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心意相通是多么的重要!而事实上,严嵩之所以可以专权二十年,也多亏了他自己的聪明和儿子严世蕃的妖孽。
孙承恩不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但是能走到距离内阁大学士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步,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皇帝的某些习惯呢?皇帝喜欢试探群臣,稳固自己的地位,并且对臣子的想法了若指掌,但是臣子就不会去研究皇帝的行事准则,从而发现一定的规律,反而利用之来为自己谋利吗?
皇帝想要对东南和西北动手了,他已经受够了南倭北虏和年年的京师警戒,在无法迁都的前提之下,他已经不能在接受每年都要被北虏所威胁,也不能接受南倭影响之下年年递减的东南税收,联想到之前东南的苏松大捷和西北三边总督曾铣上书收复河套的事情,孙承恩明白了皇帝的心意。
皇帝需要选拔出精干的臣子,一名新思维皇帝排忧解难的臣子,而不是只想着中庸之道,一如官场就暮气沉沉联合着老臣一起对抗皇帝的绊脚石!国家需要会做事情的臣子,而不是只知道扯着嗓门儿大吼着子曰诗云的科道言官!
那么,取中那位,就是皇帝最根本的意思了吧?之前看过的文章,的确非常好,言之有物思路清晰,是很难得一见的好文章,但是在没有遍阅全部文章之前,不能擅自做决定,这不仅是作为主考官的尊严,也是作为一名负责人的臣子的责任之心——如果为了迎奉皇帝就抛弃了一个本该被取中的举子,那么作为主考官,自己就是失职的。
慢慢的,阅卷官们将自己所看重的文章传递到了副考官的位置上,副考官又将自己看中的文章写上“取”字,递给了主考官孙承恩,孙承恩结果第一份被副考官推荐的卷子,看起了上面的文章,看了一炷香的时间,点了点头,觉得不错,大概可以高高取中,便写上了“中”字,第一份被取中的试卷就出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孙承恩桌上的试卷越来越多,一般来说被阅卷官和副考官联合推荐的卷子,其质量都不差,三道关卡层层把关,想要出现一份滥竽充数的卷子,实在是有些难度,而孙承恩又是出了名的秉公做事,想在他的眼皮底下玩小心思,实在是很难,出于自己的责任心,每一篇文章他都会大致浏览一遍,真的觉得好的才会取中,要是不符合他的意思,他还真会不给副考官面子,直接驳回。
被主考官驳回的卷子,副考官一般不会再次荐上,但是如果副考官真的觉得很好,就会再三推荐,主考官如果不满,也会再三驳回,一旦出现这种拉锯战的情况,监视官就会介入,选取另外一位副考官和几位阅卷官一起观看这份卷子,然后举手表决,是否同意取中,如果大多数都同意,主考官就必须要再次观看这份试卷,如果实在不答应,就要给出合适的理由,否则副考官是可以带着卷子去找皇帝要个说法的。
孙承恩的水准是很高的,副考官递上的一百多分荐卷,被他驳回了二十多份,剩下的八十多份里面,他只挑选出了两份可以排在面前竞选三甲的卷子,这是他的习惯,把勉强可以通过的、不错的、极佳的分开来放,然后排定的名次就按照这样来区分。
大概是题目出的有些出乎意料,而皇帝的要求也和过去不一样,那些满口圣人言于仁义道德的显然不能满足皇帝的要求,皇帝是要看一部分卷子的,要是自己取中的都是些老夫子,皇帝肯定不满意,所以除非文章的确写得好,为了选拔未来的老师人选,孙承恩会取中一些老夫子口气的文章,其余的,一概驳回。
看着看着,孙承恩的眼前忽然一亮,那熟悉的字句出现在眼前,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形式的作弊了,但是,大家都不能说什么,严格来说,主考官在阅卷之前是不可以观看考生试卷的,但是孙承恩为了排解无聊的情绪抽取一份考卷看一看,也无伤大雅,并不是说不可以,所以,孙承恩提前观看了郑光的考卷,没人可以说个不字。
而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这种做法的特殊性,因为这一下,孙承恩就锁定了郑光的考卷,阅卷官给出的评论是上佳之选,言辞切切,言之有物,语句精良,毫无错漏,破题精巧,收尾巧妙,读之朗朗上口,实为上佳之八股文章。
孙承恩细细读了郑光的三篇八股文,之前只是看了第一篇,也没有看得多仔细,现在看看,郑光还真的说了不少东西,只是限于八股文的篇幅,虽然写的花团锦簇,却没看到多少实际的东西,孙承恩心有所悟,直接翻看到了最后的策论环节,细细读起来,孙承恩才算是看到了做过正事的郑光和其他的那些假大空考生的区别之所在。
看来郑光也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想法和希望,没点明自己就是平定东南倭患的人,这也是科举考试所忌讳的,但是他所说的备倭抗倭平倭之策,一份完整的三年计划,都是以其自身经验所言,十分真实,有可操作性,此时此刻孙承恩倒觉得,郑光的这份考卷里面,最有价值的反而不是那最重要的三篇八股文章,最重要的,是这篇策论。
写下自己的评语之后,孙承恩将这份试卷放入了最优秀的一批试卷里,等到全部评卷完毕之后,再行排名。
阅卷的工作量很大,一般没有九、十天是办不到的,阅卷官们就在这种半软禁的情况之下,进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高强度工作之后,总算将全部的试卷给评定出来了,初步统计,此次考试已经取中了二百七十七份试卷,二百七十七名举子已经基本锁定今年的进士身份,然后两位副考官一起建议搜落卷,理由是录取人数太少,可能难以服众。
孙承恩表示同意,其实这是惯例了,每年最开始选拔的时候,都会以高要求和高标准来选择试卷,等选完了最优秀的一批之后,发现人数尚少,此时才会开始搜落卷,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搜落卷搜出来的合格者,名次都会在后面,绝对不会进入前面的名次排列之中。
落卷的搜查范围是至少要通过阅卷官的选拔,在阅卷官的环节就被打落的试卷没有搜查的必要,阅卷官荐给副考官被打落的和副考官荐给主考官被打落的试卷都是搜查的重点,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他们终于再选中了二十四份落卷作为本次通过者,于是,加在一起,三百零一份卷子,三百零一名今科进士的名单就此确定。
他们想的也挺好,一名会元带着三百名贡士的队伍,很好看。
其他的都无所谓了,不过在前十名的名次排定之中,大家产生了部分分歧,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第四名以后都已经排定完毕,剩下的,就是最重要的前三甲的座次排定,因为这些排定将极大的影响到之后的殿试名次排定,殿试不淘汰贡士,但是会试的名次排定会直接影响到殿试的排名,由不得大家不慎重。
“诸位,这份考卷写的还不够好吗?你们看看这破题,多么精巧!文章写得多好!这样的文章如果不定为第一名,实在是暴殄天物!这名考生数十年的努力就白费了!老夫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一名白发苍苍的阅卷老官提着一份试卷,唾沫横飞的和其他人其他卷子争论,看的孙承恩一阵好笑,不知道这位老哥如果知道他嘴里数十年苦读的举子才刚满十八岁,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一百七十 阅卷(下)()
郑光的考卷和作答虽然极为优秀,不过,本次会试强者如云高手如雨,阅卷官和副主考分为三派,各执己见,一派拿着一份卷子强力推荐,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互说服,孙承恩有所顾虑,没敢把话说的太死,也的确,这三份试卷都是极为优秀的,让他来做选择的话,的确非常难,所以,孙承恩最终决定,将确定前三名顺序的决定权,还给皇帝。
嘉靖皇帝虽然偷懒,不过对于会试这样的大事件也还是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关注,这一次,他下令孙承恩要把他们确定的前二十名的考卷都拿来,让他仔细的过目查看,看看这些考官是否秉公判断,有没有私心之类的,总而言之就是对自己的臣子不大信任,不过这也难怪,历年来的会试都有爆出一些小道消息,只是查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孙承恩带着前二十名的试卷抵达西苑万寿宫之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十分,嘉靖皇帝完成了一天的修道,正在休息,准备进晚膳,得知外面有人传达孙承恩带着科举考卷前二十名前来请示的时候,他便急忙宣孙承恩进殿,这一次,他虽然明里暗里的给孙承恩打了招呼,但是这个古板的老头子是否会按照他的心意来做,还真不敢保证。
另一方面,郑光是否有真正的才华,能否经得起真正的考验,还有待商榷,所以,他担心郑光无法进入前十,便刻意将前二十名的考卷都要来观看,如果前二十郑光也进不了,皇帝会亲自要求他们把郑光的考卷拿来,重新检查一番。
孙承恩带着考卷进入大殿,见到了端坐在上首的皇帝,便行礼道:“臣孙承恩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嘉靖皇帝有些急切,伸手虚扶道:“孙卿平身,这前二十名的考卷,都带来了吗?”
孙承恩点头道:“是的,陛下,这是前二十名的考卷,不过,关于前三名的评定,考官分为三派争论不休,似乎难以抉择,臣不方便就此作出评断,所以,将我等争执不休的三分考卷也带来,请陛下亲自裁决。”
嘉靖皇帝有些惊讶道:“哦?竟然有这等事?连你们这些考官都难以抉择?那会是何种文章,何种政论?你先把这三份卷子给朕看看。”
孙承恩把三份不能决定排名的考卷递给了迎上来的黄锦,黄锦捧着这三份考卷递给了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接过三份考卷,便细细看了起来。
这第一份考卷,对于自己亲自出的那道天下有道的题目,是从论语本身来注解回答的,这是很正统的解答方式,而整篇文章都是圣人言语,为圣人立命,虽然没什么新意,但是措辞用句非常精巧,起承转合衔接的极为严谨,一看就能看得出文章作者深厚的经义功底,嘉靖皇帝不由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文章比起上一科的会元的文章还要好,写这文章之人功底深厚,扎实,是个可塑之才,嗯,朕很满意,只是,显得有些老成的过了头了,黄锦,拿裁刀来,朕要看看这是谁的文章。”
黄锦立刻把那黄金刀柄的裁刀抵了过来,嘉靖皇帝拿起了裁刀,挑开了糊名纸,一看,便说道:“难怪了,李春芳,扬州人,年三十七,难怪,难怪,三十七岁,和朕的年岁差不多大了。”
说完,嘉靖皇帝就把这份卷子放到了一遍,孙承恩瞧着,觉得这份文章虽然写的十分好,但是可能其中的立意并没有得到皇帝的欣赏,没写到皇帝的心坎儿里,虽然有些惋惜,不过他最差也是探花郎,注定可以入翰林院当值,也不算浪费了他数十年苦读的功夫。
嘉靖皇帝开始看第二份考卷,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嗯,这篇更好一些,言之有物,功底扎实。”说完,嘉靖皇帝又翻到后面,去看他的策论,一看之后,又是皱起了眉头,继而叹息道:“唉,还是一样的老成了许多,总感觉不敢说,不会说,缩手缩脚,怎能办大事呢?谨慎是好的,可谨小慎微,就不太妙了啊!”
嘉靖皇帝拿起裁刀,挑下了名帖,一看,说道:“不出所料,胡正蒙,浙江人,三十五岁,倒是比李春芳年轻两岁,但是,也是年岁不小了,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激情了,朕还记得,早些年的时候,那些状元榜眼探花都有二十余岁的,年纪轻,有激情,就算在翰林院里面磨个三年六年九年的,出来了也还年富力强,今科你们选的这前几名,都老大不小了,六年九年的磨下来,都快五十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大用的时候。”
孙承恩并不慌张:“陛下,这考卷是糊名的,我等不可能知道考生的年岁是多少,我等只是依照陛下的要求,依照圣人之言,选拔优秀举子,这年岁越大,读书的年份越久远,学识也就越扎实,被选中,超越那些年轻举子,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嘉靖皇帝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说道:“这个,朕也明白,只是这前三甲,注定要入翰林院成为翰林,入了翰林院,少说也是六年磨砺,朕需要有充足精力治国之人才,而不是一群暮气沉沉之老朽,到时候白白占据了那么好的名额,却活不到朝廷需要他们做事情的时候,那对朝廷来说,可不好啊!”
说着,嘉靖皇帝拿起了最后一份试卷看了起来,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味儿的地方,这份试卷的文章,似乎没有那么强烈的保守意味,相反,文章虽然好,紧凑,经验老道,但是文里文外透露着一股向上的昂扬之气,嘉靖皇帝看到这里,连忙翻开了最后面的策论试题,慢慢的看了起来,继而双眼放光,面露笑容,拿起裁刀挑开名帖,一看之下,不由得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果然,果然如此!孙卿,你们可谓是慧眼识英啊!郑光,南直隶苏州人,年十八,哦,十八了啊?二月十一生辰?那岂不是说这小子是在考场里面过的生日?哈哈哈,有趣,有趣,孙卿,你且看看这三份卷子的差异之所在,年轻人就是比这些暮气沉沉的老朽要有冲劲,朕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就算是在翰林院里磨砺十年,出来的时候还是年富力强,充满朝气的!”
孙承恩闻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皇帝的意思,可不就是如此吗?选一个年轻的,有做事情的能力的,不用怎么培训就能直接办事情的,岂不是上佳之选?
当然孙承恩不知道,嘉靖皇帝看重郑光的地方,绝对不仅仅是他平定倭患的能耐,还有一点,朝廷里知道的人很少,基本上除了陆炳,也没人关注,郑光不仅在平定倭患方面立下大功,而更值得嘉靖皇帝关注的,是他在义乌募兵的过程中,平息了义乌百年以来无法平息的宗族械斗,并且引导他们走向了和平!
义乌历来被视作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可郑光一去,义乌立马大变样,拿出了义乌火腿和文豪臭豆腐乳这两样叫好又叫座的优秀食品,联系了东南商家到义乌考察,投资设作坊,义乌本地人出人力物力,东南商家出钱,大家一起分成办事情,把整个义乌给盘活了,而出力最大的始作俑者,就是郑光,他一去,一个月之内,就办到了每一任义乌知县都办不到的事情。
这足以证明,郑光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县知县的能力,毕竟宗族械斗这种涉及到民间内部纠纷的事情,没几个官员可以处理好,大多数都是熟视无睹,不参与也不帮忙,让他们自己斗,只要按时缴纳赋税就好,别的,官府也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闹得不好惹来刁民杀官的事件,不仅小命难保,就算保住小命,前途也没了。
而郑光却另辟蹊径,以引导义乌本地人团结致富的手段,将宗族械斗之仇恨疏导了,现在据陆炳的回报说,往年因为土地纠纷而厮杀不止的义乌人,已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发生过械斗事件,都在埋头苦干,********的挣钱养家,往年吃不饱肚子的情况在义乌已经大大缓解,从东南赚来的钱财,已经让义乌整个大变样了。
这份行政理财的本事,才是嘉靖皇帝不惜给主考官打招呼,也要确保郑光可以通过考试的理由。
一百七十一 重用()
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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