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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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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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之外,存而不论,不可得而见者,亦不可得而有也。”问:“山海之高深可测乎?”曰:“山高可测,海深不可测。”问:“何故?”曰:“亦由有见有不见也。山高可见,故可测;海探不可……”凤儿说到那里,顿了住口,随改说“海深不可视,故不可测。”天子觉有缘故,问“何故顿口,而改‘见’为‘视’?”凤儿跪奏道:“礼云:‘二名不偏讳’。若一语内全犯太上皇帝御名,臣实不敢!”天子登时汗流浃背,满面发赤,愧谢道:“卿智而知礼!朕不如也!谨受卿教,不敢得以童子视卿矣!”自此以后,天子皆称凤儿为卿,不敢以尔汝称之。各女官、内监见天子如此致恭,都面面厮觑,惊异失色。
天子下台,至补衮堂坐下,解开龙袍,裹凤儿于怀,祝曰:“愿推卿之心,以置朕腹,使朕得增长志意如卿也!”素臣两诏写完,自内趋出。凤儿忙要下地,天子故持不放。凤儿道:“皇上有旨,令素父勿跪。”素臣认是真旨,鞠躬献上。天子看毕,交素臣缄封,令内监驰付怀恩用宝。因问凤儿:“卿虽多智,乃可面矫朕旨乎?”凤儿道:“臣可跪君,父不可跪子。陛下持臣,使得罪于父,而归过于君。臣故行权矫旨,正父子之伦,实以全君臣之义,宁受矫诏之罪也!”天子道:“朕故持卿,欲观卿智。微卿言,朕亦降旨如卿意也!”因放下凤儿,向素臣述知前事道:“聪慧若此,而亦不得列于智囊,则智囊之智可知矣!朕得此两快婿,何幸如之!”素臣顿首谢。
早膳已到,天子看是鱼肉蛋腐四色,道:“素父何俭若此?”文恭奏道:“此尚是宣成君之奉,公相则更少一荤矣。”天子道:“素父乃以天下俭其亲乎?”素臣奏道:“臣母云:每食四簋,古人以养贤之隆礼,不许臣过其数;而或腐或蔬,又必欲供以一素。非臣之不能备物也。”天子叹复良久,深赞豆腐之美,虽珍错何以过之。
膳毕,水夫人率同古心、阮氏及田氏等,出厅朝见。天子赐水夫人坐,令诸人俱退。问:“婢仆自赐媵而外,朕所未见几人?召来一见。”于是文虚、文媪、张顺妻沈氏、紫函、冰弦、秋香、晴霞、生胜俱出朝见。天子见沈氏已有冠帔,文虚、文媪受文恩诰封,已服一品冠带,将紫函等五婢,俱赐宫人冠服。向水夫人道:“闻诸婢俱有才貌,朕于榜下,欲择少年无妻者婿之,故一见,以为相女配夫之计耳。”紫函等不肯离水夫人,俱俯首垂泪。秋香更哭跪奏:“愿终身不嫁,伏侍太夫人,不敢奉旨!”天子沉吟道:“男婚女嫁,乃常礼也。素父当劝谕之!”因即发驾回宫。
初一日黎明,金砚领诏赴滇。素臣假满入朝,天子留入便殿早膳,亦有一碗豆腐,向素臣道:“真佳味也,不扰素父,将终身失之矣!”天子传上皇恩旨,赐两名降职太监,专司大门为门监。一名是冒神功,因广西失守,撤回降职;一名是廖去病,因采选秀女得财,发觉降职。冒神功要来与叶豪等同事,已觉赧颜;廖去病是拷打逼诈过素臣的,更加羞惧。随回府中,叩见水夫人及各位夫人及公子,好不惭惶。素娥,湘灵都是跪着廖监,受他凌逼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今日反来磕头,口称奴婢。正是:
狐威假虚曾惊兽,鱼服闻雷已化龙。
三月初一日,吉于公、韦杰、易彦到京。素臣因于公系本府长史,家口不多,就住从屋;韦、易二人听其另住候缺。初三日殿试,素臣回避。初五日传胪,天子特召入朝,坐于屏风之内,把三个卷子递与,说道:“三卷俱佳,而首卷尤简括精当,非深于韬钤者不能!且两卷俱截然三策,首卷独策天时,则绾地利人和;策地利,则从天时落脉,结归人和;策人和,则双绾天时地利,发明孟子之意,独操兵甚之原。读卷官皆推为压卷,朕亦定为状元,素父以为何如?”素臣揭开第一卷看时,见是龙儿笔迹,呈卷急奏道:“此卷字迹,有类臣子,臣不敢奉旨!”天子道:“正为是文龙之卷,故欲素父亲见三卷之优劣,以见朕之非阿私耳!”
说毕,便要填写名次。素臣俯伏于地,激切奏道:“以纨绔乳臭,压天下英才之卷,遏贤关而沮士气,臣死无日矣!”天子亲手挽起,谅其诚恳,因倒下一卷;素臣力争,遂置第三。素臣复力辞道:“鼎甲内臣子断不敢居!”天子重违素臣之意,只得复降一名,太息道:“他人以门户升,而世子以门户降,岂不惜哉!”
鸿颜寺传唱:一甲第一名谢迁等三人上殿。天子谓谢迁道:“卿屡辞职,欲大魁天下耳,奈已被八岁儿得之。非素父力争,则卿志不遂矣!”因将龙儿之卷与看。谢迁初不肯信,及见龙儿三策,不觉咋舌惊魂。忙俯伏于地道:“臣自揣制义不如王鏊,策问或可争胜,故妄想夺魁。不料文龙之文,雄博精要若此!伏乞陛下仍改文龙为元,臣不敢颜居其上也!”天子道:“卷已填定,安可改乎?”因即令上鳌。复问榜眼田宝道:“卿年若干?曾否受室?卿父何名?曾否通籍?镇国公夫人田氏,亦籍彰德府,是否同族?”
田宝道:“臣年十七,已有妻室,臣父田鸣,通籍为翰林侍读。素臣妻田氏,即臣胞姊。”天子大喜,顾谓素臣道:“甥舅同登,殊可喜也!前日造府,何不令其见驾?岂素父亦避嫌乎?”素臣因将屡次访寻不着,及麟儿逆料之言奏知。天子因问田宝,田宝奏对,与麟儿之意符合。天子拊掌道:“知舅者,莫若甥,朕喜得两端士矣!”复谓探花王鳌道:“素父荐卿制义为本朝第一,会试已验其言;惜策问步逊,非素父力争,则不得鼎甲矣!”王鳌俯伏谢。
鸿胪寺复唱传,二甲第一名文龙等八十二人上殿。天子谓龙儿道:“卿卷已定元。为卿父力争,降居第四。但状元本为卿物,宜一体占鳌,今科分作大小状元可也。”
本朝令甲:状元冠服,俱由宫中制造,因不知身材长短,故袍皆制长,而不缝边。至胪传之日,宫女二名,一捧宫袍,一捧剪尺针线,在殿伺候。俟传出状元,便替他披袍在身,扶上鳌头。宫女跪于鳌旁,将金剪剪去两袖及袍边多余之绸,用五色彩线缝好各边,故得称身。本科因有八岁进士,皇后复令宫人预制小冠小袍,以防着龙儿。宫人见点了谢迁,已打帐仍捧回宫;忽听旨意,要一体占鳌,便忙把龙儿袍上鳌头,裁剪宫袍,登时缝好。一样插戴宫花,与大状元谢迁,同出长安门挂榜,去赴琼林宴不题。
素臣退朝,禀知水夫人。水夫人道:“我向来知道五个孙儿,武艺以龙儿为道,文章以麟儿为首,天文首凤,地理首鹏,诗赋首鳌。会试墨卷,媳妇说是抄你岁考文字,怎殿试三卷,又足压卷?”田氏道:“试三策,龙郎也说是抄相公的。”
素臣道:“我并未做过此三策题问。怎说是抄我的?”田氏道:“龙郎说是抄相公‘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一篇孟义,他把来扯长了,化作三策。”素臣大笑道:“这小奴才好造化,怎偏撞着对头帽子!皇上说别三策不能联络,龙郎一卷贯穿说得法,却是这个缘故!我记得这篇孟义,也是考作,是十几岁上不取县名的文字,几乎被他骗了一个状元来,真怪事也!”水夫人太息道:“考三等文字,可中会元;考县名不取文字,可中状元!古人说:功名到手,方见文章。本朝百余年来,不知许多元魁文字,埋没落卷之中,真可叹也!”水夫人等正在慨叹,廖监传进钦定赐婚名单,说是内阁奉旨抄送。看那单时,是:
冰弦,赐配南直华亭县进士虞挥;秋香,赐配云南蒙田县进士凌虚;紫函,赐配浙
江乌程县进士禹陵;晴霞,赐配南直无锡县进士倪又迂;生胜,赐配北直宛平县进士国
无双。
时诸婢俱在房中,紫函、冰弦、晴霞、生胜各掩面悲啼;惟秋香呆着,并没戚容。水夫人暗忖:我托飞娘劝化,想已回心。因劝慰紫函等道:“婚嫁大事,况你们所配四人,内三人与吴江切近,一人又与赐第切近;与我等虽离而实不离,何用悲泣也?”一面吩咐田氏等为诸婢整备嫁妆,阮氏替秋香准备,差文敏去探听赐婚日期。方与素臣斟酌遣嫁之礼,忽见田氏房内夏蒲飞跑进房,报道:“太夫人不好了!秋香往后园投了湖了!”水夫人等俱如冷水浇背,震栗不已。正是:
死别愿先从地下,生离不肯向云南。
总评:
素臣不急慰龙儿,而急慰太夫人,乃至情至理。而鸾吹谓其忍心,此有天性人所为掩卷而长叹也!鸾吹且然,况下此者乎?不顾父母而惟恤子孙,茫茫天下,强半皆此辈耳,可慨也夫!
忽然报去,好教太夫人及公相猛喜一喜,天子犹以常情待二人也。不特不喜,反怒而欲扑,则贤者所难作者!落想如在天外,却又深入情理,得劝教之大义,此为家正宗。
龙儿云:“还有七个人坐在上首,何足为喜。”惟出自八岁儿,乃觉切听。否则第一人便足满志矣!然视今之峨然丈夫,而幸得一第,即已神舞色飞者,相去奚啻天渊!
麟儿大言不惭,非素臣顶门一针,几何不坐井观天也?文无定价,犹医卜之卖时,实为定论。至补笔之妙,则总评详之。
柏氏一段,全为云氏萦前拂后,乃知排山倒海之风,起于青萍之末。米鲁之反,何笔气炤,实如童谣,举朝股栗矣。而素臣早定袭擒之计,其授计干珠,尚不足奇,奇在孑然一身,浪游贵州时,已灼知刘福之交通,阿马坡、马尾笼之出没险要。有此奇人奇事,成此奇书奇谣,诸葛公所由于草中预定三分之局也。顾我亦曾为诸生,亦游半天下,而两眼如豆,视东失西,读此不觉吐舌不收,汗流如洗!
写凤儿之智而知礼,妙在智囊一衬,便见素臣诸子,无非鹜鹫麒麟,随落随扫,随扫随生,笔墨之妙,难以口宣!
独赞豆腐,不独为寒儒生色,实见世人之厌常喜新、惊远亵近。即一腐而慨之也,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宜素臣之知兵也夫!
廖监司阍,反向素娥,湘灵叩首称奴,痛快淋漓之笔!
秋香投湖,亦是痛快淋漓之笔。其写水夫人之盛德感人,不知不觉已到顶壁一层也。今人作文皆是隔靴搔痒,急当以此书药之。

   第一百二十四回 痴丫鬟辞婚投水 圣天子减膳求言

素臣忙着令人捞救,自己亦奔入园,只见秋香如水淋鸡一般,已被春燕救起,坐在初览亭内哭泣。是日,春燕、秋鸿、天丝、小缠设席,替山东诸将夫人及金砚妻柏氏接风。春燕等已各买有仆妇,春燕有一个丫鬟久不在旁,疑是在园中顽耍,因潜入园内来寻。恰值夏蒲飞跑进来,喊说:“秋香姐跳了湖了!”夏蒲便入内禀报。春燕便急赶入园,只见秋香已冒起水面。春燕是海西幻民,熟于水性,忙脱去衣裙,跳将下去。秋香已复沉水底,春燕泅入湖底,捞着头发,扶上岸来。一手挽发,一手扯住腰内汗巾,提至初览厅内,将秋香肚腹卡在栏杆之上,吐出湖水,登时救活。素臣见已救活,便即转身。
须臾,春燕领秋香进房,水夫人命赏春燕银五十两。斥责秋香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况可轻生戕害父母遗体?你平日要讲孝道,怎这等不孝起来?赐婚是皇上恩旨,你不知感激,反生怨怼,更属不忠!即你心有不愿,也该据实向我说,何得投胡奔水?我因先太夫人遗言,另眼看待了你十余年,不知感激,反累我惊吓悲苦,是何道理?”
秋香痛哭道:“是秋香该死,懊悔嫌迟了!秋香原为感激太夫人恩德,才立志终身不嫁,要服侍太夫人,前日已经面奏太夫人托龙夫人苦劝,秋香已情愿嫁人,接续父母气脉,但不肯离着太夫人。今忽奉旨配云南进士,远隔万里,若随夫回籍,便终身不能再见。又因已奉了旨,料是没有挽回,一时情急,想不如死了,魂灵还只在这里,得依傍着太夫人,才做出这拙事来。如今被太夫人责备,已是深悔!秋香也顾不得羞耻,只求太师爷作主,辞掉此婚,随分配给一奴,只要永远服侍太夫人,就感恩不尽了!”水夫人与素臣等,俱不觉垂泪。
素臣道:“哥哥现经出仕,原该置妾,帮理家事;嫂嫂屡次相劝,哥哥执意不从。若得母亲作主,命哥哥收秋香为妾,一则得以常侍母亲,遂秋香之愿;二则不致终于下贱,怼祖母之心;三则可以帮助家事,分嫂嫂之劳。不识母亲意下如何?”水夫人因问秋香:“情愿与否?”秋香道:“只不要离太夫人,都是情愿的。”水夫人因吩咐素臣面奏辞婚,命古心夫妻择吉收房不题。
是日,贺客填门,拥挤不上;更是龙儿游街回来,百执事讨赏;又凑着五色匠一百名,奉唤到府,替紫函等赶办嫁妆;加以祭祖祭神,请东西两宅诸亲,犒合府酒席;还有无数皇亲国戚,勋臣显宦家,见小状元迎过,无不垂涎,请了势要官员,伶俐媒婆,争先到门撮合。这一忙也就忙到尽情。更有骑着快马,打着火亮,赶来说亲的,见栅栏府门,方才转去,打算明早再来,正是:
俗情大抵皆趋势,贤士无人不爱才。
鸾吹见庚帖纷纷而至,把安乐窝内一张花梨大榻,高高的堆满了,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亲已许定,得此快婿;惊的是未经出帖,怕有变头。急问水夫人道:“小状元是女儿的女婿了,怎又收下这许多庚帖?求母亲作主!”水夫人道:“一言即出,龙郎自然是你的女婿。这些庚帖,是因一时没有定婚凭据,合他们辩不清楚,强桠在这里的。明日急急的刻出齿录,注明聘东方氏字样,先回绝了他们,再择吉日行聘就是了。”鸾吹方才放心。
素臣忙到三更,方向蓝田楼安寝。问龙儿:“母舅寓在何处?明日谢恩后,自然要来谒见我。谢下朝,当先到他寓所一拜。”龙儿道:“舅舅寓在内城绒线胡同。好教父母亲欢喜,连舅婆也在京,明日一早就来看婆婆哩!”田氏大喜道:“怎舅婆也进京?”龙儿道:“舅舅从小没离过舅婆又想看母亲,故此同进京的。”素臣道:“会试举人,不寓前门外,就寓国子监及东城,他反寓在西城,所以再没处访寻了。明日叫文敏、文惠、秋葵、秋萝押轿去请,他们起身必不能早,只怕我到那里,还见得着岳母哩。”田氏喜到极处道:“报龙郎中小状元,那有听见母亲在京的快活哩!”
次日,素臣、龙儿俱五更入朝。飞娘亦五更出府,去见白夫人,将龙儿中小状元,庚帖堆满一榻,鸾吹着急惟恐有变之事说知,道:“文爷五子俱是神童,太夫人说,文章以麟儿为第一,怕不中真状元吗?那三个俱有亲事,只麟、鹏两公子未定,与两个侄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该作急请媒说合,若被别人先下了手,就懊悔嫌迟了!”白夫人道:“文爷恁般显贵,两公子如此聪明,不知可肯俯就哩?”飞娘道:“文爷是何等人,只论门楣,不拣对头的;况与大哥相好,妾身再竭力撺掇,包管便成!只要赶早,休被长手臂的先掇了热锅儿去!”白夫人连连点首。
一俟玉麟下朝,便催逼着,请出金相、时雍两人为媒,将自己生的书姐许与麟儿,翠云生的鲲姐许与鹏儿,到府作伐。素臣已随田太夫人到家,见过水夫人,安顿在蓝田楼上。迎接过大媒。即禀知水夫人。飞娘已赶回府,竭力怂恿。水夫人及素臣,也爱二女相貌,又见两女之名,与两儿俱有关合,便一口许下了。择了初八日,一行三聘,请出洪儒、抱愚为媒,向始升处行聘,金相、时雍向玉麟处双聘。恰好虞挥、禹陵,倪又迂、国无双四进士,俱因皇上定了十六日婚期,时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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