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称赞。
不止是王室如此,齐国各地,对孝子孝女的褒奖也一直在延续,比如临淄北宫家的女儿除去耳环首饰,到老也不嫁人,为的是供养父母,便被齐国官府当成了表率,齐襄公和君王后亲自接见了她,加以表彰,为她立了坊门,远在邯郸的赵太后,也知道这个人……
齐国朝野对孝的推崇,可见一斑,所以当田葭借她被齐襄王封为公主一事提出,要为先王守孝的时候,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拖延赐婚时间,可君王后也只能同意。
因为田葭很聪明,一句话就戳中了田氏政权的痛点,“田氏治国,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孝字!”
这件事在外面都传疯了,尤其是齐儒、公羊家这些人,巴不得天下人人皆奉行孝道,赛着抢着褒奖田葭。而反对三年之丧的墨家则对此冷嘲热讽,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普通人的嫌弃。诸子百家针对孝的辩论,也没少在稷下学宫开展……这番热闹情形,将齐襄王之死带来的阴霾也冲淡了不少。
眼看君王后在为此发愁,后胜却笑道:“这是好事,阿姊应该欣慰才对,能有这样一位孝女做表率,简直是难得的祥瑞,倒是让大王的新朝开了个好头啊!”
他劝君王后道:”阿姊也不必强行夺情,这样反倒不美,会被百姓说是不近人情。不如折中一下,在先王下葬之前这五个月,就任由她服孝!反正人在宫中,跑也跑不了!“
君王后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她的儿子田建已经继位,君王后代为执政,齐国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代。随着平原君卸任齐相,相位空了出来,其他一些职位也出现了人事变动,那些君王后不喜欢不相信任的人,将被一一换下,换上她信得过的得力人选。
作为君王后的异母弟,后胜自然水涨船高,做了齐国相邦之下,五官之一的”大行“,管的就是对外邦交。
与齐襄王时在秦、赵间左右摇摆,犹豫不决不同,笃定黄老无为清净而治的君王后对如何治国,如何与外国交往,有自己独到的看法,这种新政策,需要她信得过的人去推行。
她言道:”与诸侯交往,莫过于一个信字,除了燕国之外,其余秦楚赵魏韩五国,皆要发去哀讯……“
后胜精神一振,于王室而言,婚丧娶嫁,皆是外交手段,这是一个信号,意思是齐国已经放下狭隘的成见,希望与五国做朋友!
这件事,就要交给他这个”大行“去办理妥帖了。
”赵国那边尤其要派地位较高的使节,毕竟赵国太后,乃是先王亲妹……“这时候,君王后倒是有点和赵太后惺惺相惜了。
”那安平君那边要不要单独告知?“后胜谨慎地问道。
”毕竟君臣一场,安平君也是齐国的大功臣,虽然如今君臣做不成了……“
君王后叹了口气:”也要让他知道,他的一双儿女在齐国过得不错,叫他念一点故国情谊!”
后胜明白了:“田葭、田虎与安平君的家书,臣弟会仔细检查!”
君王后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后胜离开,她没想到,自己也会用这种下作的方式来驾驭一个已经离开齐国的重臣。她累了,她还得学会习惯君榻的如坐针毡,习惯额头上无形的沉重冠冕。
距离儿子长大成人,能够执掌政权的那一天,还很漫长。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身心俱疲的君王后闭上了眼,“屈子的这句话,老妇今日算是领会了。“
……
后胜告退后,自是要去“公主”田葭后,让她按照宫中笔吏已经拟好的原文,抄一封给田单的信,无非是让田单“安心”。
田葭这些天里一直穿戴着丧服,凡事都很听话,可待她按照吩咐写完信,等宫人取去封好的间隙,却似是有意无意地对案旁百无聊赖,把玩腰上佩玉的后胜道:“大行的佩玉,莫不是长安君相赠的昆山之玉?“
后胜动作一僵,不过这本就是他故意戴出来的,所以也不掩饰,笑道:”是。“
田葭看着不远处的宫人,料定他听不到这边的声音,便压低声音道:”小女听闻,大行与长安君相善?”
后胜点了点头:“常有往来。”
他顿了顿,也心虚地瞧了瞧周围,还是没压制住内心的贪欲:”长安君可是我见过最大方的公子,而且言而有信,为了窈窕淑女,可是会一掷千金的!“
田葭虽然不知道这是后胜的试探,还是其他,但事到如今,她虽以守孝为借口,成功拖延了君王后”赐婚“的时间,可能救她脱困的,能想到的人,也只有长安君了!
至于父亲……即便不愿承认,但田葭清楚,对齐国的忠诚已经化入他骨髓,他是不会反抗齐国王室命令的。
而这贪财的后胜,就是她唯一可能的传讯者!
于是她垂首道:“可否请大行替小女传一句话于长安君?小女、长安君一定会感谢大行的恩德!”
眼看那些宫人就要过来了,后胜也匆匆问道:“请公主快说!”
田葭捏紧了拳头,目光坚毅:”请告诉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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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鱼和熊掌,我欲兼得()
二月春风似剪刀,正是邯郸最舒服的季节,丛台上的杨柳垂下嫩枝,城郭外的农田栽满粟苗,可温润里一阵突如其来的乍暖还寒,却将人心剪得七零八落。
齐襄王薨逝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邯郸,作为他的亲妹,赵太后自然是黯然神伤,虽说二人已经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骨肉,赵太后身体也不怎么好,乍闻王兄去了,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燕后为此不得不延迟了回燕国的时间,在宫内陪着赵太后排解悲情。
而明月处,也从后胜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田葭被软禁于宫中,即将受到赐婚,只得以替齐襄王守孝为借口,拖延时间。
“我就知道,她被齐王封为公主,果然没什么好事!”
得知此事后,明月自然是惊怒交加,他第一时间召集了自己的亲信们来商量对策。
“实在不行,公子就借致丧为名,派一队人去抢!”
赵括不是明月的臣下,不过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关系十分要好,好似结义兄弟一般,他在伐燕归来后得了新任命,要去太原郡国尉许历麾下做一个校尉,这天来跟长安君拜别,正好碰上此事,自然就积极参与进来了。
一听长安君看中的女子被齐国王室扣下了,赵括当时就急了,摩拳擦掌道:“大不了让太后将舒祺再派来,吾等三人,再大闹一次临淄!”他虽然性格收敛了不少,但遇事便急而冒进的秉性,还是没变。
作为长安君府的武夫之首,鲁勾践也请命道:“府中数十轻侠死士,愿受公子差遣!为了夺回主母,吾等愿意拼死!”
他们二人激奋不已,一旁的蔡泽却大摇其头:“荒唐,齐国王宫戒备森严,若是一群不熟悉内部的轻侠死士能随意进出,那齐王的头颅,早就被割掉几百次了!”
他指着鲁勾践等人道:“若是贸然行事,汝等便是在坏公子的大事!公子为国赴难,折冲樽俎,好不容易将燕赵齐三国关系调节好,这一抢不要紧,不管事成与不CD是在给齐国借口,同赵国反目。如今齐王新丧,君王后执政,正是齐国邦交变动的敏感时期,公子,蔡泽今日便说实话罢,公子是做大事的人,还是当以家国志向为重,儿女之情为轻,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如舍鱼而取熊掌……”
这话一出,赵括登时大怒:“你这六尺丑夫,胡说什么!公子岂能受此大辱!”
“括兄稍安勿躁。”这时候,久未说话的长安君终于开口了。
等安抚了赵括后,他又转头,对蔡泽道:“先生此言差矣!”
……
明月事先一直没有发话,只是将消息告知了他们,而后就等着众人给自己提建议。这段时间里,逐渐有了自己势力的他,也学了一点前世单位领导的御下之术:决策者要做的,是在听取臣下的意见之前,不要做任何倾向性暗示,以求得臣下真实的想法,好兼听独断,牢牢掌握决策……
但当臣下们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后,他就得拍板,适时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明月的立场很坚定,他对蔡泽严肃地说道:“本公子是个念旧情的人,田氏之女曾在临淄市肆救过我性命,我在离开齐国前,也曾与她山盟海誓,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则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岂能因为这点事情,就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再说了,先生口口声声说要以大事为重,但这件事,就是本公子一生里极重要的大事,身为男人,若是连属意于自己的女子都护不住,那还空谈什么家国天下?谈什么理想志向?晋文公大霸中原,也不曾负了齐姜、季隗;楚巫臣纵然在诸侯间长袖善舞,也不曾负了夏姬。田氏淑女乃是我的良配佳偶,但请先生放心,我不会因儿女之情耽误了做大事的时机,也不会以志向为借口,有负于她。这样的话,先生以后切不可再说了!”
这番话说得蔡泽微微一愣,方才的话,本来就是他故意激长安君的,为的就是看一看他面临情与理的抉择时,会如何选择,是因为女色就忘了事业的凡夫俗子,还是为了事业不惜抛弃一切的冷血君主?
前者注定成不了大事,不值得辅佐,后者值得辅佐,但得有所保留,要注意好自己为臣子的下场。
结果长安君说,他都要!
这一来一回间,长安君的态度和性情,蔡泽算是摸到了点轮廓。
作为主君的谋臣,蔡泽必须以理性的态度为其分析利弊,帮他做出无情无义的抉择,如此才能放弃一切,朝着权力巅峰攀爬。可在他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希望主君在这残忍的世道,仍然保存一点人情味呢?毕竟谁也不想落入狡兔死,走狗烹的境地。
蔡泽不由笑道:“鱼和熊掌,君欲兼得?”
“然也!”明月朝蔡泽拱手:“熊掌我自去想办法谋取,但落于车辙,奄奄一息的鱼儿,我也不能放弃,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昔日曾相濡以沫,今日便不能相忘于江湖。光知道自己的贪心,但还望先生助我达成这贪心!”
“主君的想法,臣明白了……”蔡泽仿佛释怀般大笑起来:“吾等谋臣策士,不就是为了化不可能为可能而存在的么?此事要怎么办,且容臣细细思量。”
这一下,蔡泽明白了明月的心意,他开始正式开动脑筋思索起来,在旁边的鲁勾践没耐性,再度开始鼓噪要去齐国抢人,蔡泽才开口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倘若这次的事是一场仗,动武就是类似攻城的下下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明月知道蔡泽心里有了计较,便问道:“那先生的上策是什么?”
蔡泽摸着稀疏的胡子道:“公子可知当年吴越相争时,文种向越王勾践献上了破吴七策?“
明月点了点头:“种大夫这七策,越王勾践用三策而吴已亡。”
蔡泽笑道:“其中的第六策,就叫做遗其谀臣,使之易伐……当年越王勾践入吴为臣,夫差依旧记恨他的杀父之仇,只是想羞辱他,伍子胥更是时刻欲置其于死地。这本是必死的局面,却硬生生地被文种、范蠡二人给扭转了。关键就在于,越国的臣子们,贿赂了吴王夫差最信任的伯嚭!伯嚭在吴王面前屡次为越王美言,吴王最后便把勾践放了!”
“请公子想想,那位替田氏淑女传话的人是谁,他在齐国有怎样的地位,在君王后心目中,又是多么重要!恐怕不亚于当年吴国的伯嚭啊!”
明月恍然:“后胜的贪婪,也不让伯嚭,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在后胜身上做文章,让他成为齐国的伯嚭?成为我的助力?”
“然也!”蔡泽拊掌:“这件事,主君亲自去齐国也不一定能使局面好转,但让君王后身边的亲近之人来游说就不一样了。据主君说,后胜一向贪财,主君在临淄时就刻意结交,给了他不少好处,让他食髓知味。现如今,是将他利用起来的时候了,他替田氏淑女传话,为的不也是公子的回报么?”
明月感到云开雾散,起身大笑道:“多谢先生提点,我这就备齐礼物,让人去临淄……”
不过他又皱起眉来:“伯嚭倒是有了,可本公子的范蠡、文种,不知在何处?”
说罢,他看向了蔡泽:“先生可愿替我去临淄走一趟?”
蔡泽一愣,但随即意识到,这件事若是办成了,他就是长安君一生都将倚重的功臣,也是未来主母一生都要感激的恩人,便道:“臣必不负使命!”
“好,我便让鲁勾践随先生同往!”
蔡泽又有了一点迟疑:“不过,还望公子备齐珍玩好物,一定要分量足够,最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玲琅宝物,这样才能让后胜贪心大起,不遗余力地为主君奔走!若能如此,臣在适时在齐国朝野宣扬此事,鼓噪舆情给齐国王室压力,就算说动君王后,主动将田氏淑女嫁给公子,也不无可能。比起越王勾践的有死无生之局,如今的情势,简直不值一提!”
这里面,不乏策士的夸夸其谈,但明月还是选择信任蔡泽,可这次要给后胜多少好处,也是一个难题。在齐国的时候,但凡他有事相求,后胜的索贿是越来越多,如今他水涨船高做了齐国大行,这眼光恐怕又要高上一层楼,看来这次,自己不出点血是不成了……
于是明月一咬牙,拍了案几,出了门,对外面等待的家宰道:“快传徐平、卢生,让他们将新烧制的玻璃器,给我取十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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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长余佩之陆离()
后胜弯下腰,眯着眼,仔细地看着眼前这几件他从未见过的器皿:它们的造型和一般的碗、盘、杯、盏并无区别,但有趣的是,竟统统呈罕见的半透明状,颜色或黄,或绿,或蓝,凭借肉眼便可看到伸到它们后面的手……
“这是……琉璃?不,不对……比起琉璃来,要更剔透一些。”
后胜是一个贪婪的人,平生最喜好的就是收集奇珍异宝,作为炙手可热的新晋近臣,他家中可不缺旁人贿赂的珍宝玩物。其中就有个即墨大夫送来的琉璃碗,他平日没少将它炫耀给旁人看,可要论起晶莹剔透来,还是不如眼前这几个长安君派人送来的器皿……
“难道是水晶?”
他曾有幸见过齐王宫里保留的一个水晶素光杯,据说是当年越国送来的,可光一个杯子就耗费了无数工匠的精力才琢磨出来,价值连城,眼前却有十双之多!除非长安君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矿,否则不可能做得出来,而且它们上面的纹路,一看就是用陶范铸出的,可不像雕琢过。
后胜只差连鼻子都凑到那些器皿上面,呼吸间,水气在晶莹的器皿表明凝结成白雾,他却依旧摸不透这是何物,不得不直起身,抬起头,对长安君门客蔡泽道:“先生就别卖关子了,这是何物,快说与我听听!”
本来蔡泽面容丑陋,还夹着一口燕国口音,后胜不怎么待见他,直到蔡泽献上了长安君的礼物,才让后胜变了态度。
此刻见吸引了后胜的好奇心,蔡泽便微微一笑,指着那些器皿道:“大行,此物在赵国名为玻璃,在楚国,则被称之为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