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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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4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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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富欠身,然后静静的等待吩咐。对此,章惇更加满意。今天的这件事,确切点说,是办得很好。

    余富并非是擅作主张。

    哪家的司阍是主家的心腹人才能做。余富虽不是章惇的乡里,但从荆南开始,就是章惇的亲兵,从荆南到广西,章惇出征时他就守在帐门外。

    不是秉承了章惇的吩咐,他如何敢自己做主?

    龚原之前就已经与御史台一起上书,章惇当时就知道了。之后,开封府对龚原书信的处置,章惇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了解龚原的性格,了解他收到的冷遇,那龚原会找谁来泄愤,自然不难猜测。

    本是章惇命余富晾他一阵,观其行止,余富便把事情做到十足十,且话里话外皆抓住了道理,不让上面的章惇难做,

    “你跟了我也有好些年了,当年在荆南,没余富你守在外面,我也不能安心下来睡觉。有你守着我章家的大门,也是。不过以后就不用站了,坐吧!”章惇笑道。

    不管怎么说,余富都是让一名进士难堪了,尊卑有别,要是章惇还坚持用他做司阍,不免惹人诟病。所以余富不方便再出现在京师,但他本来就准备给余富更重要的差事,这一回让余富离开,只是顺水推舟。

    …………………………

    看着眼前怒气勃发的一张脸,吕和卿明白,这是一个机会。

    章惇在首鼠两端了许久之后,看起来已经有了决断。被拉出来证明他决心的,或者说,做投名状的,龚原不是第一个,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章惇这番做作,一半给东府看,另一半,分明做给金陵那边,和还跟着金陵那边的新党成员看的。

    ‘要么跟我走,要么跟他走。’

    在章惇在朝中支撑多年之后,新党势力大半归于他手,现在已经不需要老人在后面指手画脚,即使自立门户,也不担心没人跟从。

    只是不知金陵那边,在听明白章惇想说的话之后,到底会是什么想法,又会怎么做?

    吕和卿不知道,可他知道,至少王安石帮不了龚原。

    王安石为了保住龚原留在京城,费了不少功夫,不仅跟章惇,还找了韩冈,请他不要再继续穷追猛打。

    龚原被赶出御史台,韩冈正是幕后黑手。龚原带着御史台众人,刚咬过韩冈几口,韩冈狠命踹他一记,龚原都叫不了冤。

    可王安石说了话,韩冈只能给他面子。

    将龚原踢出御史台已经是不小的惩罚,放他回国子监不是大事——监中的新党成员多一个少一个都影响不了大局——若这点要求都不答应,韩冈与王安石的翁婿之情也就到了头。

    只是韩冈给了面子,龚原再不知死活的话,王安石再想说话,韩冈也可以不加理会了。

    但吕和卿又怎么会为龚原着想?对龚原的话不住点头,义愤填膺的心情更是溢于言表,“余富那厮我也见过,对人颇无礼,就跟他主人一样。章惇骄狂,如今正得志,谁不让他一头?”

    不过他心中,却是藏了太多幸灾乐祸的情绪,‘丧家之犬,有本事去金陵嚎去。’

    面子是相互给的,真说起来,龚原尽管是个文官,可终归不是现管,军巡院那边已经是给足了龚原面子,自古道拿人拿赃、捉奸捉双,军巡院做得也没错,捉了人,怎么不把证据拿走,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多拿一些也正常。现在受了龚原吩咐,人放了,东西也还了,少了一点,做罚金都不足。这样还不满意,那就别怪其他人不给面子了。

    “于今得志猖狂的,可又岂止一个章惇?”龚原长声叹息。

    “陋寒之家,窭人之子,故而只知锱铢之利,而不见大义。又狂妄而不进忠言,国事败坏便源于此。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南征大理劳民伤财,以正大理君臣纲常为名出兵,最后却是夺人土地,从今而后,朝廷可还有脸面说辽人是非?又如何匡正藩国?”

    龚原点头:“权臣秉国,虽一时见利,却不知大义已失。”

    “可惜,如今东西两府分明已联手,诤言不仅难进于宫中,更难以宣之于众。”吕和卿一边说,一边关注着龚原的反应。

    朝堂上发不出来,并不代表民间不行。士林之中的风向,曾经的御史,现在的同管勾国子监事,龚原有着足够的人脉去煽动。

    但对吕和卿的话中之意,龚原却是懵然不悟,“是啊,纵使铮铮之言,却无人肯听。却只能见无数小人,秉权臣之意,荼毒百姓,骚扰良善。”“长此以往,民何以堪?民何以堪!”

    说到最后,龚原愤然大叫,几乎拍案而起。

    他进了御史台后,正欲一展长才,行平生志向,却不意中途为人所沮,以至于前途尽失,现在被人看做是落水狗,人人都想敲上一棒子。这其中的愤懑和屈辱,他在心底已经积蓄了许久。

    吕和卿没有沾染上龚原的激动,冷静的摇头,“所谓荼毒百姓,骚扰良善,此皆小事。”

    龚原的脸阴沉起来,“不知何为大事?”

    “何为大事……”吕和卿森然冷笑,“京师兵马皆从宰相心意,此乃大事也。”

    龚原脸上的怒意一点点的消退,盯着吕和卿却不答腔,等着他的下文。

    吕和卿却没在意,继续道:“如今权臣反迹未显,人心犹在,忠直之士尚能挽回局面。再过几年,就只能‘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龚原的心脏猛地一跳,吕和卿终于是图穷匕见了。

    吕和卿的这几句话,不只是说韩冈,甚至是直指太后——‘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可是骆宾王为徐敬业所作的《讨武曌檄》。

    他恍然大悟。吕和卿附和自己的一番话,目的不是为权臣,而是意在太后,为的是几年后就要亲政的天子。

    “太后有功于国。”

    犹豫了许久,龚原艰难的说道。

    ‘无能之辈。’

    吕和卿这样评价龚原,不是因为他没有支持自己,而是因为他毫无决断。

    做臣子的听到这种话,要么拂袖而去,要么就击掌叫好,不同意,现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要是龚原真有本事,怎么会从御史台被发配到了国子监中?

    “女主秉国,要么见识不明,为权臣所惑。要么便如武瞾,牝鸡司晨,威福自用。纵贤如章献明肃,不也有以天子服祭告太庙之举?”

    “但……”

    龚原欲言又止,他请吕和卿来,可不是为了与他辩论。既然有求于人,又怎么能一直反驳?只是他本以为能与吕和卿一拍即合,没想到却还是号不准吕和卿和他背后吕惠卿的脉。

    “深甫可是想说,如今已非御史,对此无能为力?”

    龚原叹道:“同管勾国子监,还能做什么?”

    ‘正是国子监中才好做事!’吕和卿心中暗叫。

    御史台不论,国子监才是重点。

    还没有做官,却已经开始指点江山,对已经成为官员的前辈,自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觉得自己上位之后,肯定能做得更好。

    从汉时的太学生开始,这些学生的愚蠢就没变过。但他们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利用。更重要的,他们的名声,千年以降,总是一如既往的好——不做事,光说话,要讨好人当然简单——故而士林清议,便以太学生的声音最大。

    要想让韩冈难看,朝堂上已无能为力,只有士林清议,方能有所成效。

    尽管使动国子监必遭上忌,这么做,等于是放弃了近期翻身的机会,可等到天子亲政,眼前的朝堂便会天翻地覆。只要眼下在小皇帝的心目中留下一个印象,日后待其亲政之后,必有厚报。

    吕和卿心急难耐,但还是强耐下性子,“深父莫要妄自菲薄,君子之行,自有遗爱。无论是在乌台,还是在国子监中,深父之望岂为官位所限。”

    吕和卿几乎急不可耐的要挑事,龚原心中隐隐约约有了想法,试探道,“说得也是,御史台中终不会人人皆不知廉耻。”

    “不,深甫,御史台虽能用,但如今人心离散,早非旧日乌台。若有一二诤臣,今日之事,又岂会容得权相猖狂。”

    龚原稍稍坐直了一些,这吕和卿终于说出实话了,“难道是国子监?”

    “正是国子监!”吕和卿斩钉截铁,“士林清议,民心所向,皆在国子监中。”

第26章 惶惶寒鸦啄且嚎(下)() 
与吕和卿的密谈结束后,用了两天的时间,龚原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了。

    国子监中的学生,从十几岁到三四十的都有,但主要还是二十出头的为多。

    学生们寓居地多在民家、僧院,主人家被骚扰到的不在少数。而且国子监生们对主张气学的韩冈,一直以来都有一股怨气。

    解试要加考《幼学琼林》的自然部,那绝不是要多读一本书的问题,要是当真以为这么简单,那简直跟猪一样蠢,十几年的书就白读了。肯定是要把气学相关的内容,都要融会贯通,否则随便出上一题什么池塘四角四棵树的问题,或是气压与高度的关系,又或是速度和加速度的题目,那就都要抓瞎了。

    而且到了策论的时候,到底该采用哪一派的观点,更是让人愁。考官的身份,即有气学出身,也有新学出身,没有标准答案的考题,

    百分制的考试,事先划定了得分点,气学的部分,至少要占二十分,国子监的学生差不多两千五,而能拿到贡生资格的考生只有百人。只要差上一分,就要落下几十名。被逼得要去学习气学,学生们的怨气自然免不了。

    这样的一群年轻气盛的读书人,又是有着治国平天下的宏愿,更对气学有成见,要在里面煽动起三五百人来,就实在太容易了。

    龚原从几名过去曾经对气学多有抨击的学生身上着手,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让他们激动起来。他这两日大部分的精力,其实是放在对自身的保护上——扇摇学子的罪名,聪明如他,当然尽可能的不沾在身上。

    龚原当然知道吕和卿对他的唆使没安好心,就算当时还有地方没有想明白,事后回想起来也完全想通了。但韩冈视其为仇雠,章惇又将他拒之门外,不去找吕惠卿,难道要坐等被秋后算帐不成?

    既然投了吕惠卿,冲锋上阵是情理中事。

    但让龚原下定决心,按照吕和卿的说法去做,最关键的一点,是距离亲政已经为时不远的官家。

    “又在闹事什么?”

    毕渐起身望着不远处喧闹的庭院,只能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哪里高声说着什么。

    秦观摇摇头,“都是在找死的。”

    秦观知道那边在闹什么,但他不关心。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考中进士。

    在苏轼之后,他就成了惊弓之鸟。但出身南唐将门的他,至今还抱着一展长才的梦想,故而投身气学门墙。两改《蚕书》,三次投稿,花费的心血,比作出一篇千古绝唱都难。

    但龚原不觉得自己是找死。在他看来,最多也只是蛰伏一阵,等到天子登基,他就能咸鱼翻身。

    煽动学子,龚原当然不会将自己的亲戚给拉出来,购买贼赃的事,有口供、有人证、还有物证。相对有些身家的商人,普通百姓在追捕丐贼的过程中,受到的骚扰更多。

    韩冈要抓乞丐实边,出首又有奖赏,五十里城墙内的乞丐都给抓绝了,莫说乞丐,就是流民都给抓走了。在这过程中,京城的百姓被骚扰得不轻。闯门的人手上拿着诏令,没一个进士出身,有几个敢强硬的?

    女眷被骚扰的报告有十几起,还有两家户主被打成重伤,这都是事后传出来的消息。等到传到学生之中,所有的数字就翻了十倍,重伤也变成了被打死。

    ‘自太祖定鼎以来,未见京师有此之乱。’

    ‘京师震恐,百姓惊怖。’

    ‘宰相篡权,民间只知有宰相,不知有天子。’

    ‘十年之后,北虏之乱,恐现于中国。’

    这一干的危险舆论,开始从国子监中,慢慢的向京师传播。

    吕和卿安坐在城南驿中,听着官员们的议论。

    心中自有几分得意,韩冈或许能够度过这一关,但灰头土脸是少不了。

    虽然结果只能期待以后,但现在能出上一口气,也是件美事。

    ……………………

    韩冈早早的便得到了消息,处理政事之余,抽了个空对宗泽道,“汝霖,你跟两家报社有交情吧?”

    宗泽点头,“在监中读书时,下官还是靠了给两家报社撰文才得温饱。”

    当年辽人入寇河东,宗泽用了两个笔名,为两家报社分别撰写河东军情分析,两头赚钱。尽管他这么做的不算地道,但跟两边的编辑部都有着不错的交情,在他中了状元之后,这份交情也顺理成章的更加深厚起来。

    “汝霖你家中不是行商,怎么会连温饱都做不到?”

    宗泽道:“居京师,大不易。”

    韩冈呵呵笑了起来,宗泽和白居易虽不是同类才子,但同样能够在京师活得很好。

    笑罢,对宗泽道:“有空的话,去两边帮帮忙吧。”

    宗泽眼中闪着精明:“怎么一个章程?请相公吩咐。”

    “依法行事就够了。”

    宗泽心领神会:“宗泽明白了。”

    宗泽领命出门,韩冈又提起笔,开始批复公文。

    这点小事,不值多费心神。

    ……………………

    “坏了,坏了。”

    刚刚从开封府狱中被放出来的商人早起后,刚刚拿起报纸,便大叫起来。

    “老爷,怎么了?”

    “这,这是疯了吗?”他把报纸一丢,“简直是疯了,跟韩相公打擂台,这捡了便宜还卖乖,当初就不该求到他身上。”

    匆匆忙忙的换了衣服,叫了车马,用最快的速度前往龚家。

    但当他来到巷口,却发现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正一脚踹开龚府的大门。

    这商人一屁股做到了地上,“这下真的完了。”

    ……………………

    两家报社,在头版头条,刊登了有关丐贼之案的最新新闻。

    三千三百九十四。

    一万又八百一十一。

    四百六十九。

    一百零三。

    一千两百零七。

    蹴鞠快报上,很有特色的列出了五个数字。

    京城及开封、祥符两赤县,抓捕丐贼共计三千三百九十四人。

    含勒索在内的案件,总计一万又八百一十一件,其中劫杀要案四百六十九。

    为了断案,大理寺、审刑院、开封府的三厅两院,以及京畿各县的县尉、典史、刑曹孔目官,全部汇聚京师,总计一千两百多人的庞大审判团。

    几个衙门每日灯火不歇,日以继夜的审案。

    近十天来,席卷京师的风暴,最后定下来的大辟名单多达一百零三人,凌迟、腰斩等重法要犯,共计的十五人。而官府所捕乞丐中,涉案者居其半数。

    报纸上只是将几个数字这么一罗列,不用说什么扰民了,任谁都知道,放任那些贼子不管才是害民。

    ‘一万八百件案子,十天不到就全审完了?’吕和卿把驿馆中茶杯也砸了,他实在没想到韩冈竟敢如此不要脸。

    十年审结一万多件案子,这的确是笑话,其中当然大有情弊。

    国子监中的谣言,不过是将受害人数扩大了十倍,而韩冈这边,却立刻将不知多少无头公案,全部栽到了这三千多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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