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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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往往-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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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光。康伟业有红袖添香,佳人辅佐,临场竞技状态特别地好,送礼的效果远远地超
过了预先的设想。
  


来来往往
10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在一个美好的春天里,康伟业飞到了北京,赴他千里之外的幽
会,他生平第一次令他神往,令他激动,令他产生甜蜜慌乱的幽会。四十出头的人竟然
像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十八少年,毛头毛脑,老是发笑。康伟业酸楚地告诉自己:这就
对了。他从前错过与失去的东西到底还是被他找回来了。
    自登上飞机舷梯的那一刻起,康伟业把世俗的一切都留在了地面:他的存款,公司,
生意,家庭,亲人,电传,电话,约见,商谈,机遇,以及贺汉儒随时都可能告知的喜
讯:他的十万美金已经进入他在香港的帐号。这笔生意做成了!不久前,消息传来,他
还是那么地欣喜若狂,不需要本钱的生意,一笔就赚了一百万,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
事!但是现在,康伟业已经把所有这一切,构成他身家性命的一切完全地卸下了。就他
妈的卸下一次又如何?地球不照样转动吗?他不再是老总,不再是儿子,不再是丈夫和
父亲。他只是一个大情人。康伟业以大情人的轻松姿态猫头进入机舱的时候,他觉得他
进入了一个时间通道,他将在一个叫做一个小时五十分钟的时间隧道里穿过,到达那端
的地名人们叫它北京,而对于他,这地名叫做伊甸园。
    这是康伟业此生此世永远不会忘怀的一段时间。他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人世间的烦恼,
整个人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希望与憧憬之中。他脚底下的云是那么洁白,云层上的天空是
那么湛蓝,飞机平稳地飞翔在他只有希望与憧憬而没有别的杂物的精神世界里。空姐贤
惠的笑脸和蓝色条纹衬衣还有白围裙的绣花荷叶边,是这个精神世界存在的证明;还有
他面前小桌板上的一杯热咖啡,将永不消失地在他的记忆中升起袅袅轻雾,滚滚红尘,
悲惨世界,幸福还是有的。
    林珠在机场的出口处等着康伟业。康伟业坠人情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林珠的服饰,
只看见她像一粒金子在黄沙中闪闪发光。林珠把她的食指在唇边按了一下轻轻地吹向康
伟业。康伟业觉得他真的是直接步入了伊甸园。
    长城饭店顶楼的一个带套间的标准客房等待着他们。房间是康伟业通过国际旅行社
订房网络预定的。这家旅行社代办他们美国公司在全球的旅行业务,不仅可以事先预订
好所要的房间而且饭店还会给予至少九折的优惠房价。康伟业只需到总服务台办理一下
简单的手续,房间就是他的了。方便到林珠在总台的免费糖果盘里拿起一颗水果糖,刚
刚剥下糖纸,把糖果放进嘴里,没有人注意他们。没有人怀疑他们。没有任何细微的风
吹草动破坏他们的感觉和心情。在融入了国际服务系统的涉外五星级饭店里,客人比上
帝重要得多,因为上帝口袋里没有钱。
    铺着厚厚地毯的长长的走廊里阒无一人,今天这个世界都在围绕着康伟业转动。房
门打开了,房门又关上了。开关之间,林珠把“请勿打搅”的牌子挂在了门外的把手上。
房门轻轻地一碰,林珠的手包和她的皮鞋都迫不及待飞了起来,她光着脚,张开双臂扑
进康伟业的怀抱。当林珠能够说话了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林珠颜面潮红,眼睛湿漉漉的,她疯狂了,她的嘴就是她的心,她把“我爱你”呼得要
死要活,一声声穿透几十年厚厚的时间积垢,滚烫地抚摸着康伟业血肉里的骨子里的隐
痛和遗憾。这一刻,康伟业对林珠的感激之情简直天高地厚,他把他怀中她娇小的身体
不知道怎么搂怎么抱怎么揉怎么亲才是个了得。他没有了语言。后来突然有一句活从他
心底里冲口而出:“我想死你了!”
    康伟业十几年的压抑决堤而出,如滔滔洪水席卷了林珠。林珠却也如戏水之鱼,与
康伟业唱和风浪,相得益彰。日升日落,月明月暗,康伟业竟毫无知觉,他一波未平一
波又起,只管后浪推前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勇猛的男人就是他自己。最后林珠
躲在卫生间不肯出来了,嘲笑他说:“我只知道我们公司有一个著名的企业家,现在才
知道他还是一个著名的蛮干家。”
    康伟业不好意思他说:“好了。我接受批评。你出来吧。”
    林珠出来,双手搭在康伟业的肩上,意味深长地对康伟业说:“现在该我来表现一
下了。”林珠携起康伟业的手,把他带进一种崭新的男女关系之中。
    他们穿戴得整整齐齐去饭店的小餐厅用餐,这种餐厅因昂贵的服务费和平庸的口味
使一般住店客人望而却步,但是任何事物都不是绝对的,对于康伟业林珠来说,它是最
合适的了。他们既无须走出饭店又换了一个环境并且不会出现数钞票付款的不雅举止,
这里是签单的。签单与爱情最匹配。林珠选了一张靠近落地玻璃窗的小餐桌。窗边有一
株高大的巴西木,低回的音乐仿佛是由巴西木翠绿的叶尖袅袅升起,到蜡烛的火苗上的。
康伟业林珠二人便在这有声有色的火苗两边对坐,几道模样考究的雕了花拿生菜镶了边
的菜肴,两只晶亮的高脚玻璃杯里头盛了小半杯醉枣颜色的葡萄酒。饭菜吃得差不多了,
林珠把指尖微微地朝远处一挑,立刻上来服务小姐,将没有了看相的盘子撤了下去。再
上来的是果盘。暗花剔透的水晶果盘,里面装满了切好的四季鲜果,红的是草毒和西瓜,
紫的是葡萄,黄的是哈密瓜,绿的是猕猴桃,在五星级饭店里是无须为季节操心的。用
银质的果叉吃着水果,不时地碰一碰杯,呷一两口葡萄酒,这时候就不免想要伸手拨一
拨窗帘,一拨窗帘,大街的景致便破窗而入:有大马路,有马路边的树,树上偶尔有小
鸟;有车水马龙,有流水一般的自行车和流水一般的行色匆匆的行人;远处有卖报的小
摊,近处走过三三两两的外国人,他们起劲地谈着话,嘴唇上下翻动,一点没有觉察出
自己是别人的风景。这些景致是没有声音的,打着哑语,人生的挣扎与奔波都是别人,
一丝风也吹不到康伟业林珠的身上。这样隔着玻璃看世界,玻璃内的人最容易生发出无
限的感想,幸运和幸福似乎用手摸得着。
    康伟业说:“林珠,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珍惜和疼爱我们现在的这一切吗?这一切
有多好!”
    林珠说:“YES。”她的嗓音与平日工作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是与音乐美酒绿叶烛
光四季鲜果十分相谐的嗓音,是从柔弱润滑的粘膜里头直接发出的声音,是性感的声音。
康伟业一听就心跳。康伟业说:“再说一遍。”
    林珠说:“YES。”
    康伟业说:“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会有另一种嗓音。”
    林珠说:“只要她真的有爱。”
    康伟业说:“走!回房间去。”
    回到房间,饭店已经开过夜床了。雪白的被子掀起了一角,枕边放着一只馨香的红
玫瑰。林珠说要与康伟业做一个游戏。她蒙住康伟业的眼睛,把他牵到卫生间。房间的
音乐响了,是萨克斯独奏,声音并不十分地低,却是十分地遥远,干转百回,百回千转
地从天边委婉而来。一下子充满了康伟业的整个空间,不由康伟业不感动,他说:“真
好!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林珠说:“这支曲子叫做《为你等待》,我想下一支大概是《快乐的生活》,再往
下不是《婚礼曲》就是《艾尔叔叔》,这是凯丽·金的一组抒情的浪漫萨克斯,非常好。
你喜欢萨克斯吗?”
    康伟业说:“喜欢,”康伟业不敢多说这个后题。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什么萨克
斯不萨克斯,他没有听说过林珠熟悉得像亲戚一样的凯丽·金,他想此人一定是一个著
名的萨克斯演奏家。幸亏康伟业被蒙住了眼睛,不然他的眼睛就会没有地方躲藏,他在
林珠面前感到了一些羞惭,从小餐厅的用餐到萨克斯独奏,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一个乡巴
佬。林珠好像与他感应相通,她体贴他说:“你不要害羞,要放松,放松,我爱你,喜
欢你的一切一切,你要丢开所有的束缚和杂念,与我在一起。”林珠说着开始脱康伟业
的衣服,康伟业下意识地挡住林珠的手接着又放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珠说:
“你怎么又腼腆得像一个童男子了?”
    康伟业的眼睛露出来了,映入他眼帘的是这样的一副画面:浴池里是一池温暖的清
波,水面上飘着玫瑰花的花瓣,裸体的林珠仰卧在浴池里,她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和
脚趾用花瓣戏弄着自己的身体,妖冶得惊心动魄。康伟业结过婚又有什么用处?不说没
有见过这般阵势,就连想也不敢去想。他的老婆段莉娜年轻的时候你要让她这么着,她
不早把你流氓长流氓短地骂得狗血喷头了。或者哭肿着眼睛偷偷去找你的领导谈话了。
中国的改革开放真是好,把人的思想解放到这一步了。康伟业心里头百感交集,感慨万
千,他的腿终于跨进了浴池。
    康伟业不再一味蛮干了。他们嬉戏浴池,相互体贴。他们文雅地而又细致地用餐。
他们在深夜去大街上散步,肩贴着肩,无声地往前走。他们在房间只穿一件衬衣,光着
脚,听音乐,喝洋酒,林珠时而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来,时而披散着,变化多端,引人入
胜。当午后透明的阳光斜照窗纱的时候,康伟业让林珠的裸体在逆光和侧光中缓缓转动,
林珠匀称的小巧的身体美丽得无以复加。康伟业想起了他十五岁的忧伤,想起了戴晓蕾,
想起了戴晓蕾优美的身体曲线的在他灵魂里的烙印。他不由自主地给林珠讲起了他与戴
晓蕾的故事。这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的隐私。他把结在心里的疮疤向林珠敞开,
林珠用她的身体语言抚平了他的创伤。康伟业再一次辛酸而又高兴地想:这就对了。他
终于把错过与失去的东西找回来了。
    正当康伟业林珠情浓似火的时候,时间到了,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他们活活地是
生离死别一般。林珠哭了,康伟业也流泪了。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涕泪交流。林珠早
就为康伟业准备了一件礼物,是一根紫红丝线的项链,前面有一枚鸡心型的玉坠子。她
把它套在康伟业的脖子上然后系上了他的衬衣领子,她说:“没有别的意思,图个吉祥
而已,愿你逢凶化吉,玉碎瓦全。”林珠的言外之意自然是咱们不谈婚嫁,不谈责任,
不谈承诺,只是珍惜这一番恩爱就是了。林珠越是这么善解人意,康伟业越是难过。加
上他至少还懂得按道理应该是男人送女人礼物的,可他竟然忘记了这一茬。现在受了女
人的礼物,他再临时去买礼物回送,显然就不合适了。康伟业觉得自己欠林珠大多大多
人情了。他只会一再他说:“林珠,我对不起你。林珠,我真的是太对不起你了。”
    林珠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是拿手捂康伟业的嘴。最后林珠伤心得无法送康伟
业去机场。她吃了几片安定,康伟业坐在床边抚摸着她的胳膊,额头和脸蛋,让她进入
睡眠。林珠睡熟之后,康伟业凝视了她一刻,然后写了一张纸条放在她的枕边。康伟业
写道:宝贝,我会永远爱你。
  


来来往往
11
  
    回到武汉,康伟业首先去了公司。待他将积累了一周的急件处理完毕,时间已经过
去了三天。第三天下午下班的时候,段莉娜来了。康伟业说:“我正要回家。”
    段莉娜说:“我要和你谈一点事情。”
    康伟业说:“回家谈吧。”
    段莉娜看着别处说:“我认为就在这里谈比较好。”
    康伟业感到下班的公司职员都在注意他们,便尽量和颜悦色他说:“好吧。”康伟
业把段莉娜带到他自己的总经理办公室,吩咐秘书守好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他打开冰
箱,问段莉娜想喝什么?段莉娜仍然看着别处说什么也不喝。康伟业刚从北京寻爱回来,
到底有些心虚。他给自己打开一瓶矿泉水,咕咕地猛喝一气,利用喝水的时间观察段莉
娜。自他们大吵之后,只要他们单独相处,段莉娜的脸上只有无辜受害者的悲凉和仇恨。
现在也是。
    康伟业说:“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在家里谈?”
    段莉娜说:“的妮马上就要放学了,她回家要集中精力做作业。我们不应该打扰她。
你这里就这么不方便?”
    康伟业说:“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的妮怎么样?”
    段莉娜自豪他说:“非常好。成绩是他们班上的前三名,年级的前五名。上个星期
四他们学校又贴出了大红喜报,的妮在全市的作文竞赛中夺得了第一名。”
    “好!”康伟业说,“她身体怎么样?吃饭好不好?”
    段莉娜说:“谢谢!谢谢你还惦记着孩子。她身体不错,正在疯长,非常需要营养。”
    康伟业说:“现在我太忙,对的妮照顾得不够,让你受了累,我很抱歉和内疚。但
是我会尽力而为的。”
    段莉娜说:“很好。你终于良心发现了,竟然知道现在照顾一个读书的孩子很累。”
    康伟业说:“我说了我很抱歉你还要怎么着?”
    段莉娜说:“请小声一点儿,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怕你。我知道你很忙。全家
都是你在养着,我不敢打搅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女儿长大了,身体发育很快,学
习任务很重,她非常需要增加营养,这是一;其二: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已经懂得爱
美。她在他们班级属于穿着最差最落后的女生,这不免有伤她的自尊心。我们家的孩子
是不会忘记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的,但是时代不同,她也应该穿得比较像样子一些。现
在的服装和鞋子比较像样的都很贵。其三:的妮下学期就要升初中了。你可能不知道,
现在升初中不叫升,叫考。如果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将来考大学就不成问题。的妮当
然有决心参加考试,但是假如临场发挥不太好,差一点分数,就得交钱。钱的数额都是
上万的。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康伟业明白了。段莉娜积蓄了精力,再次出击了。曾几何时,这个毛泽东时代的好
青年一直视金钱如粪土,现在,表面上也还是嫉恶如仇的样子,就是不再粪土金钱了。
    段莉娜的确不再粪土金钱。现在的社会形势她逐渐逐渐看清楚了:发展是硬道理,
经济实力是硬道理,落后就要挨打。康伟业之所以胆敢与她抗衡,归根结底就是他拥有
了强大的经济实力。段莉娜再也找不到能够制约康伟业的组织系统和领导系统了。康伟
业就是他自己的组织和领导,他的上级领导是贺汉儒和一帮美国佬,不仅远在北京而且
完全与他穿一条裤子,找他们只会自讨羞辱。时代就是不一样了。通过康伟业向段莉娜
发起的激烈讨伐,段莉娜痛苦地认识到现在这个时代不再是她的,不再是一个四十多岁
的女政工干部的,而是康伟业的了。这种醒悟很残酷。一旦醒悟,段莉娜对好吃的东西,
对好看的衣服,对装修过的新家都失去了兴趣。现在他们家灰尘堆得老厚,卫生间臭气
熏天,彩灯坏了许多也没有谁去换灯泡。单位的同事再聊起羡慕她的话题,段莉娜便不
住气地发出一种尖酸的古怪的笑,怨气冲天他说:“你们哪里知道有钱的坏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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