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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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4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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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号一张,就可让北虏、西贼都望而生畏。

    更何况这一战的准备还没开始,章惇岂是会愿意不明不白的上前线去。

    一旦他上来前线,后方交给谁?韩冈吗?还是那些不靠谱的同僚?

    说实话,十万级的举国之战,章惇不相信任何人。

    河东、河北的资源远不足以支撑大战,就是韩冈这等巧媳妇也变不出钱来。

    任何一场对外战争,都要一路、甚至几路的资源来支持。

    对西夏时,陕西、河东以五倍、六倍于党项的人口,方才支撑起了连年战事。而为了封锁党项的铁鹞子,更是集中了举国之力,才在陕北崇山峻岭之间修建起了一条千里防线。

    辽国的实力十倍于西夏,想要进攻这样的大国,没有中枢居中运作,聚合天下财赋,向前线输送,战事如何能支撑得下去?

    吕惠卿好战,是他别有一番心思。都是带过兵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粮秣的重要性?对军需输送的底细也是门清。真要到两国鏖兵时,怕他也是避之不及。

    …………………………

    曾孝宽回到公厅中坐下,摆在案头上的茶汤正冒着热气。

    案头上的公文,依然厚厚一堆,似乎从早上开始就完全没有变动过。天知道,方才他出去之前,已经批复了不知多少本了。

    曾孝宽很是难解吕惠卿的想法。

    在过去,吕惠卿的心思还是很容易让人看透。比如他明明对经学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却偏偏要去为王安石修《三经新义》;当年王安石第一次罢相,推荐他进入东府后,便急切的推出了手实法——吕惠卿的想法,实在是太明显了。

    相形之下,韩冈过去的行事风格才当得起渊深莫测四个字,或者说,总是与常人的思路拧着来,让人猜不到。

    可这一回,吕惠卿的想法却同样的让人难以明白。

    打仗的事,曾孝宽不觉得自己能胜过有经验又在边地的吕惠卿,可兵要吃粮却是不用多说的。

    前方打仗,就要后方尽力供给,若后方不能供给得上,这一仗不用打也知道是输定了。

    朝中中层如今充满了新党成员,若有王安石在朝中领导,说不定的确能保证前方的粮饷供给。

    臣子能够架空皇帝,而几乎控制了在京百司的新党,加上王安石,或许可以保证一干反对出兵的宰辅,无法干扰前线的战局。

    只是那其中有韩冈啊!

    在军事上,韩冈一个人的破坏力比起其他宰辅加起来都要大。

    虽说当年韩冈在罗兀城表现得很正直,可吕惠卿愿意将胜负放在韩冈的节操上?到了他这个位置,又有谁会相信其他同僚的品德?

    正猜测着,曾孝宽随意翻动着公文的手,突然定住了。

    这是从河东递上来的奏章,并代轨道通车后,军需转运节省下来的时间。

    轨道?

    河东的轨道,只修到了太原,从太原往京师来,是太行山,所以依照计划是往南修到关中去。韩冈的意见就有一条是要等联通关中和河东的轨道,以及京师通河北,京师通泗州的轨道全线通车之后,再去考虑对辽作战。

    曾孝宽站了起来,走到架阁前自行翻找起来。

    找了一阵,便翻到一叠抄写下来的副本。这是前段时间,他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翻了一下,里面的纪录便印证了他的记忆。通过轨道,的确有可能解决粮秣军需的运输问题。

    如果紧急修筑河北段的轨道,并不是不可能,至少有河东的先例。

    河北有着足够的人力,甚至铺设的路线位置,也已经勘探了多年,调来能工巧匠,征发起民夫,直接就可以动工。

    沿途虽然要征用民间田宅,可大义在前,即便是阀阅世家,也不敢阻拦片刻须臾。而且有韩冈提议的干线支线之分,恐怕相州韩家,巴不得轨道能早一点修到他家门口。

    这是不是推动了吕惠卿开战想法的一个原因?

    ……………………

    王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前面的灯亮着,韩冈坐在桌前,正写着些什么。

    “官人,怎么还不睡?”

    “想到下一段怎么写了,就起来记下来,免得明天起来忘掉。”

    王旖披了衣服起来,好奇的问道:“不是为了辽国?”

    “吕惠卿能有几分是想争打仗?不过是想沾点便宜罢了。”

    王旖在韩冈身边坐下,“以北虏之势,岂有便宜可占?”

    “在他的位置上,什么都不做就没有机会,只有先做了,才能找到回两府的机会。”韩冈停下笔,冷笑道,“左右败了也不过外任几年,还是跟现在一样,你说他赌还是不赌?”

    “可爹爹呢?”王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跟吕惠卿一样的想法。

    “以吕吉甫的关系,要说服岳父可就简单了。”韩冈笑着,冲妻子招了招手,“来,看看为夫的这几段写得怎么样?”

    王旖依言接了刚刚写好的一段字纸,韩冈在旁轻轻敲着桌子,吕惠卿的想法,现在看了一阵,还真的不难猜。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一)() 
因为昨日的消息,韩冈起得早了一点。走进待漏院中时,才是五更天。

    不过明日是正旦,今天需要处理的事不少,韩冈没睡多久就自动醒来了。

    厅中只有韩绛,见到韩冈来,起身走到厅门外,笑道:“待漏院中少见玉昆。”

    韩冈先行了礼,道:“总是起得晚,每日都只能赶在皇城门开时才到。也就没什么机会来这里做一做。”

    “怕也是喜欢热闹一点。”韩绛笑着,与韩冈携手进厅。

    “也不独韩冈一人。”

    “的确,也就郭仲通还能陪老夫在这里说说话。”

    待漏院是百官晨集准备朝拜之所。宰臣待漏院,位于宣德门西侧,宰辅们参加早朝,抵达皇城外时,可以至待漏院中休息,免得在城门外吹风。

    冬天的待漏院,炉火生得很旺,室内暖洋洋的,甚至显得有些燥热了,让穿戴整齐的韩冈很不舒服。

    韩冈往日极少往待漏院来,一般都是卡在点上进皇城,懒得进进出出,更不愿早起。

    宰辅们在待漏院休息的次数也不多,大部分时候也都是跟韩冈一样,卡在晨钟敲响、皇城城门开启前后,抵达宣德楼下。

    但今天韩冈到得稍早,不想在外面吹风,干脆就进来歇一歇。只不过,方才韩绛说的两府宰臣中,除了他外的另外一个待漏院的常客却还没到。

    “今天怎么就子华相公一位?”

    韩绛知道韩冈想问谁:“郭仲通今天告病了。”

    韩冈神情一凛,“什么病?”

    郭逵年纪大了,一点小病都是大事。尽管他是武官,可他若告病辞官,依然会对朝堂局势有着很大的影响。

    “北病。”韩绛吐出两个字,端起茶盏慢慢的抿了一口。

    韩冈愣了一下神,方才明白过来。失笑道,“病来如山倒,还真是一点不假。”

    昨天耶律乙辛篡位的消息传来,今天多半就要在朝堂上争个胜负了——新年在即,在京百司连开封府在内早封了印,公务一概等来年再办,但军国大事是不能耽搁的。

    郭逵嗅到了风色,不敢卷进来。

    不过只要不是当真发病了就好。如今天寒地冻的,室内室外温差很大,一个不注意就会感冒。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感冒若是变成肺炎,就要面对鬼门关了。

    韩绛叹了一声:“郭仲通他也是难做。”

    没到最后的关头,他表示一下意见,但真要两边对垒,郭逵这等武臣真还不敢乱掺和。

    “但他当真这般说?”韩冈笑问。

    “对外当然是外感风寒。”韩绛无奈的笑着,又道:“今天怕会有不少人告病。遇到这种时候,告病的总不会少。”

    韩冈笑了一声,朝堂中人告病,真病的时候的确不算多,总是避风头的时候更多一点。

    “‘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王禹偁的《待漏院记》,以青石碑嵌在待漏院的墙上,被岁月模糊了字迹,不过还有一副是吕夷简亲笔所录,挂在正厅中的墙壁上,韩冈念了一句,对韩绛叹道,“能独善其身、谨慎从事,总比胆大妄为要好。吾等宰辅,一言一行,攸关天下万民,岂能不慎?”

    可能是想起了罗兀城的旧事,韩绛的神色变得沉郁起来,“的确是要谨慎才是。”他抬眼看韩冈,“玉昆,你当真觉得此时平辽不可行?”

    韩冈不指望韩绛能够如何帮自己,但只要他有所倾向,那就足够了。

    “这一次,家岳和吕吉甫何曾想过举兵平辽,恢复幽燕?否则就该上一道平北策,将方略说个清楚明白。”

    “战端一开,北虏主力南下,其身后必有起事之人。”

    “将攻辽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辽人的忠义上,家岳和吕吉甫不会办这样的蠢事。”

    韩绛脸色稍变,“哦,那在玉昆看来,介甫和吕惠卿主张对辽开战,会是什么原因?”

    韩冈笑了一下,“相公当是已经猜到了,何须韩冈多嘴?”

    “……至少不会败,是也不是?”韩绛肃容问道。

    “有八九成把握能成,这样的买卖当然可做。”韩冈像开玩笑一般的回答着。

    “但……为何玉昆你要反对?”

    “兵形如水,把握再大,也保不准一点意外就给输掉。如果再等几年,宋辽两国国势差距更大,那时候,就不是八九成,而是近十成了……何况火炮军势未成,北地防备还没有开始调整,现在开战,还是显得太仓促了一点。”

    从一开始,韩冈都不认为开战之后,吕惠卿敢冲着析津府进兵,他依然是意在朝堂。

    虽然韩冈尚无法确认王安石是不是觉得把握十足,所以才对吕惠卿的提议顺水推舟,可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却不当是政争的延续,他这么做错得是有些过头了。只是自己将黄裳放到西南,明面上的理由,也同样够牵强。

    唉。

    韩绛再次长声叹息。两府之中,数他对韩冈的战略眼光最为信服,韩冈说不宜作战,那的确是不宜作战。

    可是连韩冈都说有八九成把握不会输,那么怎么去说服王安石放弃这个想法?

    避开了让人头疼的话题,韩冈和韩绛继续喝茶聊天,到了宣德门开,也没见第三位宰辅来到这间专属宰臣的待漏院中暂歇,已经报病的郭逵当然也没来。

    除了郭逵之外,两制以上重臣之中,有一个感冒发烧的,还有一个腹泻不止,又有报称头疼难忍,总之要等几天才能来上工。

    怕卷入党争到了这一步,多半是因为对新旧党争犹有余悸。

    不过文臣宰辅们倒是都到齐了,没有哪位宰执愿意留下一个怕事的印象,纵使选择中立,也不会投弃权票。

    入宫前,韩冈与王安石见了礼,又与匆匆而来的章惇打了个招呼,还见到了与他同来的侄子——嘉佑二年丁酉科的状元郎章衡。

    章衡比章惇年长十岁,仕途却不比章惇顺遂,今日却是为了陛辞。章惇向来不喜私亲,坐到枢密使的位置上,也不曾见对家里的亲戚有何照顾。

    章衡资历和身份完全可以更进一步,但是若朝中无人援引,也还是回不来。相对于章衡,章惇的另一位族亲,精擅兵事和治政的章楶才更有晋身高位的希望。

    章惇大概态度不会变,可万一王安石全力支持开战之议,那么他恐怕就会设法去寻找顶替吕惠卿出任主帅的办法。

    章楶现任代州知州,又有军功在身,有他在河东支持,章惇想争夺一下伐辽的主帅之位,几率不比吕惠卿要小。

    而王安石,韩冈就不想多考虑了,自家岳父已经做出了决定,想要说服他,大概只比登天简单点,尤其自己的理由还不那么充分。

    入了皇城,一班朝臣就在垂拱殿中等待着太后鸾驾的到来。韩冈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净鞭响起,思虑依然没有脱离即将到来的争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韩冈从思绪中惊醒,发觉时间过去了太久了一点。

    为什么太后到现在还没到?

    一种既视感让韩冈陡然心悸。

    正当韩冈准备出来探究真相的时候,一名内侍慌慌张张的从后殿进入大殿中。

    是杨戬。

    殿中的每一位朝臣都认识这位跟在太后身边的阉宦,但依照上朝的规矩从来也不该由他先出来,而且后面更不见太后。

    平章军国的王安石神色大变,“太后!杨戬,太后怎么了?!”

    杨戬左右看看,想凑近了低声告知王安石。

    却听到韩绛的一声断喝,“还不快说!”

    杨戬吓得脚一软,差点没滚倒,肚子里的话也给惊出来了,“太后有恙,方才在来垂拱殿的路上晕倒了!”

    垂拱殿中,顿时一阵嗡嗡的窃窃低语响起。

    韩冈、章惇同时出列。

    “今日谁人殿上当值?”韩冈点起殿中的班直头领,“去通知王厚、李信,严守宫门,若无两府签押关文,不得放一人出入!”

    “种谔!”章惇大喊着统辖天武军的太尉之名,“还不速出殿去,守卫宫禁?!”

    拧脾气的种太尉都没空对章惇的呵斥皱眉,三步并作两步,咚咚咚冲出了殿。

    殿中气氛仿佛有铅汞压着。

    这怎么回事?

    太后当真是生病了,还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要是当真生病,太后的病情又怎么样了?如果没病,又是谁做了手脚。

    曾经的记忆在许多朝臣的脑海中泛起,很多人在午夜梦回时,还记得血溅朝堂的那一幕。难道今日要旧事重演?

    两府宰执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韩绛提声道:“太后有恙,我等宰辅当去觐见太后!”

    底下的朝臣,骚动声更大的几分。

    若是天子有恙,宰辅直接去寝宫问安,一点问题没有。可现在是要去太后的寝殿,男女有别,可是一点都不合适。

    要不然,为何太后面见朝臣,要隔上一重屏风?

    但韩绛却不在乎,与王安石交流了一下,便对张璪道,“邃明,你来押班,退朝后便过来。其余宰臣,随老夫入内觐见。”

    杨戬愣愣的站着,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等到王安石和韩绛走到身边,他下意识的探出手,“平章,相公,此事……”

    话未说完,却被王安石随手一推,给推到了地上。

    王安石昂然而过,韩绛也视而不见。

    韩冈紧随前面的王安石、韩绛,走过杨戬的身边,低声抛下话,“还不快起来,前面领路。”

    脚步却不停,越过他,跟着向后宫过去。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二)() 
太后有恙,而且是昏迷。

    这是要重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在上朝的半道上晕倒?!

    而且看杨戬慌慌张张赶出来通报的样子,就知道太后并没有来得及给他吩咐什么,肯定还没有醒过来。

    这样的病情谁也说不清是轻是重,但至少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会不会变成难以治愈的重症,甚至到了最坏的局面,更是让人心中忐忑。

    如果太后的病情就这么散布出去,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

    恐怕有心人立刻就多了起来,至少圣瑞宫那边肯定要动心思了——朱太妃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了。

    朝臣们为此面面相觑。

    这才太平几天功夫,怎么看着就要又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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