒。”  听着他言语关切,我心头越发刺痛,漠然转头道,“有劳王爷挂虑。”  他皱眉看我,一时相对无语。  庭外风过,吹起我衣带飘拂,透衣生凉。  他深深看我,似有话说,却终是无言。  我淡淡笑了一笑,径直转身而去。  回到房中,果真有些着凉,我闭目揉着额角,只觉头疼欲裂。  本想小睡片刻,闭了眼,却毫无睡意,眼前一时掠过萧綦的身影,一时又是父母的模样。  忽而想起了姑姑,想起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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