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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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12-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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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渣非常清楚;于心亮确实是被抹了脖子死去的。小于的眼泪不断地溢出来。她两眼紧闭;却禁不住泪水。在淡白路灯的照耀下;小于紧闭的两眼像两道伤口;液体不断地泌出来。钢渣帮小于抹去眼泪;从裤袋里掏出几张老头票;横竖塞进她手里;并说;不要太难过;还有我。小于强自笑了;把即将夺目而出的眼泪呛回眼槽子。钢渣被小于的微笑再次打动;把她抱到背光的地方;狠狠地吻她。他把她舌头吐出来后;情欲已经不要命地勃发了。他打一辆车去到笔架山上;把她拽进租住的房间。一阵零乱的抚摸过后;钢渣明显感觉到小于的身体正在发潮;发黏。他不敢开灯;因为知道她表情必然是左右为难的;是惘然无措的。 
漫长的做爱过程中;钢渣听见远处不时有鞭炮声响起来。也许;同一晚;偌大一个城区会有多处停棂;那鞭炮也不一定是放给于心亮的。 
刘副局暂调市局主抓抢车盗车团伙的案件。这事下的力度很大;调查取证还顺;套用开会时的俗常语;说是“取得阶段性成果”应不为过。几个主要案犯已悉数进入掌控。在市局的会议上;刘副局表明了自己态度;认为应该提前收网;不求一举抓获所有案犯;而是重点击破;然后查漏补缺;到第二阶段再把那堆虾兵蟹将一个个刨出来。市局肯定了刘副局的意见;但这网口太大;甚至要跨省寻求兄弟单位联动;前期工作必须做得扎实周密。 
最近不大看得见刘副局;他几乎都在外面跑联络工作。时而回分局了;也是一身时髦便装;腋窝里夹着个锃亮的皮包;看着像广东来的商人。分局里的人抽走一些;随刘副局跑外线的联络工作。剩下的一帮警员办起案来;都肯去老黄那里讨主意。老黄往人堆里一站;分明就是主心骨的模样;但他偏偏生就了闲性子;谁找他拿主意;他就说;你自己看着办;老弟;车有车路马有马路;我看你肚皮里的鬼主意比我多得多。 
老黄把注意力放在那顶帽子上。他不事声张;只安排三名警察去查这个事。搭帮刘副局外出;老黄得以放开手脚。揪住这细微线索摸排查找;小崔等年轻警察都觉得玄虚了些;从半路捡来的一顶帽子切入;似乎太不靠谱。钢城说大不大;人口也上了百万;狭长的城市被割成若干区。这顶帽子再常见不过;找起来;摆明是大海捞针。再说;帽子跟案情有无关系;眼下根本确定不了。老黄脸上总是钝钝的微笑;跟他们说;未必然;事情没做之前;是难是易没个准。很多事做起来要比料想的难;但有些事;做起来会比料想的容易。 
事情上手一做;年轻警员果然觉察到了自己的先验意识有偏差。确认这顶帽子是美特邦品牌的正品货以后;所有的批发市场、路边店、地摊都可以排除了。美特邦在钢城的专卖店有五家连锁;找到总代理商一统计;该型号是去年上市的主款型;整个钢城走货量是一百七十四顶。有发票和收据(必须事先向店主申明是公安局办案;与工商局无涉;店主才会亮出收据)记录的计五十一顶。小崔打算循着发票收据先查访那五十一人;但老黄说;这五十一人先撂在一边;进一步缩小范围;查另外的一百二十三人。店主和店员循着记忆向警员描述这款帽子的买家;像羊拉屎一样;这次想起一两个;下次又想起一两个;稀稀拉拉。到这阶段;开始磨炼几个警察的耐性了;他们得频繁光顾那五家店铺;搜集新近记起来的情况。小崔用电脑记录下对每一个顾客的描述。这事情干了一阵;反而能从繁琐里得来一些清淡的滋味。 
帽子的事还没有眉目;市局已决定近期对盗车团伙收网围捕。所有分局都要为这事忙碌起来。刘副局已回到分局;脱下老板装束;重新示人以警服笔挺的模样。老黄只好把那案子放一放;投入市局整体部署中。 
统一行动前;所有参战警员都到市局大会议室里集中。进去的人首先取一对连号标签;签上大名;其中一张标签拴在手机天线上。接着;几个女警员煞有介事地拿出不锈钢托盘;在座位间齐头并进。大家都把手机放到托盘里面。老黄把手机咣啷一下搁进托盘。小崔第一次看见老黄用的手机;竟然是五 

年前的款型;诺基亚5110;非常巨大;像个榔头。那手机往托盘里一放;端盘女警员的胳膊似乎都压弯了一些。后面的警察看着托盘;忍不住嗤出声来。老黄那手机和别的手机搁在一起;分明就是象入猪群。 
行动那天;老黄有些打不起精神。小崔却是一股子劲;因为动员会已经激出了他的临战状态。那天晚上的行动;却显得寡淡;定了点去捉人、找车;感觉像在自家地里刨红薯一样。老黄小崔这组负责抓一个姓全的案犯;在黄金西部大酒店二楼洗浴中心的一个包间。两人进到里面抓人时;重脚踹开塑钢门;见那家伙躺在一只农村用来修死猪的木桶里;倚着一个姑娘;正舒服得哼哼唧唧;每个毛孔都摊开着。见有人举着枪进来;姓全的案犯神情笃定;一派处惊不乱见多世面的模样。等小崔挨近他身边;他忽然脸一变;扯开嗓门嚎啕大哭起来。小崔厌恶地吐一口唾沫;觉得真他妈没劲;神经绷紧了老半天;却撞到这样一头蔫货。 
另一队派往氮肥厂旧仓库抄查的警察;得以见到非常壮观的情景:拉开仓库门;里面整整齐齐堆垛着成山的化肥袋子。但把表面一层化肥袋搬开;里面竟全是车;堆叠着码放。车有偷来的;也有报废的车。该团伙的信誉不蛮好;把报废车维修一下;再喷涂翻新;拿出去当赃车卖;以次充赃;从中赚一份差额。老黄自始至终只关心一件事:有没有于心亮的那台车。这次行动;没有找见那车。之后个把月里;市局顺藤摸瓜扩大战果;跨省追回了四十余辆卖出去的赃车;这其中也没有于心亮的羚羊3042。 
庆功会如期进行;刘副局当天十分抢眼;嘴巴前面搁着或长或短的话筒;简直像一堆柴。刘副局说了好多的话;都有些说醉了。当晚;分局的人被刘副局死活拽去K歌。老黄小崔随了前面的车一路走;再次来到黄金西部大酒店。里面有很多妹子;行尸走肉般来去穿梭;一眼便可瞥出来;都是卖肉的。小崔觉得这有些滑稽;怎么偏偏来这地方呢?他睃了老黄几眼;想知道他的看法。老黄似乎没注意小崔的脸色。话筒递到他手上;他唱起了《有多少苦同胞怨声载道》。本来是两个人的唱段;一帮年轻的警察蛋子哪配得上腔?老黄只好一人两角;既唱李玉和;又扮磨刀人。其实老黄看出来了;小崔心中有疑惑。他又怎么好告诉他;这家大酒店;刘副局参着暗股。把皮条生意做到如此规模;如果没有公安局的人参暗股;可以说;一天都开不下去。当然;老黄是听熟人说的;也不能确定。虽然这样的事熟人不可能胡乱开口;但老黄作为一个警察;更相信证据。 
既然这次行动没有找到于心亮的车;老黄就可以跟分局提出来;把于心亮那案子单独办理。这件事自然由他主抓。他点了几个人。其实这一拨人;早就确定了的。 
这以后不久;小崔从美特邦团灶店得来一个消息;有个女哑巴也曾来买过这款型的帽子。该店员请假刚回来;她把买帽子的女哑巴记得很牢靠。要是一个正常人买一件小货;很难记得牢靠;或者张冠李戴;本来是买裤衩却记成了帽子。但一个女哑巴来买男式便帽;店员就留心了。女哑巴用手势比划着跟店员讨价还价;该店员好半天才跟她说通;店里一律不打折;这和地摊是不一样的。店员以为哑巴若得不到打折就不会买;但她还是买了。小崔记录着女哑巴的体貌特征;又听见店员说;时不时还看见那哑巴从店门前走过去。 
小崔把那条记录给老黄看;问老黄想到了谁。老黄眼也不眨;第一时间就反应出了小于。小崔也点点头。于是老黄蹙起眉头;说;是不是;小于买给她哥的?难道这顶帽子是戴在于心亮头上?于心亮没有戴帽子的习惯啊。小崔认为有这可能。他说;于心亮不是跑出租了嘛。司机一天在外面跑;都喜欢戴顶舌檐长的帽子。小于要送她哥哥一顶;完全说得过去的。 
为确认那个哑巴;小崔在美特邦团灶店枯坐几天。直到一个下雨的午后;那店员忽然在他肩头一拍;说;就是她;就是她。循着指向;小崔果然看见了哑巴小于。回到分局;小崔认为帽子这条线索应予作废——很明显;小于买帽子是送给于心亮的;因此帽子是从于心亮头上掉落的。老黄的意思是;不忙惊动小于;观察她一阵;看看她平时跟哪些人接触。 
次日;小崔按老黄的安排去了笔架山;以小于店面为原点;观察周围情况。对街有一栋漆黑肮脏的楼房;五层高。他爬到楼顶平台;在一间用油毡盖顶的杂物间找了个观察点;呆在里面向下看。在小崔看来;小于的生活最简单不过;每天开门关门;有的晚上会去赌啤酒机。她两天挣的钱;只够买五六注彩。在场子里;小于基本上是用眼睛看别人赌。有一天她押中一个单号;赢了32倍;其后一整天她都没有营业;全呆在场子里;直到把钱输光。 
第四天;小崔看见小于搬来很多东西堆到自己店子里。看情形;她打算吃住都在店里;不回家了。小崔断定小于身上不可能有什么问题;于是他下了楼;走过街进入小于的店子;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小于认得小崔;知道是哥哥的朋友;在干警察。她把东西堆在屋子里;不作整理;脸上挂着呆滞的表情。小崔把那顶帽子拿出来让小于看;小于眼泪扑簌簌流了出来。不用问就知道;帽子是她送给于心亮的。她想把帽子取回去做个纪念;但小崔摇了摇头。 
这条线索断了;几个人都不免沮丧。在这件事情上;众人花费不少时间;却是这样的结果。小贵忍不住说了一句;怎么早没想到;帽子有可能是死者戴过的。老黄没有作声。他自嘲地想;也许;我就懂观察脚上的鞋啊;观察帽子又是另一种思路了。 
当晚;老黄坐在家里;看电视没电视;看书也看不进去;把玩着那顶帽子;发现左外侧有一丁点不起眼的圆型血斑;导致帽子布面的绒毛板结起来。帽子是黑色的;沾上一丁点血迹;着实不容易辨认。他赶紧拿去市局技术科;请求检验;并要跟于心亮的血液样本进行比对。他也搞不太清楚;这么一丁点血迹能否化验。技术科的人告诉他;应该没问题。结果出来了;报告单基本能认定;血迹来自于心亮。老黄更蒙了。尸检显示;于心亮的鼻头被打爆了;另一处伤在颈右侧;被致命地割了一刀。 
他想;如果是于心亮自己的血;怎么可能溅到自己的帽子上呢?血斑很圆;可以看出来是喷溅在上面的;而不是抹上去的。中间有帽檐阻隔;血要溅到那位置;势必得在空中划一道屈度很大的圆弧;这弧度;贝克汉姆能弹钢琴的脚都未必踢得出来。 
那天钢渣打开房门刚要下楼;见一个人正走上来。这人显然不是这里的住户;他一边爬楼梯一边不停地仰头往上面看。这人行经钢渣身边时;钢渣朝门角的垃圾篓吐一口唾沫;然后缩回房间去。他一眼看出来;这人也是个绿胶鞋——他左胯上别着家伙;而手机明明拽在手上。钢渣去到朝向小于理发店的那扇窗户前;用镜面使阳光弯折;射进店子里;晃动几下。小于发觉了;刚站到门边;钢渣就用手势告诉她;不要过来;晚上他会去找她。 
当晚小于去到啤酒机场子;果不然;那个绿胶鞋后脚跟来了。钢渣愈发认定;这胶 

鞋是冲自己来的。直到小于离场;胶鞋还后面跟着走了一段。十一点钟样子;胶鞋看了看表;离开小于;循另一条道走了。钢渣叫皮绊在外面把风;然后把小于拽到租住的房子里;又是一阵疾风暴雨的做爱。小于对这种事的疯劲;总是让钢渣的情绪持续高涨;他喜欢被女人掏空的感觉。事毕他亮开灯;抱着她放在靠椅上;同她说话。他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 
小于很难过;她觉察到钢渣这一走时间不会短。若是两三天的外出;他根本不会说出来。但以前两三天的分别;也足以让小于撕心裂肺地痛起来。她的世界没有声音;尤其空寂;一天也不想离开眼前这个男人。她认识他以后;很多次梦见他突然消失;像一缕青烟。她在梦里无助地抓捞那缕青烟;但青烟仍从她指缝间轻轻飘逝。 
小于做着手势;焦虑地问他;你说实话;是不是以后再也不来了?钢渣一怔;他也有这种怀疑。自己毕竟沾了命案;这一去回不回来;能一口说准么?他跟她说;时间较长;但肯定要回来。小于的眼神乍然有了一丝崩溃;蜷曲在钢渣怀里;眼角发潮;喉咙哽噎起来。他抱了她无数次;这一次抱住她;觉得她浑身特别黏糊;像糯米团子。他喜欢她的这种性情;不懂得矜持;不晓得掩饰自己的眷恋。她没受过一丁点教育;所以天生与大部分女人不同。钢渣却不像以往一样;长久地拥抱她。她打手势问;什么时候回来?说一个准确的时间。他想了想;燃起一支烟。然后;他左手四指握着;拇指跷起。这个手势可以代表很多个意思;但钢渣把烟蒂作势朝拇指尖轻轻一杵;并迅速把五个手指摊开;小于就理解了。钢渣打的手势;是说放鞭炮。她双手抱拳;作庆贺状。标准手语里;这就是“春节”的意思。钢渣知道她看明白了;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挂出微笑。她破涕为笑。他继续打手势说;到那一天;把店面打扮得漂亮一点;贴对于挂灯笼;再备上一些鞭炮。到时他一定来看她。他还跟她诅咒;如果他不来;那就……他化掌为刀;朝自己脖子上抹去。她赶紧掰下他作成刀状的那只手;一个劲点头;表示自己相信。 
钢渣皮绊当晚就转移了地方;去到相距较远的雨田区。 
大碇东边的水凼村;有一个不起眼的水塘;水面不宽;只十来亩;但塘里的水很深。秋后一天;有个钓鱼人栽到塘里死了;却不见尸体浮上来。其亲人给水塘承包人付了钱;要求放干水寻找尸体。水即将抽干那天;水凼村像是过了年;老老小小全聚到水塘周围;想看看水底是怎么个状况。他们在水凼生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水塘露底。再说;下面还有一具尸体。村里人都想看看那尸体被鱼啃成什么形状了。塘里的水被上抽下排;水底不规则的形状逐渐显露。当天阳光很好;塘泥一块块暴露出来;很快就被晒干;呈暗白色。尸体慢慢就出现了;头扎在淤泥里;脚往上面长;像一株水生植物。水线退下去后;尸体的脚失去浮力;一截一截挂下来。人们正要看个仔细;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东西拽了过去。 
一辆车子;车顶有箱式灯;跑出租的。 
人们就奇怪了;说这人明明是钓鱼时栽下去的嘛;难道是坐着车飘下去的?那这死人应该是闷在车里啊。村支书觉悟性高;觉得里面八成有案情;要报警。但他一时记不住号码;问村长;是110还是119?村长也记不清楚;说;随便拨;这弟兄俩是穿连档裤的。 
这次老黄坐的车跑在前头;最先来到水塘。一下车他就忙碌起来;拉警戒。老黄好半天才下到塘底;淤泥齐腰深。他走过去;把车牌抹干净看一看;正是于心亮的3042。 
从塘底上来;老黄整个人分成了上下两截;上黑下黄;衣袖上也净是塘泥。小崔叫他赶紧到车上脱下裤子;擦一擦。老黄依然微笑地说;没事;泥敷养颜。他站在一辆车边;目光朝水塘周围逡巡;才发现村里人都在看他;清一色挂着浅笑。老黄往自己身上看;看见两种泾渭分明的色块;觉得自己像一颗胶囊。同时;他心底很惋惜;这一天聚到水塘的人太多。水塘周围的泥土是松软的;若来人不多;现场保留稍好;那么沿塘查找;可能还会看见车辙印。顺着车辙;说不定会寻到另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这么多人;把整个塘围踩瓦泥似的踩了一遍;留不下什么了。去到村里;老黄把村长、村支书还有水塘承包人邀去一处农家饭庄;问些情况。他问;这水塘;外面知道的人多么?村长说;每个村都有水塘;这口塘又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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