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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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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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冷冷回眸,“王爷自然是忙于军务,去向岂由我来过问。”  萧綦牵了牵唇角,“我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女人。”  “是么。”我一笑,微微仰头,任夜风吹在脸上,“我还以为,自视不凡的男人,大都喜欢口是心非的女子。”  他一怔,旋即扬声大笑,爽朗笑声回响在寂静夜里。  我亦莞尔,抬眸静静看他,心绪起伏莫名。  看着他下颌微微透出湛青的胡荏,越发觉得落拓洒然。  即便抛开权位名望,抛开加诸在他身上的耀目光芒,单论风仪气度,他亦是极出色的男子。  所谓英雄美人,原来并非文人杜撰的风流。  假如没有当年的赐婚,假如与他今日方始初见,假如不曾识得子澹……我们会不会一见倾心,成全了这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然而世事弄人,这桩姻缘,从一开始就不圆满。  眼下这番良辰美景,让我舍不得打破,即便只得片刻旖旎,也是好的。  我紧闭双唇,那些在心中兜转了千百回的话,迟迟不能出口。  如果闭口不提从前,一切从此刻开始,我们又会怎样?  夜风更凉了。  萧綦走到窗边,合上了长窗,背向我而立,似漫不经心道,“这两日,我去了疆界上一处荒村。”  我在案几旁坐下,心下略作思量,已明了几分。  “是去见一个特殊的敌人?”我蹙眉看他。   萧綦转身,含笑看我,“何谓特殊的敌人?”  我低眸,不知该不该让他知道我的思量,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开口,“有时候,敌人可以变成盟友,朋友也可能变成敌人。”  “不错。”萧綦颔首微笑,语带赞赏,“此人确是我的敌人。”  他果真是去见了忽兰,难怪数日不见踪影,王府中人只知他在外巡视军务,谁也不知他在何处。主帅私会敌酋,传扬出去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此番行踪自然不能泄露半分。  我蹙眉道,“徐绶已死,贺兰伏诛,一应罪证确凿,为何还要走这一遭?”  他并不回答,眼底仍是莫测高深的笑意,隐含了几许惊喜。  然而我实在不明白,就算那忽兰王子手中另有重要罪证,他也只需一道密函,遣人传达即可,何必冒了这等风险,亲自去见那突厥王子。  或者说,他还另有计算?  “你猜对一半,却猜错了人。”萧綦笑道,“这个特殊的敌人,并非忽兰。”  我怔住,却听他淡淡道,“忽兰此人,倒也骁勇善战,在沙场上是个难得的对手。可惜悍勇有余,机略不足,论心机远不是贺兰箴的对手。”  烛光映照在萧綦侧脸,薄唇如削,隐隐有藐然笑意,“若非这蠢人送来的信报,误传了贺兰箴布下的假象,延误我布署的时机,你也不至落入贺兰箴手里。”  他冷哼,“日后与贺兰箴交手,只怕他死状甚惨。”  我惊得霍然站起,“你是说,贺兰箴还活着?”  萧綦侧首看我,眼中锋芒一掠而过,但笑不语。  “你去见了贺兰箴!”我实在惊骇太过,那个人断腕坠崖而未死,倒也罢了;真正令我震惊的是,萧綦非但没有派人追击格杀,反而私下密见此人。  迎着他深不可测的目光,我只觉得全身泛起寒意。  “我不仅见了他,还遣心腹之人护送他回突厥,击退忽兰的追兵。”萧綦的笑容冷若严霜,缓缓道,“此去全看他的造化,但愿他能返回王城,不负我此番苦心。”  我低了头,脑中灵光闪过,是了……前因后事贯通,万千扑朔思绪,霍然明朗。  ——他原本与忽兰王子联手除掉贺兰箴,更将计就计铲除徐绶一党;而今见贺兰箴侥幸未死,而徐绶已除,他便改了主意,非但不杀贺兰箴,反而助其回返突厥。以贺兰箴的性子,势必对忽兰恨之入骨,王位之争再添新仇,就此两虎相争,突厥必陷入大乱。  一时之间,我心神震动,恍惚又回到当年的朝阳门上,初见犒军的那一幕。  当时只觉他威仪凛凛,气魄盖世,自那时起,豫章王萧綦的名字,在我心中已是一个传奇。  待得嫁了他,三年独守,我只知自己嫁了一个心硬如铁的英雄,除此对他一无所知。  此后宁朔重逢,生死惊魂,亲眼目睹他喋血杀敌,方知那赫赫威名,尽是热血染就。  及至此时,他就站在我面前,轻描淡写说来,浑如夫妻间闲谈。然而挥手之间,早已搅动风云翻覆,设下这庞大深远的棋局……只怕天朝边疆、突厥王廷、两国黎民,都已被置入这风云棋局之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一个英雄,远远做不到这一切。  我恍然有大梦初醒之感。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不再只是一个疆场上的英雄,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握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统兵藩王,是名将亦是权臣,甚而,在我心底隐隐浮出一种错觉,似乎预见他将叱咤风云,虎视天下。  这个突兀而现的念头,令我心神俱震,心中激荡难抑。  “英雄当如是……”我由衷感叹,几欲为这番深谋远略击节大赞。  萧綦笑而不语,缄默负手,只是深深看我,眼中不掩激赏之色。  半晌,他缓缓开口,“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番见识。”  向来听惯溢美之辞,第一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赞赏之语,我竟暗暗喜悦。  然而,思及贺兰箴的怨毒目光,我忍不住叹道,“那人恨你入骨,此去纵虎归山,不知日后他又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来害你。”  萧綦淡淡笑道,“虽说知己难逢,能得一个有能耐的对手,何尝不是乐事。”  我一呆,旋即微笑颔首。  所谓当世名士,所见多矣,从没有人让我如何心折。从前,哥哥总说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然而他却不知——并非我心气高傲,只是未曾遇到胸襟气度足以令我折服之人。  而今,我是遇到了。  正自低头出神,萧綦不知何时走到面前,伸手抬起我的脸。  “你怕贺兰箴对我不利?”他噙了一丝笑意,目光却灼灼迫人。   我陡然一窒,似被什么烙烫在心头,慌忙侧头避开他的手。  分明还是五月的天气,却莫名一阵发热,只觉得房内窒闷异常。  “你,要喝茶么?”  局促之下,我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慌乱,答非所问地回了这么一句。  借着起身去取茶盏,背转了身子,仍能感觉到他灼人目光。  我强自敛定心神,取了杯子,默默往杯中注茶。然而心中怦然跳动,竟让我手腕微微发颤……这是怎么了,有生以来,从不曾失态至此。  蓦的,手上一紧。  我的手被他从身后握住,这才惊觉杯中茶水早已溢满,我却还茫然出神,径直往杯中倒茶。  他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接过我手中的茶壶,另取了一只杯子,重新倒茶。  我羞窘不已,他却悠然将茶倒好,含笑递了过来。  “还是我来侍候王妃为好。”他语声低缓,笑意温煦。  即便我再愚钝,这男女情事,总是懂得的。  那一杯茶已递到面前,稳稳端在他手里,我却没有伸手去接。  我静静抬眸看他,想分辨出他眼底的情愫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四目相对,一时沉静无声。  他目光深邃,那一点灼人的光亮却黯了下去,“你还是不肯原谅?”  “原谅什么?”我直视他的眼睛,竭力平淡地开口,“你有什么,需要我原谅?”  原本以为,他若不肯解释,我亦永远不会问。  那个大婚之夜,是我一生难忘的耻辱。  烛影摇曳,映照在萧綦脸上,将他的神色照得格外清楚。  他蹙眉,唇角紧抿做一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方歉然道,“当日事出紧急,我不得已……”  好一句不得已,时至今日,他仍用这拙劣的借口来敷衍。  我愤然抬眸,冷冷道,“就算冀州失守,急待你驰援平叛,也未必就急在那一时半刻。”  “冀州失守?”萧綦霍然转头,眼底有错愕之色掠过,似听见了十分不可思议之事。  我怒极反笑,“怎么,王爷已经不记得了?”  萧綦沉默,面无表情,那错愕之色也只一闪即逝,再无痕迹。  “左相……岳父大人只说冀州失守,没有告诉过你别的?”他沉声问道。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我心头一跳,定定看他。  他眉心紧锁,目光深沉慑人,“那之后,左相一直都是这么说?”  这一番话,连同他的神色,令我心底阵阵发寒。  我仰起头,竭自镇定地与他对视,“恕王儇愚昧,请王爷说明白些。”  房里陡然陷入僵持的死寂。  我与他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却能感觉到他的凝重。  烛芯突然剥的一声,爆出一点火星,陡然令我想起那个红烛空燃的夜晚。  浓重的悲哀从深心里涌上来,压得我透不过气。  萧綦深深看我,眼里神色莫测,“你真想听我说个明白?”  “是。”我抿唇直视他。  他缓缓道,“很好,不论再艰难的事,总要自己承担。”  我咬唇点了点头。  他负手踱至窗下,背向我而立,缓缓道,“大婚之日,若没有左相大人的手谕,我岂能调动王氏一手控制的京畿戍卫,连夜开城离京?”  我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心口骤然抽紧。  “说下去。”我挺直脊背,定定望住眼前烛火。  他的语声平缓,不辨喜怒,仿若在说一个旁人的故事——  “皇上不满太子顽劣,外戚专权,早有易储之心。而太子倚仗王氏之势,若要易储,则务必废去外戚。这些年,皇后和你父亲已把持了半壁朝政,惟有右相温宗慎与皇族亲党,力拒外戚干政,暗中支持皇上易储。两派势力,一直相峙不下,朝中门阀世家,纷纷陷入争斗,无心边关军务,守土开疆尽仰赖我等寒族武人之力。及至我平定边关,独揽四十万大军之时,朝廷始知忌惮。右相温宗慎力主削夺武人兵权,又恐动摇边疆,不敢贸然动手。他却不知,皇后与左相,已经另有计量。”  他顿住,我却已明白他言下所指。  仿佛一桶冰雪从头顶浇下,刹时寒彻——原来那时候,他们便已想到了联姻之计。  难怪姑姑一直反对我与子澹的情事,难怪父亲总是谢绝那些提亲之人。其中不乏京中望族,甚至是与王氏齐名的侯门世家。那时母亲曾笑叹,“只怕在你爹爹眼里,除了皇子,谁也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  那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却不知道,爹爹一早看中的东床快婿,并不是空有一个尊贵身份的子澹,即便子澹将来即位,父亲也不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国丈之名。姑姑更不会容忍旁人夺去她儿子的皇位。  王氏需要拥有更大的势力,除了朝堂与宫闱,更需要来自军中的支持。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看中了萧綦,而萧綦也看中了王氏。  我竟然想笑,一面笑,一面望向萧綦,“让皇上赐婚,是你的主意,还是皇后的授意?”  “是我。”萧綦转身,迎着我质疑的目光,眼中歉意深深,“我曾奉懿旨,密见皇后与左相……”   他不必说完,我已然懂得。  我微笑,只能微笑,除此再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仅存的骄傲。  “那么大婚当日,又是怎样?”我缓缓开口,一字字说来,竭力不让声音发抖。  萧綦蹙眉看我,隐有负疚不忍之色,目光久久流连在我脸上。  我仰头,执拗地望定他,等他说下去。  “我以平定南疆之功,御前求娶王氏之女,得皇后亲口允诺,皇上无奈,当廷赐婚。右相一党就此坐立不安,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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