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第601部分

第93章　王师北来（）　
西使城到榆县，包括这间的大片山区，是汉武帝所设的勇士县辖地。此后一千多年间汉番在这片土地来来往往，很多城设了废，废了设，兴废沿革已经淹没在了历史里。

　　　　徐平自西使城出发，过西汉管理匈奴事务的治所满福，翻过山梁进入河谷，出了谷口到了康谷城。这城已经不知道筑于何年，党项占据之后增筑。从狄道翻马衔山到兰州的道路和自西使城到兰州的道路在这里交汇，是一处交通要地。

　　　　桑怿和张亢早早带人等在城外，远远看见徐平仪仗，鼓乐齐鸣。

　　　　徐平催马慢行，看着周围的景色。前几天刚刚下了一场小雪，地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周围一片枯黄，满眼都是冬日的萧条景象。

　　　　兰州是战略要地，但大宋的势力未到这里之前，并不受党项的重视。南边的河湟诸蕃部，党项已经控制了邈川，宗哥的磨毡角也已经臣服，又有禹藏花麻做藩屏，对党项没有任何威胁。河西诸郡已入党项版图，要防备那里作乱，军队需要西移。东边的葫芦川谷道布防，更合适的地方是西寿监军司。兰州夹在几个军事要地间，反而成了空白。

　　　　三都川一战之后，桑怿立即带所部宣威军北，急行军翻过马衔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秦汉时的榆县。这里正处于党项卓罗和南监司和西寿监军司的结合部，两个监军司互相观望，一直都没有派兵干扰桑怿，任由他占据各处要地，筑了城起来。

　　　　会州临黄河，州城周围的谷地很小，也不是交通要道，不利于大军作战。来年党项如果要争这一带，大的战事只可能兰州附近，特别是榆县，而不是在会川。在桑怿把榆县牢牢占住之后，徐平决定到这里来看一看，对来年的战事心里有个底。

　　　　渐渐走近小城，桑怿和张亢两人迎了来，行礼毕，恭请徐平入城。

　　　　马队缓缓前行，徐平突然发现在城门前面，聚了大片的本地蕃民，齐齐跪在那里，前面摆着香案，并有慰劳军队所用的食物酒水。

　　　　徐平对身边的张亢低声说道：“我这次来榆，不想大事张扬，你怎么还找百姓迎出城来？我们在这里与党项交战，争的不只是地盘，还有人心，不可骚扰地方”

　　　　张亢摇了摇头道：“节帅这可是冤枉我了，这些人不是我们找来，是自愿迎出城的。”

　　　　徐平哪里肯信，两军交战，再怎么控制属下，地方百姓也要受苦，有谁会心甘情愿地迎其的一方。所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大多数时候是地方首领或者有名望的士族，出于各种目的组织人来的。真正让百姓从心里爱戴，自己的军队还达不到那种程度。

　　　　不过这种时候徐平也不好责备张亢，只好向周边的百姓示意，继续向城里去。

　　　　走不多远，突然一个蕃人抬起头来，兴奋大叫道：“大帅，我是章狗儿，到秦州去报过军情的龛谷百姓，迎王师入城”

　　　　跟着这声音，跪在地的百姓一片欢呼，声势震天。

　　　　徐平愣了一下，仔细看才认出来，那个大叫的人正是三都川一战前，夜里偷偷跑过去报信的嗢末人康狗儿。当时徐平让秦州把他软禁起来，战事结束之后查清他确实跟禹藏花麻无关，便赏了一笔钱，让他回了自己部族，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

　　　　张亢见徐平有些疑惑，低声道：“节帅，这处康古城本来应该是龛谷城，其他的族人不知道意思，以讹传讹，传成了康古城，名字流传下来。”

　　　　徐平恍然大悟：“这里是龛谷？河西蕃部六谷之一？”

　　　　张亢点头：“应该是。不过龛谷部族流落周边，人数最多的并不在这里。我们占住这里之后，才有不少蕃部从其他地方搬来，重新聚集起来。”

　　　　河西六谷蕃部联盟，最东边的一谷是龛谷，主力是嗢末人部族。在党项占据河西和兰州之后，他们的大部翻过马衔山，到了狄道北部，唃厮啰长子瞎毡是依附他们。为了隔绝蕃部重回兰州的道路，党项人在马衔山筑了两座小城瓦川和凡川会，断绝了从狄道入兰州的道路。桑怿占据榆之后，那两座小城也被宋军占领，道路重新开通。

　　　　从狄道过马衔山入兰州，是青唐通原的故道，瓦川和凡川会两城筑成，唃厮啰便再没有入贡过，直到刘涣又走通了南路，才又联系。这条谷道宋朝称为汝遮谷，当然前朝所称的汝遮谷，实际是从这里开始沿清水河到榆故城的谷道，同一个名字，不同的地方。兰州周边这种同名异地的地方还有很多，是历史隶属关系混乱的反映。

　　　　徐平前，下了马来，扶起最前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道：“天寒地冻，大家起来说话。从今以后，你们是朝廷的编户齐民，你们不负朝廷，朝廷也必不负你们”

　　　　众人一片欢呼，纷纷站起身来。老者从旁边的案端起一碗酒，敬给徐平道：“我们龛谷部族，大多都是原遗民，自晚唐离乱，沦陷番部一两百年。大帅北来，众部得已再见王师，便如漫漫长夜，再见天日这饮一碗酒，谢大帅让我们族人拨云见日”

　　　　徐平接过碗，向老者点了点头，把酒一饮而尽。

　　　　酒是土酿的水酒，放了许久，已经冰凉，早没了味道。徐平喝下肚下，却觉得腹一股热气升来，化作满腔豪气。北风从不远处的黄河吹来，卷着河水的土腥气，迎面扑在脸，如同刀割，却给人一种痛快淋漓的畅快。

　　　　河湟多是蕃部，但黄河以北，特别河西诸郡却多有汉人。虽然早已蕃化，成了嗢末部族，但他们终究还是留着原王朝的记忆。原王朝的势力再次回到这里，他们重新束起发髻，恢复右衽，说回已经不太流利的汉话，几十年之后，便与原的汉人无异。

　　　　徐平西来，并没有想借用这些嗢末人的势力。蕃化的汉人也是蕃人，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会跟自己一条心，一不小心会筑成大错。这种误会是有前车之鉴的，党项的化制度便是借助于那里的汉人，他们也不会欢天喜地迎大宋王师。更不要说北宋末年，宋军一厢情愿地以为幽燕汉人会喜迎王师，最终铸成大祸。

　　　　正是不借助嗢末人的势力，他们对原王朝真挚的感情才让徐平感动，这种欢迎是出于内心，不带有任何功利目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便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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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春狩防秋（）　
康谷城很小，一提马缰眨眼间能穿城而过。　这座城纯是为了扼守交通线而设的军事要地，城民居和商铺都极少，党项崛起之后，原通西域的交通线大多都荒废了。

　　　　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徐平对桑怿和张亢道：“秦朝始皇帝派蒙恬北击匈奴，沿黄河筑四十四城，最西边一城便是榆。这城筑起来之后，西域商队入原的一条大道是走这里。从西域入青唐，到狄道之后沿汝遮谷到这里，再折向南走西使城，直达关。党项占据河西之地，原与西域的商路断绝，这城竟然荒废到了这个地步，一个商人不见。”

　　　　张亢连连摇头：“现在哪里还有商旅，周边都是放牧牛羊的蕃羌，没个生意人。”

　　　　徐平道：“没了商贾，市井便冷清，对一座城来说，少了人气。我们占了这里，唃厮啰又对朝廷恭顺，你们可以留意一下，能够招揽商人把这路开通了最好。”

　　　　一边说着，一行人进了康谷城的城主府。这处城主府是原来党项驻军主将的驻地，桑怿大军一翻过山来，他们便闻风而逃了。党项人游牧为主，住的地方相当随便，这处城主府破破烂烂，他们也没有修缮，看起来非常破败。

　　　　张亢道：“自翻过山来，军便全力修谷口处的榆故城，没有得闲修茸这里。节帅住下，只好受些委屈，是我等不恭敬。”

　　　　徐平笑了笑：“首先做正事，这些闲务才是可有可无。如果你们把这里修得光鲜，谷口的城却没有筑起来，我是要治你们的罪的，现在才是正好”

　　　　进了城主府，把徐平让到位坐了，张亢吩咐亲兵茶。

　　　　饮过了茶，徐平道：“吩咐人今夜摆个筵席，请城里及周边部族的耆老来，敬他们一杯酒，问一问周边民情。这里既然是龛谷，嗢末人聚居的地方，不当与其他番地相同。”

　　　　官员到了地方，置酒请父老，问民情，是官场的惯例。但是这惯例只用于内地，边疆蕃部并不适用。徐平在康谷城设酒，实际是把嗢末人视为汉人，使用内地成例。

　　　　张亢起身去吩咐了亲兵，重新落座。

　　　　徐平对张亢道：“此次到榆来，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你。我们秦凤路在陕西沿边四路兵力最少，战事移到兰、会两州来，现有兵力便不能支持。朝廷已经同意，让我们到川蜀路新招兵员，以七万为额。此次前去招兵，你为正任招兵使，经略司判官田况为副。宣威军副都指挥使的职事，由原陕西路转运使明镐接掌，他十天之内到，你准备一下。”

　　　　张亢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喜道：“节帅的意思，我去掌兵？”

　　　　“不错，你一直不是想做统兵官吗？这次便遂了你的意。新招兵员之后，自然不能全部放到宣威军和归明神武军之下，要另设一军，由你任统兵官，田况为副。兵员招来之后，我们秦凤路齐装满员约有十二三万军队，分为五军，桑怿的宣威军，高大全的归明神武军，你一军，曹克明一军，刘兼济所部划到秦凤路，别为一军。”

　　　　路之下的军是徐平规划的战役兵团，人数太多超过了战役的规模，应当维持在三万人到五万人的规模，之下再设一级辅助的战役兵团，将一级。五个战役兵团，沿着黄河摆开，基本能应付党项的大举进攻了。党项的军事实力也没有那么神，只有一年发动一场大战的实力，今年他们集在麟府和鄜延两路，兰州的战事要等到来年春天，徐平有一年的时间进行准备。这一年一边整训军队，一边占领各个军事要点，时间差不多够了。

　　　　现在党项的大军集于东线的夏州一带，麟府路小战不断，将要发生大战的态势非常明显。包括徐平在内，很多大臣都要求严密防范，特别是不要只注意麟府路，鄜延路与麟府路以黄河为界互为表里，也要特别注意。可惜范雍从年初开始不断鼓动属下兵将掩杀周边蕃部，朝请功，把那里的蕃部得罪遍了。现在党项大军来了，他又没了主意，对元昊的情况一头雾水，举止失措，形势非常不乐观。前世的历史知道，这几年宋军对党项有几次大败，徐平估计今年只怕在鄜延路会有一次。但具体经过他又不清楚，只能数次让鄜延路加强战备，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遥远的东线徐平管不到，有心无力，只能在西线给党项造成足够的压力，把他们的主力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下年一切准备绪，强攻兰、会两州，元昊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东线去了。打掉卓罗和南监军司，河西必然生变，先断党项一臂。打掉西寿监军司和静塞监军司，葫芦川谷道畅通无阻，党项腹地门户洞开，东线可能再无大战。

　　　　向桑怿和张亢两人分析着局势，两人连连点头。打仗最怕是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只要战略清楚，布置得当，敌人想抓破绽也没有那么容易。而一旦形成硬碰硬的局面，党项骑兵多机动力强的优势被抵消，胜负手逆转。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思考，接下来对党项的战略徐平心已经慢慢清晰，对两人道：“将来一年，我们重在练兵，防秋之前各军要整训完成。朝廷年年讲防秋，下年我们不但要防秋，还要春狩。来年春天，以宣威军和归明神武军为主，将对周边党项以及归附党项的蕃落部族，猎于他们的土地。春天是牧民最重要的季节，繁殖幼崽，护养冬天存活下来的牲畜，错过了这季，他们一年的生计没有了着落。那里党项无力集大军，我们的大军趁势前出，不占土地，只是破灭各敌对蕃部，抢夺他们的牛羊马匹。哪怕抢不到手里，也要杀死，断了他们一年生计。春狩防秋，一攻一守，是我们对周边蕃部的策略。”

　　　　张亢笑道：“节帅如此做，可是对蕃部的绝户计”

　　　　“不绝他们的户，他们骚扰不休，有什么办法？在宣威军和归明神武军春狩时，其他各军整训部伍，也可以派出小队随两军前出，以训练为主。能战的兵才是兵，凑数没有任何用处，用春夏两季时间，各军要把招来的兵变成战兵。”

　　　　徐平又道：“对于党项的方略，大的方向是西边对兰州围而不打。现在我们占住了榆这处要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如果党项派大军守兰州，我们前出以优势兵力聚歼敌人。如果他们不守，我们也不攻。留着兰州，则邈川、宗哥与我们阻绝，暂时不用对付他们，没必要为唃厮啰火取栗。集大军，准备秋天攻会州、西寿监军司”

　　　　兰州是处战略要地，但并不是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最有价值。那里四通八达，周边道路多，关隘也多，占了之后要用大量兵力防守，现在并不划算。集优势兵力，借机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才是正确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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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垂钓黄河（）　
说到这里，徐平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转过年来，等到川蜀的新兵招到，帅府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训练新兵。　　　w　w　w　。　　。　c　o　m榆县这里，以宣威军和归明神武军驻守。宣威军驻原党项西市新城——党项旧名不可再用，当禀过朝廷之后别赐新名。自西市新城到榆秦汉故城，旧汝遮谷段，是宣威军所管。归明神武军驻李诺平寨——一样也要朝廷赐新名。归明神武军同时兼领阿干城，扼阿干河谷到兰州的道路。如果来年党项大军进驻兰州，则由宣威军正面对敌，归明神武军沿阿干河谷进击兰州。阿干河入黄河的地方，北面是山，山河夹峙间是一处天然关口，占了那里，把党项军关在兰州城里了。今年冬天，趁着农闲无事，你们两军要在这些地方建起城堡，驻防大军，同时整修道路。”

　　　　桑怿应诺，明白徐平这样布置的意图。榆这一处小盆地间是山，把盆地分成了两部分，这两部分向着黄河方向收缩，最后收成了一个出口，是秦汉榆故城所在。党项要从兰州方向进攻，只能强攻榆故城。阿干河是盆地西边的一条黄河支流，李诺平寨附近有道路与河谷相通，道路修整之后可以沿河谷出击，切断兰州城的西边退路，把来犯的党项军队关在兰州的谷地里了。当然兰州向北还有道路，但要过黄河，这个年代黄河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有渡船一天也过不了多少人。

　　　　徐平的布置，不是立足于死守榆县地，而是要借机歼灭来犯的党项有生力量。对游牧民族作战，占地盘的意义不大，最要紧的还是要歼灭其机动力量。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打掉了其精锐主力，其部族联盟自然也散了。

　　　　张亢道：“依节帅如此布置，便如在黄河边下钩钓鱼，兰州城便是饵了。那里西连河西和青唐，北通党项腹地，昊贼想不来咬都不行。”

　　　　徐平摇了摇头：“这你错了，昊贼虽然算不雄才大略，狡猾阴鸷却是天生，我猜十之八九我们这个饵是白下了。只是我们现在手兵力不足，也只能如此布置。要想以围点打援消灭敌人，则必须攻敌不得不救，兰州对党项还远没有这种地位。来年党项出兵，保葫芦谷道安全是不得不做的事，怕的是他们不从我们这里下手，而是从谷道东边出兵。”

　　　　对相邻两路的宋军，徐平实在没有信心。党项只要试过兰州这里不好打，很可能会从环庆路和泾原路下手。环庆路庆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