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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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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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会长领着家人、仆役,心急如焚地过江寻来,狂风渐弱,雷电渐息,刚过了溁湾镇,却听到一阵吟啸声直撼而来: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
  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
  来的正是毛泽东等人,他们从岳麓山上一路狂呼长啸,吟诵而来,刚刚下了山,迎面忽然是一片火光通明,写着大大的“陶”字灯笼一排列开,众多仆役恭恭敬敬地齐声叫道:“小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萧子升抬头看见陶会长板着脸,站在众多仆役的最前面。他再回头找到陶斯咏,看到她正悄悄缩回一直被毛泽东拉着的手。
  陶会长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心头的怒火,放缓了语气问:“斯咏,这几位是?”
  “我的……几个朋友。”陶斯咏忐忑不安,但有些不甘心,特地跟毛泽东介绍,“这是我爸。”
  陶会长打量着这群人,个个身上滴着水,鞋袜衣裙,到处溅着泥点。
  “斯咏,今天你生日,你姨父姨母一直在家等着给你过生日呢,先回家吧。”陶会长说。
  “今天你生日?”毛泽东有些意外。斯咏点头。“你看你怎么不早说?都没给庆祝一下……”“斯咏。”陶会长打断毛泽东,脸上的微笑快保持不住了,“走吧。”又说道,“谢谢你们几位送斯咏,我们先走一步了。”
  陶斯咏跟着父亲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对毛泽东说道:“谢谢你,也谢谢大家,让我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有意义的生日!”
  四
  斯咏的背影随着马车渐渐远了,大家怅然若失,兴奋过后疲倦袭来,打算各自散去,萧子升问道:“警予,你去哪里?周南好像现在关了门。”
  向警予笑笑说:“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们谁收留我。”众人都呆了一呆,大家一群光棍,如何收留一个女孩子。蔡畅想了想笑着说:“去我家吧,只是太挤。我、我妈还有你三个人一张床。警予姐你习不习惯?”
  向警予笑着回答:“我无所谓,只怕太打扰了。” 毛泽东笑笑:“就这样定了,老蔡负责把两位女士送回家,我还是到爱晚亭当亭长去。”
  蔡和森、蔡畅陪警予一路回了蔡家,蔡畅一阵风似的蹦进屋来:“妈,我们回来了。”
  葛健豪正在看书,一抬头,却见神采飞扬的儿子身边竟然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落落大方地望着她。
  “妈,这位是向警予小姐。”蔡和森倒是没有丝毫扭捏。警予甜甜地叫了声“伯母”,目不转睛地望着葛健豪。只见她虽然穿一件粗布上衣,眼角爬满皱纹,但一双眼如一泓深潭,深邃宁静,而举止之间,自然显出一种优雅沉静,仿佛天然生成的一般,全无半点的矫揉造作。
  蔡畅换好了衣服,笑嘻嘻地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递给警予,葛健豪笑了笑,“你的衣服能穿啊?”丢了套衣服给儿子,“把门关上,出去换了。”蔡和森再进屋顿时眼前一亮,松烟灯下,警予穿着一件衣料华美、刺绣精致的老式大红旗式女装,映红了她白净的脸蛋,越发衬得眉目如画,娇艳无比。葛健豪打量着警予,多年不穿的嫁衣倒也找到了个好衣架子,欣赏地笑了:“真像我年轻的时候啊。”蔡畅拍手叫道:“好漂亮,好漂亮,警予姐穿上妈的衣服,就像个刚出嫁的少奶奶。” 警予眼角瞟到呆子般的蔡和森,终于也羞涩起来,她有些慌乱地拿起了葛健豪放在破木桌上的书——那竟是一本雪莱的诗集!
  “伯母,您在看这本书?”警予惊讶地问,葛健豪微微一笑,算是承认,“跑了半晚上,都饿了吧?晚上就吃山芋煮野菜,家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委屈向小姐了。”
  “挺好啊,我正好尝尝鲜嘛。”
  吃饭时警予悄悄扫了一下四周,狭小的房里,家具杂物并不多,都已破旧,触目所及到处是书。葛健豪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夹到了一块山芋,顺手放进了蔡畅碗里,又夹起野菜送进嘴里。警予看得呆了,想起刘禹锡那老夫子的话:何陋之有啊?!
  吃过了饭,夏日雨后的夜空,清亮透明,清风过处,警予的心如微波浮动。她第一次安安静静地坐在蔡和森身边,听他娓娓道来。
  “我妈妈原来不叫葛健豪,叫葛兰英。我外公是曾国藩的一员部将,做过道台,所以我妈也算大户小姐出身。年轻的时候,她和鉴湖女侠秋瑾、同盟会的第一位女会员唐群英曾经是非常好的朋友,三个人还结拜过姐妹呢。”
  警予睁大眼睛望着他,秋瑾、唐群英?蔡和森微微一笑,继续说道:“16岁的时候,我妈嫁给了我爸,成了湘乡大财主蔡家的少奶奶,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就是她出嫁的嫁衣。后来呢,她就生了我们。我小名叫彬彬,老家的人都叫我彬少爷。”
  警予疑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蔡和森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你是想问现在怎么会这个样子?是吗?简单说起来,因为我妈跟我爸不是一路人。我妈妈爱读书,个性也强,她相信男女应该平等,相信社会一定会进步,相信女人也能成为社会的栋梁,所以我妈跟我爸的关系一直不好。后来,我爸到上海,学会了抽鸦片,还讨了小老婆,我妈就跟他彻底闹翻了。两年前,我爸做主,收了一个财主家500块光洋的聘礼,把我妹妹许给那家同样抽鸦片烟的儿子,我妈妈坚决不同意,就跟我爸离婚了。”
  警予简直不敢自己的耳朵:“离婚?”
  “不敢相信是吧?在那样的封建家庭里,一个女人,居然主动提出离婚!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我爸当然不答应,就提出条件,除非我妈妈放弃一切家产,一分钱也不带走。他肯定觉得,像我妈这样做了半辈子少奶奶的家庭妇女,一旦离开夫家,绝不可能生存下去,所以就用这样的条件挟胁我妈。”
  “但伯母偏偏就答应了。”警予慨然叹道。
  蔡和森笑了:“做了半辈子夫妻,我爸还不如你了解我妈,她一点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带着我们兄妹,就这么空着两手,离开了那个家。”
  “所以你就从彬少爷,变成了现在的蔡和森?”
  “能够跟妈妈在一起,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呢?你知道吗?就靠那双手,妈妈养活了我们兄妹,供我们读书,她自己还半工半读,进了女子教员养成所,成了全长沙年龄最大的学生。就是在进校那天,她改成了现在的名字——葛健豪。”
  两个人幽幽地吸了口气,灯光从窗口透出,葛健豪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她正在补衣服,警予觉得她补衣服的影子都透着难以言表的高贵!
  警予突然握住了蔡和森的手:“你知道吗?以前,你一直是我的偶像。今天我才知道,为什么你会成为我的偶像。”
  “为什么?”
  “因为你有这样一个好妈妈。”
  五
  一夜大雨之后,清晨柔和的阳光照在爱晚亭外垂柳的叶尖上,雨珠晶莹剔透,耀出七彩的光。池塘胀满,燕子直掠而过,歇在亭子的檐上呢喃。
  杨昌济一脚踏入爱晚亭,毛泽东兀自睡梦正酣,手脚袒露,被子也被踢到一边。杨昌济在他身边轻轻地站住,俯身下身来看着他,一年多以来,他对这个小伙子越来越欣赏,隐隐觉得在他的身上担负着自己一生中未竟的理想,他不敢说从他身上看到了国家的希望,但可以肯定地说,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希望。他是一块尚未琢磨的宝玉,而自己,是琢玉者。
  毛泽东隐隐感觉有个影子挡住了阳光,睁眼一看又惊又喜:“杨老师?”
  “要不是子升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在这亭子里当一假期野人啊?” 原来暑假来临,杨昌济嫌城市喧嚣,打算回到老家长沙县板仓乡下,临走时萧子升前去道别,才知道毛泽东在爱晚亭睡在“天地之间”,又好气又好笑,决定把这孩子带到乡下,也让他安心读书。
  毛泽东翻身起来,搔头笑了笑,赶紧手忙脚乱收拾东西。
  板仓离长沙不远,一上午工夫便到了。一路稻浪如海,随风而起,毛泽东随杨昌济转过一座小桥,远远便见一座大宅子隐于绿树之中,青砖鳞瓦,阳光照过来,屋后丘陵绵延起伏,四处寂静一片。
  先走进门来的杨昌济一边回头招呼着还站在门外的毛泽东:“愣着干嘛?进来吧。”一边给妻子向仲熙和儿子杨开智介绍道:“我的学生,毛润之,你们都听我提起过的。润之,这是你师母。”毛泽东扛着行李走进门来,赶紧鞠躬问好。向仲熙看着这个高大而羞怯的年轻人微笑着点点头。
  杨昌济随即问道:“对了,开慧呢?”
  向仲熙说道:“谁知道又上哪儿疯去了?这丫头,一天到晚也没个消停。”
  杨昌济也不以为意,向毛泽东一挥手说:“润之,跟我来。”他径直把毛泽东带到书房,“这个暑假,你就住这儿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别的,就一样有你看不完的书。”毛泽东顿时眼睛都直了——偌大的书房里,重重叠叠,一架一架,一层一层,全是书,毛泽东上前抚着一层层的书本,贪婪地伸过头去,双眼圆睁,恨不能一下子把它们看个仔细。
  杨昌济笑说:“生活上需要什么,只管跟你师母说,她会给你准备的。”
  “不不不,什么都不要,” 毛泽东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有这些就够了,什么都够了,都够了都够了。”他把行李卷随手往地上一扔,抽出一本书,往行李上一坐,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
  杨昌济微笑带上门出来,只听他吩咐向仲熙:“仲熙,从今天起,多做两个人的饭。”
  “不是就一个客人吗?” 向仲熙一怔。杨昌济只一笑,说:“照我说的做,没错的。”
  毛泽东全不理会,在那里看书。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书上,突然扫过一条辫梢,毛泽东一抬头,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盯着他。他眯了眯眼,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十四五岁,托着俏生生的圆脸,带着好奇和挑衅。
  毛泽东奇怪地问:“你看什么?”“看你呀。”“看我什么?”“看你的眼睛。”“我的眼睛?”
  “看看跟一般人的有什么不一样,看看我爸爸为什么会说有个学生眼睛怎么怎么明亮啊,有神啊,坚定啊,藏了好多好多远大理想在里头啊。”开慧夸张的表情把毛泽东逗笑了,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哦,我知道你是谁了,杨开慧,我的小师妹。”开慧头一偏,也伸手一捏他的鼻子:“我也知道你是谁。毛泽东,我爸爸最喜欢的学生。”
  两个人同时说道,大笑起来,好像久别重逢的好朋友。开慧拉着他,“快走吧,我是来叫你吃饭的,你看书的时候爸爸不让我过来呢。”
  饭桌上毛泽东的表现让杨家人开了眼界,捧着一只大得吓人的海碗,狼吞虎咽,吃得啧啧有声。开慧惊奇地盯着毛泽东的吃相,他第一碗很快见底,到饭甑边抄起大饭勺,一连几下,他居然又堆了满满一海碗饭,饭桶一下子空了大半。开慧目瞪口呆,向仲熙却看着杨昌济会心一笑。
  毛泽东回头这才发现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当下里端着大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向仲熙连忙夹上一大筷子菜,放进了毛泽东的碗里,笑道:“快坐下吃,润之,我呀,就喜欢看你们年轻人吃得多,吃得多,身体才好嘛,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别客气啊。”
  一连十几天,毛泽东都呆在书房,也不管好歹,书架上的书,摸了一本就读,读罢便放在左手边,一时那里的书越堆越多。这一天他正看得出神,忽然一只纸折的蛤蟆放到了他的头上,回头见开慧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他哈哈一笑,抓下头上的纸蛤蟆:“没有天鹅肉吃,我可不愿意当癞蛤蟆。”
  开慧伸手给他,“来,咬一口啊。”
  毛泽东笑说:“哦,我把小师妹吃了,老师还不得找我算账?”
  开慧哼一声说:“谅你也不敢!”她靠在毛泽东身边坐下:“看什么呢?”伸手把书拿了过来,“《诸葛亮文集》?早就看过了。”
  “你才多大,就看《诸葛亮文集》?”
  “谁说我小啊?下学期我都上中学了,看这个算什么?“
  “好好好,十四岁的大姑娘。那我抽一段考考你。”
  开慧急了:“我只说看过,又没说都记得。难道你看一遍就都记得啊?”
  “差不多。”
  开慧噜着嘴:“吹牛皮,我不信!”随手翻开一页,“《诫子书》,背呀!”
  毛泽东张口就来:“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竟与日去,遂成枯落……”
  “好了好了,《出师表》!”
  “臣亮言:先帝……”
  “前面不要背,从中间开始。嗯,‘可计日而待也’,从这里开始。”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毛泽东又是一口气背了下来。
  开慧不服气,要毛泽东翻出所有看过的书,一心要考倒这位师兄,不厌其烦地提着问题,考到《五灯会元》十八卷时,毛泽东终于错了一句,开慧哈哈大笑,叫道:“我赢了我赢了,你背错了要罚!”
  毛泽东也让着她:“好吧好吧,你说怎么罚,杨先生。”
  开慧眼珠一转:“这样,罚你明天陪我去抓鱼,不许反悔。”
  第二天一大早开慧便来了,扯了毛泽东便走,毛泽东无奈,只得随她出来。两个人背着钓竿,提着鱼篓出了门,沿溪而行,那溪水曲折,直行出数里,在一座山下汇成一个港汊。一湾绿水沿山势环绕,直向东折去,岸边绿草如茵,两个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放眼一望,小山如黛,稻浪翻滚,远处三两间茅舍点缀。清风徐来,吹着开慧的发梢,她一身乡下姑娘打扮,更衬出她清水芙蓉的脸蛋,煞是可爱。
  “怎么样,我们乡下漂亮吧?”开慧卷起裤管,把白嫩嫩的小腿伸进溪水里拨弄着。
  “这算什么?一般般。我乡下长大的,我们家那边,比这儿还漂亮!那个山,那个水——你是没看见过,比画上画的都好看!”
  “不可能。”
  “你还不信?史书上都有记载,当年舜帝南巡,经过我们那里,见山水灵秀,叹为观止,乃为之制韶乐。韶乐你知不知道?就是‘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那个韶乐!那么美的音乐,就是看了我们那里的山水才作出来的,所以,我们那里就叫韶山,你说美不美?”
  “是吗?”听他这么一说,开慧都有点悠然神往了。
  “小时候,每年这个时候,我就在我们家对面的山坡上放牛,一边呢,就捡柴、捡粪,捡完了,往山坡上这么一躺。”说着就往草地上一躺, “太阳一照,风这么一吹,舒服啊!”
  开慧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有空啊,我就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挖笋子,捉泥鳅,爬到树上摘樟树果果,下到水塘里去捞鱼,夏天就游泳,春天就放风筝,反正名堂搞尽。”
  “这些我也玩过,不新鲜。”
  “新鲜的也有呀,比方我们那里,最有意思的,就是唱山歌,这边山上唱,那边山上的人就和,一问一答,看谁比得谁赢。那些山歌真的有意思,我到现在还记得。”
  开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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