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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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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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闻天沉默了。脸上的微笑尚未退去,又出现了几丝冷峻的表情。他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暗暗想道:“今天的争论是不会有结果的。如果说得过分反而影响大局,还不如谈点实际问题。”

  “这些问题还是留待以后再讨论吧!”张闻天带着几分勉强地笑着,“国焘同志现在已经在指挥全军的岗位上了。我看英雄已经有了用武之地,还是研究一下早点打松潘吧!下面指战员早就急了……”

  “我心里何尝不急!”陈昌浩的语气有些硬。“我和徐总指挥都向国焘提过,国焘说:打松潘没有问题,只要组织问题解决了,就立刻打!”

  “组织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国焘同志不是就任了总政委吗?”张闻天的语气也硬起来了。

  陈昌浩和缓了一下,笑着说:

  “国焘同志早说了,他并不是为了个人的地位,是要整个的组织与现实的情况相适应嘛!”

  张闻天又沉默了。他望了望当年的这位同窗,这位年轻的弟弟,在肚子里叹了口气。

  双方的意思都已表达,双方最重要的话——争取对方站到自己一边——都没有讲出口来。即使讲出口来也不会发生作用。于是双方都放弃了努力,重新又谈起在莫斯科学习时的生活,那个一开始就谈了颇长时间的话题。

  午饭是棒子面饼子和几样简单的蔬菜,这在当时情况下已经是最高的规格。吃饭时各人想各人的心事,交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不过避免冷场罢了。最后分手时,陈昌浩捧了一块当地出产的粗呢衣料,笑着说:“洛甫同志,你把这个送给刘英吧,再往北去还是用得着的。”张闻天也不推辞,让警卫员接过去了。

  张闻天在归途上不免心中懊丧,暗中感慨道:如果路线上发生分歧,即使再好的朋友也无济于事。这样一路想一路走回到了索花寨子。毛泽东正在村前踱步,手里拿着树叶子裹起的卷烟。

  “怎么样,洛甫,谈得如何?”毛泽东停住脚步,带着期待的神情。

  “不佳!”张闻天摇摇头,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这样,只晓得追随个人,心目中没有党,没有真理。”

  毛泽东的心凉了半截,急问:

  “打松潘的事,他可同意?”

  “陈昌浩说,打松潘他是同意的,但是,要等中央调整了组织再说。”

  毛泽东一听急了,他把烟蒂一甩,露出了怒容:

  “张国焘不是总政委了吗?他还要调整什么组织?”

  “他们的意思是,中央政治局、中央委员会都要调整。”

  毛泽东激怒了。他习惯地卡着腰怒气冲冲地说:

  “这是讹诈!是利用党的困难进行讹诈!”

  “这自然是讹诈,是政治讹诈。”

  “张国焘不打,让一、三军团打!北进是谁也挡不住的!”

  毛泽东的性格,正象棉里藏针。他平时谦恭温和,具有较强的克制力;但是也有克制不住的时候,那时就如火山爆发,要大大燃烧一场。今天他的双眼闪着火星,样子也很怕人。

  张闻天从旁劝慰道:

  “泽东,我看还是从容商议吧。回头同恩来讨论一下再说。”

  这时,从那边过来一支红军小队,约有二三十人。人人灰尘满面,军服褴褛。队伍里有人牵着一头乌黑的牦牛,驮着两个口袋,后面还跟着四五只羊子。看样子很象一支筹粮队从远处回来,个个脸上露出倦容。

  毛泽东和张闻天正在观望,只见走在前面的一个腰挎短枪的青年跑了上来,打了一个敬礼。他光着两条腿,穿着一条短裤,脚上蹬着一双小小的草鞋。军衣褂子上掉了两个扣子,前襟也被荆棘挂得几乎成了布片。毛泽东端详着他那年轻秀丽的面孔,觉得好生面善,却又一时想不起名字,就问:

  “你是谁呀?”

  “毛主席,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樱桃!”说着,她的两只眼笑成豌豆角了。

  “哦,你是樱桃?”毛泽东仔细一望,顿时惊呆了。真想不到那个十分美丽的姑娘,今天成了这样。她的乌亮的头发不见了,脸晒得黑中透紫,就象这里草原上的人们。更不知道她为什么穿着短裤,两条腿上满是一条一条的伤痕。全身上下,只有那微微隆起的胸脯,还有草鞋上两朵小小的红缨子,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标志。想不到,真想不到当前的生活竟把我们的女同志变成了这样。毛泽东不禁一阵心酸,握着樱桃的手,顿时热泪盈眶,背过脸去,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停了好久,才说:

  “天这么凉,你怎么穿着短裤?”

  “我们净爬大山、钻树林了。”樱桃笑着说,“我的裤子挂成了片片,我就干脆截去,给同志们包伤用了。”

  “你的头发呢?”

  “我的头发,”樱桃不好意思地说,“已经成了虱子窝了。以前我们女同志在一起,就互相捉,现在怎么办?我一怒之下,就统统剪了。这算什么,反正以后还要长的。”

  她嘻嘻一笑。

  红军小队迈着疲惫的脚步走过去了。驮着粮食的牦牛和几只羊子还在后面慢慢地走。张闻天顺手指着问:

  “这些都是买来的吗?”

  “是的。”樱桃答道。“买来这些东西多不容易呵!这次牺牲了好几个同志,金雨来同志也牺牲了……”

  “什么,金雨来也牺牲了?是遇见藏军了吗?”

  “不,是饿死的。”

  毛泽东神色黯然,仿佛喃喃自语:

  “为了一个人难填的欲壑,付出了多少代价!” 


(六十二)
 
  时间在饥寒难捱中进入了八月。自六月十二日两个方面军会师,到现在已经一个月又二十天了,从六月二十六日两河口会议算起,也一个多月了,在这期间,松潘战役计划制订过两次都未能实现。而敌情却起了重大变化:首先是胡宗南部在松潘、樟腊、南坪一线布防,加紧构筑碉堡,企图堵住红军北上;刘湘指挥下的川军从南面和东面围了上来,进占了懋功、北川、茂县、威州及泯江东岸地区;长期以来一直跟在红军后面的薛岳部在四川受到犒赏劳军之后,绕到北面迎头占领了平武和甘南的文县。对红军的又一个包围圈已经结结实实地形成。这时的蒋介石正在峨眉山上的军用地图前微笑,准备把红军困死和围歼在川西地区。

  这种情况自然使红军的统帅部深感不安。八月在内地正是炎热季节,而在海拔三千公尺的若尔盖草原上,早已寒气逼人。毛泽东和张闻天披着他们的破大衣,来到周恩来居住的藏族小楼上议事。

  他们早已感到周恩来身体不佳,精力大不如前。今天一看,他的脸更加消瘦,精神也有些疲惫,一个人正伏在地图上默想什么。旁边放着饭盒,里面盛着一点青稞麦和豌豆苗,看样子并没有动。

  “恩来,你有点不舒服吧?”毛泽东走到他身边问。

  “没有什么。”周恩来笑着说。

  张闻天指指青稞麦、豌豆苗说:

  “怎么饭也没有吃呀?”

  “准备等会儿再吃。”

  几个人一起坐在火塘边的矮凳上。周恩来说:

  “现在敌情已经变化,我们恐怕需要研究一下。”

  “是的,”毛泽东说,“我们正是为这事来找你。”

  “你们看怎么办才好?”

  毛泽东轻轻叹了口气,说:

  “恐怕松潘打不成了。”

  周恩来瞥了一眼桌上的地图:

  “我刚才考虑了好半天,觉得也是这样。可是下一步呢?”

  “我认为,南下是决没有出路的,我们还是要坚持北上的方针。”毛泽东神情坚毅地说。接着,他陈明了自己的意见:对松潘和岷江东岸的敌人可以进行箝制,掩护主力向北越过草地进占甘南。他认为,首先以夏河与洮河一带为目标,开辟战场,打开局面。

  周恩来对这一带的地图不知看过多少次了,还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伏在地图上望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这计划自然好,最大的困难是通过草地。”

  周恩来还说,经过这些天的调查了解,草地的确不是一般的地方。说是草地,其实有些地方是一片沼泽。不论人畜都能陷下去。而且气候恶劣,阴晴不定,没有棉衣是很难度过的。

  周恩来讲的这些情况,毛泽东自然知道,因为他也向当地群众做了调查。可是不过草地又有什么法子呢!如果依照原定计划打下松潘,自然可以避开草地,现在则只能死中求生,险中求存。想到这里,毛泽东叹了口气,笑着说,“我们都是苦命人哪,过了雪山,还要过草地,老天爷不帮助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关键是解决粮食和御寒的东西。”周恩来又坐到矮凳上。

  张闻天的脸上现出苦笑:

  “叫我看,这还不是最大的困难。这些困难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解决的。最大的困难是张国焘不愿北上。……”

  “是的,是的。”毛泽东连连点头。

  张闻天推了推眼镜,接着说:

  “张国焘最近又提出召开政治局会议,解决政治问题和组织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看来我们都走不成。”

  几个人都沉默了。问题又转回到那个几十天来令他们最头痛最折磨人的问题。

  沉了好半晌,周恩来说:

  “看起来会不能不开。恐怕在有些问题上还得做些让步。现在因为张国焘的挑拨,煽动,弄得两支兄弟部队关系也不好,通过这个会议也可以适当解决。”

  “只要能够北上,让一点步,我赞成。”毛泽东说,“但是必须做一个决定,再次重申北上的方针。”

  张闻天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

  “关于调整组织,张国焘提出要增加九名四方面军的同志为政治局委员,另外还要增加一批中央委员。”

  “什么,九名政治局委员?”毛泽东、周恩来惊问。

  “是的,一点不错,九名。”

  毛泽东掰着手指头说:

  “张国焘本来就是政治局委员,再另外加上九名就是十名,原有的政治局委员一共才不过八名,这不是要改变政治局的领导吗?”

  “这当然不行!”周恩来露出讥讽的笑容,随后说,“可以考虑从四方面军中增加两个同志。”

  “这还差不多。”毛泽东点了点头。

  谈话告一段落。毛张二人见周恩来精神疲惫,就站起身来。临走时,毛泽东指了指桌上的青稞麦和豌豆苗,说:

  “恩来,还是吃一点吧!……近来我看你身体是大不如从前了。”

  周恩来露出一脸苦笑,说:

  “坦白说,两个方面军会师,使我抱着极大的希望,简直想不到竟会是这样!在这几十天里,我精神上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折磨!”

  “谁会想得到呢!”毛泽东也感慨万端。“只要能够北上,我就谢天谢地了!”

  毛泽东回到自己住的藏族小楼上,见贺子珍正低着头坐在火塘边缝衣服。自从她在云贵边界上多处负伤,在担架上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总算渐渐好了起来。不过她的头上和身上深深嵌入的弹片并未取出,还时不时地隐隐作疼。她现在同大多数人一样,脸瘦得尖尖的,但仍然显得很秀丽。

  毛泽东伏下身子细细一看,见她正专心地在缝制着一件红绸背心,就笑着问:

  “子珍,你这是给谁缝的?”

  “反正不是给你缝的。”贺子珍抬起头微微一笑。“你没见樱桃穿的那一身吗,前面就是草地了,还不得把她冻死!”“哦,那好,那好!”毛泽东一连声说,“那天我见到她,简直不认得了,把她当成男孩子了,弄得我心里很难受。”

  毛泽东说过,坐在火塘边,又问:

  “你这红绸子是从哪里来的?”

  贺子珍拍拍她的枪套:

  “你仔细看看。”

  毛泽东一看,当作包枪布的红绸子没有了,就笑着说:

  “你倒有办法,不过也不够呀!”

  “我把几个警卫员的包枪布全搜罗来了。”她笑着说。“我也从分给你的那一份羊毛里拿了一些,你没有意见吧?”

  毛泽东哈哈大笑,说:

  “我有大衣!你给樱桃多絮上些。”

  毛泽东转过脸,看见桌案上放着一大块肉,总有好几斤,就问:

  “这是哪里的肉?”

  “是刘英分给我的一份,叫我做牛肉干。”

  “那几位老人,是不是都分到了?”

  “都分到了,不过比我分得少些。”

  毛泽东听到这里,看看案上那块肉,不由眉头一皱:

  “那怎么行!”

  贺子珍停住针线,说:

  “已经分过了,可怎么办?”

  “不可!断乎不可!”

  毛泽东立刻吩咐警卫员去找刘英。娇小玲珑的刘英,不一时笑嘻嘻地跑上楼来。她一看毛泽东脸色不对,就敛住了笑,问:

  “有事吗?”

  “今天,是你分的肉吗?”

  “是的。”

  “为什么给子珍的那份儿多些?”

  “我考虑到,她负了伤……”

  “这是什么时候呵,同志!”毛泽东批评道,“看起来是小事,其实不是,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是我考虑不周。”刘英红着脸说。

  毛泽东和缓下来,接着又郑重地说:

  “你快把我那一份拿去,给分少的同志补上。”

  刘英打了一个敬礼,下楼去了。自从她认识毛泽东以来,从来都是很和蔼的,唯独这一次受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 


(六十三)
 
  两天之后,中央政治局会议在一座偏僻的山村举行了。这个历史上名为“沙窝会议”的地方,在毛儿盖以南二十余里的一条小山沟里,周围尽是青翠的柏树林,非常幽静。你要去找一个叫沙窝的村庄那是找不到的,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藏族寨子名叫雪洛,雪洛上面的山坡上有一块地方才叫沙窝。但是,你且不要顾名思义,以为沙窝是荒烟漠漠的沙滩,恰恰相反,按藏语说它是“青色的土地”。沙窝会议就在这里的喇嘛庙里举行。

  会议从八月四日到六日开了三天。会议是在有礼貌和互相克制的形式下进行着激烈的对抗。张国焘认为中国苏维埃运动处于低潮的悲观论点受到毛泽东等人有礼貌的批驳。会议终于通过了《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政治形势与任务的决议》。这个决议重申了北上的方针,指出创造川陕甘根据地是一、四方面军当前的历史任务。决议还针对张国焘的逃跑主义倾向,号召开展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除此而外,会议还作了组织调整,增加了陈昌浩、周纯全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其他几位四方面军的同志为中央委员;并决定陈昌浩为总政治部主任,周纯全为副主任。张国焘对此仍表不满,他力争增加九名政治局委员,但未获通过。这时他又出了一个新招儿,提出召开高级干部会来讨论重大问题,并且说这是在四方面军行之有效的新鲜经验。当然他的这个招数立刻为政治家们所识破,未能实现。会议也就这样以局部的让步换取了北上方针的确定。几十年后,作为当年风云人物后来是有名叛徒的张国焘,也写到沙窝会议。他把这个会议写成是“鸿门宴”,张闻天将陈昌浩拒之门外,让他在放牛亭中呆了一夜。可是当年的会议记录却详尽记载了陈昌浩的发言。可见这位当年的政治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失去说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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