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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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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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虎儿膂力,只“猛吃一惊”四字,便写透十分。“骨都着嘴,两眼瞅着素臣”,居然有睥睨王候之概。特表虎儿,亦以衬托素娥,并衬素娥之夫主也。不可不知。
云北口中漏出消息,特为封斗作缘,以便一见即知系责人,不与锁、关、索、萨等四大户同一鼷径也,可为匠心经营。
令女出见,不解其故;善读者必已解之,无烦老人饶舌。
忽出陈渊,突兀可喜;接出峒母,尤属离奇。梦中数语,如焦氏《易林》,古典可读,生出素臣无限猜想。有合有否,尤极空灵。
开星所言三事,洞中兵机;不特四大户无此见识,即封斗亦逊一筹。其荐干珠以备臂指之用,尤有功于素臣。顾非封斗,莫识开星;非云北,又莫识封斗。然则虎儿一赎,而毒蟒之命已倾;顿氏一泪,而毒蟒之胆已落。其机皆伏于素臣所赠之五十两,以区区之五十两,即买毒蟒这命,不亦快哉!
天阙山洞,隔绝人世,而文忠臣之名,已贯于野民之耳,作者所谓“一事存忠孝,风行若有神”也。其教忠之意,尤属深切著明。
平安之勇,无人不知;而忠,则或未敢必。作者不以成败论人,故特明其冤。使景清早为燕王所疑,致之死地与平安无异;彼白面书生尚欲留其身,以图报仇雪恨,况勇如将军者哉!自有此书,而将军可以瞑目于泉下。

第九十六回  天阙山神猿饶舌  孔雀峒石女发身

那神猿虽也女人装束,双眸炯炯,却满面无一丝肤肉,与台湾所见骷髅一般,渗濑怕人。神猿先开口道:“相公忠贯金石,诚动天地,功业福德,迥出汾阳王之上。小儿愚蠢无知,却靠着相公荫庇,他日亦稍有成就,婚姻嗣续,富贵功名,俱任相公掌握。请受老婢一拜,愿相公勿避嫌疑,勿辞秽亵,凿混沌而破天荒,不特老婢母子感恩,即平氏祖宗亦俱戴德不朽!”说罢,即拜将下去。素臣连忙回礼道:“下官菲才拙性,愧窃虚声,敢当宏奖!令郎英年伟貌,文武双全,自膺特达之知,何藉扶轮之力?”拜毕,起坐。素臣道:“老妪末后数语,言浅旨深,非暗人所能解,尚祈明示!”神猿道:“时至自知,只此数言,已属饶舌,敢尽泄乎?”素臣道:“下官生平。不信神仙之说;老妪之先见,宁有术乎?”神猿道:“凡物之寿者皆灵,故龟龙猿狐,皆可前知;然只知其数,未识其理。不若圣人之前知,理数俱晰,此人为万物之灵也。但人虽灵于物,而寿则物久于人;自古及今,有千岁之猿狐龟龙鹤鹿等物,而无千岁之人。此则数由天定,非智力所能勉强!神仙诞妄,休说相公学贯天人,即老婢一物之微,亦不谬信!世所传述,其虚妄者不具论,即如李意、钟离、吕岩、陈抟诸人,老婢或见或闻,俱不过略享修龄耳,岂有飞升羽化之事乎?相公进峒之意,老婢已知。这天阙山之最高峰,可望见赤身峒形势;饭后屈相公一登,老婢在彼拱候。”说罢,告辞进去。素臣暗叹:“物之有知,人不如也!”童子捧上酒肴,半属蔬果,半属野兽鸡豚,烹调极精,色色可口。素臣问:“峒中庄户何来?”干珠道:“也是近年来家母招致入峒,令其耕田为业,闲时教习击刺跳跃之法,说有用着他们之处。”
饭后,领着素臣到最高峰,神猿已先在顶上,指与素臣看道:“那一座山头上,有大树数百,葱蔚深密者,即赤身峒后之靠山也。”
东南那一峒,便是孔雀峒;更南,是大鹏峒;更东,便是辟邪峒。”
素臣道:“据下官看来,各峒合凑,是一龙形:赤身峒乃龙头也,故出这毒蟒;孔雀峒那一条山腿,俨如龙爪;此峒圆形,俨若明珠。毒蟒不知先争此峒,可知其无谋矣!但此爪与珠切近,龙头奋发,龙爪必舒,不除此爪,终有拿攫之患!下官愚见,该把孔雀峒把条山腿挖断才是。”神猿吐舌道:“相公真天人也!老婢之见,亦是如此。那山腿有束细之处,即龙腕之本也。断其腕本,熔铁汁灌之,即不能拿攫矣!此系切肤之灾,奈远隔他峒,力不能办;相公此去,幸乞留意,感且不朽!那数百棵大树中,有一更高大之树,中空透底,直达赤身内峒之眢井,相公可切记之!”素臣唯唯,复问:“由辟邪、大鹏、孔雀至赤身,俱走弓背,由此至赤身,却是弓弦;倘或进兵,则于彼路用正,此路用奇,如邓艾、钟会故事,可乎?”神猿道:“相公神见,洞中兵机;但此道险峻,非久经演练,熟于跳跃者不能行,老婢与小儿辈,请当此任!”素臣大喜致谢,先辞下山。
回顾神猿,步履如飞,倾刻而下,暗暗称叹。是日,干珠陪宿,素臣叩其胸中,颇谙韬略,试其膂力,不止千斤,甚是欢喜。
次日告辞,神猿复出相送,谆谆以勿避嫌疑,勿辞秽亵为嘱。
素臣想有后验,因遂允诺。干珠送至后山,拜别而去。素臣回见开星,把前事约略说知。开星太喜道:“得了干珠,可作奇兵。草民户下及平时结识些勇力,于此正道,亦可略助大人一臂。”素臣更是大喜。次日,起身往孔雀峒。开星道:“有一铁匠太引五,是孔雀峒人,在草民家打些军器,前日已经完工;草民留在此,替大人做个向导。”素臣听有孔雀峒人同去,可作居停,又系铁匠,欢喜非常。
谢别开星,随了引五,过大鹏峒,投孔雀峒而来。引五问素臣:“住在峒里那家?”素臣道:“我是头一次进峒,你家若有空屋,便可借住。”引五道:“这却不能,须招赘在那一家做女婿才好。”素臣忙问:“何故?”引五道:“大鹏、孔雀两峒,是已服毒蟒大王的了;大王的令,凡系客户,俱要与峒种配成夫妻,才许住在峒里。客人若有银子,我替你说合一头亲事,方可存留。”素臣暗想:辟邪太远,大鹏、孔雀又有此令,如何得到赤身峒去察看呢?沉吟一会,说道:“我是有妻子的,岂可停妻再娶?只好做一假圈套,与那家说明,照数给银,却不真做夫妻,不同床睡觉;你若撮合成了,我自谢你!”
引五道:“招了亲事,便报知头人,夜里要来查的;若不一床睡觉,就弄出事来了!你既肯出银子,又不要真做夫妻,却有个凑巧的此。我有个妹子,小名玉儿,相貌极好,却是个石女。你只给我十两银子,就与你做个假圈套,日里一样烧茶煮饭,夜里一样铺床叠被,却只好做个干夫妻,搿抱着顽耍,你道如何?”
素臣暗暗惊异道:“此人真石兄也!峒母既托此梦,神猿又再三叮嘱,要我不避嫌疑,想必是前定之数!为国家大事,譬如在又全家中,与随氏同宿,况且是个石女,只索行权的了!”因道:“令妹若果是石女,我愿加倍出二十两银子。不在人面前,却不许夫妇称呼,我只叫他小娘子,他只叫我先生。”引五大喜道:“叫先生不好,叫你爷罢。若不是石女,情愿退还你身价。只有指头大一孔,是天留给他撒溺的,凭你验看就是了。”午后到峒,把素臣引至一空野地方,只有三五家人家,依山而住,望着尽东边一家入去。素臣看时,是一间门面,西壁支有炉灶,里面三间房子,有两间小披,当在中间客座,歇下担子。引五进去,叫妻子藏氏出来,拉手相见,把招亲之事说知。又悄悄的,把假圈套的说话告诉:“去与妹子说明,就好去通知邻舍,报与头人来主婚了。”藏氏道:“你也须知他的性情,这话怕有些难说!况且姑娘的事,邻舍都知道的,怎假得来?”引五道:“这样好客人,又是苏州人,还辱没了他?他有这银子,便一家快活好过,你说我已应承,回不出的了。若说邻舍,都怕着老太,敢来破我的法?再请来吃杯喜酒,便是没事。”素臣暗忖:其妹性情,自必歪撇;此人呆实,膂力有限,怎众人都怕着他?因道:“我有苏货在此,每家送四色礼,买他一买,何如?”引五道:“这更妙了!但白费掉了钱,也罢,他们没有白受的理!”素臣因检出花粉线之类,问是四家邻舍,配合四分,同着引五,各家拜望,说知情节,并请晚间去吃喜酒。邻舍都道:“这是喜事,又承送厚礼,只要你两家情愿,我们断没有说闲话的!”
拜罢回家,素臣又取出八色苏货道:“这送与大嫂的。”称出二十两银子,“这是聘金。”另外又是五两,令其买备花烛酒肴。引五喜得打跌,扯开阔嘴道:“茶还没奉一杯,怎好受你重礼?花烛之费,该是我出,怎又费你的钞?”素臣道:虽是假局,却要与令妹同床合被,怎还论得这许多!”引五欢喜收进。却见藏氏哭丧着脸,附耳说道:“你且不要喜透了,这银子礼物,还得不成哩!”引五吃惊道:“是怎么说,好容易招着这样富客人,难道罢了不成?”藏氏道:“我也知是个富客,巴不得结识他!谁知姑娘古怪,一口回绝,说是不肯做这没廉耻的事!我也情急了,千说万说,还下着大礼,才改过口儿,要问客人的姓,合着他梦里的一个字,才与他同床;合不着,便宁死不从!凭你怎样劝说,都不肯听,便怎么处呢?”引五呆了一会道:“且与客人说去,合得着也未可知。”懒懒的走至中间,向素臣说知。素臣道:“这须请你令妹出来,当面讲说。”引五到西边一间,逼着玉儿出来。素臣暗忖:此女不特眉清目秀,更兼大贵之相;可惜生于此等所在,又是个石女,不能生育,贵从何来?因问玉儿:“有何梦兆?”玉儿道:“奴是梦着神人,吩咐的,要问先生尊姓,若对得来,才可相从。”素臣道:“我说出姓来,小娘子只说对不着,也教我没法!”玉儿道:“这个字,奴还认得,先生可写在掌中,待奴说来便是。”素臣暗忖:这却要用自己真姓的了;因取笔写一“文”字在掌。玉儿道:“梦中神人吩咐奴两句话,是遇着姓文的,方可同床。”素臣吐舌道:“怎有这样奇梦?”因放开手掌道:“小娘子请看,这不是‘文’字吗?”玉儿方肯进去,梳头装束。引五夫妻方欢喜地,料理结亲之事。外面邻舍已同着头人来查,引五慌忙接进,令素臣相见。头人道:“好一个品格,你这妹夫招着了!这峒有半年多没江南医家进来,生意发财,自不消说。闻得还有苏货,可惜没带钱来。”素臣忙取出四包,送与头人。头人道:“怎好白受你的?停会原要派人来查,就叫我婆子来补价罢。你们才回家事忙,我也还有别事,不扰你喜酒,等婆子来吃罢。”头人去后,引五央着领舍,同去买备香烛纸马,酒米鱼肉等物。
藏氏央着邻妇,里外收拾,搬桌借凳,烧火打水等事。玉儿也顾不得腼腆,把素臣担子收进房内,放出行李,铺床挂帐,自去料理。只空着素臣一人,没处存坐,只得走出后门来,看那山势。一步步的走上山冈,见树林内都有老虎脚迹,暗忖:若早晚遇见,当为除害!闲步一会,天色已黑,走下冈来,只听得屋里敲有鼓声,又是喇叭吹响。进门看时,见是两人,一吹哑喇叭,一敲宽皮鼓,闹了片刻,便来与素臣拉手叫喜。一个便去桌上打叠神马,揩抹桌凳;一个便在身边,取出一条透油的围裙,系在腰间,往披屋里去上灶,不诓这两个乐工,又兼着司礼、庖人两样名色,素臣暗自好笑。看那神马是关公,默忖:关公昔日秉烛达旦;文白今日只可坐怀不乱了!少停,邻舍男女俱齐,那厨子便催那掌礼道:“厨下都停当了,快去催一声,把查奶奶请了来,就好拜堂哩。”那掌礼忙赶出门,不一会,跟了查妈进来,问:“那一位是新郎?”众人指着素臣道:“此位便是。”查妈拉着手道:“好一表人材!多谢你的厚礼,却忘带银钱,改日补价罢。”说罢,便问:“新娘在那屋里?”邻妇答应:“在这房里。”查妈进去称赞道:“好一对夫妻!怎峒里有这等好姑娘,没曾瞧见?”掌礼便供起神马,点起香烛,厨子便搬出猪头三牲,邻妇便搀出玉儿,没有红毡,便把素臣一条毯子铺好,掌礼便打起宽皮鼓,嘴里带喝着礼,厨子便吹起哑喇叭。素臣带笑上毯,与玉儿拜神,化过纸马,夫妻交拜,便簇拥入房,坐床合卺。那掌礼手里敲鼓,口里一般念着吉利的话儿;那厨子把喇叭连掌三声,忙忙的穿上油裙,往厨下去切割。众人都出房,把门关上。查妈道:“你两位休误了吉时,停会进来讨喜。”
素臣暗看玉儿,心里着急。玉儿在身边取出哥嫂预备的一方绿绢,递与素臣。素臣接过,见绢上斑斑点点,染有新红,藏在席下,方才放心。大家把衣服解散,素臣见竹笆疏漏,恐被人看破,把帐子放下,将脚收起,坐在床上。玉儿会意,亦缩脚上床。等了一会,只听喇叭三声,咚咚的鼓响,众人推门而入。两人方跨下床,裹扣衣服,查妈上前讨喜。素臣在席下翻出,查妈看了又看,半晌方称恭喜,递与众男妇看了,一齐叫喜,重复递还素臣,簇拥着出去坐席。邻舍女人来了四个,并查妈、玉儿姑娘七人一席,在中间屋里吃酒。外面门屋里,四个男邻及厨子、掌礼、素臣、引五八人一席。席散,各男人辞去。查妈仍要监看素臣、玉儿上床,素臣道:“奶奶们在此,怎好赤身露体?”查妈道:“到明年,一峒子人都要精赤哩!我还要看你们做了亲才去。”素臣道:“方才已做过亲了。”查妈道:“那不过取喜,只算下得一封战书。这会子要看那独眼将军大战红莲宫主哩!素臣、玉儿及引五夫妻一齐着急。邻舍女人帮衬道:“先生是苏州人,脸重害羞,只教他夫妻上床,搿在一处罢。”查妈道:“即是先生害羞,也就是这样,再作道理。”素臣、玉儿只好遮遮掩掩的,把衣裤褪下,钻入被中,搂抱而睡。查妈一手执烛,一手揭开上身单被。众人齐声喝采道:“大姑娘虽白,还是呆白。怎如这先生白的好看?”查妈道:“这先生的奶,比姑娘大了许多。姑娘说是十九岁了,怎么没发身?男儿奶大为丞相,这先生必有发迹日子。罢了,看他夫妻都觉讪讪的,咱们都出去罢。”于是一哄而散。素臣傍着玉儿只觉满怀凉气;暗忖:石女不过下边不同,怎连浑身都像石头一般?幸是邻舍们都劝了几杯酒,得这凉气,反觉爽快,渐渐的落睡去。玉儿被素臣阳气一蒸,满身温暖,快活无比,偎在素臣怀中,也便沉睡去了。次日清晨,众邻舍男女俱来叫喜,素臣酬应过去。仍出后门,上了山冈,随意而走。走有三五里,地势渐平,周围审视,见一条山峰拖去,竟是在天阙山最高峰上所见之龙爪,心中大喜。因相度地势,定了一个所在,拔出宝刀,将泥发掘。浮面一层,土俱杂色,掘至三尺,土色渐紫,光而且润;暗忖:此为龙脉无疑!因复身回家,吃过早饭,把引五领去,设辞哄他道:“我方才闲步至此,见一白鼠钻入地去,我用力挖了一会,没曾掘着。白鼠财神所变,必有藏银在此左右。你可从此处起,至此处止,把这条峰掘深一丈,掘阔一丈,掘长五尺。如得有藏银,和你均分;如无藏银,送你十两银子工钱,何如?”引五喜道:“这峰是无主荒山,没人管帐;掘着藏银,合你都做财主;掘不着,也有十两银子。估量这峰,费我十多天工夫罢了,不比打铁强远吗?依你,依你!”慌忙回家,拿了畚锸锄耙,就从那一日挖动不提。到夜来,玉儿道:“奴自小身凉,没些暖气;自从昨夜睡在爷的怀里,就暖和起来,满身骨节中都觉快畅,才是这样逼近着爷。”素臣亦觉玉儿凉气比昨日减些,因问道:“你昨日说神人吩咐你两句话,却只说得一句,那一句又是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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