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喝多了,他是××局的局长,原来是有呙子的,今天硬是让我们几个哥们给弄这里来了。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算是给我一个面子。”这个一直阻止“醉鬼”骂我的大眼镜来到吧台前。
“醉鬼!”我狠狠地骂。故意抹了一把眼泪。眼泪有很多时候能当武器,特别是在男人面前,特有威力。
“行了!他进屋了。”他阻止我,声音里没有一点同情。
“你们想吃点什么?”我掏出一张面巾纸擦干眼泪。
“随便来点什么吧,刚刚吃完,酒劲儿还没有过呢!”他不错眼珠地看着我。
“四菜一汤如何?”我征求他的意见。
“好的,你上吧,今天我来买单。”他的眼睛没有离开我的脸,大大的眼镜圈住小小的眼睛,放射着绿光,看得我的脸有些热。
“那个人是谁?”
“陶副局长。”
“他干吗进屋就骂我?”
“不是故意的,那是他的口头语。”
“今天他也就是和你一起来的,如果不是和你一起来的,我会把他撵出去。什么人呢?什么素质呢?这样的人也配做领导?真给政府丢脸!”
菜点完,他们人不能走了,我又捡起方才的话茬儿。
“他是喝得一塌糊涂了。”他用眼睛直视我,随意地解释。
“其实我没必要和这样的人生气,我感觉他的素质太低。”我越说越来劲儿了。
“你不生气就好。什么高呀低的,局长也是人。我和他都是你老爸的朋友,是你老爸在酒桌上告诉我们来的,论辈分,你应该叫我们叔叔。”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我中学时候那个令人讨厌的、磨磨叽叽的数学老师。
“呵呵,叔叔,下次您来的时候进屋先来一句:钟虹儿,我们来了,他妈的,上菜。”我故意把“他妈的”三个字说得细细的、尖尖的。
“哈哈,你这孩子,倒也幽默!”他很开心地笑,转移了话茬。“我叫林山,是林业部门的,我和陶副局长曾经和你的父亲一起在政府大院里呆过。你回家一提你老爸就会知道的。”
“是吗,以后请林叔叔多来捧场。”我低下头装作整理账本,不理睬他。
“一定,我有客人就会领到这里来。”他没有离开,依然那样看着我。
一只苍蝇从我的头上飞过,我抬头看着它在空中飞来飞去。冬天怎么会有苍蝇呢?于是我问他。“林叔叔,你说冬天怎么会有苍蝇呢?”
“苍蝇?”他敏感地四处看了看。
“我才看见一只苍蝇飞过,以前,我在冬天里是没有看见过苍蝇的,你看见过吗?”
“没有。你不是另有含义就好。”他有些不高兴,以为我说的苍蝇是指他,转身进了单间。
我望着他的背影,使劲儿瞪了他一眼,妈的,男人没有好东西。虽然这样骂他,心里却很高兴,女人都喜欢被欣赏,我也不例外。我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前后晃着听音乐,又有一群人推门进来。
“你们几位?”微笑成了我见人就发的名片。
“我们十几位吧,我来查查。一个,两个,三个……”一个大个子,长头发的男孩转过身去数同伴,把一个精致的双肩书包对准了我。
“你们坐单间还是坐大厅?”
“阿姨,我们一共十一个人。”男孩儿回过脸儿告诉我。
天啊,看来这些天我太憔悴了,在单位上班的时候,很多人还把我当成大姑娘要给我介绍对象呢!现在居然有人叫我阿姨了。
“大厅怎么消费啊?”一个个子和我差不多的,瘦瘦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点像女孩似的男孩问。
“一首歌一元钱,其他的你点什么花什么钱。”
“单间怎么收费?”已经坐在大厅咖啡桌上的,偏胖的男孩搂着一个很娇小的女孩,棉花糖似地拥着,亲吻着,好像是要把才因说话而耽误的亲吻补回来。
“单间不收费。”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二十世纪初的中学生,公共场合接吻已经成了主修课。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向男同学借块橡皮还脸红呢。干吗拿自己和他比?
“老大,咱们坐在哪里?”大个子,长头发的男孩问那个接吻的男孩。
“大厅,热闹。”男孩用换气的时间来回答问题。
“好,老板,给我们上啤酒。”其他的男孩们都各自找地方坐下来。
“几瓶?”
“来十瓶。一个可乐。”
“吃点什么?”
“有小食品吗?”
“有,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薯片,老大来一盘如何?”
“来一盘,你还有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去买什么。”
“五香瓜子和冰淇淋。”男孩们兴奋地叫起来。
“好,马上就上来。”我回到吧台拿了零钱让雨晴去食杂店买。
“我要唱歌,阿姨你把卡拉OK打开好吗?”
“好。马上就好。”我被他们的朝气感染,心情愉快起来。
这是第一伙在我这里不点饭菜只点小食品的客人。从他们背后那个精巧的书包,我能看出他们是学生,而且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男孩们唱着,喝着,吃着,还不时地吹口哨,弄得我这酒店像地道的酒吧。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大哥”和“大嫂”在角落里缠绵的香吻,或许是他们司空见惯了,或许是他们的心也在偷偷地嫉妒。
男孩们喝酒不用杯子而是直接用酒瓶,口对口地喝,这在我们这里叫“手把瓶”,“对瓶吹”。是很酷、很潇洒的一种行为。那边有两个男孩“逞赛儿”似地把酒瓶高高举起来,往嘴里倒啤酒,看谁先把这一瓶啤酒喝完。一斤二两的酒水从空中缓缓地流下来,男孩用嘴巴接住,喉咙、胸脯,小腹有节奏地起伏着。一定不是第一次这样喝酒,第一次这样喝酒的人会呛着。这一惊奇的表演自然带来了其他男孩的喝彩声,而这一声声的喝彩也给两个男孩带来无穷的力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拼争,有一个男孩看了一会儿表演,跑到旁边去唱歌,他刚唱了一句,立即把那些看热闹的男孩吸引过去,哄然大笑,有的人还骂他,你他妈的,不会唱就别碰麦克风,唱得跟野猪嚎似的。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还有两个男孩走过去抢走了麦克。而那两个斗啤酒的男孩,都坚持不住了,有一个听到歌声“扑哧”一笑,啤酒从鼻子里喷出来,呛着了。我赶紧抓了一把餐巾纸送过去。又有人吹口哨,又有人大笑,又有人开骂,小小的酒店顿时热闹起来了。
“怎么这样吵闹?”那个骂我的醉鬼站在单间的门口大声地喊,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人把眼睛都对准了他,他看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就转身进了卫生间。
“别理他,他喝多了。”我不想让这些男孩对他反感,怕引起冲突。
“阿姨,他是谁?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没有什么意思,你们玩你们的吧,和你们没有关系。”
“我感觉他对你瞪眼睛,你不高兴你就吱声,我们哥几个给他做道‘拍黄瓜’菜。”
“呵呵,不用了,你们玩你们的,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不是闹事儿的人。”
“阿姨,有事儿你吱声。”
“好的,一定。”
醉鬼上完卫生间,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我装作整理账本没有理睬他。
“装什么啊,看见我过来了就找事情做?”
“我喜欢装什么就装什么,碍你什么事儿。”我收起了脸上的微笑,眯着眼睛看着他。心想,我为你打圆场,不想让你被拍成黄瓜菜,可你偏来找我麻烦。
“请你跳一曲怎么样?”说着伸手来抓我拿着圆珠笔的手。
“我不会跳舞,我也不能跳舞,我要看吧台,你没有看见我的大厅里还有客人吗?”我把手放到吧台里。他没有抓到我,把两只胳膊放到了吧台上。
“别以为你爹当官你就牛逼,有什么啊?”他睁着猩红的醉眼,扫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那群男孩,不屑一顾。
“我能有什么啊?要牛也没有你牛啊!”我的声音有些尖锐,那难听的字从我的嘴巴里滚来滚去就是没有滚出来说不出来,我是女人我不能骂人,更不能和他一样骂那样的话。气死我了!什么东西呢?羞辱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提到我的父亲。要不是方才那个林山说得好,我非上去把他抓成血葫芦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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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就是你爹在这里,我也一样骂。”那个人不知道那里来的邪气,怎么骂了我不够,还骂我老爸?比那只飞来飞去的苍蝇还可恶!
“你说话干净点儿!”我双眉倒竖,二目圆睁,准备和他拼了。
“我就这样说话,你能怎么地?我都这样说了好几十年了,难道你要给我改掉不成。”他站在吧台外面,把头埋在了他的胳膊里,像是要睡觉。
“真没有想到我老爸怎么会认识你!”我气得嘴唇只哆嗦,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抠进我的肉里。
“我怎么了,我不比你老爸次!他曾经是我的下属。”他没有抬头,声音从他的臂弯里传出来,闷闷的。
“没有修养,没有素质!给你做下属一定倒霉透了。”我的肺快要气炸了,真不知道怎么骂他好。
“怎么了,阿姨?”男孩们一下子都围了过来,各个虎视眈眈。
“没有怎么,你们回座位上去玩吧。”我忙忍住怒气,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我不能让这些男孩们为我而冲动,如果他们把他打坏了,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噢,你找这些人来干什么吗?想打我?哈哈,谁怕这个!小时候我也是摔跤好手,不信你们来试一试?”他居然抬起头,挽起袖口向那些男孩挑衅。
“那咱们出去比试比试?”一听他这么说,男孩们兴奋起来,有的放下书包,跃跃欲试。
“你快回屋里去吧,你都多大的年龄了还和小孩子比。”我的大脑中闪现出他被男孩们打到在地上,用拳头砸,用脚板踹的情景,这就是“拍黄瓜”。
“阿姨他们结账了吗?”有男孩问。
“没有呢。怎么了?”我纳闷地看着问话的男孩。
这时林山从单间里出来,我像找到了救星,示意林山赶紧给他弄走。林山又向我赔了不是,把他拽了回去。
男孩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等林山连扶带拽把醉鬼拖进单间,就顺手拿了两瓶啤酒送到男孩们的桌子上。
“阿姨今天不一一给你们倒酒了,这两瓶酒送给你们,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谢谢阿姨,谢谢老板娘!”男孩们高兴地大呼大叫,又开始喝酒、唱歌,他们互相抢着麦克,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中间夹杂着笑骂声。
我在吧台里躺了下来。我喜欢这样躺着,躺在吧台里用椅子搭成的床上,比我家的席梦思还舒服,而且感觉特别地踏实。晚上云松不来酒店接我的时候,我就睡在这里。我眯着眼睛想那个骂人的“醉鬼”。心想,幸亏是我,换了别人一定会让那些男孩拍他一顿,到时候就能美美地欣赏这道黄瓜菜了。可是那样他明天就没法儿上班,不开除他的公职才怪呢!做生意要和气生财,我还是要尽量不惹事儿。以前淼淼挨踢,雨晴挨打,不仅影响效益,还很伤心费神。
男孩们唱的歌曲都是最流行的歌曲,什么《海浪》啦,《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啦,什么《兄弟》啦,流行歌曲从他们的嘴里唱出来特别有味,有的孩子居然能唱出原版的效果来。
“他才来惹你了真是对不起!太没有身份了,以后我说什么也不和他一起出来喝酒了!”看见一张脸和一张张张合合的嘴巴出现在我的上方,是那个叫林山的,我慌忙地爬起来。
“是的,这个人骂我不算,还骂我老爸,我真想揍他。”
“算了,那样反而显得你没有身份了。”他说完,掏出一个钱夹来买单。
“不再玩一会儿吗?”我习惯地说。
“好啊,你多收一瓶红酒钱,来给我们倒杯酒好吗?”他的眼神有一种中年人拥有的成熟,也有年轻人的热情和期待。
“这个……”我有些犹豫,这个眼神没有腾飞那样的让人惊心动魄,却也不让我讨厌。我是不是应该去给他们倒杯酒?我讨厌那个骂我的醉鬼。
“这有什么呀,我们都是叔叔辈分的,不要想那样多!”他努力说服我。
“好吧,我去。”我终于让自己笑了出来。
他显然很兴奋,站在吧台外面等我。我打开一瓶美国提子,然后拿了几只酒杯和他并肩走进房间。
“大家停一停,钟老板来给大家倒杯酒助兴!”他带有几分喜悦地说。
单间里的灯被关掉了,我只能借着荧光屏看清室内,那个骂过我的人正搂着淼淼的肩膀交谈着,淼淼笑着把酒杯里的酒不时地倒入那个男人的酒杯,“醉鬼!”我的气还没有消,心里暗骂。他们见我进来,都站了起来。我挺起胸膛,笑对每一个人。用一个女人清雅娴静的气质去适应这个场合。
“钟老板素质不错,林山有眼力。”司机奉承我。
“谢谢。”我习惯地牵起嘴角的微笑向那个人轻轻欠了欠身,点头致谢。我平时对司机比对领导要高看一眼,因为一般领导要去哪里吃饭,都要先询问一下司机的意见。而司机的交际面是十分广泛的。
“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哥们钟主任的千金,钟虹儿。”林山用手向上推了一下眼镜,带有吹捧的意思说。
“林山你真有眼力。”我感觉这句话不贴边,我和林山的眼力有什么关系呢,他那厚厚的眼镜片能让他看出多远呢?
“清杯,清杯!我让虹儿给大家满上。”林山让他们把酒杯里的酒都喝掉,再让我给他们满上。
“感谢各位叔叔光临我的酒花飘香酒店,你们的到来给我的小店增加了光彩。听林叔叔说,你们都是我父亲的老朋友,铁哥们,所以我在你们面前就是个孩子,我刚刚学着做生意,十礼九不周,如果我哪里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请各位叔叔海涵。今天虹儿给各位倒杯酒,感谢你们对我的支持和关怀,同时也祝各位叔叔事事如意,美梦成真。”
“好——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钟主任的女儿就是会说话。”那个醉鬼拉长声音叫好。
我把酒杯送到嘴边,看着他们仰头喝酒。醉鬼把酒杯端到嘴边又放下来,酒在他的酒杯里不停地晃动,有一大部分溢了出来。我装作没有看见,你爱喝不喝,我来这里敬酒也不是看你的面子。我看了一眼林山,心里却想怎么样能整治醉鬼。但是林山却误解了我的意思。
“你一定要喝下去,我们都喝了。”林山痴痴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把酒吸进我的腹腔,酒一进胃,胃里立时感觉清凉,而脸上却火辣辣的。看见那个人我就生气!快要气死了!他是个什么东西呢?等我有了钱,我也要买个局长当当,有什么呀!
“谢谢你,你去忙吧。”林山的语调有些感动。
“等等,让钟老板留下来陪我跳一曲舞。”那个醉鬼说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谢谢各位,我大厅那边还有客人,你们慢慢地玩,有事情让她们来叫我。”我说完,对他们再次弯了弯腰,闪开醉鬼退了出来。
“他妈的。”我听见醉鬼在骂,我真想回去给他几个耳光,或用我的指甲把他撕成萝卜条。可是我用手捂住前胸,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