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赶上紫凌书院的上课时间,公寓内外冷冷清清,一个人也见不到。这样最好,否则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在一群女生面前,气氛想必会很尴尬吧。住户都不在,刚好趁此良机仔细参观一下。
到门房办理了入住手续,余涣箐拖着行李穿过门廊,迎面来到一处敞亮的椭圆形天井院,内有一座盘旋而上的柱廊式石砌旋梯,随墙而建,造型古朴雅致,气质恬淡幽静;旋梯栏杆外侧砌了花池,植有常见的绿萝、吊兰、常春藤、爬山虎,也有各色各样叫不上名字的花草,丛丛簇簇,葱郁可人;翠绿缤纷的千条万束悄然垂下,仰望去恍如一帘螺旋飞升的瀑布,又仿佛回环通往天堂的凌云花路。这就是采石场公寓的西院了。采石场公寓有一东一西两个天井庭院,之间用走廊相连。东院面积稍大于西院,休闲气息更浓一些,院内有大理石制成的圆桌、圆凳、长椅,小巧玲珑的花坛与清水池,还有两座柔和扭曲的随墙石梯,给人以舒适清雅的感觉。离开庭院进入楼内,公寓的内部装潢、家具陈设同样超凡脱俗,在新古典主义基调上融入了浓厚的安东尼·高迪风格,与建筑的整体氛围相得益彰。
余涣箐的住所安排在阁楼里。采石场公寓的阁楼虽不是正规客房,但装修、陈设仍然一丝不苟,加之阁楼本身就是一座优雅的连拱回廊,又兼花窗四辟、光影如歌,即使与最高档的客房相比也毫不逊色。卸下行囊,循阶徐登,便是童话世界一般的楼顶露台了。它基本上是一条围绕天井庭院的“8”字形花径,高高低低,蜿蜒曲折,构成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奇妙院落,随处可见舒适的长椅、螺旋的亭台、扭曲的拱门、造型神秘的雕塑、修剪成各种可爱形状的花草灌木,就连烟囱和通风管也形如梦幻。时间已是午后,碧空如洗,云淡风轻,小鸟在高处跳来跳去,猫咪在下边懒懒地打着哈欠,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从这里举目西眺,谢姬娜大教堂的伟岸身影一览无遗,令他心驰神往。
“你好?”
一位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流利纯正的拉丁语,清脆绵丽,如莺啼婉转。余涣箐循声回望,晴朗明媚的天空之下,葱翠欲滴的花木环抱之中,一位金发碧眼、冰肌玉肤、身着雪白萝莉塔洋装的娇小少女正悠闲地坐在秋千上,手捧一杯红茶,通身笼罩在暖洋洋的光晕里,秀发宛如金色的波浪,可爱的面庞收敛着看破一切的张狂与沉静——何止是可爱,简直堪称妖精般的绝美,但又给人一种异样和惊悚的感觉,颇有些像陶瓷娃娃、雕塑或鬼魅,总之不似活人。从相貌上也看不出她属于哪个种族,似乎黄种人、黑种人、白种人的特征都有一些。
“你是谁?”少女优雅地放下茶杯,微微歪着小脸,用她碧绿的双眼凝视着余涣箐。看见她的一刹那,余涣箐的心已被她俘虏,魂魄已遭她摄去,呆若木鸡,痴痴傻傻,一切理智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叫蓓蕾妮丝·华特立,”少女向他莞尔一笑,“你呢?”
世界2 重逢 02
“……我……我叫余涣箐……”
“余涣箐……么?幸会啦,余涣箐先生。”小蓓蕾妮丝的笑容仿佛千万支黄金的利箭,齐刷刷射入了他的心脏。
这简直是天使啊!余涣箐顿时飘飘欲仙忘乎所以,无比天真地自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女,不过这种天真到极致的状态仅仅持续了一分多钟——就在他和蓓蕾妮丝含情脉脉彼此相望之际,一位小女仆——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娴淑恬美的脸,一身干干净净、端端正正的黑白女仆装,深紫色的柔顺长发流泻双肩,从头到脚透着一股猫咪似的美感——恰巧端了红茶来为蓓蕾妮丝续杯。她刚一露面便脚下不慎,一个标准的天然呆摔姿扑倒在两人之间的草坪上,茶具粉碎,红茶泼得到处都是。
“啊!!!——我的皇家韦奇伍德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蓓蕾妮丝霎时从端庄淑女变作恐怖女王,把可怜的小女仆龟甲紧缚,高吊在秋千架上虐了个半死。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余涣箐自始至终都没反应过来。
“OK!”蓓蕾妮丝虐完下人,泼妇一般双手叉腰面向余涣箐:“调教完毕!不过余涣箐先生呢,本小姐的真面目居然被你看到了,这可不好办呦……我该怎么办好呢?是杀人灭口呢?还是杀人灭口呢?……”她一边故意自言自语,一边轻轻舔了下手指尖。
余涣箐本来是被她魅得灵魂出窍,这下变成被她骇得灵魂出窍了:“小姐饶命!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我向上帝起誓!……”
“切,”蓓蕾妮丝脸上满是高傲与鄙夷,“想糊弄本小姐,你还早一万年呢!不行,不能就这么放你走了,为了本小姐的名节与清白,你以后就是我的奴隶了!听见没有?!”
“可是……”
“可是什么?没教养的庶民,被本小姐选作奴隶竟敢不心怀感激?”
啊!!!这简直是魔鬼啊!!!余涣箐恨不得赶紧刨个洞逃到地心里去。刚到阿祖尔-格拉娜的第一天就被魔女缠住,真是凄惨到无以复加了。看蓓蕾妮丝的衣着装扮、气度举止,绝非出自寻常门户。我远渡重洋初来乍到,孤苦伶仃举目无亲,贸然得罪本地大户人家的千金……素听闻伽塔罗涅地区黑帮势力猖獗,且多与贵族大户暗中勾结,我最好小心为妙。
“……呃,冒昧问一句……您是伽塔罗涅华特立家的小姐么?”余涣箐小心翼翼地问。
“真稀奇啊,区区一介庶民竟然知道本小姐的身份?”
看来真是了。华特立家族,伽塔罗涅历史上著名的世袭贵族,数百年前在一场大火中遭受重创,此后一蹶不振,苟延残喘至今,早已宅虚人尽,只不过仗着家大业大,死而不僵罢了。眼前这位蓓蕾妮丝·华特立,就是传说中的华特立家族唯一后代。想到这里,余涣箐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原来是华特立家的大小姐,”余涣箐赶紧鞠躬行礼,“敝人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
“住口。”蓓蕾妮丝撅着小嘴打断了他:“一介庶民都有如此眼力,本小姐也不能落后。让我猜猜看,嗯,先生你是……日本人!对不对?”
“我是中国人!”余涣箐差点儿跳起来。
蓓蕾妮丝的小脸“唰”的一下红透了:“……住口!反正都是东方人,有什么不一样!……过来帮我把这败家的臭丫头解开。都这么晚了,陪我下楼吃午饭去!……”
余涣箐跟随蓓蕾妮丝主仆下到一楼大厅。这里既是紫凌书院女生们日常用餐之所,也是旅游旺季接待观光客的地方,更集中体现了采石场公寓的内部装饰风格:螺旋形的天花板呈现出甜美的奶油色,好像慈母手中一碗轻轻搅动的炼乳;墙壁上的五彩马赛克图案自然缤纷,仿佛某位大师童心未泯的涂鸦;简约明快又不失优雅舒适的橡木桌椅,处处洋溢着源自有机体的曲折线条,犹如超现实主义雕塑一般活泼而美丽;温馨柔和的光芒透窗而至,普照一切,恍若来自天堂。
蓓蕾妮丝恢复了初见时的端庄仪态,在一张靠窗的桌前淑然就坐:“请坐吧,余涣箐先生。菲尔丝,还不快给先生上茶?”
“是,小姐。”小女仆怯怯地深鞠一躬,匆忙跑向厨房去了。
“真困扰呢,”蓓蕾妮丝叹息摇头道,“眼下连个好点儿的女仆都招不到了。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余涣箐拘谨难安地坐在了桌子对面:“……小姐的女仆,是叫菲尔丝?”
“嗯。你看她长相挺可爱的是吧?其实是个脑子蠢、反应慢、悟性低、协调性差、迷迷糊糊、笨手笨脚的家伙。当初那么多好女仆摆在面前,本小姐怎么偏偏选了她呢?真是追悔莫及!……”
“……不至于吧……”
“不说她了。先生您还欠本小姐个保证哦。”蓓蕾妮丝笑容狞然:“刚才在楼顶上,先生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您说吧,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才好呢?”
“……”
“这样吧,先生想活命的话,得依本小姐三件事。”
“……小姐只管吩咐,敝人洗耳恭听……”
“第一,以后要时刻听从本小姐召唤,随叫随到,不许推诿扯皮找理由;第二,每天陪本小姐玩,无论时间长短,直到本小姐开心为止;第三,以后不许叫我‘小姐’,要叫‘女儿’。听懂了么,你这不开窍的庶民?”
啊!!!这随便哪一条都要老命啊!!!“……那个,这三条有点难度,能不能……”
“不行哦,我的好爸爸。您看看窗外,女生们可都回来了呦。爸爸再不依我,我就要大叫了哦,‘救命啊’‘非礼啊’‘色狼啊’,诸如此类。呵呵呵,到时候爸爸觉得自己还能洗清吗?。”带着小恶魔似的恐怖微笑,蓓蕾妮丝信手解开了洋装的系带,恰到好处地宽衣褪裙,眨眼间化作一位惨遭胁迫的可怜少女,泪眼盈盈,两颊羞红,雪衣倾颓,香肩半露,欲迎还拒,楚楚撩人,每一招一式都像职业敲诈犯一样熟练、自然。
啊!!!上帝你快弄死我吧!!!活不下去了啊!!!余涣箐心底爆发出一记绝望的呐喊。他“噗通”一声拜倒在蓓蕾妮丝裙下:“我服了,华特立小姐,一切听您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您叫我什么?”蓓蕾妮丝不依不饶。
“……女儿,好女儿,爸爸知错了,拜托你快点把衣服穿好……”女生们已经走进隔壁门廊了,再不穿就来不及了!
“呵呵呵,这才是我的好爸爸。好吧,这次就饶了你。”蓓蕾妮丝嫣然一笑,不出五秒钟就从衣衫凌乱受辱女变回了典雅高傲的大家闺秀。这角色转换也太快了吧!?余涣箐刚刚起身站好,紫凌书院的少女们便走进了大厅,彬彬有礼地向蓓蕾妮丝问安:“中午好,华特立大人。”
“中午好。”蓓蕾妮丝回礼时的仪态、风度,怎么看都是世间淑女的典范。
从此以后,倒霉的余涣箐就被蓓蕾妮丝·华特立小姐彻底粘住了,粘得比藤壶还紧,甩都甩不掉,而且被告知“若胆敢抗拒便有性命之忧云云”,以及各种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在此暂且按下不表。但也多亏蓓蕾妮丝的面子,让他顺顺利利找到了一份报社通讯员的工作,再不必为生计发愁。别误会,余涣箐和蓓蕾妮丝绝无任何不正当关系,只是一起玩闹罢了。什么什么?你问她为什么要喊余涣箐“爸爸”?这个嘛,其实蓓蕾妮丝素来对所有大叔级的老男人不管认不认识一概都叫“爸爸”。也许是因为从小缺乏父爱?有可能。
世界2 重逢 03
三
一个普普通通的晴朗夜晚,好容易送走了蓓蕾妮丝主仆,余涣箐迟迟没有入睡,独自站在窗前仰望宇宙。不知时过几许,玉盏银盘般的皓月渐渐落到了谢姬娜大教堂的塔尖。也许是对大教堂太过入神,任何一点细微的异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就在那一刻,一个出人意料的东西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大教堂主塔上,一个渺小的、模糊的、似在抖动的东西——
他手忙脚乱地找出望远镜,满腹疑云地望向主塔。只见在大教堂主塔尖峭的顶端,一个瘦小的少女——纤细得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折断——正站在那儿,犹如一只落在荷尖的小小蜻蜓;以皎洁的满月为背景,塔尖玲珑不可思议的多面体顶饰隐没在朦胧的月华里,使得她好像飘飞在空中,飘飞在月中。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萝莉塔洋装,站得很端直,上衣敞怀,双手叉腰,凤尾般的等身长发与层层叠叠的荷叶边一同飘舞风中。虽然看不清相貌,但她的身材很柔美,迎面袭来的烈风抽打着她深黑如夜的洋装,清晰地勾勒出了身体的曲线。好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子,浑如一尊女神!
余涣箐不禁呆住了,头脑空空如也好一阵。等他回过神来,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塔顶一切如故。
眼花了吗?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纹丝不动地站着,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余涣箐一直以来对谢姬娜大教堂的神往,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甚至没有多想,他匆匆跑出采石场公寓,徒步直奔大教堂而去,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那个未知的世界,也扑向了他的命运。
一来距离很远,二来路途不熟,等余涣箐跑到谢姬娜大教堂时已是清晨。踏着石砌阶梯,他缓步登上台顶,站在东大门前的广场上,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这座不可一世的伟大建筑。尽管早知道大教堂体量惊人,但目测所得的乏味数据,怎可能与亲临其境的撼人心魄相提并论呢?近距离用肉眼观察大教堂所受到的震撼,靠远望是无法体会的。
此时此刻,从前支离破碎的信息全都在他脑海里清晰重构了。绕行一周,可知大教堂坐北朝南,共有18座塔楼,东、西、南3座大门,每座大门上方各有4座门塔,两座一组并列而立;中央主塔四周围绕着4座从塔,矮于主塔但略高于门塔;最后是北面内厅上方的一座塔楼(为方便起见,姑且称之为“北塔”),高度仅次于主塔。它的每座大门均由3座小门组成,其中南门是正门,对应中堂;东、西门是耳门,分别对应东、西袖廊。一圈宽敞的开放式柱廊环抱着整座建筑,把诸多大门、小门、门厅及12座门塔有机地连为一体,并在柱廊与教堂主体之间的空隙里营造出4座面积可观的露天庭院,芳草杂树,绿茵喜人。除此之外,教堂的四角处还各有一座面积较小的圆形角堂,毗邻露天庭院,通过外围柱廊与教堂其他部分相连。
不用进门,大教堂的主体结构已经了然于胸。余涣箐比较在意的是用望远镜看不到的部分。首先,建筑这座教堂所用的材料是什么?乍一看像是石头,但这种奇特的石头居然可以随着视角的不同而变化颜色!其次,大教堂给人的整体印象是新哥特式的,但它的表面布满了繁复得无法用肉眼辨识的华丽浮雕,使人不禁联想起印度耆那教的庙宇。再次,它真的是一座“教堂”吗?从外部绘画、雕塑等装饰方面来看,它完全摒弃了一般教堂那些宗教意义的艺术形式,而代之以种种匪夷所思的不可名状之物。唯一无可否认的是它的美轮美奂,不要说什么冻结的风、凝固的火、石化的森林,也不要说什么沉眠的诗篇、永恒定格的交响乐——在它面前,哪怕最绮丽的梦也会黯然失色,更没有任何语言和词藻足以描摹它那超越一切的美。
所有大小入口全是洞开的,可以看到教堂内部并不阴暗。余涣箐走进南大门,穿过空荡荡的门厅,步入由中堂和侧廊收藏起的那派陆离恍惚、如幻光影。纤秀的石柱与蓬勃的拱顶高得叫人目眩,有序地交织成一片广袤而茂密、陡峻而冷艳的乔木林,阳光在其间均匀地分散开来,显得神秘而幽深。宽约15米、长60多米的中堂里空空如也,几乎与中堂同等大小的侧廊里同样一片空旷。中堂尽头有一座圣坛,看起来从未使用过,圣坛下方是地下室的入口。圣坛以北还有一架造型诡异的巨型管风琴,高度超过十层楼,音管可能有万余根,张扬出一股磅礴而恐怖的压迫感。再往北去,是一座回廊环绕下的半圆形内厅,通往7间相互独立的壁龛式小礼拜堂和西北、东北2座角堂,内厅入口旁还建有通往上层的石砌旋梯。中堂、内厅和袖廊共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拉丁十字,静谧地沐浴在由无数高窗倾泻而入、又被无数石柱悄悄打乱的明媚天光里。仰望楼廊,可以看到其上是石砌的阶梯形唱诗台,从密布着玲珑侧窗的陡立绝壁向中堂的无尽虚空里倾斜而来。
自从踏入教堂大门的那一刻起,缠绕余涣箐多年的腐臭味、焦虑感便全都荡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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