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们的行踪和遭遇。从基茨山脉下的巨人遗迹，到嵌在巨龙骨骸里的群山之心，从那场差点要了她小命的山崩，到突然出现的斯科特。
“……他就那么把群山之心给了你？”娜里亚有些想不明白。
泰丝点头：“就那么给了我。虽然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但我觉得他其实并没有不怀好意。”
娜里亚斜她一眼：“……我也并没有觉得他不怀好意。”
泰丝讪讪地笑，眼珠又开始转来转去：“其实，我觉得，他说不定真的不怀好意！虽然他说了给我，却又告诉那东西我其实根本用不上……那不是明摆着要我干脆给那些矮人嘛！”
这个“明摆着”似乎很有点曲折。
“你？给了矮人？”娜里亚故意表现出十分的怀疑，“已经落在你手里的东西你居然会送给别人？”
“我心很软的呀！”泰丝委屈地皱起鼻子，一点也不脸红，“他们是诺威的朋友嘛。我们原本只是顺便去看看朋友，谁知道那些矮人……都发了疯啦！”
博尔特矮人出了名的暴躁，也是出了名的死心眼。在三支矮人里，他们是最难分辨善恶的一支，对被他们当成朋友的人却是无比真诚。泰丝原本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相信她是诺威的朋友，得到矮人们热情的欢迎，可他们面对的却只有异常强烈的敌意。
“我们觉得不对劲，只好偷溜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泰丝比划着，“整个矿坑里就像被灌进了水的蚂蚁窝，到处都乱糟糟的，所有的矮人都直着眼睛冲来冲去吼来吼去，随便找个地方就开始乱挖……你猜是为什么？”
“他们丢了东西？”娜里亚猜测。
泰丝摇头又点头：“也算吧……他们丢了他们的天赋。”
矮人的天赋并不只是力量与坚韧。他们善于在地底和岩石间寻找宝石和各种矿藏，就像骆驼能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找到珍贵的水源。失去了这样的天赋，几乎等于失去生命。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泰丝说，“那好像是突然之间发生的，然后，也找不到一个能把话说清的矮人，好像他们的魂儿也跟着天赋一块儿丢掉了。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随时有可能完全塌掉的洞里找出个牧师，他死死抱着个锤子就像抱着自己的蛋，打架的时候都宁可用头去撞都不用他的锤子……虽然他的头也跟锤子差不多硬啦。”
泰丝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但是，他已经算是最清醒的一个。跟我们待了一阵儿之后，就更清醒啦。”
“……因为群山之心？”娜里亚问道。
那颗宝石，是传说中赋予矮人生命与灵魂的神器，群山之神安都赫用自己一半的心脏和一半的血液所铸成，几乎是这个世界所知的神器之中最强大的一个……即使泰丝所得到的只是一点碎片，其力量也已经足够惊人。
“没错。”泰丝悻悻地回答，“我已经把它藏得够严实，却还是被他发现了……都怪那个锤子！”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石与锤（下）（）
“……火焰之锤？”
埃德的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子，仿佛他曾经见过它挟着能烧融万物的火焰砸向天空：“矮人之神霍克的锤子？”
“那个牧师是这么说的啦。”泰丝撇撇嘴。
“不可能。”伊斯不屑地开口，“神的武器，人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何况，你们以为传说里霍克有把锤子……那就真的是把锤子吗？”
“那是……用霍克的火炉里跳出的火星铸造的铁锤。”埃德闭了闭眼，声音发涩，“群山之心，是在同样的火焰之中成形。它们之间……有某种联系。”
那把铁锤，握在谁的手中……又砸中了什么？让他的心脏也像裂开般疼痛。
一只微凉的手拍在他的脑门上，那弥漫而来，快要将他淹没的灰雾便骤然散去。
伊斯收回手，嘴唇微动，视线飞快地从娜里亚身上掠过，什么也没说出口。
“吃得太撑了所以困得要死吗？”泰丝伸长了脖子十分期待地看着他，“我也是呢！”
“你明明精神得还能再吃上好几顿。”伊斯看一眼她捏在手里的小酥饼，嗤之以鼻。
“……所以，如果我们非得坐在这里说这些想一想都头疼的问题的话，今晚会有宵夜吗？”泰丝叹口气，遗憾地换上一个更有希望实现的目标。
娜里亚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好吧。”泰丝只好忧伤地继续，“总之，就是这样，那个毛茸茸的牧师发现了我身上的宝石。他知道那是什么……好像本能地就知道。”
“就是说，你想骗他，但没骗成。”娜里亚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泰丝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没有否认。
“他说那是矮人的。”她泄愤般狠狠地咬了两口小酥饼，鼓着腮帮含含糊糊地抱怨，“什么呀！那东西就在离他们那么近的地方不知道埋了多少年他们都没有挖出来，等我辛辛苦苦九死一生地弄到手，说是他们的就变成他们的啦？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小猫鼬叽叽叫了两声，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像从前那个精灵无数次叫出口的“泰丝！”一样纵容又无奈。
“所以，你用它交换了什么？”娜里亚忍住笑，“我敢打赌，你一定没吃亏。”
“我吃的亏可大啦！”泰丝不服气地嚷嚷，“要不是他抱着我的腿哭得胡子都打了结……要不是我看他们一整个洞里都疯疯癫癫的太可怜，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你知道吗，他把我的宝石砸了！就在我的面前，用他的破锤子砸了个粉碎！”
“然后呢？”娜里亚撑着下巴，没再追问她到底交换了什么。
泰丝沉默了一会儿。
她想起那一瞬间的辉煌……她没有办法用语言描述。光的碎片像火星一样从铁锤下飞溅，开出明亮耀眼的花朵，原本黑漆漆已经没有几点火光的矿坑里，忽然之间，像是漫天的星辰倒挂了下来，就垂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不像抬头仰望时那样冰冷地闪烁，而是拥有生命般呼吸着，一起一伏，一明一暗，仿佛能听见奇妙的旋律回转在每一颗星辰之间，恢弘又和谐，如海上的浪和林间的风，如旧街市场的喧闹和极北冰原的荒芜。那光与旋律穿过她的身体，弥漫在群山之下，那一刻，仿佛连她也能看见深藏地底的璀璨的宝石，岩石间流淌的金色和银色的河流，有着无与伦比的，“财富”的象征之外的美丽。
“就……砸得还挺好看的啦，像放烟花一样。”她干巴巴地形容了一下。
摸着胸口说，就算失去了那颗宝石，能看到那一幕，好像也不是那么心痛。
“然后呢？”埃德配合地追问。
“然后，那些矮人们就恢复正常了呗。”泰丝摊手，“虽然诺威担心那并不能长久。他还担心……”
她下意识地垂眼看了看小猫鼬，闭上了嘴。
“担心精灵会跟那些矮人一样失去自己的天赋，变得疯疯癫癫？”伊斯挑起眉，若有所思，“的确……那也是迟早的事吧。”
泰丝恼怒地用力瞪他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啦，干嘛一定要说出来呢！
娜里亚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其他的矮人……”她轻声问道，“也会这样吗？”
“你担心莫克？”埃德立刻明白过来。
娜里亚点头。她知道她应该看到更严重的问题……可她就是更担心她的朋友。
“很有可能。”伊斯说，“而这或许还只是开始。”
当诸神留下的力量不足于支撑他们所定下的规则，当那规则被有意破坏，产生的影响绝不止是法师再不能施法，牧师的祈祷再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回应……诸神所创造的一切，都会渐渐分崩离析，直到有新的力量能重新连接起一切。
那力量到底在何处？在虚无之海……还是深藏于这个世界本身？
“还有！”泰丝想起来，“那个矮人牧师，在这之后反而疯了呢！……也说不上疯，就是只会坐在那里啃着手指头呆呆地傻笑，笑得口水都流出来，连他的宝贝锤子也不要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个矮人是否知道他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如果知道的话……他还会那样毫不犹豫吗？
埃德和伊斯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从一个遥远的故事里得知过同样的情形。
“如果诸神已经不在……”埃德喃喃，“应该也不会再有真正的圣者？”
“也许只是因为受到过于强大的力量的冲击而无法承受？”伊斯说，“矮人的头壳再厚，也总是有限度的。”
“可我完全没事啊！”泰丝说，“我就站在他旁边！”
“那大概是因为你的头壳里原本也没什么东西！”伊斯没好气地说。
“……甜心！”泰丝立刻委屈地皱着一张小脸转向娜里亚。
娜里亚忍着笑摸摸她的头。
“那……那把锤子呢？”埃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啦！”泰丝摊手，“变成了破破烂烂一堆废铁。要不是他们的王还算讲道理，那群忘恩负义的小短腿儿差点把这事儿栽到我们头上呢！”
埃德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与“从前”不一样的事似乎又多了一件，那是不是证明，他再也不会堕入同样的失败和绝望？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古图（上）（）
泰丝到底没能吃上宵夜。她在那之前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神志不清，上一刻还在叽里咕噜，下一刻已经昏睡过去。那其中或许有少少的刻意，但她的确已经疲惫不堪。
伊斯把她抱回了房间。下楼时，桌边已经只剩下了埃德，在他面前，小猫鼬用它的小爪子比比划划，凝重的神情在那张毛茸茸的小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这同样是一个脱离了规则的存在——一只猫鼬的身体根本容不下一个精灵的灵魂，他却直到现在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
“我知道啦。”埃德轻声对它说，“去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再说这个也来得及的。”
小猫鼬拍拍他的肩膀，从桌子上跳下来，跑过伊斯身边时还温和有礼地仰头冲他点了点。
“娜里亚在做宵夜。”
伊斯走过去的时候埃德笑起来，“是布洛家的肉肠呢！”
烤肉肠的香气飘过来，驱散了秋夜隐约的寒意。
伊斯拖开椅子坐下来，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你不打算告诉她吗？”
埃德飞快地扫了一眼厨房里摇晃的火光，眼神闪烁，不自觉地把声音放得更低：“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吧？已经解决的问题，有什么必要让她担心呢？”
“真的‘已经解决’了吗？”伊斯直视着他。
埃德沉默地垂下双眼，抿紧了双唇。他下沉的嘴角有着过深的纹路，显出从前没有过的阴沉与固执……而他自己或许并未察觉。
到底不是全无影响。
伊斯忽然有点后悔。也许他根本不该教埃德如何“消化”掉另一个自己……也许他就该让那个早就该消逝的灵魂彻底消失。就算那也是埃德·辛格尔，却不是他所认识的这一个。
人类的灵魂强韧又脆弱。连他自己都没能处理好的问题，他怎么会觉得埃德就一定能解决呢？
可现在就算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那灰色的影子已经缠绕在埃德的灵魂之中，像一开始就织在了布里的花纹，想要去除，只会连整块布一起毁掉。
“伊斯……”埃德抬眼看他，眼里带着恳求，“我还是我，你知道的。”
是啊……没有谁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伊斯烦躁地抹了把脸：“这是你的事。如果你不想告诉她，我当然不会多嘴……我只是觉得，按照你们人类的习惯，她会是陪伴你一生的人，她有权知道……你也应该明白，‘我隐瞒这个是为了你好’，这种道理，在她那里可是说不通的。”
“……不是为了她。”埃德再次低头，“是为了我自己。”
“你对她就连这点信心也没有吗？”伊斯恼怒起来，却还记得压低声音，“如果你确定你依然是你自己，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埃德恹恹地垂着头，嗫嚅着：“你不明白……”
不明白那样的患得患失——他才刚刚品尝过的甜蜜，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美好，纯净如水晶……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有让任何一点阴影笼罩其上。
伊斯深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暴怒压下去。
“诺威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他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以免自己冲动起来会忍不住一拳揍过去——娜里亚就快出来了，他听得见她的脚步声……她绝对会以为是他的错！女孩儿一旦有了恋人，简直偏心得毫无道理。
“他们在博尔特矮人的洞穴里得到了一张地图。”埃德看他一眼，忐忑里带着点讨好，分外地啰嗦起来，“一张非常古老的地图……罗莎和赛斯亚纳带着它去尼奥，其实是去找我们的。他们得到的消息不够及时，但等他们到了尼奥发现我们不在那里，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
“所以，泰丝敢跑回来，是以为我们不在斯顿布奇？”娜里亚轻快地走过来，把一盘烤肉肠和三杯啤酒放在桌上，“难怪她都不肯说罗莎他们为什么去尼奥！”
“可她还是去了三重塔，是因为听说你在那里吧？”埃德说，“她为你担心。”
娜里亚的嘴角翘了翘：“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过她？……说说那张地图，如果泰丝愿意用她的宝石来换，那东西一定十分重要。”
“她用群山之心换的可不止这个。”埃德说，“地图只是额外的收获。据说博尔特矮人从黑岩分裂时，带走最多的是各种书籍和卷轴……那时他们的领导者是个牧师，宁可放弃原本可以得到的财富和武器，也要带走尽可能多的文字。”
“听起来是个很有见识的领导者。”娜里亚有些疑惑，“可他们后来怎么就……变成了那样？”
博尔特矮人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那位领导者死得太早。”埃德满怀遗憾地回答，“在他死后，博尔特矮人又经历了一次分裂。有一支被赶出了矿坑，彻底堕落为沙漠里的强盗，也有很多去当了雇佣兵……很多东西也在那一场动乱里遗失和损毁。”
“诺威告诉你的吗？”娜里亚问得漫不经心的样子。
埃德心跳乱了两拍，低低地“嗯”了一声。
而剩下的书籍也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矮人们把他们堆在矿坑的一角，甚至都没有设法加以保护。二十年前诺威第一次知道，其中的某本日记里有“安克兰”这个名字……他也知道那些快要腐烂的书堆里埋藏着真正的宝藏。
“诺威他们去博尔特矮人的矿坑，原本是为了找那本日记。”埃德说，“他们希望能在其中找到更多关于安克兰的消息……但并没能找到。”
而他们发现那张地图，是因为地图独特的材质——那是张用龙皮制成的地图，展开来大得令人惊讶。
数千年过去，从矿石中提取的颜料依旧在那用寻常刀剑也难以损坏的皮质上留着鲜明的颜色，清楚地勾画出整个世界。
一个他们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诺威说，那张地图上所画出来的大陆与海洋……比我们所知的要大得多。”埃德小心地看向伊斯，“他说……图上标的，是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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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古图（下）（）
那张地图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