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表哥……他还好吗?”毓琳还是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看上去自然是好的,只是心里……”提到容若,婵儿确实是不知如何作答,心中有些酸楚,深深地垂下了头。
毓琳听她这样说,心中也是暗自难过,他果然还是放不下。不过,她,不是也一样吗?
“表哥他……就是这样的,日子长了,自然也就好了,还望表嫂能够谅解。”毕竟,眼前这个眼神中透出一丝凄凉的女子,才是容若名正言顺的妻子。在得知了他们二人的前事之后,心中该是如何的伤心呵!想到这些,毓琳不禁想要开口安慰。
“娘娘严重了,照料公子原本就是婵儿的分内之事。”婵儿淡淡地答道。感情的事情原本就是强求不来的,不是么?现在容若已经能够试着接受自己了,这对于她来说也就满足了……
“其实,开始的时候,我本以为熬过这几年,便可以出宫。我不敢奢望着再回到府中,只是希望能够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这样我也就知足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竟然会被皇上发现并且……现在,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表嫂,你,能理解我吗?”不知为什么,毓琳对眼前的女子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信任,她不禁将这些心事尽数地对她吐露了出来。
婵儿见她如此,心中也是不好受。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阴差阳错之中,竟然让自己身陷深宫之中,实在令人觉得惋惜。若是她没有入宫,或是她出生在大户人家的话,说不定已经和容若成为眷属了……
人世间的事情,真的是难说啊!想着,婵儿对毓琳柔柔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抚了抚毓琳的手。毓琳感激地望着她,知道她的意思是明白自己,于是也笑了。
没有过深的交谈,没有多少具体的话语,这两个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子便觉得彼此心意相通,无需多言。这样的心有灵犀,或许也只有她们才可以拥有吧……
婵儿明白,毓琳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从刚刚皇上的话中便可看出,她现在定然是深受宠爱。那么,宫中的其他嫔妃肯定是心怀不满的,刚刚婵儿便发现了,那些人看毓琳的眼光中满是嫉妒与愤恨。再加上她又是那样的性子,与那些后宫女子也处不到一起。更何况,她虽然是纳兰府上的亲戚,但是毕竟不是嫡亲,所以背后也没有强大的依附。如果能够长久受宠还好,若是有一天失了宠,她在宫中的日子便更加艰难了。
越是这样想,婵儿便越是觉得她可怜,也越是心疼眼前这个表面冷淡,内心却敏感脆弱的女子。只是,她不能说太多,宫中原本就是是非之地,只怕是隔墙有耳,况且毓琳现在如此受宠,想陷害她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若是这些话让有心之人听了去,那么,岂不是害了毓琳?
但是,即使没有明说,她相信,毓琳也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因为毓琳的眼中明显地透露着感激,还有让她放心的意思。不知为何,婵儿觉得她和毓琳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她守着自己爱的人,但是他却不爱自己;而毓琳有着深爱她的人,但是却永远不能相守在一起,并且,她还要强大笑容,来陪伴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
既然同病相怜,自然是有着一分别人都无法理解的感情……
婵儿看着她,然后慢慢地从手腕上褪下了出阁前母亲送她的那个玉镯,然后牵起毓琳的手,给她戴在了手上,然后笑了笑,说道:
“来的时候没有准备,也没有给你带什么礼物。这只玉镯是我母亲在我出阁前送给我的,你别嫌弃,戴上它吧,这里面有着美好的祝福,希望它可以保你在宫中平平妥妥,一切安好。”
“这,这个是表嫂的陪嫁啊!对于你自然是意义重大的,怎么能送给我呢?表嫂,你还是收回……”
毓琳褪下了镯子,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婵儿打断了……
第二十七章 浆向蓝桥易乞 药成碧海难奔(3)
望着毓琳,婵儿挚而坚定地说:
“我只希望你在宫中可以生活得好,这样一来,公子也好放心……要知道,你过得好了,公子便好,而公子好了,婵儿便好。你,懂吗?”
毓琳听到这些,猛地怔住了。她这才明白,婵儿远比她想象的,更爱容若,这样便好,有她陪在容若的身边,自己应当放心了。
想到此,她了然一笑,将镯子又戴回了自己的手上,对婵儿说道:
“如此,那琳儿就收下了,这只玉镯我会好好收着的。还有……我想说的是,有你陪伴在他身边,真的很好。”
婵儿也笑了:“你在宫中万事都要小心。”
“放心吧,有表嫂的玉镯保佑,我定然能够平安。”毓琳真心实意地说道。
后来,她们又一起闲谈了些女儿家私房话,却不再纠缠于感情。一直到婵儿要走了,毓琳这才说道:
“表嫂,是否介意替琳儿做回信使呢?”
婵儿笑了:“当然不介意!公子见到你的信,定然会高兴的。”
毓琳便走至桌前,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叠好,递交到了婵儿手中。婵儿收好后,郑重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带到的。”
毓琳握着她的手,真心地祝福到:“表嫂,妹妹真心希望你和表哥能后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放心,以后表哥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因为,你值得……”
婵儿听了,没有多说,只是走过去,轻轻地将她揽在了怀中。然后对她说道:“在宫中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让我们牵挂。”
毓琳眼圈瞬间红了,自母亲去后,再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靠在婵儿的怀里,她真的感到了温暖。
婵儿离开了,毓琳靠在榻上,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玉镯,泪水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表哥,我真的为你感到开心,因为有这样一个女子陪在你的身边。她,比我更适合你的,你一定要学会去珍惜她啊!若是你伤害了她,那么,我想,你终将会后悔的。不要在沉浸在那旧事之中了,因为,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我们必须要往前看,不是么?好好和婵儿生活吧,我会远远地祝福着你们的……
服丧期满后,婵儿回到了府中。
晚上,婵儿对容若说起自己在宫中遇到毓琳的事情,容若听后,虽然表面上还是很平静,但是,眼神却出卖了他激动的心情。婵儿心中现实微微一疼,随即恢复了平静。她对容若笑了笑,说道:“公子,这次婵儿可是为你做了一次信使。”
看着容若疑惑的表情,她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纸条,然后递给了容若。
容若接过纸条,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婵儿见此,怕自己在旁边容若觉得不自在,于是便借着整理床榻,背过了身去。
容若展开了纸条,上面用他极为熟悉的蝇头小楷,只写着几句话: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表哥,你我缘既已尽,又何必苦苦留恋?切莫辜负了值得你去怜的眼前人啊!否则,定然会终生抱悔的。”
看完后,容若轻叹了一声,良久才将纸条收了起来。
琳儿,你这是在劝我放手对么?我也知道,自己早就应该放手了,可是,我的心却不愿接受啊!我岂会不知婵儿的情意?只是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将你放在脑后,然后重新爱上另一个人!不过,我不会伤害婵儿的,即便是现在无法爱上她,我还是会尽自己所能去怜惜、去珍惜她的。毕竟,我们还有一生来相伴。
婵儿转过身,便轻声开口道:
“公子,都收拾好了,该休息了。”
容若走了过去,没有做声,只是从身后将婵儿轻轻抱在了怀里。婵儿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抬起头,靠在他肩膀上,然后对他说道:“公子,你以前没有看错人呢!我见了都禁不住想要疼她,更不用说您了。”
容若听罢,轻声笑了:“你倒是大度,竟能这样自然地去夸别的女人。”
“那是因为她值得婵儿大度啊,见到她,我才理解了公子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因为她的确是一个让人从心里想去疼爱的人,只可惜……”婵儿闭上眼睛,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容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悄悄地将双臂收紧,然后把头埋在了婵儿的颈间。
婵儿,你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可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愧疚。现在,毓琳依旧留在我的心里,这让我如何是好呢?你是一个值得深爱,值得珍惜的人,可惜,偏偏遇到了我……
第二日,容若回来的时候交给了婵儿一个纸包,她打开后,一个碧绿的镯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容若见她惊讶,说了一句:“昨天见你手腕上的镯子没了,心想定然是你拿去做了人情,所以给你带了一个回来。你不喜欢金银,玉镯还是很配你的。”说罢,便拿出来准备给她戴上。
婵儿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任由他将镯子戴到了自己腕上。然后,便流下了眼泪。
容若伸手拭去她的泪水,笑道:“怎么了?这个玉镯不好看?还是后悔把自己那个送了人?”
一句话便让婵儿破涕为笑:“婵儿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要哭!哭着哪里有笑着好看……”
她没有看到,容若的书桌上,从昨天夜里便多了一首新词:
《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对啊,药成碧海难奔,药成碧海难奔!一入宫门深似海,就如同那吃了仙药的嫦娥一般,再也无法从月宫回到人间了,那想念的人儿,也只能是永世不得相见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将她以及从前的回忆都放在心底吧。
就像她所说的,自己的确是不能再辜负了值得去怜惜的眼前人了。虽然自己还是会想着毓琳,所以对于执手相伴之人终究还是亏欠,但是他会尝试着用真心去对待她,起码,让她过得快乐一些,至于这个亏欠,就让他用一生来弥补吧。
好在,他们有一生时间可以相伴,一生,应当是足够了。
注:《画堂春》出自纳兰性德《饮水词》
第二十八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1)
他们后来的生活是平静的,也是温馨的。
容若对婵儿,是疼惜的,也是爱护的,他实现着自己的诺言,尝试着真心对待婵儿;而婵儿对他依旧是那样体贴,给予着他无微不至照顾。渐渐地,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然迷恋上了这种柔情,这种感觉,这种生活;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慢慢将旧事隐在心中的最底层,永远不再提起,永远不再想起。
他的确是想这样做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彻底地放开手,不再沉浸于旧情事中无法抽身。但是,他却不知道究竟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够真的做到,因为,那简直太难了。毓琳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心中,不是说说就可以抹去的。
这也是他真正觉得亏欠婵儿的地方。因为在容若看来,只有两个人都真心相爱,那才是真正毫无亏欠的。但是,他和婵儿却依旧没有达到这样,并且,责任完全在他的身上。
但是,幸好,婵儿是他的妻子,能够伴他一生,足够他慢慢忘却前事,慢慢地敞开心胸来让婵儿走进去。
但他知道,在忘却之前,那段不得意的少年往事就如同是一根遗留在心头的一根细细的但是却尖锐无比的刺,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次碰触,便会牵扯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种感觉就如同野地中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时时刻刻都在孜孜不绝地蔓延,想要将它彻底地清除,却依旧只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最后,只能任由它紧紧缠住自己的身心,却无能为力……
也正因为如此,容若努力的不去碰触它,他竭尽全力地去强迫自己时时去想其他别的事情。比如,婵儿。
可是,当他在不经意间又回忆起来以前的时候,苦涩与无奈便会伴随着那种无法抑制的剧痛铺天盖地而来。可是他却深深地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再伤害到身边这个玲珑剔透的人了,因为,她只有他了,而他,也只有她了……一切的痛苦,都扛到自己的肩头吧,只要她快乐,就好……
所以,在婵儿的面前,容若好似已然将旧事尽数抛弃了,他会对着婵儿绽放自己最灿烂的笑容,即便心中依旧是疼痛无比。但看着婵儿那暖暖的满足的笑容,享受着她带给自己的关怀,容若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婵儿从此以后也绝口不再提及往事,每日都是一副幸福快乐的知足模样。可是,她是容若日夜相对的枕边人啊,而且如此的聪慧,如此的善解人意,这样的她,怎么能够察觉不出容若的心情呢?
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罢了。因为她明白,容若之所以会这样做,就是为了不让她伤心,为了能够让她过得快乐。也许,这样做,他的心中才能够得到一丝解脱吧。毕竟,如果自己总生活在痛苦之中的话,他会一直感到愧疚的。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快乐起来吧,哪怕是做给他看也好。如果,这样做能够让他的心里好受一些的话,她心甘情愿,即使自己的心中依然是那样的哀伤。她从来都不怨,因为毓琳是那样的可怜,容若也是那样的难过。而且,现在容若已经认真对待自己了,该满足了。可是,她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虽然大度,处处为他考虑,可是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相公能够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容若对自己好,只是因为他的愧疚罢了。这或多或少都会让自己感到一丝的凄凉……
容若生性喜好结交一些文人好友,并时常会将他们邀至家中小聚。这是一件让容若最为开心的事情,因为当他面对着这些挚友的时候,便能够将心中的压抑尽数发泄出来,使自己的心情得到舒缓。
顾贞观、姜西溟、严绳孙、秦松龄这些人不仅仅是容若的友人,更是他的老师,他的知己。他们全都是真真正正的文人墨客,个个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并且生性孤傲高洁。但虽然个个都是一副清高模样,但对朋友绝对真心实意,真诚无比。这些正对容若的性格,所以容若才会对他们敬重有加。友人们入府之后,几人或在花园赏月,或在亭中饮酒,而每当聚会结束,便会留下许多佳作。
这些友人多为汉人,又都是文人,所以看不得官场的勾心斗角,而且很是厌恶一些满人官员的腐朽。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十分看重容若这个朋友,因为他虽然是满清贵族,但身上却无那些八旗子弟的纨绔与不学无术,却天生有一股文人的清高,与他们意味相投。
并且,他年纪轻轻,却有一种成熟老成,有的时候还有一种看破红尘的顿悟之感,这点甚至是他们这些年龄比他大上很多的人都无法比拟的。
如有一次聚会,几个人谈及了人生无常,感慨万千,容若即兴作了一首《金缕曲》,立刻震惊全场,令人赞不绝口。词曰:
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翦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衮衮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
曰归因甚添愁绪。料强似、冷烟寒月,栖迟梵宇。一事伤心君落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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