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直击灵州”
徐平看着韩琦,好一会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提大军,直击灵州,听着是不错,但怎么提大军过去了呢?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实际关键的地方一点都没提及。
现在宋军的问题,不是没有办法提数万大军,直击敌人一点吗。卓罗城一战,看起来容易,但不是徐平,现在沿边诸将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不要说打过打不过的问题,能够迅速把五万大军集结起来,不是其他任何一路帅司能够做到的。宋军每寨每堡必守,兵力异常分散,不是集结要多少时间的问题,而是根本集结不起来。强行集结,会造成大量寨堡无人把守,会出更大的问题。
秦州军制这样改那样改,加强情报能力,加强军事指挥,加强决策能力,加强行军能力,当然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迅速集结迅速出击的能力。一旦出现战机,数天之内可以在边境集结数万大军,迅速击敌,这远远超出了其他任何一路的能力。
想了好一会,徐平向韩琦摊开自己的左掌,对他道:“兵法云,伤敌五指,不如断敌一指。反过来说,对于防守一方来说,是不给敌人断自己一指的机会。要做到这一点,则诸军密切配合,随时可以集结,至关重要。再反过来,进攻的时候,要想断敌一指,则自己只用一指去攻显然有悖兵法。要攻敌一指,要攥起拳头,直击敌一点稚圭,军带兵作战,首先要做到的是能够聚散如意。千万不要把这一点想得简单了,你真正到泾原路去带兵当知晓,兵马散出去容易,想再收拢难了。散出去必有地方可去,要么去守寨堡,要么到某地粮,而以守寨堡的时候为多。敌人未攻的时候,拼命建寨堡,恨不得有人户的地方,都有寨堡,都有兵马驻守。而到要收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容易。驻守的寨堡不能放弃,要不要留人?要留多少人?多少人留多少人动?临敌之时,你算得过来吗?所以稚圭,你说的方略没有错,接下来的几个月,先想办法在泾原路做到兵马聚散随意,既能够伸开手掌守住地方,也能够随时握起拳头来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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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事不怕细()
徐平说得苦口婆心,韩琦却听得一头雾水。在韩琦看来,军队应该是招之能来,来者能战的,哪里还有什么聚散如意的问题?致于握起拳头打人,更加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平常读的兵讲的差得远了。
虽然没有说出来,徐平也从韩琦的神情读出了他的意思,最后只能无奈地住口。还能够怎么说呢?徐平自己是从十年前在蔗糖务手把手招兵、带兵,一点一点地总结出了这些经验,这还要加前世的见识。韩琦除了任地方官,朝堂多是任台谏词臣,实务接触的不多,对军事更加是一窍不通。光看兵能打仗?纸谈兵的故事白学了。
兵说的有没有道理?对不对?实事求是地讲,大部分是有道理的,是正确的,但真正用于实际,必须要跟自己的军队、自己所面对的形势相结合。
招之即来、来之能战,你凭什么让手下的军队做到这一点?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军队数千年都没有几支,想让自己所带的军队做到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心血。
握成拳头打人,换一种说法是进攻时要集优势力,力求彻底干净地消灭敌人。防守时要有实有虚,有重点布防,而且要保持随时集兵力反击的能力。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可千难万难,不是你说一句话所统的军队能够做到的。
节制两路兵马,指的是统一指挥军事行动,平时的带兵他是不管的,不然徐平也没有必要跟韩琦苦婆心说这半天了。他最怕的,是到了战时,自己布置了军事任务给韩琦,他没有办法保证让泾原路的军队去完成。事后追究责任有什么用?仗打败了,自己同样要跟着背锅。一年多打两场胜仗,千能万难,把战绩败光却只在转念之间。
这些在历史留下偌大名头的人,大多内心都有自己的坚持,不是轻易能够被人说服的。这不是坏事,徐平也有自己的坚持,正是有这种坚持,才能在经过磨练之后,成为栋梁之材,撑起一方天空。可恶变可恶在,韩琦的磨练跑到徐平这里来了。
最后,徐平无奈地道:“这一年多我在秦州,以来西北的宣威军和归明神武军为本,加本地驻泊禁军,以及蕃兵和自川蜀新招士卒,整训部伍,扩到了五六万人。几个月间两场大胜,这支军队尚算能战。做这些事,我也算是有了一些心得。这样吧,明天我们一起到定西城去,那里新招来的川蜀新兵正在训练,老部伍正在整训,希望予你有所启迪。”
韩琦拱手道:“云行厚爱,我自当不负所望”
徐平微微摇了摇头,不再提起两路公事,只跟韩琦喝酒,说些旧事和同年间的见闻。
自秦州出发,过长山寨,走青鸡川,走新建的者达堡,到定西城的大道已经修通。秦凤路跟其他几路不一样,徐平的原则是能不修的堡寨尽量不修,治理防御以合并族帐之后的村为主,即使修起来的堡寨,防守也主要是靠本地乡兵,参以一部分厢军。禁军序列以大队驻扎于几处交通方便的军事据点,必要时配合厢军和乡兵对付地方叛乱。
主力军队如此布置,是先前跟韩琦说的聚散如意的组织和制度基础。招之则来,来者能战,你凭什么要求军队做到这一点?你下令集结军队的时候,他们却各个都有自己正在执行的作战任务,不是剿灭这处族帐,是应付那处叛乱,军令一下他人能够来了?没有相应的组织和制度相配套,这是一句空话。
韩琦骑在马与徐平并排走在山谷的大道,见道路平坦,时不时还能见到运输大批物资的车队,与路的行人各走一边,并行不悖,对徐平道:“我出京时,人人都说西北川谷纵横,道路崎岖不便,以我在泾原路所见,确实如此。却没想到秦凤路这里,道路如此宽阔,而且平坦灵镜,交通便捷,实出乎意料之外。有了这些大道,行军便容易了许多,想来经略下了无数功夫,费了心血。”
徐平道:“不管于军于民,道路都是第一要务。于军自不必言,所谓军情如火,有了大道才能快速行军,快速集结,而且物资运输便利,消耗也少。实不相瞒,同样是一万人的大军,我这里用到的军粮不及其他三路的一半,用到的民夫更是他们的十分之一。所以其他三路每每都奏粮草不足,我这里却还有富余,都是靠着修好的道路。于民来说,有了道路,便有了商贾,可以把本地富产的土产运出去,把需要的货物运进来,其他的地方富裕。百姓富裕,驻军便有了支撑,不会因为驻军激起地方百姓不满。稚圭,到了地方先修路架桥,实是我们在地方为官的第一要务,你要记下了。”
韩琦点头,这道理确实不错,整修道路、桥梁、码头这些交通设施是便民之举,跟兴学、劝农不相下,是做地方官最快见效的三大政绩。不过说起来容易,要修出这样宽阔的道路来,时间如此之短,其他地方只怕很难做到。而且秦凤路耗费钱粮较少,还在于对沿途运输做了合理规划。自嘉陵江到西汉水的水道水量季节性变化较大,而且水道在山水急滩险,运输能力平原河流差了许多。徐平让庞籍对此做了具体规划,乘着水急运到哪里存到仓里,水量合适立即调集人和船进行转运,沿途和徐平的前线军,对储粮都有明确统计和计划,尽量杜绝突发性地大量运粮。如此便避免了陆路运输,从川蜀来的物资都是从水路运来,而且充足。宋军在西北的驻扎其实大多都是位于河边的,但其他三路没有统一计划,往往是在水量足的时候没有运用水利,等到秋冬打仗急需军粮,便广调民夫陆路运输,由此造成的损耗数额惊人。徐平跟韩琦说的还是过于谦虚了,同样人数的军队,其他三路所耗费的物资要在秦凤路的三倍以。军队的训练,行军打仗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没有技术人才相配合,做事情往往是事倍功半。
行进间,韩琦见每有大的马队或者车队迎面相会,都是主动避到自己的右侧,并行不悖地交会而过,不像其他地方一样让道,不由问徐平:“经略,车队马队交会,各自避到道右交会而过,也是这里定下的规矩吗?倒是跟其他地方不同。”
徐平点头:“这是为了交通便捷。常言道,行路不怕慢,怕站,你在路停几次,多少时间便白浪费了。这样交会而过,只是大家都稍慢一些,不至于停下来,自然平常快速许多。至于避到道右,只是为了骑马和赶车的人喝斥牲畜方便罢了。”
这个年代也是有交通规则的,如川蜀北的道路,便把交通规则刻在石碑,立在大道边。不过这个年代的规则,是以民避官、官民避军为主,并不讲左行右行。徐平定下走在道路右侧,只是他前世带来的习惯,实际这个年代以左为尊,左行才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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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文明之师()
前方的山谷一下子开阔起来,一座方城出现在面前,韩琦知道,定西城到了。
勒马停住,韩琦感叹道:“自云行到秦州,一年多立下了多少大功,当今满朝武无人可。走了这一路才知道,世间事没有侥幸,你能立下这些功业,是付出了无数心力。从军事到民治,到城商铺到乡间道路,事必躬亲,谈何容易。”
徐平笑道:“我们都是凡人,一样两手两脚,一个脑袋,事必躬亲如何能够做到?是诸葛武侯一样也做不到,不然不会有街亭之失了。说是事必躬亲,实际最多也只能把治下的事情过一下目,连吩咐手下人怎么做都不可能。过这一下目,为的是把所有的事情连贯起来,条列清楚,知道要从哪里下手。而不是卖弄聪明,以为看一眼能发现事情的症结,吩咐属下把这件事这样做了,那件事那样做了,从此能一帆风顺。这样行事与事必躬亲无关,只是好大喜功,爱出风头罢了。事间万事自然有其条理,做事情的第一要务是把这道理弄清楚,然后才能真正知道该如何做。这世间,惟有道理最大。”
韩琦暗暗点头,知道徐平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虽然与徐平是同年,但徐平坐到这个位子是一步一步靠着政绩走来的,做的多是实务,在每一任都有大功。韩琦则不同,他是最近几年入了赵祯法眼,从知谏院、直舍人院、知制诰这条台谏词臣的青云大道飞速升迁来,数年间成为一路帅臣。他的资历还不如徐平,徐平还在地方做过一年的权知州,提举过左江道溪峒事,主管过蔗糖务,韩琦则根本没有任过知州职事。韩琦能有今天,靠的是他会做人、会做事,眼光独到,也有他父亲生前为他经营下的人脉,当然最主要的是赵祯的赏识。
同样的机会也曾经摆在徐平面前,只是徐平选了另一条路,一条让人无话可说的路。
韩琦任泾原路帅臣,特别是与年龄相差不大而资历差别巨大的徐平靠在一起,他的压力是非常大的。现在朝野充满了对韩琦的不信任,他急需功绩证明自己,证明赵祯的眼光是正确的。这是徐平最担心的事情,根基不牢,急于建功,很容易犯下大错。带着韩琦在秦州附近走一走,让他知道事情是急不来的,要建功光靠心急不行,靠着耍小聪明更加不行,必须伏下身子去,从实务、从细节一步一步做起。只有对泾原路的军事、民政有了总体的把握,才知道要从哪里着手,知道怎么去做。帅臣跟一般的地方知州大不相同,做知州只要照着已有成例便不会犯大错,只要用心做几件事会收获官声民望,帅臣可不是如此轻松。做事情不扎实,能力不行,大战一起会原形毕露。
定西城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军城,城里虽然也有民户,也有商铺,甚至行商聚集,非常热闹,但这一切都是为军队服务的。徐平不在定西城的时候,这里的事务便由秦州监军王凯代管,民间事务也一样是由帅府按军法裁处,跟秦州大不一样。
到了城外,王凯早已带了城的将领迎出城门来,一切行礼如仪,迎徐平回帅府。
定西城并不大,由南门进,沿着心大道行一里多路,便看见帅府。一杆“帅”民旗下是一面照壁,面的字韩琦认得,是徐平亲笔所:“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仁恕而已矣。忠于事而恕于人,遇事不避,迎难而,同袍有难,竭尽支援,可谓军之仁。”
韩琦看了几眼,记在心里,对面的内容有些茫然。在徐平改秦州军制的争论,韩琦虽然态度模糊,没有公开表达意见,实际心里是反对的。以同年的交情,他支持徐平公开了。在韩琦的认识里,军队应该严阶级,重军法,令出如山。至于在实践这些要求实际根本不可能做到,他是体会不到的,做不到令出如山说明阶级法还不够严厉,军法还不够酷烈。对于武人,无非一个赏字用钱,一个惩字用杀。世间谁不爱钱?世间又有哪一个不怕死?这两点做到了,何愁军不治?
这是这个年代读人的通病。五代武人当政,用人为吏,现在人当家作主了,事情便反过来,有意地回避吏事,专心做官。做官怎么做?以大道佐君王,只要认准了心那条大道,规劝帝王按王者之道行事,便万事大吉。至于政事的细枝末节,由小官小吏去处理是了,高高在的大臣们怎么能在面花精力呢。
现在正是一个转折点,以王曾和吕夷简为代表的一代大臣还精于吏事,后面跟来的,除了一个徐平,下一代已经开始以清谈词臣为主了。徐平带的那一批能做实事的官员还处于底层,没有进入决策的心,宋庠、韩琦这些人才是主流。
严阶级、重军法,对军队重赏重罚,听起来很有道理,理论也可以一直追溯到法家身。实际漫长的历史长河,已经用事实说明这样做是非常不靠谱的,哪怕是始皇帝统一六国的时候,他的军也不是如此的严酷,主将善抚士卒是必修课。
有压迫必然有反抗,压迫越重反抗越大,人不是猛兽,带兵不是训兽,而哪怕是训兽也不能全靠鞭子。这个道理简单明白,但是有非常多的人不信邪。在底层挣扎的时候怨天尤人,怨的是天不让自己高高在,尤的是自己的父母祖宗无能不给自己一个好出身,这种人千百年来不乏其人。他们一旦发达,不用登高位,只要有了一点地位,便把他们曾经痛恨的手段兴高采烈地十倍百倍地施加到别人身。重赏最好只赏自己,下面的人扔一根骨头应该感戴德了。重罚最好是罚别人,把手下的人抽筋剥皮都好,只要自己不少一根汗毛。你想把世间事用最简的办法解决,天会把毁灭这个最简单的结果给你,天地间的事是如此公平,由不得你耍弄自己的那一点小聪明。
越是战场征伐,杀人如草芥,越是要常存仁恕之心。你如果嫌麻烦把这一点仁恕之心扔掉,用最简的办法解决问题,那天地便只好让你毁灭。
这是徐平的辨证法,这个年代的庸之道,凡事扣其两端,而得其。这个不是和稀泥,而是要得到正确的做事的办法,徐平所求出来的,便是以仁为核心的明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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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锄头要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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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帅府,照壁后面是两面巨大的镜子。 w w wnbsp;。 。 c o m这不稀,现在很多衙门都会设大镜子,用于整理仪冠,至政事堂,下至县衙,大多都是如此。只是在镜子两边有句话,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入此门来谨遵军令,出此门去善抚士卒。”
韩琦看了,暗暗点头。此时名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