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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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淮记事-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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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南站在这片苍穹下若有所思,他丝毫没有将布泽不友善的打量放在眼里。已接近六月,但太阳还未升起以前,草原寒气依然很重。也因此他并没有叫醒小西,只是给她打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便匆匆出了门。即便如此,他却依然担心小西会受到风寒。

虽说那一箭的伤痕消失得莫名其妙,但是到底会不会对小西产生什么影响也说不定。一想到这里,向以南便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只希望那密洛陀花真有李朝东说的功效。

当微风再次抚过时,太阳已经在草原的东面蠢蠢欲动。黎明的霞光却渐渐显出了红黄蓝紫绿等颜色。人们来没来得及欣赏这片美丽而深邃的霞光,初升的太阳便迫不及待地透露出第一道光芒。

秦小西赶到的时候,那些骑士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远处,只来得及赶上这雄壮的日出。她从未见过这如此鲜艳的红色,灵动得仿佛一伸手瞬间就会沾染上它的颜色。霎那间太阳腾空,凝眸处彩霞掩映着一个绝大无比的火球。光影立刻有了颜色和层次上的千变万化,空间射下无数光柱,给草原刷上一层崭新的颜色。于是,整个塔拉山草原活跃了起来。

苍穹之下,一碧千里,但却不尽然一片茫茫。草原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绿的,颜色稍浅;小丘也是绿的,那色泽却又要深上许多。早起的塔拉族人已经在草原牧马放羊,只见那颜色交错牲畜时上时下,在草原上钩织出优美的线纹。那些小丘的线条是那么柔美和自然,就像一副只用深浅不一的绿色渲染,而不用浓墨勾勒的画卷一般,到处翠色欲滴,慢慢延伸至远方,汇入蔚蓝的天空。

小西就站在着清晨的草原上,望着远方微微出神。偶尔风过,还能隐约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可那声音的来处却是在千里之外了。

“小西,塔拉山的早晨虽美,却带着很重的寒气。不如回去喝一口新鲜的奶茶。”轻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秦小西转过身,入目的便是李朝东一头张扬的红发,她不觉笑了笑,像以前一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伱小的时候,我还能抱你。没想到,现在居然要踮着脚才能勉强够着你的头了。”小西笑着摇了摇头,想起那些往日的情景,心里升起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转眼间,沧海桑田,似乎大家都还在原地,可是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已经变了。小小的少年已经长成可以承担一切的男子,而秦小西却还在原地,依然是二十来岁,就好像前世和今生的转换不过是一个古怪而漫长的梦。

只是梦里梦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哪一个才是虚幻的。

而变化的,就是是小西,还是这个世界?

李朝东见秦小西盯着远处发呆,知道她又是在思念某一个甚至是向以南都无法触摸到的地方。只是隔了这么多年,秦小西眼中已经不再一片死寂和悲伤,虽然眷恋还在,但掩藏在底下的还有一种决绝和期望。

李朝东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秦小西已经决定放弃什么东西,可是他知道,是她有这种转变的人,一定是向以南。很久很久以前,他便觉得向以南和秦小西的周围仿佛有一张网,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即便可以触碰到,却很难走进去。只是那时候,他以为这样的恋情终究要在世俗之下妥协,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他们却走到了一起,想来也实在是难得。

“我原来以为以南的想法只是异想天开。没想到却是我错了……”李朝东轻叹了一声,有感而发道。

“嗯?”

“至今想起那一年在南山遇见吴桥三,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做梦也没想到以南的功夫会那么好。甚至让吴桥三都为之折服。”往事一一在目,让李朝东觉得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般。

“吴桥三?灭灵剑吴桥三?他还活着?”秦小西听得云里雾里。

“以南还没给你说?吴桥三不仅活着,最终最爱的女子走到了一起。想一想,他还真得感谢以南。”

小西皱眉:“你的意思是,那时南儿的武功就很好呢?”

“没错。”李朝东点点头,“不仅如此,我还是知道那时他便喜欢你很久了!”

“啊?!”

李朝东见小西很是惊讶,于是笑着说道:“我想整个向府,除了你,大家都心照不宣吧。这个嘛,还得从发生那个下午的偷吻说起……”

……

※※※※※※※※※※※※※

日沉西落。

留在草原上的人,早已经烤好了羊肉,点燃了篝火。穿着花花绿绿的塔拉族男女们坐在草原上,一边享受草原之夜的美丽,一边谈论着日常生活里的琐碎,当然更少不了盘王节的点点滴滴。

而清晨出发去参加采摘密洛陀花的人,慢慢回到部落中。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外面。虽然提前回来的人都是空手而归,可是说起这一天的经历一个个都是兴致勃勃。在他们看来,虽然采不到密洛陀花,但是有胆子去便已经算是好汉了。要采到密洛陀,那是只有盘王那样的人物才可以做到的。

小西被热情的塔拉人接连劝下好几杯羊奶酒,此时她已经是面若桃花,眼神中也带上了丝丝醉意。那些年轻的男女们围坐在篝火旁,与秦小西天南地北的聊着。在此之前他们以为头上的天空不过只有塔拉草原这么大块地方,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生长的地方,不过是洪荒世界中的沧海一粟。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大海,大海竟然比草原还要广阔。”一个圆脸少女偏着头轻声问道,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小西笑着点点头,指着不远处的河流说道:“就连这条拉依河也会流入大海。其实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联系的。很多东西虽然你看不到,但却不能因此否认它的存在,就好像……”

伸手揉了揉额头,一阵醉意袭了上来让小西有些思绪混乱,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形容词。她抬起微醺的双眸,看了看坐在篝火旁边明显心神不宁的丽娜,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丽娜,你在看什么?”李朝东见丽娜一直走神,忍不住轻声问道。

“啊,大哥啊?”丽娜勉强笑了笑,眼睛仍然盯着远方。

远处是一片寂静的黑。在茫茫的塔拉草原,一到了夜晚,除了帐篷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成了禁区一般。即便是塔拉族的勇士也很少在夜晚的草原上行走,大家都知道,塔拉草原并不仅仅只属于人们,也属于一些野兽,比如,狼。

丽娜望着盘王山的方向,总觉得远方有无数绿油油的眸子盯着她。

冰冷,嗜血。

一想到这里,丽娜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冷吗?”李朝东见丽娜脸色有些苍白,于是关切地问道。

“不,不冷……”丽娜心不在焉地应道。

“丽娜,到现在你也没发现你究竟喜欢谁?而谁又是最喜欢你的人吗?”李朝东轻叹了一口气,看到丽娜的身体微微一僵。

“感情……”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丽娜的沉思。

“啥?”圆脸少女被小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连带着声音也大了几分,引来周围之人的注意。

“或者说爱情。”小西轻轻笑道,看到丽娜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通常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忽略在自己周围的东西。或者说有的东西,当你习以为常的时候,你会忘记他对你的重要性。比如花草对阳光的需要,比如鸟儿对天空的向往。如果有一天,花草去追求黑夜,鸟儿去眷恋笼中的栖息地。那么代价很可能是一辈子的寂寞、孤独,甚至是死亡。”小西放慢了速度,刻意说得很凝重,果然看到丽娜微微皱起了眉头。

“可是,为什么布泽和向兄弟还没有回来?”人群中,不知道谁忽然说了一句,让原本都在沉思的人们瞬间炸开了锅。仔细一看,清晨出去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回来了,却迟迟不见向以南和布泽的身影。

“向兄弟走在最前面……”

“布泽明明是在丹顿的旁边!”

“可是后来他跟着向兄弟向鬼头崖去了,朱丹知道!”

“朱丹呢?”不知谁问了一句,大家这才发现没有看到朱丹的踪影。

“族长,族长!”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满身伤痕塔拉族少年从人群中穿了出来。

“朱丹?”李朝东惊呼一声。

“布泽……为了采密洛陀花……从……南坡掉……下去了……”朱丹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地把话说完。

……

乐曲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终于寂然无声,原本欢快的塔拉草原顿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气氛凝结成冰奇Qīsuū。сom书,滞塞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莫非布泽……”一个声音怯怯的响起。

“不!不可能!”丽娜嗖的站了起来,转身向马棚跑去。

“丽娜!你去哪里?”李朝东一把将丽娜拉回来。

“我去找布泽!”

“你疯了!天已经黑了!晚上根本不可能上盘王山,不如明天大家一起去!”李朝东拽着丽娜的手臂不放,好言安慰道。

“不!”丽娜回过头大声喊道,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惧意和泪水。

“丽娜?”

“大哥,今晚去,一定要今晚去,万一明天……”丽娜神色惊恐,说道最后已经带着隐隐的哭腔,“大哥……”

草原上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平时心高气傲的丽娜居然在众人面前下了跪。只见她抱着着李朝东的大腿,哀求道:“大哥,去救救布泽吧,大哥……”

“你……”

李朝东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欲开口说话,却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快看,有马从那边过来了!”

“是向兄弟,好像马背上还有一个人!”

“啊!那是布泽!向兄弟和布泽回来了!”

草原上的人们顿时欢呼起来。丽娜脚一软几乎要跌在草地,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却又将她支撑起来,迎着风向那匹骏马跑了过去。

秦小西在隔着人群远远看到向以南时,悬了一天的心才放了下来。可这一放松醉意却袭了上来。恍惚之间,她看到向以南纵身跃到她的面前,将她抱在怀中,又听到李朝东似乎说了什么,引来大家一片欢呼。

那声音有些远,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抓不住摸不着。

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在唱歌在跳舞。

眼前的南儿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每一个都在笑,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小西轻轻闭上眼,感觉到额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

身上微微一凉,秦小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这才发现她的周围站了好几个笑得花枝招展的塔拉族女人。

“你们在干什么?”话音刚落,那几个女人又笑着靠近了几分。

“啊!你们干什么?别脱我衣服!别,头发……唔唔唔……”小西又惊又气,酒意瞬间吓走大半,但她的身体也被几人按住,只得无奈地任由那几个笑得诡异的女子摆弄。

……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女子才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小西一番,才满意地把她交给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带出帐篷。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意欲何为,但小西明白她们并无恶意,因此也没有在说什么,只是跟着她们往外走。哪知道刚一出帐篷她却吓了一跳。好似整个塔拉族的人都聚集在小西的帐篷外面似的,伴随着她的出现,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呜啦”声。

周围的人似乎在庆祝什么,一个个都十分的开心。秦小西这才想起来盘王节应该是在今天才算结束。

号角三响,穿着短坎肩的男人们跳起了鹰步舞。

那些美丽的塔拉族少女则聚集在小西的周围叽叽喳喳说着她不甚明白的话语将她引到另一方。欢呼的人群见到小西时层层散开,靠近篝火的时候,身后不知是谁人轻轻一推,秦小西一时不查,竟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是谁?

“小西。”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小西抬起头,发现原来即便是穿着塔拉族传统服饰,向以南也可以如此的引人瞩目,就好像传说中的盘王一般,霎时将周围的其他人都掩盖了下去。

“南儿……”

“嘘……”向以南轻笑了一声,在秦小西将心中的疑问提出之前,将她横抱起来走到篝火旁。

一个神色严肃的老头对着盘王山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对了两人说了一长串小西听不懂的塔拉族语。听完老人的话,周围的人顿时欢呼起来,那声音和号角声和擂鼓声越来越大,像是潮水一般瞬间将小西疑惑话吞没,涌向天际,在星空中久久盘旋。

“南儿,他们在欢呼什么?”载歌载舞的塔拉人围着向以南和秦小西打转,旋得小西的头又开始昏沉。

“她们在恭贺我们成为夫妻。以前便说了,采回密洛陀花的男人可以在盘王节的当晚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向以南把嘴唇贴近秦小西的耳朵,热热的气息喷洒在小西的耳间,有些酥痒。

“嗯?!”秦小西身体微颤,正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却瞬间被向以南吻住。

“唔……”柔软的,湿热的物体在小西的嘴唇里轻轻搅动,让她没有办法呼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过了半晌,向以南才离开秦小西的嘴唇,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道:“莫非。你不愿嫁给我?还是你想我嫁过去?”

“你……”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向以南轻笑道,眼睛像是深不可测的湖底,将秦小西牢牢困在其中。

此时,她哪里还能想那么多,站在这片星空下,依偎在向以南的怀里,好像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了。想到这里,小西不禁放软了身子,轻靠在向以南的心脏,倾听着他比自己还激烈的心跳声。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向以南轻声道,声音消失在秦小西的唇间。

——完——

美错

很多年以后,我总是在想,遇上秦小西,对我和她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当我已经老得无法再思考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其实有的事情本来就无关于对错。因为许多时候,事情即便想得再好,也会因为一个差错而全盘皆失;而有的错误,却往往会歪打正着。

也许,在琼海镇遇到秦小西,就是一个错误。

但,却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那一年,我与侍童到南海游历归来的途中,遇到了几个山贼的拦截。虽然最后我们还是处理掉了那些山贼,不过代价是我和侍童都受了伤,并且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之地。

说起来也是个巧合。那个大雨纷飞的下午,当我和侍童从树林中跑出来时,竟然鬼使神差地遇上了秦小西的马车。那时,我们衣衫褴褛,模样狼狈,而身后却没有任何追兵。也难怪秦小西一直并不想搭理我这个麻烦,并认为我是刻意为之。

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救我们,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当然也不可能有我的存在至今。可是人生就是这样,任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虽然知道另一个决定会改变我们的一生,但是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只能咬着牙走下去。

而所谓的如果,都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和自欺欺人。

老实说,第一眼看到秦小西,我就被她的眼睛给吸引住了。

在宫中我曾看到过无数的眼睛。它们或者充满的欲望,或者充满了悲伤,当然也有很短暂快乐。我也曾看到单纯无害的眼眸,可是那多半属于幼稚孩童。如秦小西那样充满了故事,却又依然淡定的眼,我还是一次遇到。

一个人要经历了多少,看破了多少才能最终修得淡然?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让经历了无数的她还能保持一种干净的目光。起初,我没有胆量问,而后来,却是再也没机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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