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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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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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没看过皇上的丹青,磅礴大气,气势不凡。可眼前这幅,却是细致清丽,风格迥异,若不是爱到极处,又哪来的这份用心良苦,与众不同?
  正在慨叹,楼梯忽然咯吱吱响了起来,这次却又没有方才急促。忧止心下一动,知道是郁淑妃下楼来了。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一名白衣女子,轻轻巧巧地走了下来。
  她竟然是这样高挑,站在忧止身边,生生高出半个头来。高虽高,却丝毫不显笨拙,依旧是轻轻袅袅,脚不沾尘,像是不知何时便能舍弃这万丈红尘,飘然飞去。
  那是怎样的一种风姿?
  忧止是见过她的,现在自己面前,仍然还是那张脸,美,极美,令人窒息,令人惊叹,美得不似凡人。可仔细分辨,却又大大不同。不同之处,便是她的眼。
  她的眼神冰冷,从她们身上淡淡一扫,没有片刻停留,虽然就只是这一眼,却总算是有了温度。冰冷也是一种温度,好过空洞,好过麻木。冰美人一样是美的,可眼里毫无内容的眼,却像口枯黑的井,只能让人惧怕。
  我不认识你。她忽然说。
  我认识你,淑妃娘娘。忧止笑着。
  她刷地抬眼看她,良久,冷冷道:我不是什么淑妃娘娘,那女人早就死了。
  茗姨忍不住咦了一声,忧止却是明白,她是心如死灰,早就同过去挥手作别。忧止点点头,乖巧地接口:那我就叫你郁姨……仔细看一看她,皮肤光滑白皙,眉眼之间,一派清丽,哪有已入中年的样子?便笑道:哪像阿姨,倒像是姐姐呢。
  她再度看住忧止,疑惑道:你是谁?
  姐姐可还认识少陵?
  少陵?她仔细想一想,喃喃道,秦少陵?
  你还记得他?忧止笑道,我便是他的妻子了。
  妻子?她失了会儿神,忽然厉声道,胡说!秦少陵才不过一丁点大,哪里能娶什么妻子?哪来的野丫头,到这里戏弄我!阿蛮,赶她们出去!
  忧止一怔。这是什么话?
  方才接待她们的那名宫女,一直跟在郁淑妃身后,一言不发,此刻听到郁淑妃的召唤,便应了声是,站了出来,边请她们出去,边背着郁淑妃对忧止使起了眼色。指一指郁淑妃,又指一指脑子,轻轻摇了摇头。
  忧止这才明白,郁淑妃当初受了些刺激,又在这里寂寞了太久,怕是脑子已有些不清楚了。
  她向外走着,边走边回头看,郁淑妃娉娉婷婷地站着,没有丝毫的苍老。她心里又是遗憾,又是难过,又是同情。忽然回过身,大声说:郁姐姐,你可不能一直这么糊涂下去,现在已经是嘉端十九年了。
  胡说!郁淑妃喝道,现在哪里是嘉端十九年,分明是嘉端五年,不,七年,不……
  她忽然有些慌乱,无助地转头唤道:阿蛮。
  是,娘娘。阿蛮忙回身,忧止一把拉住她,认真地摇了摇头,阿蛮怔住,有些犹豫。
  阿蛮,阿蛮!郁淑妃抬高了声调。阿蛮快步回到她身边,她一把将阿蛮的手抓住,皱眉道:现在是哪年了,我怎么记不清楚了?
  阿蛮悄悄回头看忧止一眼,忧止对她鼓励地点一点头。她叹口气,柔声说:娘娘,太子妃说得对,现在已经是嘉端十九年,三皇子早就做了太子,算起来,今年该有十八岁了。
  郁淑妃猛地后退两步:阿蛮,你怎么也跟着她们一起骗我?
  阿蛮跟上来扶住她:娘娘,我们没有骗你,是咱们在这里呆得太久了,外面的事情,咱们都荒疏了。
  郁淑妃怔怔地,看看阿蛮,再看看忧止,最后去看茗姨,忽然一甩袖子,冷冷道:今年是哪年,与我何干?那秦少陵做不做太子,娶不娶妻,更是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两个女人讨厌得很,阿蛮,赶她们走!
  说完转过身,对着墙壁,再也不看她们一眼。忧止想再上前分辩,被阿蛮拉住,对她又是递眼色又是鞠躬,眸子里都是乞求。
  忧止心里不忍,终于叹了口气,与茗姨一起出了竹楼。
  一场拜会,竟然落得这么惨淡的收场。
五十三
  走出不远,琴声忽然又响了起来,清越婉转,如泣如诉,无端地让人心里就是一疼。忧止停住脚步,忍不住又回头望去,竹楼前的白纱仍在飘飞,竹楼孤零零地伫立林中,说不出的寂寞,不知何时飘起了微雨,雨丝被风吹得凌乱,更添几分凄清。
  这样的凄风苦雨,这样的哀婉琴声,这样的薄命红颜。她心头忽然沉重起来,一口气郁郁提上来,再落不下去。
  说到底,是郁淑妃不贞在先,皇上无情在后,可为什么她面对着冷漠如冰的郁淑妃,却无法涌起一丝一毫的轻视与指责?
  这是女人的悲剧,还是宫廷的悲剧?
  就这样低头想着心事,不觉间已出了竹林。茗姨见她心思恍惚,也就陪着她一路沉默。忽然间,茗姨啊的一声,脱口尖叫,一双手倏地握住她的手臂,用了十足力气,握得她又酸又疼。
  怎么了?她问,四下张望,并无任何异常。
  黑影,黑影……茗姨吓得闭起了眼,嘴唇已然发抖,是个黑影,从眼前嗖地一下,便不见了。
  忧止心里一动。又是黑影!她抓住茗姨的手:你可看得清楚?
  茗姨睁开眼睛,摇头道:就那么一晃,哪里看得清楚,只看到黑色长袍,不知是人是鬼,上次你说见了,还以为你是幻觉,如今自己亲眼见了,才算是信了。
  忧止又是害怕,又是疑惑。难道这竹林之中,竟然真的有鬼?
  茗姨忽然又是啊的一声:我想起了,那黑影腰间,隐约一块澄黄,像是有一枚黄铜带扣。
  黄铜带扣?
  忧止皱一皱眉,觉得好生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茗姨忽然幽幽一叹:这怜郁斋里里外外,怎么这样地不太平?
  是啊,这怜郁斋,真是个是非之地。
  刚刚踏上夕落池,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里,俏生生立着个人影,不停地翘首张望,像在等着什么人。
  虽只是侧面对她,可那紫衣短裙,她却是认得的,那是又蝶。
  她站定了脚步,不知该这样走过去打声招呼,还是该绕路而行。又蝶是救过她与流离的,她心里仍然有着感激,可是又蝶看向少陵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却让她心生不祥。
  谁会喜欢一个对自己丈夫有企图的女人?尤其是这样一个精彩的人儿。
  她怎会这样美丽?长身玉立地站在亭中,穿着那样短的裙,自自然然地裸露着两条笔直圆润的腿,这样大胆,浑身上下充满了野性,充满了不羁,充满了自由和活力。相比之下,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平凡,太过木讷,在这深宫之中,日益被调教得刻板而端庄。
  忽然茗姨一拉她的袖子,轻声说:你看。
  她望去,却看到远远地走过一人,离近些才看得清楚,竟是少陵。
  怎会是他?这个时候,他分明还该在太学院。
  她一怔,迅速拉了茗姨,闪身躲了起来。直到钻进花丛蹲下身来,才忽然想到,为什么要躲呢?那分明是她的丈夫。
  少陵径直走向亭子,脸上挂着笑,又蝶早已回过头来,静静笑着等他走进亭中,竟然飞身一扑,便扑进他的怀中。
  忧止远远看着,心猛然一沉,忽然就蒙了。
  少陵左右四顾,轻轻去扳她的手,仍然是温柔的,没有一丝怒色,更多的反而是安抚。又蝶这才不情愿地松开,抬眼看他,眼中是毫不隐藏的倾慕与柔情。
  忧止觉得头有一些昏,腿也有一些软。茗姨善解人意地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
  亭中,他们似在谈话,远远的,听不分明,只看到少陵一直软语温存,又蝶却越发激动,最后终于掩面痛哭起来。少陵慢慢走过去,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替她擦泪,轻柔地拍打她的后背。
  那是怎样一幅美丽温馨的感人画面。
  忧止躲在花丛间,分明感觉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冰冷下来。
  眼前仿佛一场戏,而她不过是最举足轻重的一场旁观,她明知自己起身一站,戏便终结,可她不想。她终于明白,也许自己进宫,不过是上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的悲惨戏码,而太子非她不娶,也不过是深信了那法净大师口中的宿世姻缘。
  什么情深义重,只是亏欠罢了。皇上错了,皇后错了,每个人都错了。而这整出戏里,最无辜的一个人,却并不是她蒙在鼓里的凌忧止,而是面前这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卢又蝶。怎能不哭呢,好好的一段感情,偏偏容不得厮守,明明是名正言顺,却只能见不得光,连一个拥抱都变得奢侈。而自己呢,活生生挡在中间,锦衣玉食,一呼百应,却不知另一个女人为着自己的存在,日日悲伤。
五十四
  她闭上眼。
  少陵离开良久,忧止才缓缓站起身来。
  又蝶仍然坐在亭中,失着神。
  忧止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她一惊,警惕地问:你何时来的?
  忧止笑:刚来呢,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便来打个招呼,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仿佛松一口气,冷冷道:没想什么,看看风景罢了。
  忧止抬头远望:这御花园到底是皇家园林,风景当真美得如同仙境。
  又蝶幽幽道:是吗,看得久了,却也不过如此,到处是红花绿水,有些生厌。
  忧止心里一动:这宫里,你自小便是出入自如?
  她点头:我爹在百官之中,身份极为特殊,皇上自我出生起,便视我为亲女,那些繁文缛节,对我一概无用,这宫里我进进出出,向来如同自家花园,与各位皇子公主,也自来都以兄弟姐妹相称。
  说完,她忽然静静凝视忧止,眼神错综复杂。今日之前,忧止必然不懂,现在她却是懂得的,那眼神分明是在对她说:若没有你,恐怕已经亲上加亲,如今嫁给少陵的人,便是我了。
  忧止忽然有几分愧疚,轻轻避开那眼光。
  又蝶忽然叹口气:你毕竟是我三嫂,想来我俩也算有缘,往日我冷冷对你,真是不该。
  忧止一怔,未来得及说话,她已自怀中掏出一只玉镯,轻声说:这镯子是别人送我,成色质地都算极好,我平素少戴首饰,跟着我只是浪费,还是给你更适合些。
  说着,径直拉过她的手腕,轻轻套了上去。
  忧止怔怔低头望着手上那只玉镯。想来又蝶对她,也是心怀愧疚的吧。
  仔细看来,这玉镯晶莹碧绿,竟然很是熟悉,正是二皇子遗失,又被泽长拾到的那只。原来却是送给又蝶。她早该想到,二皇子那样骄纵的人物,若非对自己倾心爱慕的女子,又哪肯如此费心地对待一只玉镯?大闹明瑞宫是真,珍视这镯子却也不假。只可惜他的一腔柔情,在他爱着的人眼中却是不值一文,轻易便送了出去。
  毕竟是爱的信物,若是心中无爱,纵然再是珍贵,也不过有如草芥。
  她对那二皇子,本是又厌又恶,可此时,却悄然泛起几分同情。
  这镯子,兜兜转转又回到她的腕上。命运是否也该如此,曲曲折折,却最终归于始点。
  他很晚才回。
  她问:怎么这样晚?他揉着脖子说:今日与老师研论整整一天的政事,累得很,这才晚了。
  她想了又想,终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就这样下去吧,何必戳破?她到底是太子妃,难道要她哭着喊着求他离开又蝶?抑或大大方方地退出,成全一对佳偶?这是皇宫,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看,哪容得下这样的丑闻?即便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可难道她就真的舍得放弃?这毕竟是少陵,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给过她欢乐,给过她幸福,给过她温暖。
  爱他吗?她不知道,什么是爱,她仍然懵懂。可她分明是在眷恋,眷恋他的温柔,眷恋他的呵护。
  谁又知道,这样的一丝柔情,她已渴盼了多么长久。
  谁知少陵对她,却是一日一日地冷淡下去。
  毫无征兆,忽然就这样冷了。
  每日很早就走,天黑才回来,吃了饭就待在书房,不到三更,不肯就寝。初时她只道他政事繁忙,很心疼,亲自向茗姨学了些点心,做好了端到他房中,他却只淡淡看一眼,冷冷说:放着吧,我还不饿。
  时日久了,她才从宫女口中知道,原来他在书房并非读书理政,很多时候,不过是燃一盏油灯,一动不动地出神。更有很多时候,只是背着手在房中踱步,闲得打起瞌睡,却就是不肯歇息。
  她有些怅惘,却又隐约有几分明白。这么快?这么快就开始厌倦了吗?厌倦伪装,厌倦逢场作戏,厌倦让他爱着的女人在暗地里流泪,自己却费尽心思哄一个不爱的女人绽放笑颜。
五十五
  她在心底是感激他的,毕竟给了她这么久的美丽时光。换作是她,只怕一日也坚持不下。
  想得这样通透,却还是忍不住伤心。为什么这时光不能多一些,再多一些,或者再贪心些,就让这日子漫长地延续下去,直到终老。
  这样地心事重重,她终于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茗姨看着她深陷的眼窝,难过得流下泪来。她说:既然熬得这样辛苦,不如抽了身吧,我们回去,回牧场,过逍遥日子去,什么皇宫,什么太子妃,不理就是。
  牧场,逍遥日子,多么令人向往。还回得去吗?那样纯净,那样年少轻狂。
  覆水难收。
  她终于来到马厩。
  在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无比地想念流离,想念泽长。
  流离见了她,撒了欢地跑过来,险些撞在她的身上,贴住她的脸,蹭个不停。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多久没来探望他们。
  泽长却不动,远远地靠在栏杆上,对着她微笑,嘴里嚼一根青草,背后是悠悠白云,广阔蓝天。
  不知怎的,她觉得他似乎有些变化。更高吗,更强壮吗,不不,似乎不仅如此。那变化很微妙,在眉宇之间,在眼神之中,说不清,却能隐隐察觉。
  不变的是那笑容,依然温暖,依然平静,让她心安。
  她忽然很想哭。
  在众人面前,她依然是端庄沉静的太子妃;在少陵面前,她竭力表现得天真木讷,浑然不觉;在茗姨面前,她已经只剩疲惫。疲惫,以及木然。这样无休无止的生活,她望不到尽头。
  可是她看到泽长。他什么也不用说,就只这样微微地对她一笑,带着与生俱来的沉静与安然,她便丢兵卸甲,溃不成军。在他面前,她谁也不是,就只是她自己,一个年轻的、忧伤的、不知所措的孩子。
  终于,刷地流下泪来。
  隐忍多时的泪水,就在望向他的第一眼后,汹涌而出。
  他有些惊讶,走近她,用手去触碰她脸上的泪,放在嘴里,尝到了咸。他不懂得什么才是眼泪,可他明白她在悲伤。他伸出手,试探地去握她的肩膀,那肩膀那样瘦小,那样单薄,裹在华丽的衣裳里,不盈一握。
  那只手在她肩上,隔了厚厚的衣衫,仍然传递着温暖。她哭得更加厉害,数日的委屈与抑郁,一发而不可收。眼前是泽长宽阔而结实的胸膛,她脆弱得如同秋日的一片树叶,再也没有支撑的力气,就这样,一头靠了进去。
  泽长有短暂的错愕,然后,温柔地张开手臂,拥抱住她,任她在自己怀中,哭得酣畅淋漓。
  原来拥抱本就是人类的本能,不用学习,无需演练。
  流离仿佛懂得主人的哀伤,安静地立在一旁,似乎连它的眼中,都已充满了悲悯。
  时间静悄悄地过去,一切都是安静而忧郁的,只能听到忧止哭泣的声音,不时有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落下来,落在她乌黑的发上。泽长轻轻抬手,为她细致地摘去。他的手停留在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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