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小说 200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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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小说 2007年第12期-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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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来了,灰浆罐车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把目光投向公路远方,先看到一条长长的翻滚的烟尘,那是汽车轮子碾压地面扬起的尘土,烟尘前端是个黑点,那是灰浆罐车。 
  大马,准备好,上脚手架把灰浆管子。班长向我下达了命令。 
  我不把!我坐着没动,看着班长,顶了回去。 
  大家把目光刷地一下都集中在我脸上。这些目光里带着责备和批评,更多的是吃惊——工作上不服从分配!我一下炸了,一蹿站起来就骂,看他妈的啥看!不认识啊,谁有种谁上去把呀!我这气是对昨天班长批评我的反抗。 
  今天咋的啦,大马?班长并没生气。 
  咋也不咋的,今天我就是不把。我还是气呼呼对班长说。 
  把灰浆管子是个力气活,有劲的只要稳住管口,把灰浆浇注到模型板里就行了,每车也就是个把小时的活,车走了就可以歇着。对力气大的人来说,算是件俏活,但体弱的人就把不住管口,因为灰浆从罐车里出来是带着高压的,比消防车水龙头的压还高,如果开阀门的人使坏,忽大忽小,管子在不均匀的高压作用下,就猛劲地来回摆动,力气小的人稳不住管口,就会从脚手架上甩下来,轻者摔疼,重者可能断胳膊断腿、出公伤事故。 
  罐车拖着滚滚烟尘停在基础坑旁,二百毫米粗的胶管已经垂吊在脚手架上,只等有人上去把管子就开始浇注。我猜此时班长心里肯定非常着急,在韩国人面前这道浇注工序接续不上出了空当,不但班长挨训,队长也要受到韩国人的责骂。 
  班长走到我面前,脸上写满了乞求和扭曲难看的笑容,拽住我一只胳膊说,大马,别生气了,快上去吧,你看这回来的是韩国的那个抛面(班长),一会儿这王八蛋该骂人了。 
  我早就看到那个抛面了,他最不是东西,仗着身高力大,又是韩国人,专门欺负劳工。那天我从食堂打饭回来,他正追打一个越南劳工,后面拥着一帮人看热闹。我躲闪不及,被抛面撞个趔趄,饭菜全都打翻在地,碗也打碎了,引起一片哄笑。气得我真想抓住他,教训他一顿,可又一想,他不是冲我来的,撞打饭碗也不是故意的,更何况他是韩国人,忍了吧。我看到他追赶上越南人,一脚踹趴下,骑到身上两只拳头雨点般打了下来,越南人用手抱头,打滚喊叫,直到那个抛面打累了,越南人才趁机爬起来,双膝跪地,捣蒜般地磕头求饶,抛面才算罢休。 
  今天由这个抛面掌管阀门,他非使坏不可,就更坚定了我不干的决心。于是我对班长说,你咋说我今个儿也不干,谁愿干谁干。我的意思是你找熊志辉去啊,他也有一身的力气。说着我就瞟了熊志辉一眼。这小子扭着脸,两眼悠闲地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漠,没事人似的,好像在他面前啥事也没有发生,就是发生了也与他无关。 
  班长看我真不干,真的转过脸对熊志辉说,大熊,你帮帮忙吧,把这台戏唱下来,咱中国人不能在韩国人面前丢脸哪。 
  老半天熊志辉才收回目光,转过脸看着班长笑笑说,班长,我可没那个能耐,我干不了。 
  这小子说话就带刺,把管子这活以前都是我干,他说他没那个能耐干不了,这不是在嘲笑我吗!我一股火蹿上来,但又一想他没点我名,也就不好发作。 
  你这大力士在咱班也是数一数二的,咋干不了?快上去吧。班长笑着,又是奉承又是哀求。 
  我可排不上第一号,叫自认为第一大力士的人去干吧。熊志辉边说边扫我一眼。 
  这分明是对我来了,你不干拉倒,干吗扯东拽西的,我的火再也压不住了,正要站起来叫他说个明白,这时汽车上那个韩国抛面叽哩哇啦骂人了。跟车的中国朝鲜族劳工金明对我们班长说,你们怎么搞的,还不上来人把管子,抛面急了,他要把车开回去。 
  开回去那还了得!一车灰浆就要浪费掉,韩国人会把工费、料费、机械使用费等等,都加进去,高出几十倍来,叫你赔偿损失,说不定还要反映到国内,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班长气得没办法,骂了句:他妈的,回去再说!就甩掉上衣光着膀子往脚手架上爬。我想要是那个抛面不使坏,班长也许能行,否则班长肯定会掉下来。但我仍不打算上去,等班长干不了时我再上,要叫班长知道知道,这活没我马智超谁也干不了,以后就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班长刚爬上一步架,孙聪军突然站起来跑过去,抓住班长的一条腿,叫班长下来,他要上去。我心里一阵冷笑,就你这小鸡巴个儿,也敢上去把管子!真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瞧热闹吧!我心里一阵幸灾乐祸。 
  小孙,你不行,还是我来。班长在上面扭着身子低着头,俯视着孙聪军说。 
  我心里笑了:猴子不行,你班长也不行!等你们都不行了,我再上。 
  俺中!操着一口河南腔的孙聪军,扯着嗓子朝班长喊。硬是把班长拽了下来。 
  孙聪军倒是挺灵巧,仗着身体轻,两三下就爬上去了。只见他双脚站稳,两手把住管口,一扬头朝韩国抛面说,来吧! 
  抛面轻蔑地看他笑笑,嘴里不知哇啦句啥话,右手就扳动了开关,那松垮垮、软瘫瘫的胶管,立即被灰浆冲涨起来,舞动得像条巨蟒。带着高压的灰浆,瞬间从管口呼啸喷出。管口剧烈地抖动着,孙聪军两脚站立不稳,身体左右摇晃起来,大家为他捏一把汗,我心里却很得意,盼着他被管子甩下来,那时我再上去,才显我英雄本色。孙聪军把着剧烈抖动的管口,左一摇右一晃,一股灰浆向我们偏射过来,亏我躲得快,没有喷着脸,却喷了一裤子。大家像群惊恐的野兔,连蹦带跳地躲闪开去。我看到孙聪军脸上一笑,像昨天和我打架时笑得一样。这下又激起我满腔怒火,我指着他大声骂道,孙猴子!你小子把不了就别充大尾巴狼,往他妈哪儿喷! 
  他乜斜我一眼没说话,那眼神里没有一点服软或者抱歉的意思,分明又是对我不屑一顾。我怒气冲冲地朝他骂道,你他妈的别美,干完活再和你算账! 
  班长很不满意地看我一眼;熊志辉扭过脸去偷着乐。这个王八蛋,我心里骂了一句。韩国那个抛面看到孙聪军摇摇晃晃力不从心的样子,又看到喷了我一身灰浆,便哈哈大笑起来。他那幸灾乐祸的笑声和得意的笑容,如同往火炉里浇泼上汽油,一向不大发脾气的班长,砰然激起满腔怒火,他忘记了队长的训导,忘记了自己的劳工身份,跳起来指着那个抛面骂道:我×你妈!你这不是故意调理人吗? 
  抛面是听不懂中国话的,站在抛面身旁的金明只是笑,也不翻译。他知道翻译后的后果,我们是饶不了他的。那个抛面还是得意地哈哈笑着,仍是忽大忽小地扭动着开关,孙聪军就左一晃右一晃地把着管口。班长气红了眼,看样子他是豁出去了,气汹汹地朝汽车奔过去。大家紧张地看着,一场后果严重的事态就要发生了。这时脚手架上的孙聪军猛喊一声,班长!别理他,看他还能流出多少坏水! 
  大家抬头看孙聪军,只见他两脚挪动一下,双肩抖了抖,深吸一口气,脸憋得通红,当他把气呼出以后,就瞪着两眼朝那个抛面喊道,来吧小子!老子今儿个陪你好好玩玩! 
  抛面可能从孙聪军的表情上猜出他讲话的意思了,轻蔑地看了孙聪军一眼,突然把阀门开大,胶管立即膨胀得又粗又硬,受高压的灰浆如同憋足的洪水冲出刚刚启开的闸门那样,咆哮着,翻滚着,发出哧哧刺耳的使人战栗的怪叫声,从管口汹涌地喷射出来。 
  大家提心吊胆地看着孙聪军。奇怪!孙聪军一动不动,如同一块巨石,稳如泰山。直径二百毫米粗的胶管在他手里,就像一个花匠拿着自来水管,在那里悠闲惬意地浇花一样,远近左右任意喷洒。大家一时看呆了,我不由得叹服起来,这瘦拉嘎叽的孙猴子,还真有点绝劲。 
  韩国那个抛面也惊奇了,可能在他调理人的经历中,还没遇到一个像孙聪军这样稳如泰山的人。但他觉得自己的损招还没用完,只见他变着样地扭动阀门,一会大开,又猛然关死,再骤然满开。四米多长的管身就左右上下猛烈地甩摆着,但在孙聪军手里的管口,却纹丝不动,如同掐住一条大活鱼的双鳃,尽管鱼身鱼尾激烈地摆动,鱼头却动弹不得。孙聪军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强者对弱者不屑一顾的微笑。奇怪的是,此时我看到那种微笑,不但没有反感,反而觉得痛快。他不时地扬起头来,带着那种微笑看看抛面,好像在说:你还有多少损招,都拿出来吧。 
  灰浆很快浇注完毕,孙聪军把胶管轻轻放好,双手互相拍拍,弹掉手上的灰浆,直腰挺胸远眺,目光收回时又斜扫了一眼抛面,抛面正在灰心无奈地收缠胶管。孙聪军扭身一步跨到脚手架边缘,往地面看一眼。班长急忙喊道,小孙!别跳,摔着。然而已晚,只见孙聪军一个纵身从三米多高的架子上,轻捷如燕地跳了下来。 
  我心里一惊:这小子可真有两下子!大家围拢上去,七嘴八舌赞扬起来。熊志辉问他,看你像个瘦猴似的,哪来的那么大劲,管子把得真好。 
  孙聪军笑笑说,好啥,掌握住它的规律就中了。 
  啥规律?熊志辉问。 
  俺也说不清,随着它的劲来呗。 
  随着劲来?真他妈的胡说八道。我在人群后边嘀咕一句。别人没把过管子不知道,我可清楚,尤其是今天,韩国那个抛面明显使坏,管子那样激烈地抖动,而孙聪军却那样轻松自如!去他妈的随着劲来吧,别唬人了,这小子肯定有啥窍门,能使出一股子绝劲。 
  我一直在想他使的是啥绝劲,也忘了喷我一身灰浆的事。 
  天果然是日头高照,晴空万里,那不云不雾的浓重氤氲,早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 
  从这以后,孙聪军承担了把管子的任务,班长再也用不着求爷爷告奶奶地找这个请那个了。我轻松多了,按说应该高兴,可是每次浇灌混凝土时,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有股被抛弃的滋味,耳边就响起了那句话:没有你这鸡蛋,照样能做槽子糕。 
  孙聪军的绝劲始终疑惑困扰着我,咋也想不出他那么瘦小的个子怎么会有那大的劲?他见了我还是那样地笑,我认真地看着他,觉得这种笑不是我原来想象的那种对我不屑一顾,而是一种大度友善的微笑。 
  那天我直接问他,他还是那句话:随着管子的劲来。我说你在唬人,我不是没把过。他笑笑不说话。可我越是不明白,就越想弄明白,成了一块心病。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班长来了兴致,和几个人扳手腕,比谁的手劲大。班长连扳倒三个,我便把手伸过去。别说,班长的手劲还真不小,和我坚持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班长说,还是大马有劲。一种胜利得意感又涌上心头,我抬头扫视一下大家,那意思是还有不服的吗?上来比试比试!就在这时孙聪军从外面进来,大家就撺掇着他和我扳。他忙摇头说,不中,不中,俺不中。可我已把他的手握住了,心想这回要真刀真枪地领教你到底有多大劲。开始他只是挺着劲,承受着我的力量,不主动进攻。当我用出百分之九十的劲时,他仍能挺着不动,别人不知道,我心里清楚,能挺住我这么大劲的人不多,看来这小子真是有点绝劲。于是我再加劲,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只见他的手颤动了一下往后稍微倒了倒,又挺住一动不动了。我再用力也没有了,但我此时占着上风,就是我的手稍微压着他的手,这样又坚持了几秒钟,他的手终于倒下去了。大家鼓掌齐声叫喊:还是大马有劲!但我心里知道,孙聪军比我有劲得多,我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时,他的手已经往后倒了,一般情况下,只要一倒就会彻底垮下去,但他还能挺住,是在被动不利的情况下挺住,这说明他还有劲。在相持中我一点劲再也加不上了,然而他的手却倒下去了,这说明他没有使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是有意让着我。 
  孙聪军的绝劲还是个谜。 
   
  ——3—— 
   
  孙聪军的绝劲终于亮出来了,亮的是那样淋漓尽致,亮在大庭广众之下,亮在韩国人、菲律宾人、泰国人、越南人、孟加拉人和咱们中国人面前。亮的是那样潇洒,那样惊心动魄,那样威武豪壮!所有看到的人,无不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我叹服了,然而更多的是愧疚。 
  那天中午,班长通知我吃完饭就到现场去,把打灰时崩溅到钢筋和模型板上的灰浆清理掉,不然一凝固就不好清了,凝固前清理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活。完后就可以回来休息,多美的俏活! 
  班长说完,我高兴地拿起饭盒向食堂跑去——早吃早去早回来! 
  开饭时间还没到,售饭口已排了些人,我就想加楔儿早点把饭打出来。挤过几个人,前边有个大个子横在那里,我挤不过去了,于是拍拍他肩膀,想告诉他我有急事让我先打饭。没想到这家伙回身就给了我一拳,他出拳可真狠,一下打我个趔趄,饭盒也掉了,滚在地上叮当乱响,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吃这么大亏,站稳之后便一拳打了过去,但胳膊还没伸直,又赶忙缩了回来——打我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国那个抛面!我想算了,可别惹他,吃点亏就吃点亏吧,于是便回身去捡饭盒。可那个抛面却不依不饶,就在我猫腰捡饭盒时,屁股又被他踢了一脚,一时站不稳,踉跄两步便趴在地上了。趴在地上的我还在警告自己,千万别还手,捡起饭盒走吧。我刚站起来,他一拳又打在我的头上,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两眼就冒出了金光。但是我还是不想还手,不为别的,怕的是队长手里的上方宝剑。我要还手,必然成了合同里不符合乙方要求的人,那就会被遣送回国,接着就会被开除公职,砸掉自己的饭碗。现在吃点亏,和被遣送回国相比,算个啥呢?这账我是算得过来的。于是我夹着饭盒就往外跑。可那个抛面仍不罢休,又拽住我的脖领往后一甩,同时出脚一绊,又摔我个仰八叉。他举起拳头又要打来,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大喊一声:住手!跟着就从人群里跳出一个人来。我一看是孙聪军。我赶忙对他说,聪军,你别管,快走!但他不理我,指着那个抛面骂道,俺×你个亲娘的,你也太欺负中国人咧!又指着我说,瞧你这熊种样,给中国人丢脸咧! 
  竟敢有人阻拦韩国抛面打劳工!围观的各国劳工都震惊不已,又看到是这么一个瘦拉嘎叽的小个子,那不是找死吗!抛面一看是孙聪军,上次打灰没调理成他就憋着一口气,这回主动送上门来了,正好收拾你一顿。抛面放开了我,转身一拳就朝孙聪军脑袋砸去,孙聪军一闪没打着。我站起来忙喊:聪军,千万别还手!那可打不得呀,要被遣送的!说着那个抛面又飞起一脚踢过来,孙聪军一闪又躲过去,抛面随后又是一拳,孙聪军横着一跳,蹦出老远,站定后看到了翻译金明,便冲他大声喊道:金明!你给他翻翻,俺可让过他两拳一脚,事不过三,他要是再打,俺可要还手了!金明真不错,挤出人群,来到抛面跟前,哇啦哇啦翻了几句话。只见那个抛面冷笑一声,把金明搡了一个趔趄,又冲到孙聪军面前,照脸部就是一拳。这回孙聪军没躲,只是头一歪,出右手就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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