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被她娘追得一边哇哇乱叫着一边绕着圈的满屋跑,窦氏一手拎着根鸡毛掸子一手提着裙角在后边猛追,李渊则是一边护着闺女一边跟老婆苦苦相劝,被气疯了的窦氏抽得满脸都是红印子
这三口人正闹得天翻地覆,小楼的大门又被人打开了。不过这回开门的那位手艺比李渊差远了,门轴吱吱呀呀的弄出了老大的动静,然后门后露出了李玄霸那张雷公脸。
老娘揍闺女,捎带脚还把老爹揍了个鼻青脸肿,这是在李家一点都不稀奇,连扫地的仆役都耳熟能详。可问题在于这毕竟不是啥光彩的事,你知道是一回事,撞见了就是另一回事了,那还能有个好?李玄霸也不傻,见势不妙转头就想溜,可哪能躲得过他老娘的火眼金睛?于是乎窦氏一声吼,勇冠三军、杀伤力堪比核武器的死变态李玄霸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
“毗琉璃你还想跑?你也皮紧了是不?”
第一百六十二章家人()
窦氏今年四十五岁了,虽然火爆依旧,毕竟年纪不小了,李玄霸要是想跑,搁一百个窦氏也拦不住。可是李小三就算拿脚后跟也能把这事想明白:他老娘这顿揍绝对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而且不跑无非是皮肉遭点罪,跑了弄不好得脱一层皮!所以他立刻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上半分。
李玄霸一进屋,他老子李渊简直是如蒙大赦:窦氏虽然对老公和闺女辣手无情,但是当娘的难免都偏向儿子,尤其是小儿子。像李小三这样既是儿子又是小儿子,而且还是自小命苦经历坎坷的,哪有不让当娘的疼到骨头里的?虽然窦氏一旦操练得高兴起来就六亲不认,李小三也没少被揍得吱哇乱叫,但是悲惨程度毕竟没法跟老公和闺女比。现在李小三吸引了窦氏的全部火力,李渊和李秀宁弄不好能逃过这一劫,所以儿子要挨揍,李渊这个当老子的反倒很高兴。
可是还没等他咧开嘴,李玄霸这个不孝子又把火点到他头上来了:
“阿娘,孩儿可不是有意打扰您和阿爷那个啥哈,是老裴和老温收到了急信,他俩找不到阿爷,又不好进后宅,就托孩儿给送过来。孩儿一时大意忘了敲门,打扰了阿娘和阿爷那个啥,不是有意唉呀,救命啊!”
李玄霸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一口一个“那个啥”,窦氏又气又羞,恨恨的连踹了他好几脚。话说就凭窦氏的力气,在没有武器加持的情况下,连给李玄霸挠痒痒都算不上,不过李玄霸嚎得那叫一个惨,就算被人在身上捅几个窟窿都不见得能叫得这么响亮。
窦氏被儿子的惨叫弄得有点心软,可是余怒未消之下又想回头拿老公当出气筒。不过李渊跟她夫妻作了二十年,哪还有不清楚她的心思的道理?趁老婆那没转过头来,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佯怒道:
“什么老裴老温?这是你能叫的?那都是你的叔伯辈,是谁把你教得这么粗俗无礼的?”
“还能有谁?”李玄霸捂着脑袋一脸的委屈,还偷偷瞄了他老姐一眼之后才解释道,“就是我三姐夫呗,他成天老房老杜的乱叫,对了!他还叫你李老倌,我都是跟他学的!”
李渊没少跟杨霖打交道,这些事他当然知道。不过他知道窦氏对这个女婿一向印象不佳,眼看老婆听了这话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似乎又有暴走的迹象,他赶紧又举起巴掌准备教训一下李小三不学好。可是还没等他动手,有人却比他下手更快,噼里啪啦一顿拳脚揍得李玄霸嗷嗷直叫,不过这回李小三可不是装的,揍得是真疼啊!
下手的正是李秀宁。以前杨霖嘴上没把门的说了他们老李家的坏话,肯定得被她揍成狗,现在亲弟弟打杨霖的小报告,她一样下手不留情。不过这会儿她肯定忘了这一冲动就不计后果的性子是遗传谁的——她亲娘窦氏还杵在那儿呢,而且被气得全身直抽抽: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揍自己的亲弟弟,这不是要上天的节奏吗?
这下老李家更热闹了:亲娘揍闺女,闺女揍弟弟,弟弟抱着他老爹的大腿嗷嗷叫,老爹扎煞着双臂跟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一会儿想护住闺女,一会儿想护住儿子,结果哪个都护不住不说,满屋子乱飞的拳脚倒是十之七八都招呼到了他的身上,那模样看上去凄惨极了。
总算还是儿子有良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拍到揪住他不放的老姐手中,大叫道:
“别打啦!三姐,这是我姐夫的来信”
小楼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秀宁拿着那封薄薄的书信有些发呆,窦氏立刻瞪起眼睛也对那封信虎视眈眈,而李渊则神色一变,迅速从一副受气包老公和父亲的嘴脸转换成一个拥兵自重、雄霸一方的枭雄所该有的沉稳肃重之态。
“给阿爷的。”李玄霸成功的从战场中心逃脱出去,这才小声的把话说完。
“拿来!”
李渊板着面孔朝李秀宁伸出了手,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
李秀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封信交了出去。
李渊展开书信,只有薄薄的一页纸而已,而且以李秀宁对杨霖那笔烂字的了解,他要是能在一张纸上装下二十个字都属于超水平发挥,可就是这么寥寥的十几个字,李渊却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够,而且眉头还紧紧的皱成了一个川字。
别看窦氏平时凶悍霸道,可是她很分得清公私轻重,所以才能让李渊对她始终敬重有加。此时她虽然也很想知道杨霖那个混球想干些什么,却始终按捺着性子不声不响,生怕惊扰了李渊的思路。
许久,李渊放下了那张信纸,眉头却拧得更紧了,脸上的神色更是复杂,似有疑惑、有愤怒、有悔意好像还有点欣慰?
“夫君,可是前方的军情发生了什么变化?”
窦氏一改方才的凶悍,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渊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窦氏的问题,反而将目光转向了李秀宁。经过刚才的一顿折腾,李秀宁有些衣衫不整、钗横鬓乱,不过他这个倔强的闺女仍然努力保持着她的骄傲,身子站得还是那么直、那么稳,像一柄剑,更像一支矛,一身最能体现女子秀美身姿的襦裙竟被她穿出了坚胄重铠的厚重感,透出勃勃的英气。
李渊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将脸上的肃重之色敛去,温言道:
“摩诃室利,阿爷今日前来其实就是想和你谈谈,谈谈你的想法,再谈谈你的那位夫君。”
李渊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地方是没法呆了,要是刚才的大乱斗再持续一会儿,估计这座小楼都得塌了。所以他就拉着老婆和女儿上了楼,李玄霸本想开溜,却还是被他娘拎着耳朵也跟着过来了。
经过三百多年胡族的统治,秦汉时期严格的礼法规矩仅在世家大族中还被遵守,不过李家是个例外。这不仅因为李家有着浓重的胡族血统和习俗,而且李渊对家人极其爱重,更不愿被这些生硬冷厉的规矩疏离隔阂了家人的关系,所以只要没有外人,李家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就像此时李渊很随意的走进了窦氏的卧室,坐在老婆的床榻上,还把闺女拉到了自己的腿边安坐,而李玄霸早就没了在外人面前威风霸道的模样,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偎在窦氏的怀里。
“乖女,阿爷知道把你关在家里你不高兴,可是你也知道,阿爷最疼的就是你。你大姐秀茹嫁给了冯少师,跑去了京师几年都回不来一趟,你二姐秀云更是跟窦诞那个混蛋跑去了河西,自从嫁出去就没见过她的影儿,阿爷想起她们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更何况是你?先不说你要是嫁到了荥阳就不回来会怎么样,就说前几个月你不在家,阿爷多少个夜晚彻夜难眠,尤其是你那个好勇斗狠的性子,怎么能让阿爷不担心?杨霖那个小子颠三倒四的,能照顾好你?万一你有个好歹,阿爷还能活下去吗?”
李渊的话固然有夸张的成分,却也不乏真情实意,不光说得他自己眼泛泪光,窦氏的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干净,李玄霸红了眼睛,李秀宁更是再也撑不住那副强作坚硬的外壳,大哭着扑倒在李渊的怀里。
“好啦好啦乖女,不要哭啦,咱们继续说。自从你大姐二姐一嫁不回之后,阿爷就暗下决心,绝不让咱们一家人再分离。我李家家大业大,如今更是兵强马壮,雄霸一方,就算阿爷的乖女找了个有大志向的女婿,难道留在阿爷身侧还没了他施展的余地?你说杨霖这孩子,阿爷与他虽然有点小纠葛,却自认从未有对不起他之处,为什么非得远走自立呢?留在阿爷身边有什么不好?”
李渊东拉西扯了半天,充分调动了全家人包括他自己的感情之后,终于转向了正题,那就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杨霖到底对他是个啥看法?
李秀宁依然伏在李渊的手臂上抽噎,却就是不肯吭声。李渊等了好半天,等得都有点发困了,正要开口追问,李秀宁却说话了,而且语气很坚定: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阿爷,杨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正经过阿爷您也知道,女儿对那些男人的正事从来没关心过,就算他曾经说过什么,女儿也没放在心上,确实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乖女,你再想想,仔细想想,这事对阿爷、对我们李家很重要!”
“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应该对长孙无忌说过,除此之外连房乔、杜如晦或是对他最忠心的祖君彦可能都不曾说过。如果我问他,他应该会说,可是我没问过啊?阿爷您也知道,女儿最不耐烦这种说出来让彼此都不自在的事情,宁可视而不见再说他这个人,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自己不说,谁也猜不出来他想干什么。”
“为什么他会告诉长孙无忌而不是房玄龄他们?连祖君彦都不行?”
“他能告诉长孙无忌是因为嫣儿啊!就像我问了他也会告诉我一样,因为他视我们为家人啊!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很像阿爷,为了家人他什么都肯做的,所以女儿才愿意嫁给他。”
“是这样啊”
李渊陷入了沉默。
第一百六十三章最是无情帝王家()
窦氏自从李渊开始处理正事之后就没再吭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夫君,那个杨霖又来找麻烦了?”
李渊闻言半晌不语,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们自己看吧”,却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了自己的闺女。
窦氏满肚子的好奇,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一把扒拉开儿子便凑到闺女面前,映入眼帘的是她根本没法形容有多丑的一笔烂字,而文字的内容虽然她早就烂熟于心,此时看来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之感——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没头没尾的,算什么书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天,窦氏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李秀宁这个从前哪怕白刃加身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闺女,在今天却彻底变回了一个水做的女儿家模样,在那没完没了的抹着眼泪,心里也有些酸涩,便将心中的疑问抛给了李渊。
李渊又是长叹一声苦笑道:
“你看这缄札上并无文字,而书信上也是既无抬头,又无署名,这就意味深长了。若是他写给三娘的,那自然全是小儿女家间的绵绵情意,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按照毗琉璃的说法,这封信偏偏是这小子寄递给他口中的我这个岳父老泰山的,这里边的花样可就多了。”
窦氏本就是极其聪慧的女子,再经李渊这么一提示,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禁怒道:
“这小子在威胁你?”
李渊摇了摇头,却没有完全否认妻子的说法:
“可以理解为威胁,也可以理解为向我们表露他的心意,还可以说成是通过老夫向三娘转达他的情义。到底是示强还是示弱、是婉转还是直接,或者干脆是要战还是要和,除了这小子自己有谁能说得清?说不定这个奸猾的小子自己都没搞清楚,就随随便便的把这个大难题抛过来,让老夫头疼、让老夫自己抉择。”
窦氏有些奇怪,问道:“我听窦琮说他的军力孱弱,与我们李家相比不值一提,为何夫君如此忧虑?”
李渊继续苦笑道:
“我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这个小家伙似乎对于发展自己的势力没什么兴趣,反而十分乐于也善于借势——当初在河东他就是靠着老夫起家,又打起大义的旗号逼老夫与他一起对抗突厥人。等他到了河南,更是连朝廷、瓦岗、东都、京师等各路豪强都被他调动得团团转,你看这半年来大半个中原的局势几乎变了个模样,那件事背后能少了他的影子?又有哪一回是他靠着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全是他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的同时,给自己赚到了最大的好处,现在这小家伙又把主意打到老夫头上喽!”
“难道夫君对他也没有办法?”
“杨霖此人倒是不足为虑,依老夫对他的了解,就算两军撕破了脸,他也不会对老夫做出赶尽杀绝之事。只是当前老夫的麻烦不在杨霖,而在大势。
多年来陛下对我李家逼迫过甚、欺辱过甚,老夫却逆来顺受,受尽了羞辱却从不发一句妄语,更休提对抗,皆因老夫看穿了大势。自古所谓君命天授不过是蒙蔽愚民之言,但是不可否认千百年来三纲五常之道已经深入人心,越是为人上者越须如履薄冰、谨慎待之,不可轻触,更不可贸然敢为天下先。否则就如那昔日的陈吴之于刘项、黄巾三张之于曹刘孙一样成了人家的垫脚石。你们可以想想,汉末的曹阿瞒一世英雄,已经晋魏王、加九锡,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出入得称警跸,宗庙、祖、腊皆如汉制,王子皆为列侯了,为何还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不是废献帝而自立?原因无他,时机未到而已。再说个近的,去年的杨玄感、也就是那个混小子的父亲起兵之时,李密曾为其谋划了上中下三策,上策便是与河北叛军合兵一处袭据涿郡,击垮陛下亲领之东征军,最好是将皇帝也杀掉。可为何杨玄感弃三策不用而执意进军关中?老夫以为便是其看穿了李密枉称高才,实为夸夸其谈之辈!杨玄感叛隋谋逆已经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若是再以臣弑君,且不说他的身后之名将会如何不堪,也不论天下忠义之士必将视之为死敌,即便他成功的开朝立国,有此恶例在先,难保不有无数效尤者步其后尘,可算得上是后患无穷。所以他宁可先夺取两京之地以谋求天下人对其正统之位的认可,至于皇帝谁杀掉都行,唯有他这个心怀帝位者不行。
如今的天下大势亦是如此。虽说江山割据、群雄并起,但只要皇帝还在、大隋不倒,那么谁先跳出来谁完蛋!老夫这次就是失算了,本以为可以以势压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能谋得京师或东都重地,谁知到底是捅了马蜂窝,终闹了个四面是敌、八方冒烟,这场戏是好唱,却难收尾呀!”
李渊唠唠叨叨的倒了半天的苦水,可是在场的三人都不是傻子,很轻易的从中听出来了李渊隐晦的意思,那就是他首次明确的把自己当做了天下诸侯中的一员,而不再是一个为大隋镇守一方的臣子,甚至拐弯抹角的表达了对那张皇帝宝座的垂涎
李玄霸第一个兴奋的跳了起来,摩拳擦掌的大叫道:
“阿爷莫要忧心,屈突通、窦建德、罗艺等贼在孩儿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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