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归生意,你当前最要紧的是照料那些庄稼。”
“那是自然。”
杨浩欣然道:“其实…小子先前担心首次试种失败,因而家中地窖里预留一半种子……
而今是四月间,种植也来得及,秋天亦能收获。”
赵祯眉头一动:“既然前一批已经开花结果,这些也尽快播种吧,不要浪费良种,亦不要耽搁时间。”
“是,不过小子家里院子没地种了,周遭的土质也不好……”
赵祯白了杨浩一眼,皱眉道:“地方朕给你找,把你种在盆盆罐罐里那些也搬过去,你只管好生照料便是。”
“遵旨!”
“你且回去,回头大伴会为你安排。”
“谢官家,小子告退!”杨浩欣然退出船舱,走下船舷,只待靠岸下船。
……
赵祯从御座上站起来,走到床边,看着波光粼粼的金明池,悠悠问道:“杨三郎所言,皇叔可否相信?”
“匪夷所思,神乎其神,无法证实,亦无法否认。”
“扶摇子陈抟,太宗年间便去世了,还会在人间吗?”赵祯不免有所怀疑。
“陈抟故去之时已有百余岁,倘若仍旧在世,当有一百七十余岁,着实匪夷所思。”
赵元俨沉吟道:“不过陈抟是道家高人,素有神仙之名,本就玄奥,未尝没有可能,而且我记得……”
“皇叔知晓什么隐情吗?”
“臣曾听几位皇兄提起,雍熙年间,父皇曾数次召见陈抟,求教天下兴亡,安邦兴国之事。”
赵元俨回忆久远往事,悠悠道:“据说父皇召见陈抟之时,屏退左右,禁军驻于殿前,言谈不传六耳,故无人知晓交谈内容。
记得幼年被父皇抱在怀中玩耍,闻听陈抟病故之讯,父皇曾沉默多时,良久不语。”
“原来如此!”
赵祯虽在《太宗实录》上看到记载,但寥寥几笔,哪有赵元俨这等亲历者清楚。
赵元俨续道:“适才杨三郎声称陈抟答允什么人,送东西来东京云云,臣当真有些怀疑,是否当年陈抟与父皇有过约定,而今借杨三郎前来履约?
不过仔细想想,着实匪夷所思,并无旁证,难以确信。”
“大伴,你觉得呢?”
王守忠低声道:“信口雌黄并非没有可能,不过那些神奇之物确实存在,杨三郎的才能也超乎寻常,这些都有目共睹。
老奴在想,即便是编造谎言,想来也有更加合理的说辞,没必要说的这般神乎其神……”
“大伴所言不无道理。”
赵祯对此表示认同,毕竟大多数时候,说谎会刻意讲究逻辑,让人信服。没必要吹嘘玄奥,徒增怀疑。
“老奴已经查过了,大内膳房并无鸳鸯五珍脍这道菜,断不会有人潜入大内膳房月余而不为人知。”
也不知身在龙舟之上,王守忠是怎么联系查证的,只听他信誓旦旦道:“看起来不像是杨三郎说谎,兴许是那位洪七公吹嘘也未可知。”
赵元俨、赵祯纷纷点头,一个说谎之人,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敢于信誓旦旦道来,反倒更显真实。
“还有一事。”
王守忠取出那个塑料矿泉水瓶盖,低声道:“此物上面有些图符,寻多位博学之士并不识得。
后老奴派人描摹之后,前往泉州寻异域番人辨认,昨日传回消息,有人识得。”
“是何意?”
“数字!”王守忠道:“一位来自大食的海商声称与其故乡的数字颇为相似,其意应为:二零一七零一二五,一五〇三。”
如果杨浩在场,自然明白这是矿泉水的生产时间。
但大宋皇帝赵祯和荆王赵元俨则面面相觑,如同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
王守忠道:“虽不解其意,但似可佐证此物至少来自大食这等异域之地,如果杨浩没去过,那么赠物于他之人定然去过。”
“大食之地有土豆、玉米吗?”
王守忠道:“老奴派人旁敲侧击询问过,无人知晓,或许此物来自于其他异域之地吧!”
尽管杨浩所言匪夷所思,但种种实物和迹象摆在眼前,似乎都在佐证其真实性。
赵祯沉吟许久,不由哂笑道:“罢了,何必刨根问底呢?只要此子能为我大宋尽忠,他携带或捣鼓之物能使大宋富强,那便是上天的恩赐。
不…是扶摇子希夷先生应太宗之约,送来我大宋的人才,是我大宋兴复之吉兆。”
第六十八章 船边少年,楼头佳人()
杨浩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是一番无稽之谈,荒唐之言。
可那又怎样呢?
固然神乎其神,匪夷所思,却也真真假假,亦真亦假。
相比于完全的谎言,自己还是有真凭实据的,玉米、土豆、玻璃、塑料瓶,这些实物切切实实在眼前。
陈抟老祖这等神仙般的人物众所周知,就连临时客串的洪七公,却也是“确有其人”。
凭什么说自己信口雌黄呢?又有什么实据来否定呢?
更何况睡神仙陈抟之名是从赵祯和赵元俨口中道出,可不是自己说的,谈不上欺君。
当然了,赵祯肯定会有所怀疑,哪怕嘴上言之凿凿不在意,但背地里肯定会有详尽调查。
多疑,是皇帝的通病。
宫中膳房有没有鸳鸯五珍脍不重要,权当是个玩笑,出错了也是洪七公背锅。
一番毫无漏洞,过于完美的说辞,反而更像是谎言,时不时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或许更容易取信。
赵祯多半会派人上华山去寻访陈抟,结果是注定了,必然查无此人。
却不能因此认定自己是虚妄之言,扶摇子那等神仙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见踪迹不足为奇。
虽然无法证实,却也不能否认,兴许渐渐就成为事实了。
有时候真相是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用的真相”。
和辩论是一个道理,对自己有利的例子自然要善加利用。
对帝王,于朝廷而言尤其如此,一个“有用的真相”远比实情有用的多。
玉米、土豆的作用,陈抟的影响,一个果民腹,一个安民心。
这个道理,赵祯自然明白。
杨浩也明白,所以才敢这般自信。
一个神乎其神的完美来历,就这样诞生了。
也不枉杨浩在家苦思冥想多日,煞费苦心人弄出这么一套说辞。
自己随身携带之物,发明创造,甚至是某些过于匪夷所思的观念,都可以有个合理的来源。
假托神仙之名是古来司空见惯的手段,陈抟老祖是五代宋初的传奇人物,与大宋官方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再“杜撰”一个精通饮食的异人洪七公,不管自己弄出什么新颖东西,都可以假托二人之名,少去很多不必要的质疑。
除此之外,亦可——借势立足。
在大宋生活了大半年,杨浩对这个时代也算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
大宋并不是汉唐那般讲究门第的贵族社会,但只要是封建时代,任何朝代,出身都至关重要。
自己没有强悍的家世,仅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市井小民,想要在大宋彻底站稳脚跟很难,借势是必须的。
拿着玉米、土豆,以及各种发明进献朝廷,可以换得一定回报,但过于卑微,太缓慢,牺牲也太大。
那些真正有权势的将门子弟,达官贵人未必看得起,甚至可能会污蔑说什么奇技淫巧,邀宠求赏云云。
古人讲出身,除了家世,还有师承。
思来想去,杨浩给自己弄出了一个超级大牛的“师父”。
有陈抟“弟子”这层身份背书,借此拉上皇帝站台,虽仍在市井,但身份将大有不同,也能多些底气。
……
且不说尚未传开的陈抟“弟子”这层身份,单单是站在龙舟船舷之上,杨浩已然闪耀了一回。
百官从临水殿里瞧出去,看到船舷上的杨浩时,不免惊讶好奇。
官家提前离席,就是为了召见此子?
谁家少年?似是一介布衣,竟登上龙舟面见官家,是什么身份,什么缘故呢?
兴许是八王爷有关吧!
莫非他便是上土桥那个少年?
官家召见,与捧日军守卫院落有关?
杨浩虽然做好不少事情,但知悉内情的朝中官员并不多,故而大都是道听途说,各种猜测。
汝南郡王赵允让听闻“上土桥少年”几个字眼时,也抬头望去,深沉的目光凝望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仲淹、韩琦、欧阳修等人相对更多知悉内情,并不十分惊讶。
与西夏达成和议,辽国意欲伐夏,其中有杨浩献策之功,官家召见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直觉告诉他们,更大原因更是上土桥院落中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呢?
和临水殿里的所有人一样,范仲淹、韩琦几人也充满好奇。
……
皇帝乘龙舟游湖,五殿之中便是后妃聚集之地。
其中也不乏皇亲国戚家的命妇子女,都是亲眷,但平素宫禁森严,往来见面多有不便。
今日在金明池,少了许多关防限制,难得趁此机会小聚片刻,顺便实施或达成一些不便明说,但心照不宣的目的。
沈媛、沈放姐弟主要是来拜见姑母的,身为女子,沈媛可以入内殿;男女有别,沈放则只能隔着屏风请安。
然而沈媛却丝毫不觉荣幸,殿中那些嫔妃命妇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夸赞之余,想来大都在暗暗与自己某个子侄配对。
大都是一帮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俗气的厉害,沈媛根本看不入眼,故而一刻也不想多待。
其实若不是因为姑母和皇后的面子,她今日并不情愿前来,故而寻了个机会便告退离开,登上了五殿之旁的一座楼台,凭栏观湖透透气。
不想登楼之后,才发现已然有人。
一个十二三岁的宫装女孩,容貌清秀,面相虽略显稚嫩,气质却端庄沉着,隐约带着一缕英气。
“沈家娘子吧?”
“是…你是?”
“敝姓高,小字滔滔,说起来该称娘子一声小姨才是。”
沈媛恍然,曹皇后有个外甥女姓高,乃是高琼的曾孙女,自小曾养在宫中,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
按照辈分来算,倒确实比自己矮一辈。不过沈媛却不托大,笑道:“你我年岁相当,不必如此…”
高滔滔落落大方,当即道:“那好,若娘子不介意,私底下姐妹相称如何?”
“善!”沈媛亦是洒脱之人,欣然应允。
“沈姐姐也是不喜殿中氛围吧?”
“……”
“我也是,烦透了。”高滔滔相当率性,隐有不满。
“妹妹年纪尚小,该不至于吧?”
“至于!”高滔滔轻吐两个字,眉头不禁蹙起,明明年岁不大,却似有满腔愁绪。
沈媛隐有所感,轻声道:“那就看看风景,换个心情。”
“山河壮丽,风景如画,可惜我等身为女子,想多看一眼都显奢侈,更别提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了。”
高滔滔在抱怨,沈媛的目光却落到湖中的龙舟上,准确说是被船舷上的布衣少年吸引。
“那是何人?竟然能登上官家的龙舟?”高滔滔顺着沈媛的目光瞧过去,微微诧然。
“杨三郎,奉诏觐见。”沈媛下意识回答。
“沈姐姐认识?”
“认识,他……救过我。”沈媛后知后觉,下意识有那么一丝不自然。
一旁的高滔滔观察甚是敏锐,眉头一动,直接笑道:“话本故事里素有英雄就美人之说,然后……沈姐姐莫不是喜欢此人?”
第六十九章 皇家农场()
杨浩并未发觉,也没有在意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诸多目光。
待龙舟一靠岸,便由内侍引着下船,尔后经过仙桥返回,去寻了婶娘和妹妹,带上大黄狗径直回家。
今日面圣,成果斐然。
出身名头可能要日后,在合适的契机才能公之于众,但生意可以立即着手了。
时不我待,有皇帝的首肯与支持,许多事情便可再无顾忌。
杨记食肆的连锁店正在有条不紊地增加,此乃小头,并不着急。
当务之急是各种作坊,制糖、酿酒、各种日用品的研发、生产都该提上议事日程。
建作坊首先便是选厂址,果子张来探望杨浩之时,提出就建在枣木巷中。
反正巷中人家都已搬离,余下的空地房舍不少,可以随意改造。
上土桥一带也算是自家地盘,一切熟悉,行事方便。
至于地契,弥勒教叛贼经手之后,汝南王府八小王爷哪里还敢要这烫手山芋?扔到开封府,就再也不能过问。
以杨浩如今的身份,只要提出买地,花不了多少钱,开封府就会欣然将地契房舍过户到名下。
不过杨浩否决了,枣木巷是熟悉,却并非好地方。
此地固然方便招工,临近码头,便于运输,但过于混乱。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一定保密需求的作坊建在此处并不合适。
何况此间地势低洼,万一下起暴雨,洪水内涝,该当如何是好?
再者……
上次强拆之事,杨浩心里始终有个疑影。
当真是赵宗邈看中这块地?没道理啊!
再联想到先前闾家人、牙行三翻四次登门重金求购,杨浩总觉得里面有古怪。
后来还是杨怀玉无意间提到一嘴,似与弥勒教有关。
杨浩难免吃惊,但回过头来则是满心疑惑与不安。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也不知弥勒教究竟看中枣木巷什么了?
总之,和弥勒教沾染上关系,就不是什么好风水,至关重要的产业绝不能放置在此处。
所以这选址问题无疑是个麻烦,杨浩的意思是委托徐六斤帮着打听,物色地方。
结果尚未去牙行,有人登门拜访。
原来的房主闾岩带着侄子闾芃一起登门,负荆请罪。
为了从太康县的牢狱出来,加之遭到胁迫之故,闾家叔侄说谎诬陷杨浩,为此被开封府捉了去好一番审理。
甚至皇城司都介入调查,确认他们与弥勒教乱贼无关之后,才将他们从狱中放出。
叔侄俩悔不当初,深觉对不起杨浩,故而登门负荆请罪,恳求原谅。
有皇城司和开封府调查确认,二人背景肯定干净,态度又这般诚恳,杨浩也不多计较,表示谅解。
闾家叔侄如释重负,连称往后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定会竭力效劳云云。
如此态度,除了致歉之外,也与杨家的地位有关。
捧日军在院外站岗护卫,这份待遇可不是寻常人能有了。
再一打听杨浩这大半年来的作为与生意,闾家叔侄先是不敢得罪,唯恐报复。
得到杨浩谅解之后,随即生出了攀附之意。
闾家在东京定居已经好几代,闾岩沿着运河前往应天府,甚至是江南的扬州、江宁府做生意也有二十多年。
对东京城里的一些门道,以及生意经营方面颇有经验,倒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生意要扩大,除了作坊、技术和皇帝的支持之外,可信可用之人也十分重要,眼下手中只有一个果子张,难免捉襟见肘。
杨浩不免动了心思,恰好眼前有寻地建造作坊之事,便交代叔侄二人前去。
算是个试探,也算是个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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