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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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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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准备走货了,老三跟龚小可说:“我看你这些天也挺上路的,自己验活儿没什么困难吧?”
龚小可不以为然地笑道:“这种活儿,会干就能验。”
老三大悦,放手让他验活。
龚小可本来早就对跟着老三屁股转感到厌倦,听老三一捧,自我感觉更加良好起来。
老三跟小杰在旁边聊着天,看龚小可象模象样地在检验台上忙活,狠劲朝脚下吐了口唾沫。小杰未必看穿老三算计龚小可的阴谋,但也理解龚小可上来后对老三的威胁,所以也表情似同情似无奈地在一旁跟老三咂巴嘴。
龚小可验过的活儿渐渐堆起大垛来,偶尔发现次品,他也扮老练地喊事主:“谁谁,花线松!”“谁谁,这个整型网口翘脑瓜,你的上线儿是谁?叫他过来改!”
以前老三为收买人心,经常顺手给那些“前途”的犯人改些小毛病,培养了几个有感情的。龚小可也懂这一套,可是跟老三的人选就难免发生冲突,能让龚小可高抬贵手的,都是那些跟他自己私人感情不错的小朋友。矛盾自然有,不少人骂他“小人得志”,龚小可也不软弱,把小杰的话搬了出来:“我就管验活儿,你爱修不修,修不好我就不收,看你晚上交得了差!”
晚上临收工时,朴主任进来转转,准备过一会拉队伍回去。老三先在流水线上指点了一通江山,又风风火火地赶到龚小可码起来的成品垛下,抓了俩网笼下来,仔细看几眼,严厉地跟龚小可喊:“小可,这不合格呀!给他打回去修!你再认真点啊,别马大哈,检验就得比大姑娘心还细。”
朴主任说:“老三你得多教教他,新人得要求严格点儿——龚小可你也认真点啊。”
老三和龚小可一起称是,老三赞扬龚小可说:“主任,我看龚小可已经相当认真学了,再加油的话,小可这脑袋就得炸啦。”
龚小可毕竟太年轻,听不出老三阴谋的弦外之音,还顺着老三的话往上爬竿哪:“就是,主任我没敢偷懒,一直跟三哥铆劲学哪。”
“这个,以后这样的也给他们打回去啊。”老三又挑出一个活儿来,没等龚小可看清楚是什么毛病,老三已经利落地鼓捣了两下,说:“其实就差一点劲儿。”然后冲流水线上喊:“整型的,完活以后自己先拿眼标标再交过来,外行看着你那活儿挺好,厂家的师傅眼毒,差一点儿就给咱打回来!”
老三说的贴情合理,其实我觉得呀——他刚才那个网笼不定有没有毛病哪。至于那番话,也是给主任听呢,做样子呗。
转天上午,厂家的三位女师傅都来了,直接就去成品垛验收。老三还是让龚小可检验我们新出的产品,自己过去跟蓝小姐神秘地聊着什么,蓝小姐只是笑。
过一会,朴主任来了,蓝小姐就显得有些烦躁似的:“这验完的成品里毛病太多啦,怎么搞的?”
朴主任抱歉地解释:“这不新培养一检验的嘛,还不熟练。”
蓝小姐说:“检验可不是随便抓个人就干的,朴主任,这质量问题您可一定要放在第一位重视啊。”
老三忙说:“蓝师傅你也别着急,我马上返工,这小兄弟其实已经用了吃奶劲儿了,真没偷懒。”
朴主任皱着眉埋怨老三:“王老三你这把关的也不是没责任,不要觉得来了帮手,你就大撒把了,你要这样,我还就把龚小可换下来,让你一个人接着忙全套活。”
老三一边熟练地验活、返工,一边憨直地笑着:“主任,这事儿怨我,我看小可这么认真学,以为他掌握了哪——我当初没觉得怎么费劲呀。”
“都象你那么巧不就好了吗?”蓝小姐笑道。
小佬边打包边笑道:“蓝师傅,我这干粗活的就不好了?”
朴主任虎起脸倒:“别跟师傅贫嘴,有段时间没给你们上套儿了是吧?”
第十二节改朝换代
晚上回去,我说老三:“三哥你跟龚小可玩这手儿够绝的。”
老三诡谲地一笑:“这叫自我保护。”
“现在,老朴看龚小可不顶气,不敢把你替下来了,只能让他给你打个下手,你还落些清闲。”
老三反对地“咿”了一声:“想得美,检验这里一个门子也不能养,你想啦,到时候门子怎么也得弄张积极吧?这一个岗上,不能百分百都积极啊,到时候也就给我一表扬,扯臊哪?糊弄别人行,糊弄我可不行——必须把身边这个定时炸弹起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我笑道:“不过好象不太好玩,龚小可这个人,主任是肯定要给他安排个位置的,这哥们儿的门子好歹也是个大队长呢。”
“那是主任的事了,从我这里他混不舒坦,我挤兑他也把他挤兑死。”
“也不好办,你这样做,最后没挤兑跑炸弹,倒把主任给挤兑翻脸了咋办?”
老三轻蔑地一笑:“生产上的事儿,主任也就浮皮蹭痒地知道个表面文章,这骨子里的窍门儿他不懂。在这里,跟在外面单位一样,你要想呆得稳定,就得想法成为一方面的尖子,把住一两招绝活儿,新词那叫技术垄断啊,得叫头头们觉得你是不可替代的,那怕那些鸡巴绝活根本就是泡泡也没关系,要的是那个效应。不仅我这样玩,你以为宫景那糜烂玩意整天在库房干什么?琢磨他那本混天帐啊,他那帐,连主任都得蒙,一条条细着哪,谁接了谁倒霉,也是他妈一绝活儿。这绝活啊,你不彻底离开那里都不能外传,那就是饭碗,就是你的价值,哼,就是他妈走了,看那帮人不够意思,也他妈不传,让他们慢慢怀念你去吧,嘿嘿,你三哥是不是太毒了?没办法,这叫生存,挣扎着生存。我要是有你那样的门子给抬气,我至于这么算计吗?象你这样干活我都觉得冤枉,弄个小组长一当,等着混票儿减刑了,咱家里花钱图的什么?不就是买一舒服,买一快乐改造么?”

我笑道:“不是你毒,形势所迫啊,假如当初老朴把我安排龚小可这位置上,你是不是也这么黑我呀?说实话?”
老三笑起来:“没有假如,也没有实话,呵呵呵,这里面就是遇事儿说事儿,不用假如,也没有假如的空间。”
其实龚小可也不傻,精灵的很呢,只是没有老三那样老道,也没有老三那样的危机感,所以很轻易地就被老三给上了一道,不过可能也明白自己让人给喂错药儿了,悔之晚矣。

抓了个空儿,龚小可跟我套话:“老师,这三哥也忒狠点了,他挤兑我干吗?大家都混票儿嘛,我又不想抢他的位置,就是在他身边浮搁着,他干他的,我忙我的,至于拿我当眼中钉?”

“人皆为己嘛,他担心你干不好,影响他的成绩呗,你是稳当拿票儿了,他心里没根啊,出点屁就麻爪。”我好歹对付他,还得装出挺知心的样子。
“嘁,我就给他打打下手,验网子的事儿全他办理,他还担心什么?这话我不好直接跟他说,你当闲聊天,把话传给老三行不?”
我说举手之牢。心想龚小可啊龚小可,你真不会换个角度想想老三怎么看你扎眼么?
龚小可的话我当然没必要传个老三,他们两个还是各怀心事地搅在一个小小检验台前,龚小可还真是说到做到,检验的事让老三一手把持,自己只帮他监督改活儿和码垛。老三时不时就吓唬他两句,说他这里不行,那里不对的,暗示得流水线上的劳动犯也不给龚小可好脸色,龚小可嗓子眼里每天堵着一疙瘩东西,上也不是,下也不得。

老三的心思,熟悉改造生活的杂役和老犯儿们都能看出来。林子他们也不说话,只是旁观,看热闹。
老三找了林子一次,肯谈了好久,回来对我说,是想让林子跟主任吹吹风,赶紧把龚小可扒拉开。林子表示,当初把老三拉上来,已经费了不小力,现在他快走了,也不愿意多掺乎上面的事儿,怕二龙心里不爽,虽然二龙现在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琢磨吃,其实对监区里的事还是暗暗在意的。

“我现在越给你们使劲儿,等我一走,在二龙手里你们越不好混。看胖子了么,我都不明着拉他,将来你们几个还得多亲近,跟二龙那里,也活份点儿,别顶这牛儿。”林子开导老三。

老三回来跟我说:“林子也是难,恨不得早点走。”
※※※
林子走前,还得跟主任一块忙活完一件大事儿,就是每年一届的春季运动会,简称“犯运会”,今年是第19届。监狱领导对此一直很重视,因为这是体现犯人丰富多彩的改造生活的一个亮点。

和参见春节文艺演出一样,参加犯运会并获得名次的犯人是可以加分的,所以报名的事并不困难,林子腻得难受,自己也报了项铅球。
主任进来喊大家出去,说要练队形,运动会有队列比赛的项目,大队要求网子中队参加。
“队部那帮蛋子,办公楼里一坐,整天就琢磨犯人玩,一个个累得贼死,练鸡巴毛队啊。”二龙嚷嚷道。
朴主任正色批评他:“别从你大杂役开头就不起好作用啊,人家林子多天也没唱过反调。”
林子在旁笑道:“人家龙哥是反政府武装。”
朴主任骂道:“我就是太惯着你们,什么都胡吣——快,都出去站队,顺便宣布点事。”
站好队,朴主任先简单讲了几句,说林光耀近期开完减刑大会,再有两个月就开放了,在他协助政府工作期间,表现一向良好,受到全队管教的一致好评,最后两个月就让他歇了,但是没有特殊情况还是要到工区来,继续协助下一任大杂役——杭天龙同学搞好过渡管理的工作。

林子表象得很活跃,说感谢政府照顾啊,二龙骂道:“你腾轻了,给我加载哦。”
几天后的运动会开得很成功,,林子的铅球扔了个第一,得了两听沙丁鱼罐头。运动会一结束,林子就感慨地宣布: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剩下两个月,要加紧锻炼。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出去还得靠大坯子大块儿打天下哪!”
没几天,一大的熟人就给林子铸了两套哑铃过来,号里藏一套,工区放一套,林子开始锻炼身体,除此一项,林子回了监教楼也经常不在号筒里呆着,一眨眼工夫就溜别的队里去了,不外乎找老友们聊天喝酒一类,一副宽起心来、整装待发的样子,基本不问“政事”了。

二龙却没有登堂入室的猖狂,还是老样子,对身边的一切爱搭不理的,小道消息说,二龙又进了台微型VCD机,回了号儿,就扎在屋里,一副大隐于市的超然。
只是欢了小杰,整天在工区里咋呼得起劲,似乎一切呼风唤雨的把戏,都要由他操练了。就是这些犯人,都不把他当棵菜,任他脖子上青筋暴露,也不如林子以前咳嗽一声来得疗效显著。
第四章波澜
第一节恨铁不成钢
五一前,林子他们这批报减刑的去考“58条”,林子第一批就被淘汰下来,朴主任在第一时间跑到工区,当着大伙的面跟林子急了:“现在监狱局有规定,监规考试不合格的一律不给减刑,一律你懂吗?谁的门子也不行!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在阴沟里弄翻船?”

林子也有些丧气,说认倒霉吧,总得有先驱者吧?
朴主任气呼呼地把一本新监规扔到检验台上:“回去赶紧背,8号还有一次补考机会,再过不去,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你。”
林子脸上有了笑容,抓起监规冲我们喊:“平时别净他妈玩,提前背着点儿!监狱长亲自监考,倍儿他妈黑呀!”
大伙一笑,林子已经拿了监规扎库房闭关去了,吃饭都是霍来清送进去。
五·一那天,监狱放了假,我们因为赶一批任务,一天也没歇成,大家能怨气冲天?小杰一边背着手溜达,一边不屑地解释说:“那是劳动节,是工人阶级的节日,你们跟着起什么哄?五一给你们放了,你们还惦记六一哪!”

“骡子鸡巴,还愣简称骡鸡(逻辑)!操!”何永头也不抬地骂道。
在一片哄笑声里,小杰咆哮道:“就不让你们歇!快干,都给我飞起来!老三,验活严点儿!”
霍来清一边拿梭子噌噌地缝合,一边自给自足地在那里唱:“太阳太阳是一把金梭,月亮月亮……”
“行行行啦,有本事你哪天不往回剩活儿我看看?就他妈闲篇多!”小杰厌烦地说。
“操,一破鸡巴劳改队,哪找那么多正经的?”霍来清不满地抵抗。
小杰站住,紧盯着霍来清道:“烂货我警告你,以后跟我说话嘴里干净点儿,别老操操的往外带口头语。”
“操,口头语咋的啦?林哥都不管我……”后面那半句没说,化做不屑的一个眼神儿。
“操你烂屁眼的,小小孩崽子就知道拿人压人啦!势利!势利!林哥一走,我看你还炸毛儿不?”小杰气愤地叫着,他当然知道今天林子歇号背监规呢。
没想到一句话惹恼了旁边的一个闲散人员,胖子正在烧花线的案子旁拿门三太找乐,听小杰大放厥词,不禁怒火中烧,腾地站了起来,指名道姓地喊:“小杰你他妈放什么臭屁哪?”

小杰也是一惊,回头道:“胖子没你事儿。”
“操你妈怎么没我事儿,说林哥就是骂我!”胖子向前一步。
小杰忙说:“胖子你别瞎说啊,我说林哥什么了?”
霍来清吃了胖子给的摇头丸,也来了精神儿,仰着脸道:“你说林哥一走,就灭了他的小弟。”
“操你小妈的你敢给我栽赃是吗?”小杰一听这话非同小可,立刻变了脸,弯腰抓起一个弹簧钢圈就砸向霍来清,霍来清跳开,不含糊地望着小杰。
胖子一把抓住小杰的领子:“喝,等不急了是吗?林哥在这儿,龙哥都不急着往外蹦,你他妈倒等不急了是吗?”
小杰当然不想跟胖子纠缠,一边掰他的手一边软语道:“胖子咱俩不给别人看笑话,我真没那意思……我就是看烂货这逼养的来气,你撒开,今儿我非练废了他不可?”

胖子一带手,趁小杰身子往怀里一倾的当口,抬膝盖砰地撞在额头上:“练?!”再一肘,击在后心,小杰应声仆地。
霍来清也蹿了过去,叫嚣道:“打残丫的!让他牛逼!”
何永回头劝道:“哎呦弟弟,别那么狠呀,给我留个养老的吧。”
小杰知道自己绝不是胖子对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砸趴了,心里又急又恼还知几分羞,尽量麻利地站起来,大度地跟胖子讲和:“胖子你看你,咱以后还得一块儿混呢,不都冲林哥面子嘛,我不跟你计较,今天这事,我也不跟林哥汇报,咱哥们儿就哪说哪结。”

胖子点着小杰鼻子骂道:“瞧你那操行,你也配说林哥的面子?你如人家林哥一脚趾豆吗?告诉你,就算林哥走了,这帮弟兄你敢动一根毫毛试试?打你耗子洞里去!”

“哎呀瞧你说的,越说越不挨边了不是?”小杰老大哥似的批评他。
小杰一转脸,冲大伙尖叫道:“都他妈干活!看!看什么看!?”流水线上起哄地“呕”了两声,大家开始干活了。
广澜看事态到此,也就这个意思了,才站起来把胖子一拉,又推了小杰一下:“咳,哥俩这是干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老三也在检验台那边喊:“胖子,三哥这边呆会儿来,小杰,算了算了,以后大伙还都是弟兄嘛。”
霍来清也趾高气扬地回了岗位,抓起梭子就缝:“太阳太阳是一把金梭,月亮月亮是一把银梭,我梭梭梭梭,梭梭梭梭……”
二龙净是新鲜玩意,不知打哪弄了只大黑猫来,用根花线拴了脖子,捩死狗似的捩着溜达过来,那黑猫在后面倔强地挣扎着,不想走,禁不住二龙不管不顾的牵挂,一路打着滑溜也跟来了。

霍来清不唱了,看着那猫愣神儿,似乎是自己兄弟。
“都他妈给我老实点啊。”二龙望着流水线说,声音不大。
流水线上静下去,二龙拉着黑猫向检验台走去:“走,看看你爹去。”老三看着二龙憨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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