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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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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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管一径低眉不语,却不知这筵席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那里面又暗含了多少复杂的心思。

身前的成郢温和的声音如三月熏风,轻轻柔柔地飘入耳中,“锦段,倒酒。”

锦段压下心思,上前一步,“是,殿下。”

不过是他举了手,她投了足,往后还会引发多少人的揣测计较,只有他知道,而她却是不知道的。

第15章:身处北方

天朝帝都地处北方,气温经年偏冷,常常是小寒初过,别处尚且秋高气爽、气候宜人之时,帝都便已经是雪落半尺、压断松枝了。

建元十四年,冬。大雪枝头落,白皑皑地压境而至,帝都及周边的几个郡俱被大雪**,人迹灭,飞鸟绝。

锦段一身茜色宫装,领口和袖口都裰了一圈白狸毛,外面系了深色刻丝的滚边白狐腋斗篷,兜着风帽,双手捂着一个小手炉,带着初雪和燕丝穿过廊庑,小心翼翼地走在才被内侍铲干净了雪的夹道上,往清凉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距离建元十年,已然过去了四年。

这四年里,锦段最为担心的妹妹李夜茗在椒房殿里侍奉皇后,并未有锦段想象中的那么令人恐惧。而木皇后自从亲口要了李夜茗之后,四年来也未曾再多看过她一眼,仿佛当初要了李夜茗真的就只是临时起意一样。李夜茗在椒房殿由染霜管教着、春雪帮扶着,时常还能空出时间来跑到清秋阁去找锦段,成郢每每纵容,染霜看在成郢的面子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倒也算得上是如鱼得水。

不管怎样,四年过去了,许多事情都平静了下来,且成郢待锦段并不算差。每日去福明宫请安,郑太后也未曾再多留意过她,曾经被无数人猜测的太子良娣一事,已经不再被提及。锦段自入宫到她认清楚现实起,便开始从每一个宫中女官或宫女的身上学习皇宫生存之道。她在东宫里以似女官又似宫婢的身份一点点地适应了下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行事说话便也愈发稳重起来。

但在这东宫里,除了成郢与林安澜外,没有人真的敢将她当作宫婢一般使唤。她的身份俨然比碧泗和绿泗这两个林安澜身边的一等宫女还要高出许多,就连郑良媛见到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从不敢在身份上压制她。

这一切于锦段来说,算得上是最好的事情了,这让她在皇宫中,一点一点地扎下了根基。当然,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她有这样的体面,靠的不光是锦家,还有郑太后和成郢。而她更清楚的是,他们愿意施舍给她这样的体面,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子妃林安澜的病始终不见好转,并有日日加剧的迹象。

她知道皇帝与郑太后在等,其实不光他们在等,这朝廷内外所有公爵与四品以上的朝臣之家都在等,家里有适龄未嫁女儿的虎视眈眈,无女儿的私下结交,都在等着林安澜油尽灯枯的那个时刻的到来。

而她的存在,便带来了几分顺理成章的微妙。

太尉府嫡长女、郑太后亲自教养后赐到东宫、太子数年不改的恩宠,已向外界释放了太多的信息,让人想不猜测都难。这样的身份,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只是皇帝与郑太后迟迟不下旨,便更有甚者暗自揣测,是不是到时就要越过良娣,直接晋为太子妃了?但揣测终究只是揣测,只要皇帝和太后一日不下旨,锦段的身份便一日不会变。那些内侍宫女们,连巴结,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锦段虽不知道郑太后与太子的真正目的,但确确实实是他们给了她今日的风光体面,她不是不心怀感激的。只是她心里更透亮地明白,此时被捧得越高,便越要将姿态放低,低到让任何人都挑不出她的错来。这是她在染霜的身上学到的。

就如同有一年在含章殿里,郑太后说给成郢听的那句话一样——“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她在东宫里每日战战兢兢,终于揣测明白:在这后宫之中,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诗词文章这些东西并不是稀罕物,哪个女子都会两手。若真说起来,这却是没有太多用处的。而她只要将“世事洞明”和“人情练达”这两样学会,在这四方高墙之内,即使是步步危机,她也能保得自己与妹妹的平安无虞。

走到清凉殿门口,她抬头看了一眼仍旧飘雪不止的灰色天空,四方宫墙黛瓦尽数被皑皑白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干干净净。

早有站在清凉殿外的内侍举着伞迎了过来。

“这雪越下越大了,外头冷,姑娘还是快些进殿吧。”

锦段随着他到了廊庑下,初雪和燕丝忙给她拂净了掉落在身上的雪花。锦段问道:“太子殿下还在殿里吗?”

内侍道:“是,太子殿下还在,程少爷也在。”

两人说着话,早有机灵的内侍进去通禀,待锦段走到殿门口,里面便传来了温和中带着满满的暖意的声音:“这样冷的天,快让她进来。”

锦段微微抿了抿嘴角。待内侍掀开厚重的帷幔,便敛下眉目,举步入殿。→文·冇·人·冇·书·冇·屋←

随着帷幔被掀开一个角,屋外的光线透了进来,殿内陡然一亮,坐在殿内的两名男子同时扭头,看着眉目干净的姑娘安安静静地入殿,身姿娇小,态度恭谨。

太子傅被皇帝叫去宣光殿,清凉殿里只余了程洛山和成郢两人。

殿内燃了火盆,服侍的宫女忙上前替她解了斗篷,她才上前,将一直捂在怀里的手炉躬身送到成郢手里,道:“太子妃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成郢神色微黯,接过手炉捂在手里,轻声道:“她尚在病中,仍旧能够记着这些,真是难为她了。你回头跟她说,我这里服侍的人都是尽心的,让她不必再劳心这些,好好养病才是。”

锦段低眉道:“是,都是奴婢服侍得不够尽心。”

成郢淡笑,“你又妄自菲薄了。”

这时,一直端坐在一旁安然不动的人突然出声:“太子妃的病……”

成郢叹息:“这些年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日益加重,如今连下床都困难了。”

程洛山缓声道:“太子妃有太子殿下庇护,是有福大贵之人,定会好起来的。”

他这话出口,锦段不禁微挑眉梢向他望去,年轻的男子身躯笔挺,金冠束发,眉目疏朗,只是那眉眼间却早已不复少年时的轻狂恣意。虽仍旧是太子侍读,他这几年却不再像年少时那般随意出入后宫了。

她与他除了在清凉殿仍常见面外,交集渐少,交谈更少,逐渐便陌生了起来。也不知从何时起,他说起这般恭维的话来,老到又自然了。果然时间是公平的,她在后宫被磨炼得越发从容,而他也逐渐蜕变成了如今这副成年男子的姿态。果然,每一个人都躲不掉时间的炼造。

成郢听了他的话,和煦的笑容变得微苦,叹息一声,“但愿如洛山所说吧!”

这时,殿外有内侍恭声道:“皇上宣太子殿下到宣光殿。”

成郢起身,锦段忙将石青色刻丝紫貂斗篷给他系上,边高声问殿外:“雪可停了吗?”

在殿外等候的初雪回道:“不但雪未停,反倒又起风了呢。”

锦段替成郢又拢了拢斗篷,欲随他出殿。

成郢却将手中的手炉递给她,温声道:“外头风雪大,我去宣光殿不知什么时候才出来,你候在外头会受不住的,就不要跟去了,留在清凉殿吧。”

锦段也不多言,成郢去宣光殿不常让她跟随,她是知道的。便道:“奴婢这就回东宫服侍太子妃。”

程洛山亦起身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成郢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微笑着说:“你们也听到了,外头风雪大,此刻出去定是要受冻的,都在这里等着吧,等雪停了再出去。”说完,便径自走了。

锦段忙追出去吩咐平日服侍太子的内侍好生伺候成郢,待恭送成郢离开后,才抬眼看着这被狂风吹乱的漫天雪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待要反身躲回殿内,却看到程洛山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眉目沉寂。

“锦姑娘好生体面威风。”一如既往的讥诮语气,带着淡淡的不屑。似乎这一眨眼间,他又回到了当年狷狂不羁的模样。

锦段侧头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宫中的一些传闻,抿了抿嘴角,浅笑,“要恭喜程公子了。”

程洛山眉目一凛,冷冷地看着她,森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锦段笑道:“这些日子,宫中一直有传闻,说皇上有意将长信长公主下嫁程公子,难道程公子不知道吗?”

程洛山眉峰不动,双目中凛然的光芒却比廊庑外的飞雪还要冷上几分,带着透骨的寒意。

“锦段,你在宫里也有几年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要旁人来教吗?这有损皇室威严的话都敢乱说,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无所顾忌?仗着太子的宠爱,便真就觉得自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说着皱了皱眉,面上略带了几分嫌恶之情,“宫中几年,未见长进,反倒越发的愚蠢了!”

他一开口便是这般言语。锦段恼怒,拇指死死地掐进掌心,冷冷地回道:“是锦段不知好歹,年少无知乱说话了,冲撞了程公子,还望恕罪。”说完甩袖就要离开。

她身形刚动,便有一只手抢先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首,看到程洛山冷硬的脸,和他身后初雪、燕丝惊恐的神色,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手臂狠狠一甩,将他的手震开,猛然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程洛山的眼中燃烧着愤怒,最终却只是握紧了双拳,咬紧了下颌,冷漠地道:“外头风雪大,你还是听太子殿下的吩咐,回殿里歇着吧。我本外臣,怎可与姑娘同处一室。姑娘放心吧,我这就走。”说完便径自冲进了风雪之中。

锦段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动了动嘴角,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这样大的风雪,也不披斗篷,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难以心生好感。

身后的初雪轻轻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手臂,叫了一声:“姑娘……”

锦段回头,看到一双干净无瑕却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

初雪这几年跟在她身边,早已看尽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张了张嘴,最终作罢。

程洛山的匆忙离去,自然未能瞒过成郢。锦段欲做解释,但成郢显然没有多想,只是毫不在意地笑,“洛山的脾气向来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长信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她与洛山是自幼定下的婚约。如今他们都到了一定的年纪了,父皇也在做着打算。”

锦段惊了一下,说不出话了。

长信与程洛山自幼便定下了婚约?皇帝怎会如此草率?大司空贺持松向来并不受皇帝恩宠,这么多年一直坐在大司空的位子上,不曾有过升迁,手中一无兵权,二无朝臣势力。锦段实在想不明白,贺持松有什么可让皇帝笼络的,竟将宠爱的长公主自幼与程洛山定下了婚约。

只是这样说来,程洛山一直以来在宫里的恣意无忌、长信公主待他的情意、皇帝和郑太后的百般纵容,似乎都找到了最好的解释。自幼便被定为驸马,何况将娶之人又是最受宠的长信长公主,若论尊贵,他是帝王的爱婿,除了皇家成氏之人外,还有谁是比他更尊贵的?

这样看来,宫里的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了?只是宫里有这样的传闻,对于长信长公主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吧?堂堂长公主,被宫人们这般私下议论,总是于声誉有损,难道她就这样听之任之?

“奴婢明白了,日后绝不敢再在程公子面前多嘴多舌了。”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日后是真的要避着些了。

成郢笑了笑,“你也不必特意避着,矫枉过正反倒不好。日常如何,往后仍旧如何便是。有些事情我自是心里有数的。”

锦段低眉称是。

过了一时,成郢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似乎……有些日子不见你妹妹夜茗过来找你了?”

锦段没有想到他会问起李夜茗的事,微微一怔,才想起来,似乎夜茗确实有一段时日没有来找过她了。入冬以来,木皇后称病,免了一切请安觐见,她便再没有随成郢去过椒房殿。也是因天冷之故,加之她也知道李夜茗在椒房殿过得很好,她去椒房殿看她的次数,就随之减少了许多。算一算,她们姐妹确有一段时日未曾见过了。

想到她这个做姐姐的,反倒不如太子关心妹妹,锦段不禁微微汗颜,愧道:“许是因为天冷,她不愿多出来走动吧。”

成郢温柔地笑了,略略带了些纵容的味道,“你是做姐姐的,自然要常去看望妹妹才是。”

锦段在他的笑容下,双颊生晕,低眉浅笑,“是,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次日,风雪终于停了。整座皇宫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成郢听朝结束,在宣光殿随皇帝处理朝政。随侍的锦段立在大殿门外的廊庑下,将双手捂进袖子里取暖,看着外面地上铺着的厚厚的一层雪,一群内侍拿着铁铲和扫把正在扫。她眉眼不动,安静地等待着。

程洛山奉诏入宫,看到立在廊庑下的锦段,步子微微一滞,眼眸黯了黯,才又神色自若地走了过来。

在宣光殿服侍的内侍忙迎了上去,恭声道:“皇上与太子殿下正在处理朝政,还请程公子在偏殿稍坐。”

程洛山淡淡地应了一声:“有劳。”却并不随内侍去偏殿,而是上前与锦段并肩站在了廊庑下,眼睛盯着外面的积雪,一言不发。

锦段侧脸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时,才轻声道:“昨日是锦段无状,你……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过了一会儿,程洛山才收回目光,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侧头看着她,道:“你没有无状,是我心情不好乱发脾气了。我们相识这些年,早已是朋友,不该总是这样一言不合便争吵不休的。”

锦段想起昨日成郢的话,心中微叹,敛下了眉目。

自入宫以来,他算得上是第一个发现她真实身份,捉弄她、嘲笑她并理解她的人,虽然两**多时候总是在争吵和相互看不过眼中度过,但她确实视他与成郢不同。虽有心好好相处,但终究身份有别。

今日的程洛山,似乎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除了觉得他今时不同于往日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没有人再主动开口。

锦段在外面站得久了,双手双脚都已冻得麻木,因不能使劲跺脚取暖,便只得不停地交替活动着双脚,能暖一点是一点。

程洛山冷眼看着她冻得发青的脸和不停抖动的身子,低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锦绣暗纹鼠皮滚毛皮斗篷,顺手便解了下来,想也未想,就丢给了一旁的内侍,露出一身织金锦的锦袍,系着金嵌玉的锦带,负手而立。

内侍稍作迟疑,小声叫了一句:“程公子,天冷,您这……”

程洛山头也不回,不理不睬。

锦段回头看了看内侍手上的斗篷,又侧头看了程洛山一眼,心中不解。这样冷的天,她都冻得受不住,他居然把斗篷脱了,这人的脾气倒是越发的怪异了。于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很冷的。”

程洛山侧头看她,嘴角忽然带了浅浅的笑,道:“是啊,我也想试一试,这样冷的天,在外头站着,究竟会被冻到什么地步?”

锦段动了动嘴角,这人从来脾气古怪,还是不理会他的好,仍旧抖手抖脚地试图取暖,呵着白气,冻得直颤。

这时,突然有内侍手持一卷锦帛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连向锦段和程洛山施礼都没有,便要往殿内闯。

锦段身后的内侍闪身而出,呵斥道:“何人敢闯宣光殿!”

那人将手中的锦帛递过去,急道:“西北奉元关战报,八百里加急,快去通禀!”

他话音刚落,殿门口帷幔一晃,便走出了皇帝的近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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