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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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姐妹-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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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母亲面前不想流泪,但听了母亲的话,还是忍不住心酸。他别过脸说:妈,你别说了。这没什么,一切都会好的。等有一天,我把锦春接来,你就有人照应了,到那时,我们这个家就又是个家了。

在这之前,黎京生无数次地跟母亲提起过徐锦春。看过锦春的照片后,母亲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锦春的模样,正是母亲所喜欢的——端庄而大方。这样的女孩是符合母亲的审美的,况且孩子子的事她也不想过多的干预。只要孩子高兴,就什么都好。

然而现实问题就摆在面前,锦春的户口按目前的情况无论如何是不能调到北京的,没有户口,也就无法找到工作。锦春以前是有正式工作的,不可能让她放弃现在的工作,到北京来做一个盲流。这也正是眼前最大的问题和困惑。

浪漫的爱情在现实面前受到了挫折。

黎京生是个坚强的人,虽然目前遇到了诸多困难,但在信中仍一遍遍地鼓励着锦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的户口和工作我正在想办法,别急,再等等。时机成熟了,我就去接你。

他信上这么说,而现实的希望又在哪里呢?他每天都挣扎在现实生活中,照顾母亲,料理这个家。母亲的身上开始生了褥疮,他一边为母亲清洗,一边暗自垂泪。泪水滴落在母亲的身上,母亲察觉后,定定地呆望着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儿子的身影。此时,她忽然就想到了死。尽管她怕死,但为了儿子,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自杀未遂的母亲

母亲想到了死,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死去换儿子的生。她受自己的儿子,她多么黎京生能够有所作为,然而为了自己,儿子离开了他热爱的部队,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眼下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儿子那张灰暗的脸。以前那么精神的一个人,此时在她的眼里老了有十岁,这都是因为自己,如果没有自己的拖累,儿子还会是那样朝气蓬勃。

母亲已经感受到自己的病好起来将是件遥遥无期的事,医生也已经做了最后的诊断:煤气中毒已经严重损害了她的中枢神经,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自己的下半辈子将永远地躺在床上。

母亲心疼儿子,每天一下班儿子总会在第一时间回到家里,为她翻身擦洗,端屎接尿。母亲毕竟是女人,每当赤着身体面对儿子时,她有着强烈的羞耻感。可她不去面对,又什么办法呢?

她现在根本就是个废人,只能拖累儿子。这么想过后,她就下了决心,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换回儿子的解脱。她死后,儿子纵然会悲伤一阵子,但那是暂时的;如果自己不死,独生子就会永远痛苦下去。

早晨,黎京生和往常一样,做好了早饭和母亲吃的午饭,就端着碗去喂母亲。母亲不让他喂,颤颤抖抖地自己去吃,汤汤水水地洒了下来。黎京生强迫着去喂母亲时,母亲的泪水就慢慢地淌下脸颊。黎京生赶紧用手替母亲擦去。

母亲认真地看着儿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甚至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脸。

母亲说:孩子,都是我拖累了你。

母亲已经无数次地说过这样的话了。

黎京生就说:妈,别说这样的话,谁让我是你的儿子呢。

母亲听了,泪水更加汹涌了。

母亲哽着声音说:京生,妈希望你过上好日子。

黎京生冲母亲笑了笑。母亲说到这儿,他就想到了锦春,在他的心里,未来的生活已经和锦春联系在一起了。想到锦春,一种温暖的感觉慢慢地在身体里升了上来。

黎京生很快地把早晨该做好的事都做好了,他要去上班了。

母亲这时把他叫住了:京生,帮妈把窗子打开吧,妈憋得慌。

窗子打开了,他拉开门正往外走时,母亲又喊了一声:京生——

他就一只脚门里、一只脚跨在门外地望着母亲:妈,有事?

母亲又一次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冲他笑笑说:没事,妈就是想看看你。

一心急着上班的黎京生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异常,回头看了看母亲,离开了家。

不知为什么,那天的黎京生心里始终乱七八糟的,干什么都心不在焉。中午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母亲早晨时的样子,他坐不住了。和同事打了招呼,骑上自行车就往家跑。开门的时候,他的心里顿了一下。

他冲进母亲的房间。母亲的床是空的,床单拖到了地上,屋子里没有母亲的身影。他喊了一声:妈——就转身去找,最后在厨房里发现了母亲。

不知母亲费了多大的力气爬到了厨房,手里抓了一把刀,另一只手腕在流血。

因为母亲行动不便,母亲这次的自杀很不成功,被黎京生及时送到医院后,很快就抢救过来。回到家的母亲悲痛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妈是个废人了。孩子,你就让妈去死。妈这么拖累你,比死了都难受。京生,你就成全妈吧。

黎京生也哭了,他抱着母亲喊道:妈,我是你的儿子呀,我这么做是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如果你这样离开我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说完,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这件事发生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母亲尽管没有自杀成功,但对黎京生的触动还是很大的。他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更加沉重了。

家里的这些变故,他都写信告诉了远在边陲小镇的徐锦春。以前,他都把一切说得很好,让她放心。他一次次地在信中告诉她,他正在为她的工作奔走,把她调到北京还是有希望的。他虽然这么说了,但他自己却没有看到一点希望。该找的单位都找了,政策就是政策,在政策面前,有心想帮他的人都感到无能为力。在他虚幻的世界里,还残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总是美好的,现实的世界却是残酷的。

徐锦春知道黎京生转业后的诸多难处,可她却爱莫能助,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妹妹锦秀的身上。只要锦秀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她就多少可以帮黎京生一把。至少妹妹可以代替自己,做一些原本她该做的事情。也许到那时,她的心才能安稳一些。

当她得知黎京生的母亲自杀未遂的消息,她大哭了一场。

晚上,她站在自家的大门前,向南边眺望。天上有一片星星繁华地挤在一起,她固执地认为,那片繁华的星星下面就是首都北京。那里有着她的未来和梦想。

她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在那片星星的下面。

第四章

北京

徐锦秀没有辜负姐姐的希望,终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锦春比锦秀还要高兴。妹妹这次能够如愿以偿地进京上大学,从锦春个人的角度来讲,也感到自己又离黎京生近了一大步。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黎京生的母亲,但自己的妹妹至少可以替她尽自己的一份心情和力量。这么想过,锦春的一颗心又激荡起来。她一直记着黎京生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想过,只要自己和黎京生真心相爱,她迟早有一天会去北京的,替自己心爱的人分担一丝风雨。

现在,妹妹锦秀终于考进了北京的大学,妹妹便成了她和黎京生之间的纽带。

锦秀去北京上学报到时,徐锦春请了几天假,她要送妹妹去上学。其实,妹妹是不用送的,送妹妹只不过是个仪式。重要的是,她要去看看分别了几个月的黎京生。

尽管分别才几个月,在徐锦春的心里,已经有几年那么遥远了。他们只能用书信相互沟通往来,这份思念之情像压抑的烈火,一直期待着燃烧的机会。

在这之前,徐锦春已经把进京的消息写信告诉了黎京生。

当她和锦秀走下火车,听着火车站响着播音员的声音,那声音一遍遍地在说:欢迎您来到伟大的首都北京……

那一刻,她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想到出站口的黎京生正等在那里,她的腿便软了,软得几乎都迈不动步了,还是锦秀的话提醒了她:姐,再不走,天可就黑了。

在人流裹挟中,她和锦秀走出了出站口。

车站的广场上到处都是人,喧闹声一浪一浪地传到她的耳鼓。在这片嘈杂声中,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她就看到了黎京生。

几个月不见的黎京生,黑了,也瘦了,但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精干。

黎京生看到她,挤过人群,向她奔过来。

两个人相对而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双发潮的眼睛就那么对望着。半晌,黎京生哽着声音说:锦春,你还好吗?

她冲他灿烂地笑了一下,泪水就从脸颊滚落下来。

他伸出手,紧紧地把她的手抓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忙问:锦秀呢?

锦春这才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锦秀不见了。目光越过众人去寻找锦秀时,才在一面大学的旗帜下看到了锦秀。

两个人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锦秀身边。黎京生礼貌地和锦秀握了一下手,客气地说了句:锦秀,欢迎你来到北京。

锦秀冲黎京生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前的锦秀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姑娘了,她现在是大学生徐锦秀,是个年满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黎京生面前,学会了握手和含蓄的微笑,她已经是个大人了。

见锦秀找到了学校来接站的人,黎京生和锦春都放下心来。他们告别了锦秀,走出车站广场。

车站离黎京生的家南池子并不远,两个人没有坐车,黎京生提着锦春的手提包在前面走,锦春在后面相跟着。

望着黎京生的背影,锦春的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滋味,她说不清、道不明,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总之,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的眼前固执地闪现出当排长时的黎京生,骑着马,风一样地出现在她的身边,又风一样地在她的眼前消失。

有几次,她竟痴痴地停下了脚步,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他转过身,冲她喊道:走哇。

她这才回过神来。

没多久,就走到了黎京生家。显然,屋里屋外都打扫过了,但踏进门来的徐锦春还是感受到了家里缺少女人的凌乱。

黎京生的母亲知道她要来,在黎京生出门前,就让他用枕头把自己的后背垫了起来。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门口,她要在第一时间看到未来的儿媳妇。

果然,徐锦春走进这个家时,一眼就看见了半靠在床上的黎京生的母亲。在没有相见的日子里,她无数次地在心里把黎京生的母亲想象了,但眼前的一切仍然让她感到陌生和局促。僵了片刻,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奔向黎京生的母亲。她蹲在床前,捉住黎京生母亲的手,亲热地叫了一声:阿姨。

理智告诉她,这是黎京生的母亲,是她所爱的人母亲,这个人理所当然地也会成为她的亲人。她以亲人的姿态,面对着眼前的这位老人。

母亲也慈爱地望着身旁的锦春,在她的脑海里,也千百次地把锦春想过了,而眼前这个姑娘就是儿子喜欢的人。尽管儿子给她看过锦春的照片,但照片上的姑娘一点也不生动,现在姑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她在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她想用力拉住锦春的手,然而病患的身子却用不上力,她的手在颤抖,泪水就流了出来。

母亲在泪水中,哽着声音喊了一声:孩子……

锦春这时眼里也有了泪花。

母亲又说:孩子,是我拖累了你们,要是我和京生他爸不出事,京生应该在部队的呀!是我拖累了你们啊。

阿姨。锦春轻声安抚道:我这次来就是来看你的,你不用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的场面就很通俗了,锦春洗完手,便以一个女人的姿态开始料理这个家。她一边小心地照顾地照顾着母亲,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子。

黎京生忙着去厨房做饭,母亲就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天晚上,锦春替母亲喂了饭。在这一过程中,她不时地停下来询问:阿姨,用不用喝口开水?既细心又体贴。

黎京生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一边,含笑地看着锦春和母亲。他多么希望眼前景象能够达到一种永恒。朝思暮想的锦春终于来了,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想到这儿,他又有了一种悲哀感,不知何时才能把锦春接来,真正地成为一家人哪?

有了一个活生生女人的家,立马就不一样了,一切都变得有了生色,有了滋味。

母亲吃完最后一口饭,满足地笑了,然后用一种慈祥的声音说:京生,你带锦春去看看天安门吧?

母亲这么说,是想让儿子和锦春有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在安顿好家里的事之后,黎京生带着锦春走出了家门。

走出南池子,眼前就是长安街了。华灯初上的长安街,有几分神秘,也有几分华丽。

两个人的目光都没有去看天安门,而是看着对方。突然,黎京生猛地伸出手,把锦春抱在了胸前。

锦春在那天晚上,感受到了黎京生抱住她时的力气和热度。这种感觉一直伴随了她许多年。

徐锦春是以送妹妹上学请了几天事假,她在北京不会停留几天。

第二天,黎京生也在仪表厂请了假。转业后,他一直在厂工会工作。工会也算是厂里的机会,黎京生现在是厂机关的干部。

他带着徐锦春来到了锦秀读书的大学。

徐锦秀住在靠宿舍门口的上铺。这几天仍是学生报到的时间,天南海北的学生汇聚在大学校园里,嘈杂而热闹。

徐锦秀领着姐姐和黎京生在校园里转了转。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虽然残旧,却也别有蕴味。这种味道是整个社会氛围所营造出来的,每一处角落或树下,都是青年学生读书的身影,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向上、蓬勃的朝气和希望。

徐锦春第一次来到北京,更是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她看什么都是那么新奇。她在心里羡慕着妹妹锦秀,恍怔中竟觉得自己就是锦秀,徜佯在美丽的校园里。

梦幻终究是梦幻,再美也有醒了的那一刻,当她走出大学校园时,梦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在北京停留的这几天中,黎京生吃过早饭就去上班了,家里就剩下她和黎京生的母亲。她帮助把黎京生的母亲——杨阿姨的脸洗了,头梳了,就静静地陪在那里。

窗外的阳光很好,北京的秋天到处都是一片金灿灿的,看了就让让人觉着舒服。杨阿姨说:锦春,把窗子打开吧,让阿姨透透气,一直躺在床上,我都快憋死了。

这句话触动了锦春,她决定把杨阿姨背到院外晒晒太阳。

她先把一把椅子放到院子里,然后半抱半扶着把杨阿姨弄到了院子里。为了让阿姨坐得更舒服一些,她在阿姨的脚边又放了一只凳子。

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杨阿姨猛地闭上眼睛后,又慢慢地张开了。望着久违的金子般的阳光,杨阿姨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锦春不知道杨阿姨为何难过,忙伏下身问:阿姨,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回床上去?

杨阿姨摇摇头,虚着声音说:锦春啊,你要是现在就是我的儿媳妇该多好。

锦春明白杨阿姨的心思了,她又何偿不想早点嫁给黎京生哪,可眼前的现实,让她一次次从梦里醒来——户口、工作等问题,哪一样对他们来说都比登天还难。

这两天,她和黎京生谈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的将来,尽管黎京生一遍遍地鼓励着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实话,黎京生在说完后,心里也一点底也没有。家里现在的情况多么需要有人能帮一下啊,他跑过厂里,也跑过街道,事实是明摆着的——暂时是不可能的。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没有户口就等于没有工作,没有了一切。在北京,仅凭爱情是无法生存的。现实就是现实。

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晃,锦春已经在黎京生这里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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