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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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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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臣请太子出宫,拥至文华殿中升座,各兵将俱罗拜殿下。太子设两座于宝座之东,坚请楚王及素臣坐下。传将领上殿,命熊奇、赛吕、龙生、文恩、文容、金砚列左班,玉奴、阿绵列右班,命坤宁宫膳房备宴款犒。素臣道:“景王虽诛,各门城守诸贼尚未伏法,臣请率同诸将,前去擒拿,迟则漏网者多,并添逆竖羽翼。款犒之事,伏乞暂缓!”太子道:“先生劳极,寡人尚有要话相商。各门诸贼,闻逆裔授首,妖僧道伏诛,天兵一至,即鸟兽散矣,款犒或暂缓,先生勿复劳!”因命取酒,亲赐飞熊、以神、天生三爵,令统本部及楚王麾下兵二千名,去各城剿抚,把领占竹、元化两颗首级交付,并着去割取景王首级,挑示号令。三臣领旨欲行。太子忽然想起,叫把首级献上,向素臣道:“文恩入宫,虽发于忠义之性,然断其嗣续,寡人心实不忍。因访问内侍说,阉割以后,若不按时修割,仍须长发;但甚微细,而不能生育。必食活人脑髓,方得如旧。现在靳直这厮,即已长成人道,由多食脑髓之故。寡人因力禁其修割,欲俟生擒逆竖,令文恩盐其脑而食之。一可当百,便可长还他人道。今此领、缪二贼,亦无异逆竖。其所食活人之脑,亦属最多。故欲令文恩之。”文恩忙跪下奏道:“此二贼虽恶,究是人类,奴婢非禽兽,实不敢食其脑髓。”素臣道:“二贼之恶,神人共愤,无论其他,只行那移山邪术,要把合宫之人化为灰烬这一件事上,就该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若殿下令我食之,亦不敢辞。况为汝嗣续之计乎!速宜谢恩。彼非人类,只如食虎啖狼。发忠义之气,而褫奸逆之魄,何不可耶?”文恩听说,忽然义气勃发,慷慨谢恩。太子令取大碗,斟满热酒,文恩拔出佩刀,在两头囟门上戳将进去,脑髓便汩汩而出,滴入碗内,立时饮尽,重复叩首谢恩。太子大喜道:“将来生擒靳直,当令汝就其脑,盐而食之;将首级仍付与熊奇,带去号令。”
自己出座,亲奉素臣、楚王。又赐文恩、未容、金砚、玉奴、阿绵各三爵。然后将景王家属带上,太子问:“那一个是宁氏?”内侍把三妃带上。太子拍案大怒道:“逆藩罪恶滔天,你这贼人,舌剑唇枪,无风鼓浪,逢恶导淫,助纣为虐,马太妃之死土囊,还有你一臂之力!内侍们,先取下那条长舌来!”当下一人挽定青丝,两人捧着粉脸,挤紧香腮,一人踹住酥胸,一人用两指向白馥馥的咽喉,用力一掐,一人把解腕尖刀,向那樱桃小口中轻轻一掠,早把半截又香又嫩的舌头割下。舌根鲜血便直喷而出,洒滴腮颊;衣衫之上,如红雨赤霞,斑斑点点。内侍将舌献上。太子令斩讫报来。复问:“那一个是邢氏?”内侍又把五妃带上。太子怒喝道:“你这贱人,于夫主病危之时,还忍心与府僚通奸,致死亲夫,也是决不侍时的!内侍们,也绑出斩来!”须臾,两颗血淋淋的首级,献将上来。众妃魂飞魄散,个个发抖。太子又问:“那一个是云氏?”内待又把七妃带上。七妃原本吓坏,忽见容儿改换官服,站立左班,方知是太子差来内应,痴心尚想侥幸,及见三妃、五妃,凡带上去的,无不斩头沥血,王妃因奸致死亲夫,又与自己所犯相同。刚斩五妃,即问着他,带到座前,蹲跪下去,轰的一声,那魂便向那脑门内直飞上三十三天,那魄便向窟臀中直落下七十二地,惟有伸颈受刑。容儿想起向日恩情,及那夜抱住哭泣的情意,不觉两泪交流,冷汗直下。太子看了一眼,即叫容儿,两人知是奸情发作,愈加吓坏。容儿俯伏在地,不敢仰视。七妃又羞又怕,神走汗淋。太子道:“寡人不负前言,把这云氏赏你为妾。云云自此以后,当改邪皈正,尽那妾妇之道,不可再生别念了!”七妃是引颈待戮之人,太子与素臣所言,容儿并未知道,虽恃有前功,或可准折,却断不敢代云氏求宽,谁想毫不加罪,反得赐婚,真是做梦也做不到,痴想也想不及的事!这一种感戴欢喜光景,真属激切无比!连连叩首谢恩,几乎把头磕破,两人退下。太子令将各妃嫔肘锁,发入高墙,待皇上回銮,请旨正法。把王子带将上去,太子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眉目秀美异常,忽然动起可怜之念,向素臣道:“本朝会典:反逆家属,罪止为奴;然太祖、太宗以来,俱照古法,仍行族灭。景藩枭恶,更不比胡、蓝诸逆,其嫡属自应一概诛灭。但此子甚幼,貌复聪俊;寡人忽然动怜,可否给与其母,随容儿抚养!将来奏闻皇上,即发先生府中为奴?还是执法屠灭,斩草除根的好?”素臣道:“帝王之世,罪不及孥;三代后族灭之法,皆季世酷政,不足论也!本朝定律,反逆子孙,如年不及岁者,皆与妻妾母女,给功臣为奴;宽恤之典,虽超越季代,然尚未及帝王之仁政也!殿下尚处青宫,未便改律更制,遽复圣帝明王之仁政;亦何可复行族灭之法,以伤如天好生之德乎?宁氏、邢氏本罪当诛,其余各属禁锢候旨,臣故不敢渎陈。今殿下因动觳觫之怜,而反以屠灭为执法,下问及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祖宗虽有重法,由当时诸臣未克救正;殿下则仍当守会典之常经,为奴乃执法,非弃法!但此子虽系叛属,究出天潢;给臣为奴,不敢承命,应请改给别藩府中。”太子拱手谢罪道:“先生正教极是,寡人因逆藩滔天之极恶,意忘帝王不孥之仁政,非先生格心之训,则不忍之心渐将沦灭矣!至寡人之欲给先生府中者,正以其母之故,亦属不忍之心,而不自知其昧于一本之义;是宜先生之以仁教寡人者,复以孝教寡人也!寡人承训,当交彼嫡母,暂锢高墙,俟皇上回銮改给藩府。”七妃云氏初闻太子之言,满心欢喜;及见素臣推却,欲交与正妃,将改给藩府,不特母子永不见面,且恐正妃挟仇毒害;生死关头,一时情急,顾不得羞耻,便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奏道:“此子实非景王嫡血,不敢混乱宗支,求殿下开恩,仍给与罪妾抚养!”太子诧问:“怎说不是逆藩嫡血?有何确据,快说上来?”
云氏只得把景王精冷,不能生育之事说出。太子喝问各妃嫔,所言皆同。因问:“是何人奸生?云氏招出容儿。容儿免冠叩首说:“文容死罪!”太子笑道:“若果是你所生,便可开恩;但有何凭据?”容儿只得将入府私通怀孕各年月日期,并云氏并无别有奸夫,及面貌相似,龟头有痣之处一一供出。太子把王子及容儿细看,见两人眉目、口鼻,宛然无二。复令内侍领向僻处,验看明白,来回奏道:“两人龟头,果真各有赤痣一点。”太子道:“即经验明,则云氏此子为未容奸生无疑,律应断归奸夫收领;即发与未容夫妇收领可也。”
容儿、云氏各叩首谢恩。内侍将景王各妃嫔带去禁锢。放散兵卒,犒以酒肉,各去歇息。
太子延楚王、素臣至殿后用膳。素臣叩谢楚王养病之德,楚王亦叩谢素臣平苗诛逆之功,各叙别后诸事,不觉已至天明。成之、无外、飞熊、天生、以神等纷纷回来缴令。须臾,各门起义诸臣,及满朝文武,俱来朝见。太子仍坐文华殿,传下令旨,各官俱照从前原职,归衙门办事,其景王监国,所升、所降、所特擢者概准,革职者复职,发戍者召还,监禁者释放;均以原官视事。连世亦以原官,赛吕以京营参将,熊奇以京营游击,各到官理事。匡中、谢迁,归翰林待诏。龙生以宣慰司同知衔,管护龙岛事。况如日以宣慰司使衔督护海诸岛。俱俟皇上回銮,另行叙功升赏。各弁兵俱发景藩财帛,大加赏犒。起复刘大夏仍为兵部主事,戴珊仍为刑部主事,赵旦仍为兵部郎中,洪文仍为太常博士,白祥仍为户部主事,尹雄仍为辽东卫都指挥使。发文向山东、辽东,饬知的饬知,召取的召取。文武各衙门,有缺官者,查明补奏。驰驿召还怀恩,仍为东宫内监。景王身尸藁葬候旨,协从余党概行赦免。一切伪札付首宫缴销。阖府官属内侍,三日后审明等次,分别定拟。官民人等,有不从逆,而被杀戮抄没者,应恤赠者恤赠,应给还财产者照数给还。朝事已毕,即延素臣入宫,跪地痛哭,吓得素臣俯伏流汗,战栗不已。道:“殿下请起,殿下有命,臣固赴汤蹈火所不辞也。”慌忙扶掖起来,滴泪问故。太子道:“逆阉劫驾东巡,皇上安危在其掌握。堕其计则危社稷,破其计则危圣父。两有一危,寡人罪通於于矣。前者身在陷阱,无能及此。今幸仗先生威德,出诸陷阱置之衽席,迎銮一事刻不容缓。先生有老母之虞,当积劳之后,海岳之功,涓埃未报,而即欲屈赴山东。心实万万不安。然欲求两全之术,非有鬼神不测之机、旋乾转坤之力者,断断不能胜任。除却先生,不特无望於今人,亦恐难求於古者。伏惟先生委曲鉴宥,为寡人一行,岂独寡人感激无地,上至太祖列宗,两宫母后,皆戴先生之德,永永无极矣。”素臣含泪道:“逆阉以皇上为质,必不震惊圣躬,是皇上虽危而安。京城内阉党什四,藩党什一,蟠结伏匿,所在多是。西山乃其巢穴,奸僧为之护持。一旦有变,蜂然而起,如火燎原。是殿下虽安而实危。臣之愚意,欲先发捣巢之师,后议迎銮之举。劳固非臣所惜。即老母堪虞,复有飞娘等前往,亦不暇南顾之忧也。”太子恸哭道:“先生之谋诚善,寡人之心则不安。逆阉近日一切诏旨皆出其口,并不关白皇上。逆迹已彰,岂复有所顾忌?愿先生拨谋勇之士以捍社稷。先生亲往迎銮,宁使寡人有意外之变,不使皇上有意外之虞也。”素臣慨然道:“此殿下纯孝之思,臣敢不承命?诸臣如刘健、谢迁、刘大夏、洪文、申田,皆有谋略,可托以腹心,金品、匡中、文恩、未容、玉奴、阿锦、赛奴及广中之林士豪、奚奇、叶世雄等十二将,俱有勇力,可任以干城,俾其分守各门,巡防内外。林士豪更兼有谋;其女难儿亦谋勇俱全。宜宣入宫中,与玉奴等均列宿卫,刻刻如临大敌,庶可无虞意外。臣便专带着龙生、熊奇、赛吕、金砚四人前往迎銮可也。”太子收泪而问:“先生此去须用兵马若干,粮饷若干,於何日起身,该如何号召?”
素臣道:“逆阉所忌,惟臣一人。若使知臣往迎,则在京贼党必生觊觎,在外贼党必加备御。并以鬼物视臣,虑皇上为臣所劫,或致起居不能自由,为害甚大。今欲假奏报捷音,致送寒衣,请定还朝日期为名,将臣装入龙衣箱内;密令先生等至前途开放,乘夜易容。先赴登州探听皇上动静,侦察逆阉机密,以定迎銮主意。除龙生等四人外,即护行兵将俱不使知。只说臣因劳致病,留养宫中。方於京外两有所益。至於兵马到彼,自有勇力之士,如白祥、刘如召、施存义、铁面、亚鲁等皆可委任。今只带兵五百,即旧便当起身。”
太子大喜道:“知几其神先生之谓也。”当将白祥改受兵部主事,先给行军札付,至於刘如召等皆给七品冠带,俟有功受职。即命内阁修表,复差翰林官一员赉奏,令龙生等四人领岛兵五百护送龙衣,内监四名通问皇上随巡妃嫔。到午后诸事俱备。太子复取空头札二十道,兵部火票十张,交与素臣便宜填用。跪递三杯行酒饯送。素臣入箱,箱上四面开孔,内设掩钱香闭,以通气息。是日行至芦沟桥驻扎。二更时分,龙生等悄悄开放。素臣带着金砚偷出营盘,连夜趱行。在路闻圣驾现驻莱州,便向莱州进发。于二十六日日中赶至莱州。只见城外无数百姓聚着哭泣,素臣上前根问。百姓道:“我们这里有一好官,被靳太监把他全家都杀。我们都是受恩的人,在此哭泣。”素臣急问:“好官是谁?”百姓一头哭一头说道:“是莱阳县人,姓白名玉麟。”素臣大叫一声,泪如雨下。正是大众伤心皆为米,英雄挥泪只怜交。
总评:
素臣命容儿再进景府,景王之命已入容儿之手,恰好与七妃商量要做皇后一段,致景王泄阳致命。突来催命之符,虽景王恶贯满盈,冤魂毕至,而亦未始非容儿教令七妃与景王堵兴所致。故论诛藩之功,终以容儿为第一。
景王罪状,书中不甚明晰。按之史册,与宁藩宸濠事又复不同。前回太子口中略举—二,不得不于此处借冤魂索命以明揭之。而诸般劣迹,止以四五个字具状,详则一事数万言,略刚数事一二语,胜于补叙多多矣。
是书文素臣为主协,夫人而知之;而嫉贤害正,有景王靳直二人。为逼紧对头,则二人之事不可不详。庸手为之,必将太妃娘娘、马太妃、何氏、茅氏等人,以及靳直如何变结朝贵,贿赂公行,叙作正文,以在小说家忠义奸佞,相为发明之意。不知一落巢臼,便非奇书。试举全部观之,靳直诸事,皆借他人口提出;而景王罪状,则以临死梦呓之语—一叙明。绝无铺排在正文者,而二人奸恶之迹,即此看出,已足令人发指。是他不落巢臼,自成一家言。事奇人奇而文亦奇,乃得称奇书之目。
问素臣是书中之主,而靳直景王为素臣之对头,其事以不详而详矣。乃于连城家事独详叙七八回,何也?曰:靳直景王之事为素臣而叙也,读书经心作意求其事实而无一篇,正文则于略为提及处,已不啻见其全,故可以不详。若连城之事为璇姑而叙也,读书之经心作意,以观璇姑,不如其视素臣,使于连城家事而亦无一篇正文,则不见连城家之淫,即不甚见璇姑之贞,故不得不详。素臣是孔子,璇姑是颜子,而二人皆有逼紧对头,或详或略,或易见或不易见,贤与圣之间也,而亦文章宾主次第之法,不可不知。
容儿再入景府,所以报七妃者,至矣尽矣。时而为小尼,时而为小郎,声音态度、性情体格,不外一个柔字。而其人固强武有力,非比优伶娼妓,终身以媚人为生活者。故不奇在能柔,而又奇在能忍。宫闻啼笑,曲意奉承,事在心头,而能一毫不露,直至听出响动,急起挥刀,提人头而斩关以出。此何等器识,何等涵养,于童仆中求之,吾见亦罕矣。
失主寝疾至于谵语发狂,冤魂索命。而群妾偷闲,各干不明不白之事。,淫人下梢往往如是。
七妃淫昏出于意外,即容儿亦不敢信。事成之后,可以收置妾媵,观后俯伏在地,不敬仰视可知也。乃离掉素臣教令正意,一片柔情媚骨于假夫妻分上做出血性功夫,至欲与七妃同生同死。此等鬼张智,从何处学来。
容儿与赛奴被系树间,两体相摩,惹得发骚动兴,是全无丈夫气者。此次哄骗七妃,作者大笔淋漓,写得如许,盖信得容儿工于媚内,必有此一番作用也。若云素臣遣间时实教以如此如此,则天下安有此主人?然素臣不教之,而老尼自有衣钵传授赛奴,发其凡于七妃,则造其极古今战阵之上,有以儿女之情胜武夫之力者,彼伍云召之于瑞仙郡主,杨忠保之于穆桂英,方此有上下床之别。
处置各妃,补出五妃通奸僚、致死亲夫一案,此无文中之文也。而七妃自知事体犯拙,觳觫战憟之状,正见其尚是中人之资,不妨为容儿之妾矣。作者此处微透痕迹,以应日后素臣与水夫人商量之语,亦具草蛇灰线之妙。

第一百十回  真报仇指头啮血  假作恶鼻孔铺红

素臣急问行刑日期,百姓说是昨日午时三刻,素臣拊心大恸。曰:“此天丧余也。”金砚道:“我们事大,哭已无及,且进城去再处。”百姓道:“若得进城。我们也进去哭祭白老爷了!四城关门,守得铁桶在那里,容你进去吗?”素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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