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是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了。
这么远的距离,再好的眼神也不清什么具体物事,只能到大概情况。但想靠近一点却是不可能,别说前方没那么合适的潜伏地点,光是那频繁穿梭的游骑巡哨,就足以让任何一个想靠近上去的人打消念头。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一位瞭望手,可以将战场上的情况反馈给众人,这位瞭望手就是梁阿水。这倒不是因为梁阿水眼神特好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手里的家伙:单筒望远镜。
整个天波营上下,就只得这么一具望远镜,平日里都是由张荣专用并保管的,此次有作战任务,自然得带来。梁阿水对这神奇的“仙镜”,可谓爱不释手。曾经多次请求交给自己保管,得到的回应。是张荣的飞脚。难得这次有作战任务,可以名正言顺使用,梁阿水当然不会放过“争取”这个瞭望手的机会。现场诸人中,张荣与关忠勇都是指挥使,有资格单独配发望远镜,平日多了这玩意,自不会与他相争,而其余护卫也争不过他。因此,这瞭望之责。自然就落到他身上。
倒是马扩试了一会之后,对这望远镜赞不绝口,意识到此物在军事上应用的重要意义。当他听到这神奇之物的制造者,又是那位狄城主时,一时无语。吃惊吗?有一点,不过今日这位狄城主令他吃惊的次数太多了,嗯。多少有点麻木了……
此时梁阿水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低嗓音,为众人做“实况转播”:“……两军开始进行弓弩对射了,宋军那边的箭矢似乎要密集些……嗯。奇怪,这些金兵的服饰怎地是右衽?而且发式装束也不似女真人或契丹人?”
一旁的马扩略微沉吟,便知其故,轻叹道:“这些是两河一带,献城投敌或被俘后,新附于敌的宋军。”
张荣有些不解道:“大夫如何这般肯定,说不准是燕地的汉军呢。”
马扩曾多次出使辽、金,来往奔波都在燕地,堪称燕地情形的权威。闻言摇头道:“燕地汉儿,入辽百年,早已奉辽为正溯,发式服饰,与辽人无异,均为左衽胡服。且燕人勇悍,不输女真,冲锋陷阵,锐不可挡,便如当日郭药师之‘常胜军’一般,与眼下这支金军作战气势完全不同……金虏收降这些新附宋兵,连衣物都不更换,只将红衣染白,便驱赶到前方攻城浪战,居心之险恶,令人齿冷……”
“嗯,这是让官兵自相残杀,金虏在后面坐收渔利,真是好算计。也难怪这济南府的厢军,居然也能有模有样地战得这许久。”张荣沉吟点头,脑子里飞快掠过前些时日派出的梢子所侦知的金军消息。
金军的重兵此时正兵临大名府,而分兵奔袭济南府的,则是金酋完颜昌之一部,约有五千金兵,其中有千余为女真正兵精骑。而这位领军者,来头也是不小,乃是完颜昌的女婿,忒母蒲察鹘拔鲁孛堇。
蒲察部,也是女真完颜部的大部族之一,这位蒲察鹘拔鲁,据说也是蒲察部的有名勇士,作战勇猛,敢冲敢杀。便如此次,其分兵东侵,不过十数日,一路连拔堂邑、博州、茌平、禹城等十余城。几乎是一日下一城,也不知这些宋军的城守是怎么当的。
当蒲察鹘拔鲁攻下与济南府近在咫尺,隔河相望的齐河县之后,却在济南城下碰了个硬钉子,连续十余日,未能破城,反而损失了数百人马。
蒲察鹘拔鲁不得已,只得屯兵于齐河县内,并在济水上架起浮桥,同时出兵占领济水南岸的丰济镇,分兵一部驻于镇内,与齐河大军遥相呼应,威胁济南城。
同时为了减少本军损失,蒲察鹘拔鲁更是将沿途收降裹胁的数千宋军,全部推到前线,逼迫他们与济南守军死磕。连日激战下来,新附宋军的损失,已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而与其对阵的济南守军。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过很显然,蒲察鹘拔鲁对双方的消耗还不太满意,一再威逼新附军的军将率兵出击,遂有今日之战。
此时,驻扎在这丰济镇的,乃是一名金军猛安所率的七百余名渤海及燕地汉军,再加上二千余名新附军,共三千兵马。只不知与其对阵的是济南哪位守将,虽然打新附军不是什么难事,但新附军后阵那督战的三百渤海兵。却不是好相与的。这支宋军竟敢于出城,并与之对阵,比之马扩先前从应天府讨来的那数千令人绝倒的“生兵”,真是好太多了。
那边厢,梁阿水的现场播报还在继续:“……金军一方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了,宋军被那一阵乱箭射杀不少,阵脚有点乱……金军的冲锋很慢,有些人还回头张望……咦啊!够狠……”
马扩是神射手,眼神一向很锐利。但任他再怎么运足目力,到的也远不如梁阿水描述的清楚。心下暗叹。那位狄城主,究竟是何等人物?非但能收服这等桀傲不驯的强兵悍将,更有如此巧思妙手,制造出这等奇器……正感叹间,忽闻梁阿水语气不对,讶然问道:“梁都头,到了什么?”
梁阿水一字一句道:“有军卒回首,立即为其身后同袍斩杀,并剥下其身上衣物。搜去兵刃及财物……”
马扩脸色沉重,轻叹道:“金虏军法严苛,规定临阵之际,有回首他顾者,同伴杀之可得其财货及帐下牛羊牲畜,如此一来,士卒鲜有不豁命奋不惜身者。这新附军。想来亦是如此……”
张荣若有所思:“总教官曾有言,要淬练一支强大的军队,信念、训练、物质刺激,缺一不可。金虏这一手做法。是最典型的物质刺激啊!”
马扩闻言,心头似有所动,正想再进一步探问,却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打断。
但见前方红白两股洪流,猛烈地对撞到一起,然后便是响彻云霄地嘶喊声、暴吼声、金铁交鸣声、濒死惨叫声,声声震憾……
这场激烈的肉搏战进行的时间不长,宋军那边明显阵脚松动,有些吃不住劲了。虽然大家都来自同一阵营,都属于“羊”这个级别。不过羊也分好几种,如果说宋军那边是绵羊的话,受到金军所激发的新附军就是山羊。众所周知,山羊的盘角可不是绵羊所能比得了的……
就在宋军岌岌可危的紧要关头,梁阿水的镜头里出现一人,这是一名头戴铁券盔,盔尖红缨飘动,身披鱼鳞甲,骑着一匹披着具装,高大神俊的枣红马的宋将。
这名宋将一手持着将旗,一手挟着一柄厚重的屈刀,高声呐喊,当先冲锋。在其身后,是三十余骑披甲骑士,人人手执长枪大棒,如同一柄标枪,狠狠从右翼捅入敌阵,骑阵过处,血肉横飞。
这支突然杀出的骑兵队,凶狠凌厉,势不可挡,所攻击的又是步兵阵最脆弱的右侧。很快,就将新附军凶猛的攻势瓦解,进而全军崩溃,潮水般向后败退。
“好!来,这济南城里,也并非没有好汉,咱们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梁阿水忍不住大声叫好。不过后脑旋即被搧了一掌,同时还传来张荣的冷哼:“噤声!鸡毛串子叫喊什么,想把金虏哨骑招来么!”
梁阿水缩了缩脖颈,边陪笑边将方才所见道出。张荣等人也赞赏不己,深为这名宋将与这支骑兵队的胆气与战技喝彩。关忠勇听到梁阿水对那名宋将的描述,心头一动,面露微笑。
两军血战,一方溃乱败退,原本正是另一方趁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时候。但就在这时,那支督战的渤海兵一分为二。一半挥动刀斧,砍杀溃兵,连斩数十人后,勉强止住溃退。随后用长杆将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挑起,终于镇住溃乱的军兵,渐渐稳定阵脚。而另一半渤海兵,则驱马缓慢对上那支宋军骑兵队。
一方足足有一百五十骑,又是新锐之师,以逸待劳;另一方只有不到四十骑,又刚刚经过一番冲杀,人疲马乏。如果硬扛上,无异于自杀。
那宋将显然不是鲁莽之辈,举起滴血的屈刀止住正准备奋力一搏的骑兵队,缓缓退向本阵。临到阵前,不断挥动手中的大旗,来回奔驰。险败还胜的宋军士兵无不举刃击牌欢呼:“威武!威武!万胜!万胜!”
金军眼见己方刚败了一阵,而敌军士气复振,再战下去绝讨不了好,只得鸣角退兵。
宋军虽胜,却无力追击,亦缓缓引军回城。
半个时辰之后,方才还是千人大战的沙场,只留下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两军少量警戒的游骑在来回穿梭。又过了一会,宋金两军都派出了收殓队,各自收拾本军的死伤士卒。
这一战虽然宋军惨胜,但因为对手根本不是女真人,甚至不是辽地异族人,而是月余前还是与自家同一阵营的自己人。面对这些本乡本土地的叛军尸体,没多少人能下得了手割首级,而且说实话,这样的首级也不值钱。因此,尽管金军并未象初次攻打济南城那般,戮力抢回本军尸首,而是任由新附军遗尸遍地,但宋军却也完全没有割首级报功的。
完了一场免费纪实战争片的张荣、关忠勇、梁阿水等人,正在草丛中低声讨论这一战双方的表现与得失。这对于天诛军将士而言,是一种长期养成的习惯。以往每每与金军打完一仗,狄烈总要求各营指挥官在本营部组织各级讨论小组:什长以下的班小组讨论、都头以下的士官组讨论、指挥使以下的中层军官讨论……最后意见与建议及经验汇总,由各营文书将讨论结果形成文字,上呈到参谋部的案头。
经过狄烈与参谋们核阅之后,去芜存菁,形成战后经验总结。然后誊写三份,一份留档;一份做为教导营的教学材料;一份下发到全军,做为战例学习资料,供各级指挥员参考学习。
眼前这场战斗,虽然没有参与,但旁观者清,双方的战斗过程又中规中矩,都是常规打法,因此很容易得出结论:“这一仗其实就是宋军打宋军,战法出手什么的都是同样的套路。双方的装备军械都很接近,算是实力相当。新附军强在兵卒悍勇,宋军胜在主将指挥得力。尤其是宋军主将最后亲自率骑兵侧翼冲锋,更是大涨本军士气,力挽狂澜。由此可见,将为兵之胆,此言甚是。若是这‘兵胆’先溃,士卒再勇,也只有崩溃一途了……”
张荣做完总结之后,有意无意扫了马扩一眼。
马扩是何等人物,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外交家,最擅于观颜察色,听话听音,如何听不出张荣最后所言,隐指先前自家那支禁军遇敌时,手下军将先逃之事。
马扩苦笑无言,这可是自家向建炎官家苦苦请求,费了无数心力,才得到的生兵,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呢?
梁阿水大大咧咧一挥手,满不在乎道:“如果金狗就用这样的新附军,做为攻打济南主力的话,咱们天波营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将敌军全部埋葬!济南之围,旋即可解!”
张荣点头:“可惜本营霹雳弹与炸药包存量太少,非关键时刻不可动用,否则不需一个时辰。”
关忠勇也肯首道:“新附军不足虑,蒲察鹘拔鲁的本部才是解围的关建……”
马扩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这几个家伙的口气也太大了吧?那些新附军的强悍,已超过官兵,快赶上燕地汉军了。如果他们还是大宋的官兵,算得上一等一的强兵了,怎么在这几个人的口中,全成面人了?一个时辰团灭?是他们几个疯了还是自己出现幻听?
张荣也不去管马扩是什么感受,从草丛中一跃而起:“走吧,咱们进济南城。”。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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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关胜与刘豫()
金军围城之后,济南城自然是城门紧闭,严禁出入。远远到一支军队接近,虽然打的是宋军旗号,却仍使得济南城守军好一阵忙乱。直到那支军队距城三里便停止不动,并且还有一名青袍人来到城下,自称是应天府生兵统兵官,同时将自己的官印凭信放入城头垂下的吊篮里,然后怡然静待。济南守军才确认来者是友非敌,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时近黄昏,才有一名亲兵模样的登上城头,要求马扩坐吊篮上城墙,至知府衙门加以确认。
兵临城下,非常时期,马扩也不以为忤,悉听安排。
济南知府衙门,座落在城南通衢之处,马扩由西而来,自是从西门而往。领路的除了那名亲兵之外,尚有四名军卒。这些人神态恭敬,但一人前头领路,四人押后紧随,显然对马扩的身份还有几分不确定。
马扩浑不在意,只是负手施施然随行,目光不断打量周遭情形。
济南府是京东西路较大的一个州府,人口近万户,虽因金军东侵,不少人家已逃往江淮避祸,但城内至少还有大半人口滞留。时近黄昏,各条街道上却是行人俱无,户户闭门。只有时不时窜出一两条野狗,红着眼盯着一群人,被兵丁振刀一吓,呜呜低鸣着逃入黑暗中。
敌军围城,民生凋蔽,马扩心头暗叹。他曾在河北多次举旗抗金,对这样的景象见得再多不过。只是没想到。连京西之地,也是这般模样。
一行人来到南城的知府衙门,已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在门口守候,向马扩行礼后,便恭敬在前领路。而那亲兵与四名兵丁,则守在衙门外。
宋时的衙门,通常都是‘前堂后室’的格局,也就是前堂办公,后面的府院则是官员居住之所,这位刘知府所居处自不例外。
刚进入后堂府院。便见前门大开,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道:“果然是马子充,彦游还不敢置信,如今一见,当真令老夫喜出望外啊!”
随着说话声,一名年约五旬、身着四品绯袍官服的老者,大笑着拱手拾阶而下,迎向马扩。
这老者身材高胖,面色红润。眼神很是锐利,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如果不是颔下那把大胡子略微夹杂几丝斑白,几乎不像年逾五旬之人。而事实上,此人已是五十有五了。
马扩连忙还礼:“彦游公风采如昔,气势不减当年,不愧为令河北不法之徒侧目的提刑大人。”
老者放声大笑,连连摆手,目中光芒闪动:“令刑徒侧目何足自夸?怎比当年马子充周旋于辽金之间,折冲樽俎,令敌酋侧目。敬之为‘也力麻立’,如是方为大丈夫。”
二人相对而行,接近五步之距时,停下后再度相互行礼,相视大笑。
此人正是权知济南府,刘豫。
刘豫在宣和元年,曾任河北提刑。与当时在河北与燕京之间,为国事奔走的马扩有过一面之交。虽然此后二人并无交集,但相距不过数年,彼此还是能够相认的。
在厅堂上就座奉茶之后。一番寒喧客套完毕,马扩不待刘豫询问,就将自己此行缘由和盘托出。当然,他所说的,是一个半真半假的版本。从自己上五马山,迎信王,到入应天府,求取生兵,一路行至济南左近,被金军游骑击溃。以上,全都是真的,只有最后一点:收拢残兵,不敢渡河,恐遭金人再袭,不得已,托庇于济南。
这最后的说辞,自然是假的。但是,偏偏听上去,却最像是真的——换成是任何一名统兵官,刚刚被金人打得一败涂地,只剩下几百残兵败卒。相信只要他没发疯,断不敢贸然渡河,更不敢在野外扎营,非得找一座安全的城池入驻,脊背方敢贴席矣。
刘豫听罢,微阖双目,心里反复核对推敲,没发现什么破绽——这是自然,因为马扩所说的,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