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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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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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经过了去岁冬至郊祀那风风雨雨的一夜之后,皇帝的心机、城府已经为世人所认同。他的思路必然是九转十八弯,让人很难琢磨透。

    韩冈在河东的胜利,其实是打开了一扇大门,让人们了解了如何去与辽军作战。也看了灭亡辽国的希望。

    虽然绝大多数世人对韩冈的这个胜利并不了解其意义所在,但他们这些执掌天下大政的宰辅,至少都能看透韩冈用兵方略的好处。

    大宋的优势究竟在哪里,如何利用大宋的优势来克制辽军的长处。都是在这个胜利中看的。

    收复幽云的希望在眼前,可赵顼的话,现在却让人不敢稍动。

    封王并非好事,对绝大多数两府中人来,这句话没有任何错误。

    封了王后,还能指望再留在zhèng fǔ中?军权、政权、财权肯定都要放弃。

    以吕惠卿、韩冈的年纪,会甘心此养老?养个乐班、造间别墅,以娱天年?

    一旦被封王,必为众矢之的。天子会看着,言官会盯着,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加以解读。像狄青当年成为枢密使,而被言官以及更为庞大文官群体视为眼中钉,疯狂的加以攻击,以至于英年早逝,让人不甚痛惜。

    以韩冈和吕惠卿的才智,肯定不会去争那个王爵,他们的路还长得很。等五六十往后还差不多,吕惠卿还不五旬,而韩冈更是在朝堂上还有三四十年的时间。拥有这样的未来,会愿意被当成囚犯?

    但只为国事,王安石不敢冒险。

    国家财计已经支撑不了,而战争结束看起来还遥遥无期。

    现在不能放弃和谈的机会,更不能让战争持续下去。

    王安石给韩冈去信,给吕惠卿去信,更联合韩绛、蔡确,给郭逵下了严令,禁止他去干扰和议,也禁止他去反击辽境。

    战争必须终止,赵顼掀起的风浪必须得停歇。王安石夜不能寐,他只盼望皇帝不要再出难题了。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六)() 
“圣人,圣人。”

    睁开沉重的眼帘,向皇后觉得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依然想睡。看了下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眼前的殿室一片黑,只有外间有着灯光。

    伸手被扶着起来,向皇后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申时初。”贴身的宫女声的回答着。

    “怎么都这时候了?”

    本来只是批阅奏章感觉累了,想歇一歇眼睛,在崇政殿后殿的东厢睡片刻,现在却一下睡了一个多时辰。

    “圣人为国事日夜忧劳,所以才会睡得沉些。”

    向皇后向外望了望,还没有换上玻璃的窗子,只能感觉外面的阴暗,申时初的天不该黑成这样“这天光不像啊。”她问道。

    “快下雨了。云沉沉的。”宫女问道:“圣人,要梳妆吗?”

    坐梳妆台前,向皇后还是没什么精神:“简单点的。不用见外臣了。”

    她懒怠梳妆,只松松的挽了个髻,穿着日常在宫中行走的服饰,看起来与官宦人家普通的贵妇没有两样。

    梳妆台的正面,嵌着一面尺许见方的镜子,色泽和形制有别于寻常的铜镜,表面上有着晶莹的反光。

    这是将作监玻璃工坊的新品,不过听是从关西那边学来的手艺。平板的白玻璃后覆上一层银,然后涂上漆,嵌在乌木的框子中。能有一尺见方的这面镜子是从多少片平板玻璃中特意挑选出来的,绝大多数从玻璃工坊全都是巴掌大,很少方平如印的极品。

    皇后年已三旬,银镜中的面容依然年轻如初。但若是在白天的阳光下,已经可以看眼角的细纹。

    对着镜子,向皇后叹着气:“这银镜是这一点不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都给映得一清二楚。”

    “圣人,可要换回原来的铜镜?”

    “罢了。瞒得了自己,还能瞒得了别人去?……快一点,还要去福宁殿。”她催促着,声音却没什么力道。

    丈夫的心思越来越难捉摸,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陌生,去福宁殿成了应付差事一般。

    好不容易快要达成的和议啊,本来都快定的事,一句话毁了。

    什么复幽燕者可封王,正好跟河东大捷一并传出去,京城上下,很多人都觉得辽人不足为惧。喊着要攻打辽国。辽国的使臣也听了,连夜遣了人回去,甚至闹着要上殿拜见自己,让她不得不派了张璪去安抚。

    想这件事,她也难免有怨言,只是不便出来。

    刚刚收拾完,外面的姜荣进来通报:“圣人,宋都知来了。”

    “宋用臣?又有什么事?”皇后一声叹,“让他进来吧。”

    宋用臣进来,手上托着一份奏章,喜气洋洋:“圣人,西域的王舜臣奏捷朝中,赖官家和圣人庇佑,官军战告捷。大破高昌和黄头回鹘的联军,斩两千多,俘获不计其数。如今正向西追击,要直捣高昌老巢。”

    听捷报,向皇后却没有高兴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摆摆手:“以后不是北边的军情不要这么急送上来了。西域的事,让两府派人去查验明白后,依例给赏是了。至于打下来的军州,谁愿意去西域做官让他去。”

    前几日,王舜臣从西域上奏,是过了冬,路上的雪化了,将继续西进。之前,几乎都把他给忘了,不是他的一封奏章,都没人记得起来。

    对王舜臣的行动,朝中有一半人要趁势设立安西都护府,统管西域,另一半则是要立刻退兵,免得日后西域边患难治,还有人干脆要治王舜臣的罪,他妄开边衅——不过那是皇帝之前下的诏,早在皇帝发病前定下来的,有诏书护身。

    向皇后每日听军情听得烦了,她跟皇帝的性情不一样。不会听捷报狂喜,听败阵忧虑,甚至会为战事连日吃不下饭,她只是一个喜欢安安稳稳的妇人罢了。

    现在河北和陕西已无大战,是河东,韩冈在与捷报同时回传的密奏中也了,之后的行动不求攻城略地,只求能收复失土,然后给辽贼一个教训,让他们日后不敢再南窥,同时也为和议壮声势。

    “太子快下学了,你先退下吧。”

    宋用臣捧着捷报离开没多久,照顾赵佣的老宫人国婆婆便拉着赵佣的手进来。赵佣的两名乳母窦氏、李氏跟在后面,随行的内侍和宫人则都留在外间。

    看见儿子,皇后的脸上多了些笑意:“六哥下学了。”

    赵佣一板一眼的行了礼,“孩儿拜见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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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佣一般是上午上课,跟着王安石、程颢习文,午后则是一日学习礼仪,一日学习射箭。

    这是向皇后从班直中特意挑选出来的几名擅长武艺、老实稳重的成员。让赵佣跟着他们练习射术。君子六艺,射居其一,不求赵佣能成为神箭手,只求能把筋骨打熬一番,让身体强健起来阿弥陀佛了。

    中午的时候,皇后忙着公事,没能跟赵佣一起吃,现在见,话多了起来。

    “六哥今天是程先生上课吧,学了些什么?”

    “先生今天了《孝经》。”

    “这么快?!”向皇后惊喜,夸着赵佣“六哥还真是聪明。”

    虽然有些担心是揠苗助长,但向皇后还是为儿子的进步速度感高兴。

    内侍、宫女也都笑着。皇太子聪颖过人,仿佛天授,开蒙不过两个多月,《千字文》能背了,《论语》前几篇也算是可以诵读了。现在又开始学《孝经》。日后肯定是个有为的好皇帝。

    “那程先生教的是哪一段?”

    “嗯……”赵佣想了想,道:‘子不可以不诤于父,臣不可以不诤于君’。父皇若有过,儿臣当诤谏之。”

    向皇后的笑容一下便变得僵硬起来,只点点头:“……得对,六哥真是越发的进益了。的确该如此。”

    “还有呢?”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辽贼求和,其心若诚,当许之。”

    “嗯?!”

    这下她连笑容豆保持不住了。

    这哪里是五六岁的孩儿出来的话,开蒙学《千字文》,颂《论语》,向皇后虽然读书少,但也知道《论语》、《千字文》和《孝经》中没有什么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那依六哥的法,该怎么办?”

    “今天去父皇那里啊。”

    “但你父皇现在病着,万一把你父皇气了,又该怎么办?”

    赵佣张口结舌。他年纪还,除了死记下来的几句话外,突然间也想不出别的话来。

    “待会儿拜见你父皇的时候,不要乱,等你父皇病好了,再跟他提。”

    见赵佣老实点头,向皇后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赵佣道:“娘娘下面还有事,六哥你先去外间歇一歇。”

    让乳母窦氏抱着赵佣离开,皇后的脸色一下变了,气得手直抖,“这是谁教太子的?!张文炳!万承嗣!太子年幼,你等难道也年幼。孩子不懂事,你们难道也不懂事,国家大事也是那个村措大能胡言乱语的!他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着他?”

    张文炳和万承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国婆婆以下,服侍赵佣的乳母、内侍和宫女则都不敢接话,只敢低头看着脚尖。其实资格再老成的内侍也不敢打断太子授业的课程,不过谁会在生气的皇后面前为两个倒霉鬼辩解?

    太子聪颖好学,礼敬师长,有这样的储君,自是国家之福。可他的老师却成了皇后的眼中钉,那太子在皇后面前肯定要受影响。

    “叫石得一来,太子身边要换上两个老成的人,不要这些不靠谱的。”

    石得一很快了,听了皇后的要求,一口答应了下来,保证要选两个人、性行都可靠的内侍了。

    皇后点了头,石得一又问:“圣人,张文炳、万承嗣二人该如何处置?”

    向皇后想了一下,“出宫去守禅堂吧。”

    “圣人仁心,奴婢会安排好的。”

    京城中有专门给宫人养老的寺庙和道观,宦官当然也有,逐出宫去后,多半是安置在这里。

    北宋的宫廷,可能是从仁宗为积阴德、求取子嗣而传下来的习惯,那种因过而被打死的宫人、宦官很少见。

    虽然是皇后冤枉了他们,但在皇后眼中,让太子的老师在太子面前妄议国事,这个过错着实不,可最后也仅仅是赶出宫去,还能得一个安生之所。

    “石得一,你拟一份赏赐,送去给程颢,跟他,教导太子辛苦了,太子的学问日渐进益都是他的功劳。再跟他,太子虽有夙慧,但毕竟年幼,不可拔苗助长。”

    石得一恭声取旨,心中感叹,可能是经验积累的缘故,皇后处理政务越来越得心应手。

    喝了一口汤药,皇后又问:“石得一,外间的传言对辽事最近是怎么的?”

    “多有想要收复幽云的,但更多的人还是希望能尽早过上太平日子。”

    “人心向背啊。”皇后点着头:“以辽贼善战。是凭着韩枢密之才,统领十万大军,也是与辽贼对耗粮草,逼得萧十三撤军,然后才一举破敌。”

    在军籍簿上,从京城遣往,要多出两三万来,除去了沿途守御的兵马,韩冈能拿出来与萧十三对阵的仅仅五万,可是在京中,绝大多数人都以为韩冈是以两倍以上的兵力与辽军作战。

    是皇后,平常也有人提醒过她军中吃空饷的现象遍地都是,京营尤为严重。可一旦计算其边地人马数量来,皇后总是会忘掉这一点。

    韩冈能将河东的局面一点点扳回来,比陕西和河北都要辛苦多了。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七)() 
夜已深,但大宋帝国地位最高的大臣犹未安歇。

    幽幽的烛火透过透明的玻璃灯罩,将书桌前的身影投射在对面的书架上。

    平章军国重事的王安石并不是为了国事而夜不能寐,他正坐在桌前,低头紧盯着摆在桌上的一封书信。

    ‘乱命不诤,流言不禁,上不谏君,下不安民。敢问平章,平得何章?’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区区六句二十四字,王安石却差点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是皇帝的昏话,明明还没有诏令,已经被他们给堵在了宫中,在外也只是风传而已,这又跟两府有什么干系。

    台谏的成员们跳出来倒也罢了,他们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可韩冈已是枢密副使,性当重,行须稳,哪里能听见风就是雨?这岂不是轻佻?!

    但怒气稍歇,停下来时,他却又体会到了几分韩冈的心思。

    韩冈在前线,直面北虏。手握十万甲兵,位虽高,权虽重,但也意味着他也把十万人的性命承托在了肩上。一言之误,就是数以千百计的将校士卒断送性命。他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最怕的,就是后方生乱了。

    所以才会听到了谣言,便忍不住立刻写信来相责吧?

    既然如此,还是帮一帮吧。

    “纵然是天子之意,但毕竟是乱命。不出宫闱,传到外面也不过是谣言而已,京城中哪一天也不会少,平章为何要下令禁言?当会欲盖弥彰啊。”

    次日的重臣共议,面对王安石的提议,曾布立刻表示反对,而其他人也同样觉得并不合适。

    “介甫,一动不如一静。”韩绛也劝道。

    王安石摇了摇头:“非为京城,而是为北面。”

    “河北?……”韩绛问道,“河东!难道是韩玉昆那边说了什么?”

    “‘乱命不诤,流言不禁,上不谏君,下不安民。敢问平章,平得何章?’”王安石微微苦笑:“这是我那女婿昨日送来的信上写的。”

    韩绛笑了起来:“韩玉昆气急败坏的时候倒是少见。他该不会本有心攻打大同,现在却不敢下手了吧?”

    “是玉昆送来的?”章惇的神色郑重得反常,不像其他人,为王安石和韩冈翁婿之争都不禁觉得好笑。

    “子厚,有何处不妥?”王安石正不自在,连忙岔开来问道。

    章惇重重地一捶交椅扶手,“这是旁观者清啊!”

    韩绛几人尚是懵然,但蔡确随即却变了脸色:“子厚,你的意思是韩玉昆说的是福宁殿那边!”

    众人颜色大变,蔡确一言捅破,他们哪里还能想不透!

    复幽云者王。

    这当真是赵顼的本心吗?

    所有宰辅没一个是这么认为,只是猜不透,同时觉得太会添乱。

    现在韩冈的话又给了他们一个猜测,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皇帝这是在试探。

    试探这段时间以来,他所听到的奏报到底有无谎言存在。

    所以在厅中的宰辅们都变了脸。

    他们这段时间,糊弄皇帝都成了习惯。

    天子没有糊涂,这肯定是在试探!

    蔡确长叹了一口气,起身亲自去取了一份奏章来:“这是吕吉甫昨日送来的奏章。也是说了天子的那句话,本来蔡确还笑他想做一回风闻奏事的御史,补上这段功课,现在倒是明白了。”

    厅中变得更静了。

    好几个都在想,正在外面的枢使,一个两个都是狐狸。

    ‘看东府这事情办的!’

    章惇恨得直磨牙。要不是自己分心兵事上,肯定能看破的。

    张璪只是文采好。韩绛是世家子弟,不查细谨,极疏阔的性子,否则当年也不会给一个蕃官所欺。平章王安石更是撞破南山也不回头的性格,哪里会考虑到许多。

    但这蔡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看得出来的!

    蔡确若是知道章惇所想,只会大喊误会,他当真没想到。

    也是在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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