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为智者的吕不韦点评道:“阿翁试想,一位公子,不安分守己经营封地,谨慎度日,却在这王兄猜忌的风口浪尖上,在燕赵齐三处奔波布局,又琢磨着让秦国河东出事,处心积虑与秦抗衡。虽然世人皆知,秦乃赵国大敌,但世上真有如此为国为民不辞劳苦的贤公子?魏国的信陵君够贤明了罢,可他也只是招揽一二乡野贤才而已,可长安君呢,手已经伸到稷下,伸到我这来了……”
一向奉行杨朱利己主义的吕不韦朝地上淬了一口:”若说他没有野心,一心为公,绝无可能!不先执掌权柄,如何做得大事?不管长安君现在是如何想的,三五年内,他若不达到赵国最顶端的位置上,想做的事将会处处掣肘。我观此人的心志坚忍,花费了这么多苦心,绝不会坐视事情半途而废,到时候,逆取篡位之事,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若是为了一点小利上了他的船,今后几年,就必须承担这中间的种种风险!”
”若真如此……“
吕翁颔首,而后啧嘴道:”难办,真是难办,长安君这笔买卖,做的好,可以赢利无数,可做不好,却可能血本无归,甚至把命赔进去……“
”然也,但我思虑的还不止这些。“
吕不韦走到了父亲的身边:”这位公子太过精明,日后必为明主!我担心的正是这点,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了,到最后,我却是连本钱都挣不回来……”
PS:12点前还有一章
第245章 卫君()
濮阳乃是卫国都城,还有一个极为霸气的名字:帝丘。帝喾的陵墓就在这里,按理说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现如今的卫国,却落魄得几乎要失去诸侯地位了。
卫君的城郭宫室虽然保留了春秋以来的格局,看上去还是一座赫赫大城,可与城市的繁华不同,宫室里却显露出一股颓唐破败的模样。不仅卫兵寥寥无几,连宫女也模样寒碜——虽然卫国的女子也是出了名的妖娆美丽,可模样上乘的,都被送去讨好魏王了,剩下的只能挑挑拣拣,供卫君的夫人们役使。
在这里,明月见到了卫君公期。
公期是卫国第42代君主,听上去历史悠久,甩了传承不到十代人的赵魏韩田齐几国老远,可如今的卫国,却得靠向这些后起之辈摇尾乞怜换取存活。
一百多年前,那时候的赵国还一心向南发展,卫国便是赵国首先想要兼并的土地,当时赵攻卫,陷73乡邑,要不是魏国派大将庞涓来救,卫国就灭亡了。
之后,卫国就陷入了魏、赵、齐三个大国的夹缝里,左右逢源,今日割一城给魏相为汤沐邑,明日送一邑给齐使央求他们在齐王面前多说好话。于是卫国日削月割占,如今只剩下濮阳和周边几个小邑了,若论领土面积,明月猜测,估计还没有自己的祁县大
但濮阳的地理位置却极其重要,川原平旷,道路四达,居然
冲要,襟带齐赵,肘腋大梁,加上濮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口不少,所以成了诸侯的必争之地。
卫君自然明白自己国家的处境,所以但凡诸侯公子、封君过境,他都要隆重迎接,与之交好。而平原君,或许就是卫君公期继位二十多年来,最有价值的一笔投资,他也不知花了多少钱帛,喂饱了平原君,故而近年来有平原君在邯郸说话,赵国对卫国的态度有所好转。
如今,名满燕赵齐的长安君来为他祝寿,卫君公期更是乐开了花,三番五次派人去国境等待,又巴巴地等在宫门处相迎。
所以当明月乍一见到卑躬屈膝卫君公期,对他的印象就是“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见面之后二人少不了一阵寒暄问好,但很快,心急的卫君就邀请明月入密室详谈——其实祝寿是假,明月此来真正的目的,却是答应了平原君,要帮他处理卫国之事。
一个月前,一直跟平原君暗中联络的卫君公期,向邯郸写了封求救信,说是他的弟弟公子南有夺位之心!而且事成之后,很可能会把卫国献给魏国,从此卫将失去在赵魏间中立的地位,成为魏的封君
刚进密室,四十多岁的卫君就不顾自己的国君身份,向明月长拜道:“长安君,寡人我自继位以来,一直对赵国称臣,侍奉赵国先王极为恭敬啊,如今我有难,赵国不可不救!“
明月也没有托大,连忙避席,经过在齐、燕历练一番后,他料理外交事务也颇为熟练了,所以平原君才将这个秘密使命交给他来做。
“据我所知,卫君可不止对赵称臣啊。”他笑道:“当年齐闵王过卫时,卫君竟然主动把自己的王宫给让出来,让齐闵王居住,还称他为君,自避为臣?”
这是事实,二十年前,当齐闵王丢了临淄后,来了一出反向逃跑,跑到了卫国濮阳。卫君公期不顾大臣反对,接待了齐闵王,齐国虽被乐毅攻陷,可齐闵王毕竟是称过帝的人,虎死余威在,保不什么时候又会复国,当年的燕国在子之之乱后,不就是死而复生么?于是卫君对齐闵王非常客气,只要齐闵王提出要求,他都尽量满足。
齐闵王虽然丢了自己的国家,在外面却丝毫不收敛那张狂的性格,他对濮阳的一切都不满意,不是嫌宫室小就是嫌宫女不好看,还卫君斥责大骂,简直将他当成奴仆。卫君那时候还年轻,一忍再忍,可是群臣忍受不了,于是便将齐闵王赶出了卫国。
”这“提及往事,卫君顿时就尴尬了。
还好长安君又指着自己说道:”其实我也算齐闵王外孙,卫君待齐闵王,已是仁至义尽,最后虽然没有好结果,可就连母后也没有责怪之意,只有感激之情。“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唉,我当年本想一直侍奉齐闵王,奈何大臣不甘,私自发兵逐之“
还不等卫君松口气,明月又笑了笑:”但除了齐闵王外,卫君还向秦、魏甚至是燕都称臣罢?每年的礼物,也是一式几份,分别送往临淄、邯郸、大梁和咸阳。“
到这时,卫君也不好解释了,只得一口咬定:”我卫国虽同时向数国称臣,但我的心,一直只向着邯郸,向着赵国啊!长安君,眼下吾弟勾结魏国,欲使卫国叛赵归魏,若卫国成了魏之郡县,于赵国也无利啊,平原君承诺过会保住我的君位,此番让公子前来,也是为了此事吧。敢问公子,计将安出?“
明月对卫君这种对列强全都俯首称臣,以苟且偷生的法子也是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战国中期以后,小国的生存之道吧。他也不急,继续钓卫君的胃口,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弱冠封君,只是替相邦来祝卫君寿,卫君问我国事?却是问错人了。“
”素闻长安君善辩多谋。“卫君急了,不住地夸赞明月道:”在齐国时大败秦使,出使燕国也顺利完成和谈,公子之多智,我身在濮阳也有耳闻,不问公子,还能问谁?“
言罢,他还一挥手,对那些看门的宫女卫士下令道:”将门关上,长安君今日若不助我,就休想出去了!“
明月哭笑不得,这卫君还真是一点没把自己当国君啊,赵国封君夜宿卫宫,传出去那还得了?
他只好半推半就地说道:”既如此,还望卫君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或有应对之策。“
原来,卫君公期和公子南,都是卫嗣君的儿子,公期是泄姬所生,子南是魏姬所生。
要说这卫嗣君,也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小国之君,跟普遍愚钝昏聩的卫国先君不同,这个家伙极为精明,卫国能在列强并列的环境下继续存活,多亏了他的多智。
从一件事里可以看出此人的与众不同,当时卫国有个苦役犯逃到魏国,由于此人懂得医术,便给魏襄王的王后治病。卫嗣君听说后,派遣使者请求魏襄王,愿以五十金赎回此人,使者往返五次,但魏襄王就是不给,卫嗣君便打算用左氏城来交换。
左右侍臣劝谏卫嗣君说:“以百金之地赎一胥靡,恐不值。”卫嗣君却说:“安定不在国小,混乱不因国大。用教化来引导百姓,即使是三百户人家的城邑也能治理好;如果百姓不讲廉耻礼仪,即使有十座左氏城池,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坚持以城换人,此事传入魏襄王耳中后,便用车子载着逃犯送回卫国,无代价地交付给卫嗣君,还把一个魏氏宗女嫁给他做侧室。
由此可见,这卫嗣君的确有些想法。
在权衡朝政和后宫上,他也玩起了花样。卫嗣君器重臣子如耳,宠爱妃子泄姬,但怕他们自持宠爱而欺瞒自己,于是提升另一位臣子薄疑来与如耳匹敌,尊崇魏姬来与泄姬分庭抗礼,说:“以是相参也。”
于是在卫嗣君统治期间,卫国虽衰而不亡,内部平衡保持得很好,在一片乱世景象中,也算是国泰民安。
可等卫嗣君撒手而去,他选定的相邦殷顺且也年老故去后,当年玩政治平衡埋下的恶果就凸显出来了。
魏姬的儿子公子南日益长大,在一众卫国大夫的支持下,开始有了些非分之想
“子南是想做州吁啊!”卫君公期一口咬定,他对这个有魏国支持的弟弟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他总觉得公子南近期向魏王求婚的目的,是要勾结魏国,将自己赶下台。
“可惜,如今卫国,已无石蜡了”
州吁是春秋时弑杀哥哥卫桓公自立的公子,如今卫国形同魏国附庸,若魏王铁了心支持公子南,等待卫君的,要么流亡,要么被弑杀
卫康叔的遗泽已尽,卫君一点都不指望会有大义灭亲的忠臣来救自己。
所以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动用经营了十几年的人脉,向刚刚登上赵相位置的平原君求助。希望能通过政治上靠拢赵国,求赵国阻止此事——和一百年前不一样了,如今的形势,怎么看都是赵强魏弱,若赵国能出面,公子南兴许就不敢造次。
可明月这边,眼看秦国在上党周边的军事行动日益频繁,大战的时刻越来越近,又怎会为了一区区卫国,同将卫地视为禁脔的魏国起冲突呢?
但卫国这边,也不能贸然放弃,毕竟平原君这些年可收了卫君不少贿赂,而且卫国虽小,但用好了,也是一枚可以用来撬动局势的棋子
“公子南近期欲迎娶魏王之女?“明月沉吟良久后,问卫君道。
”然也,听说魏王已许婚,下个月,我便要派人去为子南迎亲了。“卫君恨得咬牙切齿。
”如此甚好!“
明月却大笑起来,一拊掌,给卫君出了一个馊主意。
“卫君岂不闻卫宣公、楚平王之事乎?”
第246章 再会()
在卫国稍作停留后,明月继续彻夜兼程,赶上了大部队,于七月中旬抵达了临淄。
战国时期的婚娶,一般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个程序,之前的五个,自有男方家长的赵太后派人一手操办,唯独这亲迎一项,得由准新郎自己来做。虽然列国也常有君主、公子不亲自迎接,让兄弟、叔伯代劳的,但明月依旧坚持亲自来临淄。
这时代礼法不如汉代以后那么严苛,在亲迎之日前,明月还通过贿赂后胜,说服君王后让他入齐宫,与田葭单独见上一面——君王后不是齐襄王,心里依然有点齐国愧对田单的愧疚,既已决定放田葭离开,在这些小事上也不过多刁难。
这也难怪明月觐见过这位摄政太后以后,心中暗道:“这位君王后比起齐襄王,更有君主气度,可惜她奉行的是多方结交,诸侯皆交好的策略,倘若秦赵有事,以君王后的态度,是绝不可能趟这趟浑水的。”
明月之前在齐国努力大半年,留下来的唯一外交成果,就是齐燕再次回到了边境对峙的状态,只要他们相互牵制,这对赵国而言,无疑是有利的。
就这样,他在有司引领下进入齐国宫室,隔着帷幕与田葭见上一面,说几句话。
大半年未见,二人不由得生分了一些,加上后面有傅姆、有司死死盯着,所以二人最初的对话有些一板一眼,明月询问她是否清减了许多,田葭则问候了一下田单在邯郸身体如何……
“安平君近来是有些消沉的……”
提及田单,明月叹了口气,他这位准丈人是齐国的大救星,可到头来却被齐王猜忌、摈弃,仿佛他是招致祸患、心怀不轨的逆臣一般。田单最初有些悲愤,之后则是灰心丧气,在卸任赵相后,他开始了大门紧闭,整日饮酒消愁的日子。
明月临行前去询问田单可有什么话要他转告田葭姊弟,田单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送明月出府邸时,拉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算是明白乐毅当年的处境了!”
寥寥一言,道尽老将心酸,田单现在就像是一匹在沙场上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被赶出马厩自生自灭的老骥,伏枥之际,想起被自己一手离间计弄得逃离燕国,终老于赵的对手乐毅,当真感慨良多啊。
更别说,他的府邸旁边,就是乐毅旧宅……
“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父亲为了齐国戎马一生,不曾想归宿却是异国他乡……”听着自家父亲的近况,田葭眼睛已红了,但这些情绪只能心里想想,在隔墙有耳的情况下,是万万不能诉之于口的!
她在帷幕里难过,明月在外面看得分明,虽然为齐襄王守孝只是田葭当时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但作态也得做足,所以她身上还穿着洁白的孝服。
女要俏一身孝,在帷幕半遮半掩下,里面的少女更显得俊俏美丽、清纯动人,让人心里痒痒的,若非身后有人盯着,明月甚至都想掀开帷幕,看看她的皓齿明眸,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了……
虽然言语上无法表达,可二人好歹是经历过生死刺杀的人,还有一些默契,明月立刻道:“不过安平君听闻我要来亲迎,稍稍振作了一番,将酒器全砸了,想来等你到邯郸后,他也会老怀大慰。”
明月不记得田单的生卒年,只知道他在长平前后,已是销声匿迹,也不知是在消沉,还是已逝去……
赵太后、赵奢、田单,这些长辈的生命都在渐渐枯萎,虽然他改变了一些历史,可却无法扭转生老病死的命运,他们或许都将在长平到来前凋零,这也是明月心急如焚的缘故。
就在这时,后面盯着二人的有司轻咳一声,提醒道:“长安君,已经半个时辰了。”
明月未料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只得无奈地起身,朝帷幕内的少女施礼道:“我也该告辞了,今日之后,按照礼仪,你我将一直不见面不说话,直到亲迎上路……”
田葭也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有些不舍,不过长安君这句话有毛病,她道:“亲迎路上,不也是不能说话,直到……”
她脸一红,没有说出“合卺”“洞房”二词,随即想到眼前这位公子很快就要成为自己夫君了,而她也要远嫁陌生国度,更是没来由一阵紧张。
明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偏过头看了一眼后面一脸拘谨的有司,笑道:“那群对礼仪指手画脚的儒生,管得到马车上么?到时候,你我有的是时间互诉衷肠。”
有司依旧面无表情,但明月的这句话,倒是让田葭不再心慌了,她戏谑地说道:“所谓亲迎,君子是要亲自驾车的,还望君多练习御者之术,届时切勿让骖驷脱缰。”
她这是在笑话长安君的御术不太行,二人有一次相约去稷下,明月见天气大好,便抢过御者的八辔尝试驾车,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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