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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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淮记事-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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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要经历了多少,看破了多少才能最终修得淡然?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让经历了无数的她还能保持一种干净的目光。起初,我没有胆量问,而后来,却是再也没机会问了。

而我原本只是单纯想靠近秦小西的动机,在看到向以南的时候粉碎成片。

这个与我有着相似面容的脸,让我突然之间明白过来,父皇为什么一直如此眷顾我。一直以来,我都知道父皇看着我的眼神里隐藏着一种淡淡的几近绝望悲哀,好像他是要隔着我看另一个人一般。都说帝王无情,也不该有情。但我总是在想,也许他们不是无情,而是用情换了帝位,也还来数不尽的孤单和悲伤。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明白,父皇是想看谁。直到看到向以南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虽然宫里的那些妃嫔都不愿意承认,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父皇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人,或者他的心里只有那么个人。而那个人应该与这个叫做向以南的男子,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当我看到秦小西在向以南温和的目光中渐渐融化,原本那样清澈的目光却因向以南染上了红尘,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恨意。我想,那个在淮阳老屋里的年轻女子应该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情吧。

她说她叫小夏,低眉颔首,带着数不尽的婉约。

我嗤笑,原来西北营大将军的女儿也可以如此柔顺。不过让她这样的男人如果是向以南,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她终究要失望吧,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经过一番思量,我迅速盘算出怎么处理眼前的种种才对我最有利。

虽然多年以后,我对此有一种愧疚感。但时间再重来一次,也许我还是会做出与当时一样的决定。我派手下快速回宫联系上了父皇,将她们的一举一动告知于他,包括秦小西对向以南的份量。

不久之后,宫里传来了消息。父皇让我一面不动神色的将他们的情况一一汇报,一边等待他的吩咐。我小心翼翼地遵循父皇的指示,尽可能地探取我能得到东西。其实我和向以南的心里明白父皇的用意,只是他不说,我也就继续扮作纯良的姿态,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他们,虽然看到秦小西和向以南相偎的身影难免会觉得落寞。

上了舟山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的武林聚会,竟然让两位皇兄涉及其中。八皇兄派人寻宝螳螂在前,而五皇兄兵临城下黄雀在后。虽说我们都明白轩辕大帝的宝藏有一种极具诱惑力的东西。甚至他们可以通过宝藏建立足以与父皇抗拒的力量和军队。但我依然不认为皇兄们的计划可以得逞。父皇毕竟是父皇,对权力有着极大控制欲的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形成威胁?

很显然十皇兄轩辕望北和我有着一样想法。在舟山看到黄九和小夏之后,我顿时明白过来望北的目的。原来他是想借此机会逼迫那两位皇兄露出马脚,并趁机将他们一举扳倒。

于是,这些各式各样该见和不该见的人都心有灵犀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对于对方的出现视而不见,这让我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多年以来在宫廷中的生活,让我们只是到利益与权势。黄九如此,欧阳夏如此,我,也是如此。

但是向以南的一番话,却让我突然明白过来,父亲的皇位不可能给我。因为我的母亲不过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没有背景的我得以在宫中苟延残喘,不过是因为我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若非此,估计我早就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想通了这一点,与向以南的约定也就自然而然的达成一致。那就是帮助十皇兄达成目的,和为李云翰洗脱冤屈。至于向以南为什么要这样做,当时我并不明白。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才从望北的嘴里知道,原来秦小西曾经被五皇子和八皇子伤害过。而当他说道往事的时候,眼里有深深的眷念和悲伤。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个兄弟中,只有五皇兄最终身首异处。可是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过于沉重。

记得,向以南曾对我说,他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一个秦小西。除此之外再别无他求。为此,他设计了一连串的圈套,甚至许诺让我当上一方闲王。这样的说法不免让我有些惊讶。虽然我一直都知道秦小西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存在,但是,我断然没想到这个存在居然有这样大的份量。

明白了这一点,我开始重新审视与向以南的约定。

纵然知道向以南也许有那个能耐,但是能得到父皇的保障,对我来说岂不是更好?于是,我借着父皇的意思,迫使王二与我一同将秦小西从舟山带到宫中。而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这个决定,却将小西推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当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的错误时,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父亲意欲赐婚的那个夜晚,我分明从秦小西的脸上看到一种淡淡的死灰色。我原以为只要向以南出现,这个结就可以打开。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还没有等到向以南的时候便驾崩了。大皇子意欲夺位,却反而被早有准备的望北设计成了阶下囚。熟知了望北一贯的手段和计量,关于他最后能登上帝位这一点,我从来就不怀疑。只要派人去大皇子处煽风点火,原本就鲁莽的李贵妃便一定会上当。到时再派禁军中的势力里应外合,大皇子很快就因谋反罪落网。

可是在这之后,望北还是将小西软禁在宫中,迟迟不肯放走她。即便他知道秦小西是一朵开放在山野中的花,她也只能生长在自由的地方。如果被囚在皇宫,只能是逐渐枯萎,乃至灭亡。

也许望北也是深深喜爱着小西的吧。但这些却始终比不上他的私欲。人一旦拥有的权势就很容易被迷惑,这是他并不如向以南的地方。而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不知对错的决定,却提前结束小西的生命。

多年以后,在云山发生的事,已经成为一个禁忌。

紫云别院和紫逸斋一样,变成宫中的禁地。

关于那天在山上的情况,宫里流传着很多种说法。有人说,秦小西是千钧之箭所杀;有的人说,秦小西是被五皇子的叛党逼着坠崖而死;当然还有些人说秦小西是以身救下望北。

不过,我却更相信另外一个说法,那是后来有一天我走到云山脚下时,一个生活在云山下老猎人对我说的。他说那一天云山的湖边泛起一道纯净无比的霞光,那是只有神才拥有的光芒,然后一朵祥云从湖边冉冉升起,往东方飞去。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臆测和神话,但我却始终相信它是真的。

很多年以后,当我已经老得再也走不动路,有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那些关于秦小西和向以南的故事也慢慢变得模糊。

但我始终记得,我曾经经历过一次美丽的错误。虽然不见得每个故事走到最后都会完美,但,这并不妨碍故事的纯粹。

爱莲说

很久很久以前,他只是供在佛祖前的一串古法琉璃念珠。虽然经历了水里来,水里去,却依然不懂得七情六欲,不懂得爱恨红尘。只是默默地,在那个女子手中慢慢转动。日日伴着青灯长明,珠子一颗一颗滑落,周而复始。

女子的手指冰凉,甚至胜过他的寒度。她看着手中的念珠喃喃说道:“愿我来世的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彼时,一滴眼泪落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在念珠身上,灼热而且哀婉。他好像突然顿悟一般,由懵懂逐渐清明。

可他开了慧眼的第一瞥,却是看到三尺白绫。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但没想到却是看到她的死亡。

她的脸色苍白,比雪还要冷,还压迫透彻。悬在半空中,像一片轻柔的雪花。

于是,那一瞬间成了琉璃心中的一个碎片。

佛从九天降临,看到那这串被遗忘在神坛面前的小小念珠,心里升起了一丝怜爱之意。当佛祖正欲把要把他领向西天的时候,他却摇了摇头。

佛于是皱眉问道:“为何?”

“我想在这里陪着她。”他回答。

“可是她已经死了几年了。”

“不,她的魂魄还在这里,一直不曾离开……”

顺着念珠的目光,佛祖看到了那缕游荡在房间角落的一魂一魄,不禁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孽缘……”

佛祖的叹息落在念珠的身上,微微作痛。他却依然看着佛祖,目光灼灼。

“也罢,便许你到尘世与她走几遭……”

手指挽成一朵白莲,佛祖将那抹游荡的魂魄放在莲花之中,抛向人世。

他对着佛祖颔首微笑,跟着进入了那本不属于他的世界。

阗城溢郭,旁流百尘,红尘四合,烟云相连。

转生的第一世,他成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虽在红尘之内,却不惹红尘琐事,只一心想要得道修行。

一次偶然,他路过了一片荷塘,看到一株生长湖心的并蒂莲。只那一瞬间,他动了心,动了情,不在意那会是他一辈子的桎梏。

他千辛万苦把花移回家中,又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与物理将之养活。虽然辛苦,却是甘之若怡。

过了几年,那株并蒂莲竟然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绽放在盈盈一水间,更显得较弱和清丽脱俗。

他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这株莲花其实一位女子变的。一身白衣袭人,亭亭婀娜,带着不尽的娇羞和妩媚。

但是那样的景象却只存在与梦中,梦醒了人也就消失了。莲花还是那朵莲花,只是眼角滑落一丝血泪。

红尘紫陌,遇上了她,便是佛祖的恩赐,不奢求什么,只求一世相守。

他不知道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与他有着一样的想法。

那个暗香浮动的夜晚。

月光一点一点的洒在水间,却又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一地流苏。

影影绰绰的惨白中,莲儿被扯成好几段丢弃在小塘边。

之后再发生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只知道自己的鲜血喷在莲儿的身上,斑斑点点的艳红触目惊心。那个女人的一脸狰狞竟然成了他终生的噩梦。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他寻着她来。

一世又一世,却始终不见她的影子。

充满希望,逐渐失望,慢慢绝望。

他甚至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佛祖与他的一个玩笑。

许多年以后,他成了天底下最寂寞的男人。

永远背负着一个不属于他的重壳,在浮华和落寞中游走。

作为奉天王朝的血脉,守护整个王朝的起落,虽然明明不想,却又不可能逃脱。

那一年,他在南淮寒山寺挂单作主持。

香火缭绕中,忽然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品香而去,他终于在向府的角落里看到她。这才知道,原来今生她转世成了一个人,只是由于少了被扯散的魂魄,显得有些痴痴傻傻。

明知道不可为,他还是耗尽心力将她的魂魄组合,重生。

不过,代价却是,永远的流落红尘,缘断今生。

以后的日子里,他时常隐身在寒山寺,只期望偶然不经意地擦肩而过。

然而当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又显得那么的不知所措。

几世的追寻,他却不知道原来她是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子。

“正所谓:了悟真空,方证菩提,谓之佛。度众人,般若法门,谓之法。清净明海,遁入空门,谓之僧。此乃是佛法僧三宝,归依三宝,才成正果。阿弥陀佛。”

她侃侃而谈,眼中似乎有星光璀璨。虽然明知道有些生搬硬套,可是他依然听得津津有味。他喜爱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和强作镇定的倔强。

那么真实而鲜活的她,那么寂寞而故作坚强的她,美丽得让他心动,也脆弱的让他心痛。

闭上眼,她被撕得粉碎的模样依然再目。这一世,就算是坠入般若地狱,他也不愿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那个初春的午后,当他看到她的目光落在另一外一个男人的身上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疼痛。

虽然他曾下定决心只好好的看着她,让她幸福。可是,人心都是贪婪的。一旦拥有,就想要更多。看到她为别人笑,为别人哭,他仿佛被浸入万年寒冰中一般,冰冷一点一点的从骨髓的深处蔓延出来,抽动他的心智魂魄,孤独而又绝望。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几百年来的追寻,是因为他早已经爱上了她。

当她的眼泪滴落在琉璃珠上的时候,已经在他的心间深深地刻上了一道叫□的痕迹,抹不去,便渐渐成了永远的伤疤和习惯。

是的,他爱她。

而她,却不属于他。

很久很久之后,每当谈到往事的时候,王二总是有愧。

其实他早已经释怀了。甚至,已经不记得她眼中的疏离。

错既成,再多的挽回都成了多余。

况且,两个人的世界,又怎会容得下多他一个。

又是一个百年,当他再次遇到佛祖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佛祖说:

你只知道是她的眼泪点化你,而又是你栽种了那朵并蒂莲。但你却不知道,给她眼泪的,是何人,陪在莲花身边的又是何物。

他恍然大悟。

原来关于他和她的故事,沉沦的永远只有他一个,而故事进行到最后,只剩下一抹忧伤而惨淡的颜色。

珍宝

父皇曾对我说,每个人都一个藏在心间的。也许它不见得十分完美,甚至充满了缺憾和悲伤。可是,却是永远属于自己的。不论是幸与不幸,还是得到与失去。

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只有五岁,还正是一个懵懂的孩童。

可是,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仍然能记得父皇说这句话的时候,漫天的星辰仍抹不去他眼里的悲伤和思念。

起初我并不明白,父皇明明拥有了天下,为何每次转身的时候,背影却那么的孤独和忧伤。仿佛所有的繁华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虚幻。

后来我才明白,人站在越高越是孤独。

奉京这个云集了天下最多权势的地方,又何尝不是最苍凉的废墟?

至于那些行走在皇城中挂着同样面具的男男女女,他们又有多少是做着自己本身,或者他们是穿着华服的明伶,一唱一逗,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

年复一年,站在这一切之上的父皇就看着这样的虚伪和浮华,慢慢苍老,一生一世。

多少的感慨和落寞,最后都化作了一首凄婉薄凉的歌。

我想,父皇才是这天底下最寂寞的人吧。

可父皇也不是永远都寂寞的,他的眼中也会闪过柔软的感情,虽然那不是对我的母妃,也不是对着宫里的任何一个人,但这至少证明了他的心里总是有一个属于他的珍宝,只是这么多年以来,父亲一直把它锁在皇宫一隅的紫云别院。

轻锁了花黄,一季又一季。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是人,还是物。

或者说,知道的人都把它深藏在心底,不愿意轻易提及那个秘密。

那一年,我路过紫云别院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乐曲。

曲子很怪,不像是我以前曾听过的,但调子却十分婉转悠扬,高低起伏,像是一段诉不尽的衷肠。

曲子当奏了一个段,墙里突然传来一个清雅的女声,唱道:

“帘卷轻霜压海棠,呵手试梅妆。

凭栏霁色,又是江山数里地,身各天涯,身各天涯,思相续。

几许娴雅卧禅房,翠幄话薄凉。

风雨萧瑟,尤记一川谱流渚,一夜风雨,一夜风雨,梦中望。

飞花似梦,细雨如愁。

几番相忘,如何忘?

闲数落花,满腹凄凉。

一地残红,浊残妆。”

我顿在原地,直到两行清泪落下,才发现已然阴雨绵连,天色已暗。

再回头,三千粉黛,十二栏杆,一片云头,却都抵不上这曲中的水墨之感。

是何人在唱,是何人在思,是何人在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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