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哼了一声,语气有些无奈道:“良栋,这行都司真不是玩意,说什么是大同镇要咱来的,粮饷武器要咱跟大同镇要,你说这是什么事?”
在边镇,一般外来客军协助作战,都要归属于当地行都司管理,粮饷武器也都从行都司支取。此次吕梁营赴大同协防,虽说是来自大同镇的命令,但归属上还是要走行都司的,这是朝廷制度。
谭良栋很好奇行都司的人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说,便道:“建斗,客军归属于行都司,此乃朝廷制度,行都司的人胆子有这么大?”
“要是那样就好了,行都司敢这么干,我立马在刘大人那里参他们一本,他们只是让咱们走大同镇那里要粮饷武器,挂名还是挂在他们那。”卢象升对行都司很不满,这明显是不想出血。
谭良栋皱起了眉头,自己在柳林得罪的那些人在大同这也有那么大的能量,给自己使绊子。如果真是这样,谭良栋握紧自己的拳头,此次任务完成,自己回去一定要找那些人算账。
“唏律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叫声,谭良栋立刻站起身来,马队的马已经全部安置好,这是哪来的马叫声。
门外传来一声报告,紧接着亲兵走进来,报道:“把总,卢县尊,营外出现一支马队!”
谭良栋和卢象升听后立刻出门,来到营外,只见一支十余骑的马队,最前面的是一个络腮胡大汉,看到谭良栋出来,扬了扬马鞭,眯着眼道:“你,就是谭良栋?”
来人语气极为傲慢,很明显是来找事的,不过本着能不惹事还是不要惹事的态度,谭良栋抱了抱拳,回道:“正是在下,不知尊下是何人?”
络腮胡大汉听后,哈哈大笑道:“找的就是你,谭良栋,某家是张总兵麾下镇川堡守备,贺方!”说完猛盯着谭良栋,嘴角一丝笑意若有若无。
姓贺,谭良栋第一时间想起柳林的老贺家,贺家老二在被自己抓起来后一直吹嘘自己的背景怎么怎么深厚,难道自己眼前的这人,也是老贺家的人?
贺方端坐在马上,继续道:“谭良栋,张总兵很看得起你这吕梁营,说是你们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找他。这让某家心里很不爽,张总兵何等人物,也是你们能随便打扰的,今天就让某家来领教领教你这吕梁营的本事。”
军中的汉子说话直来直去,不管是因为什么,贺方直接表达了对吕梁营的不满。随后便让自己身后的人下马,排成两个纵列,人手一根木棍。
谭良栋见状,明白了贺方的意思,吴敏曾给他讲过,边镇各军有了矛盾,内部解决就是拿着木棍打一场。也不用叫其他人,谭良栋把自己的亲卫营拉了出来,正好人数相当。卢象升也加入战团,刚受了行都司的气,现在贺方又过来挑衅,正年轻气盛的卢象升如何能忍。
在谭良栋和贺方一声令下,双方人马立刻陷入混战。贺方带的是跟随自己的老边兵,打起来下手又狠又刁钻,刚开始时谭良栋不适应这样的打法被抽了两棍子。
亲卫营都参与过对镇西卫和左卫的战斗,打起来一点也不觑贺方的人,在经过一开始的稍许混乱后,便很有默契的三个一组配合,跟贺方手底下的人平分秋色。
卢象升武艺高强,很快就和贺方对上了。贺方哪是卢象升的对手,三招过后,双臂发麻,两手发颤,贺方也被卢象升的力气吓了一跳,谭良栋瞅准机会,拿棍子抽了贺方大腿一棍,然后迅速把棍子架到贺方的脖子处,大声道:“还不停手?”
主将被擒,贺方一边的人停手,随即谭良栋这边也停手,贺方被棍子压着双腿弯曲,喘着粗气道:“哼,谭良栋,算你厉害!”
见贺方服了软,谭良栋抽出棍子,贺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翻身上马,对着自己手底下的人没好气道:“还看什么,丢人现眼的玩意,还不赶紧走!”
贺方走后,卢象升走到谭良栋旁边,道:“这是下马威啊!”
谭良栋点头道:“来到别人的地盘,不可避免的事。”谭良栋不怕边军给自己下马威,他担心的是贺方纯粹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是来报私怨的,马上就要开赴边地,谭良栋满心思都是怎么和蒙古人打仗,没精力处理这些破事。
发生在吕梁营营地的事很快便被大同镇总兵张远得知,张远跟新任的山西巡抚刘策同为山东人士,在官场上老乡在很多时候就是天然的一党,张远和刘策自然也不例外。
随着辽东战事吃紧,大同镇面临的局势也越来越险峻,张远迫切希望得到刘策的帮助,刘策为了压制晋商和行都司,很爽快的选择和张远合作。此次行都司刁难卢象升,究其根本就是在这。
张远对于谭良栋能打过贺方还是有些小惊叹,得知贺方失败后笑道:“看来咱的刘巡抚没有糊弄我,派过来的人还是有些能力的。”
亲兵营把总听了张远的话,有些吃味道:“总兵,这吕梁营毕竟是外人……”
“外人?刘憨子,只要进了大同镇,那大家就是一家人,是上了战场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以后这话不要再提,还有贺方去找吕梁营麻烦,这事情肯定有曲折,你下去查一查。这是我和刘巡抚的第一次合作,我不希望搞砸了!”
“是,总兵大人。”把总拜首道。
亲兵营把总走后,张远又叫来自己的副官,让他从大同镇的辎重中拨一部分物资给吕梁营送去,行都司刁难吕梁营的事也传到张远这,张远明白是行都司的那位指挥使借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大同边镇情况复杂,鱼龙混杂,商人走私的情况十分猖獗,张远在刚来大同镇时曾想着根除这种通敌之事,但后面发现根本办不到。上到行都司指挥使,下到边地各卫所的小旗,几乎所有人都跟边境走私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生意做大了的晋商们影响力遍及整个山西,甚至能影响到朝堂,张远根本无法拿走私开刀。
此次蓟辽镇从大同镇抽调了八千人,让大同镇一些地方缺少兵力,正需要来自内地的补充。以前传统的做法是报给朝廷兵部,让兵部负责补充,但现在朝堂一团混乱,张远想办法让刘策帮自己的忙。刘策作为一省军政最高长官,有权调军。
就在张远给吕梁营调拨物资的同时,刘策安排的人也到了大同府,和卢象升接上头。刘策派来的人自称夏先生,年轻的时候做过跑腿掌柜,主要跑边地的生意,对大同府很熟悉。刘策把夏先生派过来,就是让谭良栋和卢象升能对大同府内部的情况有点了解,不至于两眼一抹全是黑。
夏先生见到谭良栋和卢象升后,便也不客气,直接开讲,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包括一些在大同府人人皆知的而在其他地方几乎无人知晓的事。这些对于初到大同府的人来说,是必须要知道的,也是必须要适应的,不然,很容易被内外的敌人联合起来构陷,最后白白丧了命。
(本章完)
第49章 49。复杂,玉林卫()
说起大同边镇的事,就不得不提隆庆年间由高拱、张居正和边臣王崇古一起主导的俺答封贡,俺答封贡重在开边贸,即在长城边界设立贸易口,允许明朝商人和蒙古各部落互市,一改明王朝从朱元璋时代开始对草原部落的一边倒的强硬政策。
俺答封贡所确立的互市地点主要在大同边镇,借着俺答封贡,许多原先暗地里和草原做生意和想做却做不了的晋商们涌到大同府,促进了大同府的繁荣。
和草原部落互市这一政策在刚开始时,取得的效果很明显,一是让年年烽火起的边镇享受了几年的和平,二是大规模的商品交易活动让大同府繁荣起来,间接提高了边地军民的生活水平。
但五十年后,也就是天启年,明朝在辽东的全面溃败让整个北方边境都不安稳起来,在这个时候,和草原部落的互市就相当于是资敌,无论是蒙古人转手卖物资还是辽东的女真人自己过来买都极大的破坏了明朝廷在辽东实行的封锁政策。
这一情况,大同镇总兵张远已经看了出来,朝堂上也有清醒的人,但大家却无能为力,半个世纪的互市,做边地生意的晋商集团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各边镇也都多多少少和这有牵连,驻守边地的藩王也在其中有份,一下动这么多人的财路,就是皇帝都不敢下手,更何谈张远一个总兵。
夏先生作为老跑商,对这其中的门道自然很清楚。大同镇有三类人不要轻易惹,一是边军,边军是大同府最大的本土势力,惹了边军,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二是各大商团,谭良栋来大同镇是协防的,大同镇会安排去防守一些关口,到时多半会和商团打交道,对于专做口外生意的商团,夏先生的意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一份好处即可,不要阻拦。
夏先生说到这时,谭良栋和卢象升都有些震惊,边军对走私的商人竟然纵容到这种地步,谭良栋急问原因,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肯定有原因,边军的人不是傻子,他们怎能不知道这些走私商人卖出的东西到时候会作用在自己身上。
谭良栋的猜测没错,其中原因很复杂。能和草原各部落做生意的商团没一个善茬,手底下都养着一支护卫队,这些护卫队里有不少人还是边兵,要是哪个将领惹上商团,对内商团后面的人会出手整治这个将领,对外商团们会把这个将领驻守的关口情报透漏给草原部落,有不少赞同彻底终止走私的边军将领就是这样被弄死的,最终导致走私越来越猖獗。
三是代王府的人,有明一代,藩王都是地方官头疼的人物,分封在大同府的代王王府所在地在朔州,但代王府的生意已经做出了长城以外,有不少商人就是靠着钱打通代王府的关系,打着代王的名义做口外生意。得罪了代王府的人,各种暗箭、各种中伤,会让你防不胜防。
夏先生是个实诚人,他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并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处理方法也一并说了出来。
谭良栋和卢象升听完后,陷入了沉默中。大同边镇的情况很复杂,内部的敌人,外部的敌人,都需要小心提防。
夏先生讲解完大同府的情况后,便离开了吕梁营的驻地,剩下的事就是谭良栋和卢象升自己的事了,他已经完成了刘策交给他的任务。
“商人,真是该杀!”卢象升越想越气,受儒家传统教育的他,对商人的厌恶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特别是在听完边地猖狂的走私商人后,更是厌恶至极。
谭良栋没有说话,他正在琢磨夏先生说的话,边军、走私商人、代王府,无论哪一方,都不是现在的吕梁营可以惹得起的,在自己实力还很弱小时最好的办法便是遵守这个地方约定俗成的规矩。想到这,谭良栋沉声道:“建斗,接下来咱们等着行都司下命令就行,其余的事咱就不要理,这次来大同镇,目的是协防,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卢象升纵然心中愤恨,但也只能点头,此时他只是一个小县令,在这样的大事上根本没有发言权,按照历史的轨迹,至少也要八年后,卢象升才能坐到一方大吏的位置上。
三日后,行都司传来了命令,吕梁营归大同镇节制,令谭良栋、卢象升去大同镇领命。
总兵府在大同内城,谭良栋穿着把总武官服,卢象升穿着便衣,二人一同前往总兵府。卢象升是文官,在吕梁营的职责是负责和地方上沟通,此去面见总兵,文武相隔,不便穿文官服。
在总兵府门口,谭良栋遇到了当初在城门口迎接自己的亲卫营把总。亲卫营把总知道自家总兵大人很看重和刘策刘巡抚的合作,对谭良栋态度很和善,“谭把总,这边请,总兵大人就在里边。”
在谭良栋进去之后,卢象升则被请到偏房,此次复命,张远只见谭良栋。
在正房,谭良栋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张远,行了一个军礼。这是谭良栋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高级官吏,张远脸色温和,在谭良栋行完军礼后,笑道:“谭良栋,吕梁营把总,此次带来一千五百人,很好,很好。”
谭良栋赶忙回道:“多谢大人夸赞。”
张远继续道:“谭良栋,你的事我也听到了一些,不论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只要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为朝廷建功,就是朝廷的栋梁之才,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谨遵大人令!”
“好,谭良栋,接令,现命令你部移驻玉林卫,归守备将军张珪节制,明日就出发!”
“是!”
离开正屋,谭良栋舒展了一下身体,能当上总兵的没一个简单角色,他在张远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压力。亲兵营把总看到谭良栋出来后,上前道:“谭把总,可是接到了总兵大人的命令?”
“刚刚接到张总兵的命令。”
“谭把总,你可以拿着命令去找备粮官,那边总兵大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好的,多谢兄弟了。”
“客气了。”
叫上卢象升,谭良栋找到备粮官,把张远的命令文书递交上去。给吕梁营准备的粮饷武器是张远特别命令的,备粮官不敢怠慢,按数把东西发放。
张应宸接到谭良栋的命令,带着辎重营去领东西。
总兵张远的命令是明天出发,军令如山,谭良栋自己领兵也一年了,自然不敢怠慢军令,在辎重营收拾好东西后,便召集吕梁营全体将士,准备开拨。
吕梁营新建,没有被这时候军队的一些不好风气给沾染,比如各地卫所每次开拨,必要开拨费,每次作战,必要出战费。在边军,倒没有开拨费和出战费一说,但有守城费和人头赏银,打仗前必须要把这个说清楚,不然队伍都不好带。
从成祖朱棣起,边军杀敌就有按人头给赏银的传统,到了现在,边军战斗力比不上成祖时期,但按人头给赏银的规矩还在,只不过这个钱拿得太危险,很多边兵就是混个守城费就可以。
在整好军队后,谭良栋摊开从备粮官那儿领到的地图,看着在西北角的玉林卫,陷入了沉思。
玉林卫和长城是一体的,可以这样讲,玉林卫可以算是长城上的一个大要塞,这在边镇是很常见的,在大同镇,以长城为界,每隔百里必有一个卫所,用作防御蒙古人。
玉林卫往西,便是赤儿山。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讲,山是比草场更重要的存在,山上有树木,有矿产,是工具和武器的唯一来源,同时,山也是庇护所,大草原上的白灾、蝗灾、风灾肆虐时,部落都是躲进山里。
赤儿山也不例外,以赤儿山为中心,周边共有三个大的兀鲁思,同属于察哈尔部落,受辽东战事和科尔沁部落的影响,大同镇得到了情报,这三个兀鲁思集中在赤儿山,很有可能在积蓄好力量后便进犯玉林卫或是左右的威远卫和大同右卫。
兵贵神速,了解清楚情况后,谭良栋召集了卢象升和四营正,发布了命令:“屈华领前营四百人,负责探清前路,一路注意小心戒备,一旦碰到可疑人,立即抓捕,牛凉领四百人,和亲卫队一起行动,张应宸领辎重营三百人,紧随其后,康军伟领后营四百人,作为殿后部队,若由可疑人尾随其后,也抓捕起来。”
“是!”四人领命后离去。
卢象升穿戴上了一副自己专门去申请下来的铠甲,摩拳擦掌道:“良栋,此番同鞑子作战,我定要亲自斩几个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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