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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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故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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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芸面前,说:‘ 你点点吧。’ 刘芸说:‘ 不要点了。我写张领条吧,回来再把捐款凭证给您。’ 朱怀镜说别太认真了,刘芸却硬是要写领条。写好领条,刘芸又问:‘ 朱书记,写什么化名呢?’ 朱怀镜想了想,说:‘ 随便,就叫洪鉴吧。’说罢就写了‘ 洪鉴’ 二字,放在刘芸手里。又叮嘱道:‘ 小刘,此事重大,千万保密啊。’ 刘芸点头说:‘ 我知道的,您放心。’ 刘芸走后,朱怀镜就有事出去了。直到晚上,他才见到刘芸。刘芸将捐款帐单交给朱怀镜,笑着说:‘ 银行工作人员都望着我,不知我是什么人。’ 朱怀镜玩笑道:‘ 什么人?

是我在梅次最信任的人。’ 刘芸脸又红了,低头说:‘ 朱书记,我觉得……我觉得您好了不起的。’

朱怀镜笑道:‘ 傻孩子,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 ‘ 我很敬重您,朱书记,真的。’ 刘芸说。

朱怀镜仰天而叹,说:‘ 小刘,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信任比什么都重要啊。

像你这个年纪,对社会的复杂性不应该了解太多。不然,会过早地变得沉重。

你应该是单纯而快乐的。’ 刘芸抬头望着朱怀镜,说:‘ 朱书记,您别老把我当小孩。您以为我不懂的事,其实我懂。能得到您的信任,我真的很高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您不可以把钱明着交上去?’ 朱怀镜乐了,说:‘ 你才说自己什么都懂,怎么又不懂了呢?我刚才不是感叹信任的重要吗?现在最难得的就是信任。我若是把钱上交了,会有种种不良后果。别的不说,至少有人会说,天知道他收到多少钱?上交个十万元做样子,只怕是个零头。’ 刘芸圆睁了双眼,说:‘ 我的天,真会这样?你们当领导也真难啊。’ 这天,刘芸在朱怀镜房间里呆得很晚,两人说笑自如。来了电话,他也不接。送走刘芸,再去洗漱。

躺在床上翻了会儿报纸,电话又响起来了。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原来是舒畅的电话。‘ 朱书记,您好,我是舒畅。看了新闻,见您在乡下视察。想想您应该回来了,就打您电话。总没人接。后来我到机关里面有事,顺路去了您那里,见您房间亮着’ 请勿打扰‘ ,我就回来了。’ ‘ 是吗?我从来没有按过’ 请勿打扰‘ ,一定是总开关一开,所有功能都显示了。对不起,对不起。’ 朱怀镜想那‘ 请勿打扰’ 难道是小刘按下的?难怪整个晚上没有人按门铃。平时总有一两位不打电话预约的不速之客,径直就跑来按门铃了。

舒畅说:‘ 我是想,您下了乡,辛苦了,想慰劳您,请您明天来我这里吃晚饭。’ 朱怀镜玩笑道:‘ 舒畅啊,我等你请我吃饭,胡子都等白了。’舒畅听了,只是嘿嘿地笑。又道:‘ 我见您在电视里,同别人就是不一样。’朱怀镜说:‘ 你这不是废话吗?同别人一样,那还是朱某人?我今天倒没看上梅次新闻,不知自己怎么回事。’ ‘ 说您轻车简从,微服私访哩。’ 舒畅说。

朱怀镜听了,忙问:‘ 怎么?说我微服私访?竟然有这么愚蠢的新闻报道?

我微服私访,他们电视台怎么拍的新闻?是拍我微服私访的电影?’ 舒畅见朱怀镜真的生气了,就安慰他几句。放下电话,朱怀镜一时竟怒气难消。心想自己干什么事,都有一摊子坏事的人跟在后面。

次日上班,竟然又见《梅次日报》登出了长篇报道:《朱副书记微服私访记》。洋洋四千多字的篇幅,还弄了好几个小标题。他随口说农家菜好吃那一节,也被敷衍得有声有色。

朱怀镜将报道溜了一眼,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担心别人说他微服私访,如今电视报道了,报纸也登出来了。什么微服私访?下面各级领导陪着,大帮记者随着,还微服私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演戏,不让人笑掉大牙?就算是微服私访,他也不能这么张扬的。上面还有缪明和陆天一,轮不到他出风头。依他目前位置,既要适当表现能力,又不能锋芒太露。只有陆天一才不管这些,总要弄些新闻热点出来,什么时候都想盖住缪明。朱怀镜想该在会上提出来,凡是牵涉到领导同志活动的报道,要严格把关。

朱怀镜正看着报纸,杨冲进来了。朱怀镜今天一早就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好像碍着赵一普在场,没有开口。‘ 什么事小杨?’ 朱怀镜问道。

杨冲表情神秘,说:‘ 朱书记,马山余书记和尹县长都向我打听那张条子,我说朱书记交代,严格保密。’ 朱怀镜说:‘ 好,你做得对小杨。谁也不能说,也不要让小赵知道。’ ‘ 一普也试探过,我没说。’ 杨冲说。

朱怀镜再次说道:‘ 好,小杨你做得对。’ 杨冲像领了赏似的,得意地走了。他也许觉得朱怀镜更信任他,而不是赵一普。朱怀镜越发觉得事情滑稽了。

当时他见了那张条子,立马就收了起来。不是说这张条子如何重要,只是这事公开了,他的访问贫苦就是笑话了。他同余明吾、尹正东三个人谁面子上都不会好过。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效果,让余尹二位都紧张起来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他俩紧张什么呢?他俩是否以为有谁递了检举信吧。

有人敲门。朱怀镜说声请进,门就开了。进来的是位年轻小伙子,表情有些冷。朱怀镜便注意起来,因为通常推开这扇门的人都是笑嘻嘻的。‘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朱怀镜问。小伙子说:‘ 我是统计局的干部龙岸,想向朱书记汇报一下思想。’ 原来是同陆天一叫板的统计局副局长龙岸。朱怀镜笑道:‘ 是小龙啊,你坐吧。有什么想法,你说吧。’ 龙岸说:‘ 我很感谢朱书记。我听说,只有您在会上提了不同意见,不赞成陆天一这么胡作非为。但是您的意见没有被采纳,这是体制的悲哀……’ 朱怀镜本能地意识到,不能让龙岸再说下去了。他立马打断了龙岸的话,说:‘ 龙岸同志,你有权履行自己的合法权利,可以依照法律程序办事。但是,地委的决策过程是机密,你无权知道,更无权评价。我个人作为地委领导,无条件服从地委决议。’ 龙岸大吃一惊,嘴张开了半天合不拢。‘ 朱书记,都说您是最开明、最有见识、最有人情味的领导,怎么会这样?算了算了,我什么也不说了,我彻底失望了。’ 龙岸几乎哭了起来,扭头走了。

望着龙岸逃也似的背影,朱怀镜内心很是歉疚。但他只好暗自歉疚了,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不赞同陆天一的做法,更不能让外界以为他支持龙岸告状。套用西方一种常见的幽默表述,官员们最讨厌三件事:第一件是告状,第二件是告状,第三件还是告状。而目前官员最喜欢讲的三句话:第一句是加强法制,第二句是加强法制,第三句还是加强法制。

晚上朱怀镜要求舒畅家吃饭。下班时,赵一普早就在车边候着了。朱怀镜说要上朋友家去玩,不用陪了,小杨送送就行。赵一普点头笑笑,伺候着朱怀镜上了车。直到轿车开出老远,赵一普才回头走了。似乎轿车的尾灯就是双眼睛,唯恐它们看着他不恭敬的样子。

地委机关到物资公司本来不远,路上却很费事。交通管理太乱了,机动车、人力车、行人,挤作一团。卖菜的小贩也将摊担移到路边,好向下班的主妇们兜售。坐车就比走路还要慢了。杨冲急得直骂娘,骂城管办和交警队是吃干饭的。

朱怀镜心里急,嘴上不说。这些不是他分管的事儿,不好多嘴的。

几分钟的车程,花去了二十多分钟。朱怀镜在舒畅那栋宿舍前下了车,打发杨冲回去了。他径直上了舒畅住的四楼,刚到门口,门就开了。原来舒畅早就站在阳台上望着下面了。只见舒畅穿着宽松的休闲衣,倚门而笑。‘ 你好慢啊,就用屁股磨都早该到了。’ 舒畅说。

听着舒畅的嗔怪,朱怀镜感觉舒服。‘ 梅次街上没有一天不堵车,’ 他又问道,‘ 就你一个人在家?’ ‘ 我把孩子送到外婆家去了,就我们俩。’ 舒畅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目光就躲向了别处。

朱怀镜背膛一热,问道:‘ 孩子几岁了?男孩女孩?’ 舒畅说:‘ 男孩,九岁了。你喝什么茶?我这里有上好的乌龙茶,原先的老同事从福建寄过来的。

我最近喝玫瑰花茶,这罐乌龙茶还没开封哩。’ 朱怀镜说:‘ 那就试试你的乌龙茶吧。玫瑰花茶有什么好喝的?我想像不出。’ 舒畅笑道:‘ 说法倒是有,玫瑰花茶养颜的。’ 他玩笑道:‘ 你这么漂亮,还养什么颜?’舒畅红了脸,说:‘ 都老太婆了,还漂亮!你坐吧,我去炒菜,马上就好。’朱怀镜说:‘ 就我们俩,吃不了什么,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 舒畅说:‘ 行。其实我只是想尽个心意,我哪炒得了什么好菜?你喜欢吃什么菜?’朱怀镜玩笑道:‘ 我胃口粗糙,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人。’ 舒畅听罢,脸一红,笑了起来。

朱怀镜问:‘ 舒畅你笑什么?’ 舒畅仍是笑,说:‘ 没有哩,我没笑什么。’ 朱怀镜摸摸脑袋,说:‘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舒畅笑着说:‘ 你说不吃人,我就想起一个笑话了。唉!不说了。’ 朱怀镜急了,‘ 你别卖关子,说嘛。’ 舒畅拿手掩着嘴,又笑了一阵,才说:‘ 你可别说我呀!

一对新婚夫妇,度完婚假,先生去上班,夫人还在家休息。夫人问,你今天想吃什么?先生端着夫人的下巴说,想吃你哟!结果先生下班回来,见夫人光着身子在客厅里跑步。先生吓了一跳,问你这是干什么?夫人说,我在给你热菜呀!’ 朱怀镜装作没事样的,哈哈大笑。他没想到舒畅居然能说这种半荤半素的段子。舒畅笑着,就去了厨房。朱怀镜问:‘ 参观一下你的房子行吗?’ 舒畅在里面应道:‘ 小门小户的,有什么好参观的?’ 房子只有两室两厅,不算太大,家具也简单,可所有陈设都别致得体。要挑毛病的话,就是客厅那架钢琴似乎放置得不是地方。那是客厅不太宽敞的缘故。他随便看了看房子,就推门进了厨房。舒畅回头笑道:‘ 拜托你坐着吧,你看着我,我就慌了,哪炒得好菜?’ 他说:‘ 真的,你随便弄两个菜就是了。’ ‘ 好吧好吧,我只弄两个菜。你先去坐着,不然两个菜都弄不好了。’ 朱怀镜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新闻联播正好报道一个领导干部腐败的案件,名字没听清,只听见说这位倒霉蛋身为领导干部,视党纪国法于不顾,大肆索贿受贿,公然卖官,沉溺女色,生活糜烂……没有听完,朱怀镜就换了频道。这是一挡环保节目,介绍美洲神奇的动物世界。他一下子就沉浸其中了。他很喜欢看动物节目,同儿子差不多。看动物节目比看人的节目轻松多了。又想今天舒畅像换了个人,有说有笑,毫无顾忌。

他自己也不拘谨,就像回自己家里似的。

只一会儿工夫,舒畅就端菜上来了。一盘腊肉片煎金钱蛋,一碟凉拌竹笋丝,一碗清炒豌豆尖,一罐老姜乌鸡汤。

他搓着手,夸张地咽着口水,说:‘ 舒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特别是这腊肉片煎金钱蛋,我自己做过一回,很好吃。我还以为是我独创的哩!’舒畅拿出一瓶王朝干红,说:‘ 我这里就没有好酒啊。’ 朱怀镜说:‘ 既然是吃家常饭,就得像在自己家里吃饭一样,喝什么酒?我只要哪餐饭不喝酒,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 那就吃饭?’ 舒畅歪着头,望着他,样子很逗人。

她便盛了碗饭,双手递给他。

朱怀镜笑道:‘ 真贤惠,差不多举案齐眉了。’ 舒畅红了脸,说:‘ 我才没有福气为你举案齐眉哩!’ 朱怀镜吐吐舌头,笑了起来。他先尝了一片金钱蛋,比自己做的好吃多了。又尝了一小口鸡汤,也是鲜美异常。他吃饭本来就快,今天菜合口味,兴致又高,一晚饭一眨眼工夫就光了。

舒畅哧哧笑了起来,说:‘ 你吃那么快干吗?’ 朱怀镜说:‘ 我斯文不起来,是个粗人。’ 他便有意吃慢些,可再怎么慢,也吃得比舒畅快。他吃了三碗饭了,舒畅才吃一碗。他实在吃饱了,却怕舒畅独自吃饭没兴趣,就又盛了一碗。这碗饭慢慢地吃完,舒畅才添第二碗。他使劲儿磨蹭,还是比舒畅先吃完。他想陪着舒畅吃,便舀了一碗汤,慢慢地喝。舒畅吃完第二碗饭,就说吃饱了,添了一小碗汤。两人喝着汤,相视而笑。喝完了汤,舒畅低了头说:‘ 见你吃这么多饭,我好开心的。女人嘛,就是喜欢看着男人吃得香。’ 朱怀镜突然发现。舒畅今天始终没有叫他朱书记,只是左一个你,右一个你。他心里便有种异样的感觉。舒畅收拾好碗筷,出来坐着。一时无话,两人都望着别处。忽听得舒畅低声说:‘ 你也许不想知道我的生活,可我觉得应该同你说说。如果不是他那天到你那里,我也不想说。我和他曾经是地区歌舞团的同事。我是团里的头牌演员,跳芭蕾的。他在团里号称钢琴王子。说实在的,他很有才气,人也长得帅,你见过的。我谈恋爱,大家都说很般配。结婚后,开始还行。慢慢就合不来了。他太自负,却又没有过硬的吃饭本事。我不嫌他没本事,可他并不老老实实过日子,还用他那套花架子去勾引女人。后来,歌舞团解散了,我们调动全家所有关系,替他找了个好单位。梅次地区没什么好单位,物价局就很不错了。他呢?

自不量力,辞职办公司……’ 朱怀镜说:‘ 能办好公司也不错嘛!’舒畅叹道:‘ 他能办好公司?他出去几年,没赚一分钱,把家里的老底子掏空了,还欠着一屁股债。他穷得叮当响,身边却没少过女人。他要是有本身养得起女人,也还算他是个男子汉。他是凭着一幅好看的皮囊,专门骗女人的钱。有些傻女人甘愿上他的当。他弹一曲钢琴,跳一曲舞,哪怕是说些黄段子,都可能让有些女人上钩。勾引女人已成了他的职业。他已没有廉耻,没有尊严。他已两年多没有进过这个家门了,却又不肯离婚。’ 朱怀镜长叹一声,说:‘ 没想到,你看上去快快活活,却是个苦命人。’ 舒畅却笑了,说:‘ 这话我不爱听。

我起初也难过,后来想通了,就无所谓了。什么苦命不苦命?我不说靠别人活的。

他要不争气,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相干。’ 朱怀镜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换了话题,说:‘ 舒天这小伙子很不错,脑瓜子灵,手脚也勤,会有出息的。’舒畅却说:‘ 你也不要对舒天格外开恩,看他自己的造化吧。要紧的是他得自己有本事,你也照顾不了他一辈子。托你关心,调动了他的工作,让他有个机会,就行了。’ 两人又没有话说了。沉默半晌,舒畅笑道:‘ 说点别的吧。到乡下走走,感觉怎么样?’ 朱怀镜叹道:‘ 本是去看先进典型的,却看到了农民的苦。这话却又只能私下里说。枣林那地方,历史上只怕很有名的。留下个破败的宗祠,我进去看了看,可以想见当年的繁华。可是,正像那里面戏楼上对联说的,四百八十寺,皆付劫灰,尚留得两晋衣冠,隐逸神仙。如今却是两晋衣冠都没有了,只剩下断壁残垣。更不用说隐逸神仙了。’ 不知舒畅是否听明白了,可朱怀镜的情绪分明感染了她。她望着朱怀镜,跟着他叹息。他又说:‘ 我当时读到皆付劫灰四字,真是万念俱灰,无限悲凉。历史和时间太无情了,人实在是太渺小了。记得有回看电视介绍哪个名寺放生池里的乌龟,两千多岁了。我马上就想起了孔子。那乌龟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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