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离梁山人大营的后营门不远了。”“退了。——闪开!”“哗……”队伍分开左右。孙新带着小军、旗牌上了路旁一座土墩子。“咯啷!”勒定坐马。望望梁山人的大营,不由打心眼里佩服。这座大营又紧凑又好看。我过去常听说梁山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时只是耳闻,今天是亲目所睹,此言丝毫不假。这次我如果是真的来冲营,不要说是带了三千人,就是加倍带六千人来,要想冲进这座大营,也办不到。好在现在是假的,冲了玩呕。孙二爷一声令下:“冲!”“冲啊——杀啊!”三千登州兵,再加上梁山大营的,一个个有意把嗓子放开来喊:“冲啊——杀啊!”喊声如雷,杀声震天。孙二爷端着灿银枪,下了土墩子,带着人众冲奔后营门。
后营门口的孩子,早已准备好了,把营门大开,一个个离得远远的,站在那块一面嘴里喊着,一面望着他们冲。孙二爷他们毫不费事,如入无人之境,进了大营,接着往左哨这边冲。离左哨营门不远,孙二爷凝神一望:“啊?”只看见前面路当中站了一个人,背对着孙二爷,看不见他的尊容。孙二爷一想:军师关照的呀,如果有人阻挡,就用枪挑。这个小伙站在路当中,挡住我的路,我挑不挑呢?我现在也是梁山的人哎,叫我挑自家人,还真有点不忍心哩。最好招呼他一声,叫他让下子。“呔——!速让啊——!”喊过之后再一望,这个小伙站在那块动都不动。咦,怎么不动的呀?是个聋子啊?再喊一声:“呔——!快让啊!”第二声的喉咙比第一声还高。再望望,这个小伙还是不动。“你既不睬我,就不能怪我了。”孙二爷一马冲上去,枪尖认定这一位的后心,“着!”“啡!”枪尖戳进去。咦,什么玩艺啊?戳到人身上不是这种声音嘛,怎么松铺铺的,一滴血都没得的?把枪拔出来,“噗!”这一位朝地下一倒。这又不对了,如果是人被挑死了,尸首倒下来,应该是“轰”的一声,怎么他倒下来一点声音没得的?唔,倒要来望望看哩,究竟是个什么人?孙二爷领马到面前一望:“啊呀!明白了。”原来不是个真人,是个用稻草扎的人。我说的嘛,怎么枪扎进去不费劲的。孙二爷放心了。既然是扎的稻草人,我就放心大胆的挑了。前头的稻草人多哩。孙二爷带着人众,见一个挑一个,见两个挑一双。不但他们挑哪,营里头还特地派了二百名孩子,全是长枪手,帮助他们挑。把这些草人挑得飞飞的,滚滚。
冲着冲着,前头到了左哨营门了。孙二爷带的这三千人,不但一个没有死,个个都是全手全脚,没得一个带伤的,身上连一点血迹都没得。军师关照的,非要有一些人带伤进祝家庄才行哩,否则栾廷玉不会相信。怎么带伤?要自己在身上戳。请问哪一个忍心自己戳自己呢?不戳又不行,在山上写过字了。看见那边有些大营里的孩子:有了,有了,最好请他们帮下子忙。有一位走到大营里孩子的面前,笑眯眯的双手一并:“哈哈哈哈,老大哥!”“不敢当。兄弟啊!现在我们巴结不上你罗。”“这是什么话啊?我们在山上的时候,不是天天在一起吗?”“现在不同啦!现在我们是梁山上的强盗,你们现在一个个包膝套裤穿起来了,成了登州营的官兵了,我们当然巴结不上咧。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嘿嘿,请了!”“啊咦喂,啊咦喂!闹的哪一家哎。我们也是奉命这么做的哎。来啊,伙计哎,平时我们感情如何?”“过去嘛我们是睡觉同铺,吃饭同锅。那是过去的话,现在不同咧!”“不要说这些犯嫌的话好不好?哎,现在有件事情请你帮下忙。”“什么事啊?”这个小伙腿一抬,“啡!”从靴筒子里头拔出来一把匕首,又名“七寸子”。“老兄哎,请你把这把七寸子拿着。”“做啥?”“你先拿着,我再告诉你。”“乖乖,小伙啊,你这把刀快哪,是‘靠皮红’啊。”“我特为把它带着的。现在就请你帮忙了。你就拿这把七寸子,在我的这个腿肚子上,你望着,喏,就在这个地方,入神啊,要对准了,还不能歪,也不能高,也不能低,请你玩一刀。”“什么,你叫我在你腿上戳一刀啊?不好了,我看你恐怕是发疯了。伙计啊,我们在山上感情处得不丑,虽没有到土地庙里拜过,处得似弟兄一样。你叫我帮忙,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我们闹了玩嘛,也不能这么闹法哎。不要闹了,不要闹了。”“老大哥,不是跟你闹哎。告诉你,你今儿如果不戳我一刀,你就不够交情了,我们从此以后就一刀两断!”“不要吵,来啊,你到底是什么玩艺唦?”“什么玩艺,我来告诉你唦。如此如此,不带伤不能进祝家庄,将来还要办罪。”“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来唦,就交情你下子。”这一位把刀接过来,对准他的小肚子,哪晓得戳的时候到底不忍心望,把头一偏,一刀戳下去,“啡!”坏了,力气用大了,戳了个通心过。“哎哟喂!我的妈妈!没得命了!”这个小伙苦吃大了,走路一瘸一跛的了。“不要紧哎,小伙哎,一处伤嘛十两,这要算两处伤,双的,拿二十两哪!”就这样子,有的用刀,有的用枪,有的请人帮忙,也有的自己动手,就不一一交代了。
他们冲着冲着,冲到左哨营门了。孙二爷一声喊:“闪——开——!”前面看守左哨的孩子朝左右一分;“哗……”让出一条道路。孙新一望:奇怪,路边上蹾了些大木盆,木盆里头是满满的鲜红的血水。大营里的孩子们手上抓着些树枝。等孙二爷他们经过的时候,就把树枝子伸到木盆里头蘸些血水,朝他们身上连人带马没头没脑的乱洒。孙二爷一望:“噢,明白了。”这也是做假。我们从大营里冲杀出来,身上不能一点血迹都没得哎。这样子到了祝家庄,栾廷玉一望,我们三千人周身都是血迹,才会相信我们哩。孙二爷把自己的一杆枪也在血水里蘸了下子。看上去这杆枪挑死了的人不少,枪头上血糊糊的。这些血水从哪块来的?是吴加亮回到大营后,特地叫手下孩子杀猪宰羊,把血收起来,掺点水存起来,防止它凝血块子,以备今日之用。孙二爷到了左哨营门口,吩咐留下三四百名伤重的在营里。不能一个人不死唦,这些人就算是战死在营里的。其余的人在前头先冲出营,自己在后头独挡追兵。
他们出了大营,只听见后面:“嗒——!”一通炮响。孙二爷晓得这是做衬子的到了。把马头拨转,一望,只看见从营里飞来一将,跨马端枪,一声吆喝:“呔!好大胆的孙新,向哪里走,花荣来也——!”好!花荣人称神箭手、小李广,枪法过人,箭法纯熟,声名颇大,居然今儿来代我做衬子,这个衬子把我衬足了。孙新赶紧拨转马头。花荣冲到孙二爷的马前,把枪一起,对准孙新的胸膛就扎:“着!”这一枪看上去狠,骨里只用了一半的劲道。孙二爷把枪朝起一抬,贯足劲道:“来——得好!”“嗒!”花荣在马上晃了两晃,手一松,枪飞掉了。“好厉害的孙新。少陪了!”“咯啷咯啷略啷咯啷……”花荣把马一领,掉脸就跑。这杆枪有梁山的孩子拾回头。孙二爷领马继续朝祝家庄跑。
走了没有多远。只听见后面“嗒——!”又是一通炮响。唔,第二个衬子来了。孙二爷把马头拨转。来人是哪一个?九尾龟陶宗旺。陶大爷今儿头上戴了一顶旧包巾,身上穿了一件破战袍,腰里围了一根旧鞓带,脚下蹬了一双破靴子。这做啥?准备去坐牢。坐牢何必穿好衣裳呢?免得可惜。胯下黄沙马,掌中是一柄描金大锹。陶大爷追上来一声喊:“呔——!好大胆的小孙儿啊!我的儿!休走!”孙二爷一听:要死要死!哎,伙计啊,我们是自己人啊,说话稍微客气些唦,居然喊我‘小孙儿’,底下还要带个“我的儿”。孙二爷不晓得他向来就是这种口气。陶大爷马往上撞:“呔!嗨嗨,小孙儿,我的儿啊!嗨嗨,你这个杂种!你这个囚攮的!招架了吧!”不好了,这一阵骂法做啥?陶大爷心里头怄气,马上要被他活捉了,先骂骂煞煞火。把手上的描金大锹朝起一扬,认定孙二爷的马头就铲。你既晓得自己马上要被他生擒活捉了,就少用些劲咧。他就没得花荣聪明,花荣只用了一半劲。哪晓得陶大爷怄气,要把点颜色给他看看,用的是足劲。孙二爷心里有话:好,你会骂哩,我拿你开开心。孙二爷把枪朝起一抬,没有用多大的劲,“来得好!”“嗒!”把枪头子朝他锹头子上一压。哎,我不用劲,你也要把家伙掉掉,你如果不掉,就是违犯军令。陶大爷:“啊——噗!”心血差点怄了吐出来。你还稍微用点劲唦,我就借你的劲摔家伙咧。你一点劲都不用,看我的相,叫我自己摔家伙就是了。小孙儿,你阴哪!我家这个军师也损德哪,我硬是被他套啊绕的绕住了,领了这个倒楣的差事。陶大爷没得办法,只好装抓不住锹了,手一松:“不——好!”“轰!”把大锹撂多远的。领马过门。好像过门之后就溜了。孙二爷见陶大爷的马从右边过来了,把枪腾在左手,身躯往右一偏,右手一伸,把陶大爷的鞓带一把抓;“狗贼,过马——!”“啪!”把他朝过一拎。陶大爷乖得很哩,把两只脚褪出踏蹬,让他拎过去了。不会犟吗?不能犟哎,军师关照好的哎,要被他拎过去咧。如果犟下子,死拖活拉的,再把身上的老衣拽了撕掉,反而不上算,不如放漂亮些。如果陶大爷把内功运起来,孙二爷还真不容易把他拎过来哩。
孙二爷把陶大爷拎过了坐马,朝马鞍上一捺。想起刚才被这个小伙嘴里七个八个的骂了一阵子,居心弄点个小苦给他吃吃,就用左手的枪杆子在他的嘴巴上“啪!”弄了一下子。陶大爷心里有数:可要死啊,啊,孙二啊,你把苦给我吃啊?吃苦不要紧,要吃在明处,你不作兴把暗苦给我吃。好哩,等破了祝家庄,再跟你算帐!孙二爷把马头拨转,跟在这些假“登州营”的兵丁后面,直奔祝家庄的南庄门。到了吊桥口,吩咐手下人喊叫。手下人望着南庄墙上:“呔——!你们墙头上的人听着啊,我们是登州营孙新孙大人的队伍,现在孙大人驾到,你们速速开庄——门啊——!”
南庄门墙头上可有人?怎么会没得人呢?刚才对过大营里,喊杀声震天,早已有人去禀报栾廷玉了。栾师爷这两天虽然伤已经好了,心里并着急哪:发了十封书信出去,到今天一处都没有来援兵。这一刻正在厅上跟祝氏三兄弟、七位小爷议论着此事,忽然有庄丁来报:“梁山人的大营里杀声震天,打起来了,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栾廷玉一听:“哦?”难道是我的援兵来了?栾廷玉随即起身,带着祝氏三兄弟、七位小爷到厅口上马,直奔南庄门。到了南庄门,下马,栾廷玉提着袍角踩坡上了南庄墙,入神朝对过大营里望。果然对过大营里杀声震天,沙灰荡漾。他这个地方离对过大营的左哨最近,不过因为沙灰遮眼,还是看不大清楚。隐约间看见营里头许多人被挑得跌跌的,滚滚的。接着有一支队伍冲出了大营的左哨,后头有一员将士独挡追兵。这时候看得清楚些了,只见营里头出来一员将士追赶,好像是神箭手花荣,独挡追兵的将士拨转马头,乖乖,一着头,就把花荣打了跑掉了。接着第二个追的又来了,到了马前,一着头,家伙被打了离了手了,这员将士把来人生擒活捉。这支队伍渐来渐近,到了吊桥口喊话了。栾廷玉听了来人的喊话:“好!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登州的孙新孙大人到了。”我虽跟孙新没有见过面,但是两耳贯满了,这个人年轻有为,威镇登州。栾廷玉掉脸来望望祝氏三兄弟、七位小爷,心里有话:你们怎么就没有一个像人家孙新这种样子的?只要你们有一个像人家这种样子,我就用不着去向别人求援了。祝氏三兄弟、七位小爷也懂师老爷的意思,一个个把头朝下一低,自觉惭愧。栾廷玉吩咐手下人:“开庄门。”“是!”庄丁下去,把南庄门大开,吊桥平坠。栾廷玉下庄墙,带着人众出南庄门,过护庄河,来迎接孙新。祝家兄弟三个、七位小爷虽然都有官衔,但是他们只有五品的身份,孙新是二品总镇,他们也应该迎接。
这时候孙新已经到了队伍前头了,望见庄里的人出来迎接了,先招呼手下人:“抓了!”把九尾龟陶宗旺从马背上“轰!”朝地下一掼。乖乖,就跟掼老母猪差不多。后头的兵丁上来,把陶大爷膀子朝后一顺,拿麻绳朝起一捆,两口烁亮的钢刀架在他左右肩头。孙二爷把手上的灿银枪交给手下人,腿一挥下马。栾廷玉双手一并:“噢,孙大人驾到,山人栾廷玉未曾远迎,望大人恕罪!”孙新还礼:“不敢当。本镇到此何劳师爷迎接!”后头祝氏三兄弟、七位小爷一起上来见孙大人行礼。孙二爷跟他们就不客气了,点点头,直受无辞。栾师爷邀请孙大人上马进庄。进了南庄门,把庄门紧闭,吊桥高扯。登州营的人到校场驻扎,其余的人到演武厅。师老爷请孙大人下马卸甲换装。小军、旗牌老爷也更换衣服。他们的坐马有手下人牵去洗刷。孙二爷的这一杆枪因为沾满血迹,要代他换新的枪樱子,卸下来的盔铠,有人代他擦洗干净,包扎起来。孙新换了一身便服,包巾战袍、鞓带缎靴。揩过手脸,入座。孙新上坐,栾廷玉坐在下首。手下人献茶。祝氏三兄弟、七位小爷,旗牌、中军侍立两旁。“师爷。”“大人。”“本镇刚才活捉一名梁山强盗,何不将他带上来审问?”“大人请。”“来人,把梁山强盗推上来!”“威——!”手下人把陶宗旺带到厅口:“趴了!”陶大爷立而不跪,高声大骂:“小孙儿,我的儿,你个囚攮的!你把爷抓住了,听斩听剁!”孙二爷一听:“啊——噗!”要死啊,你倒又骂啦?一个嘴巴子没有打得够哪?好哩,你会骂咧,我今儿个不把你痧吓出来,我就算不起个“总镇”了!“狗贼,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来人!”“大人!”“将他推去斩了!”“威——!”两旁边的刀斧手一拥而上,把陶大爷朝下推了。陶大爷真魂就差吓出了窍。哎,在家里军师关照好的,我是来给你做衬子,让你生擒活捉,带到庄上坐牢,没有说要杀我的头啊!这个小孙儿忘记掉啦?你忘记掉事小,我的头没得啦!陶大爷急死了,又不好明说。栾廷玉在旁边望望:“孙新到底年纪轻,强盗骂了他几句就受不住了,就来火了。你不晓得啊,我见得多啦,梁山的大王都是这样子,立而不跪,开口就骂,不怕死,我被他们骂过几回了。现在只好忍住些哎。栾廷玉赶紧喊了一声:“且慢!”手下人见是师爷招呼,不推了。“孙大人。”“师爷。”“这个强盗本当该斩,不过我们以前抓的梁山强盗一个都未杀,全关押在土牢里面,我们是想等到剿灭梁山之后,把晁盖、宋江、吴加亮等人抓住,一起打上囚车解往东京。所以这名强盗是不是也把他关进土牢,以后一起押往都城?”“哈哈哈哈……”孙二爷心里有话:我晓得你要出来阻拦,不然我倒不吓他了。“既然师爷这么说,本镇哪有不依之理。——来啊!将他钉镣关进土牢!”“是!”陶大爷这时候才明白。可要死啊,小孙啊!原来你是吓我的呀!你这个囚攮的,你还先把个底给我唦,把我吓了一大跳。你拿我开心啊?小孙儿,好哩,你记住,今儿跟你不谈,等到破庄以后再眼你算帐!手下人推推掇掇把陶大爷关进了土牢。
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