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运动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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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运动杂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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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神气,呆头呆脑,不管外人笑话,向平民有所说明,实则这民族什么皆完事了。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
  
  
  第03篇论〃海派〃
  最近一期的《现代》杂志上,有杜衡先生一篇文章,提到〃海派〃这个名词。由于北方作者提及这个名词时,所加于上海作家的压力,有失公道处,故那篇文章为〃海派〃一名词,有所阐发,同时也就有所辩解。看了那篇文章后,使我发生许多感慨。我同意那篇文章。
  〃海派〃这个名词,因为它承袭着一个带点儿历史性的恶意,一般人对于这个名词缺少尊敬是很显然的。过去的〃海派〃与〃礼拜六派〃不能分开。那是一样东西的两种称呼。
  〃名士才情〃与〃商业竞卖〃相结合,便成立了我们今天对于海派这个名词的概念。但这个概念在一般人却模模糊糊的。且试为引申之:〃投机取巧〃,〃见风转舵〃,如旧礼拜六派一位某先生,到近来也谈哲学史,也说要左倾,这就是所谓海派。
  如邀集若干新斯文人,冒充风雅,名士相聚一堂,吟诗论文,或远谈希腊罗马,或近谈文士女人,行为与扶乩猜诗谜者相差一间。从官方拿到了点钱,则吃吃喝喝,办什么文艺会,招纳子弟,哄骗读者,思想浅薄可笑,伎俩下流难言,也就是所谓海派。感情主义的左倾,勇如狮子,一看情形不对时,即刻自首投降,且指认栽害友人,邀功侔利,也就是所谓海派。
  因渴慕出名,在作品之外去利用种种方法招摇;或与小刊物互通声气,自作有利于己的消息;或每书一出,各处请人批评;或偷掠他人作品,作为自己文章;或借用小报,去制造旁人谣言,传述撮取不实不信的消息,凡此种种,也就是所谓海派。
  象这样子,北方作家倘若对于海派缺少尊敬,不过是一种漠视与轻视的态度,实在还算过于恕道了!一个社会虽照例必有这种无聊人与这种下流风气存在,但这种人所造成的风气,是应当为多数人所深恶痛恨,不能容忍它的存在,方是正当道理的。一个民族是不是还有点希望,也就看多数人对于这种使民族失去健康的人物与习气的态度而定。根据北方一般从事于文学者的态度说来,我还觉得有点遗憾。过分的容忍,固可见出容忍的美德,然而严酷检讨与批评的缺少,实在就证明到北方从事文学者的懒惰处。我觉得这种办法不是个办法,用好风气纠正坏风气,应当是可能的一件事。我主张恶风气的扫除,希望这成为不拘南方北方真正对于文学有所信仰的友人一种责任。正因为莠草必需刈除,良苗方有茁茂机会。然而在南方,却有并不宜于从海派文人中讨取生活的《现代》编者杜衡君,来替上海某种人说话了。
  这是杜衡君的错处。一面是他觉得北方从事文学者的观念,对于海派的轻视的委屈,一面是当他提到〃海派〃时,自己却俨然心有所慑,以为自己也被别人指为海派了的。这是杜衡君的错误。
  海派如果与我所诠释的意义相近,北方文学者,用轻视忽视的态度,听任海派习气存在发展,就实在是北方文学者一宗罪过。这种轻视与忽视态度,便是他们应得的报应,时间一久,他们便会明白,独善其身的风度,不但难于纠正恶习,且行将为恶势力所毁灭,凡诚实努力于文学一般的研究与文学创作者,且皆曾为海派风气从种种不正派方法上,将每个人皆扮成为小丑的。且照我所谓海派恶劣品质说来,杜衡君虽住在上海,并不缺少成为海派作家的机会,但事实明明白白,他就不会成为海派的。不只杜衡君如此。茅盾、叶绍钧、鲁迅,以及大多数正在从事于文学创作杂志编纂人(除吃官饭的作家在外),他们即或在上海生长,且毫无一个机会能够有一天日子同上海离开,他们也仍然不会被人误认为海派的。关于海派风气的纠正与消除,因为距离较近,接触较多,上海方面的作家,较之北方作家认识必更清楚,且更容易与之利害冲突,上海方面作家,应尽力与可尽力处,也必较之北方作家责任更多。杜衡君仿佛尚不明白这种事实,我却希望他已明白这种事实。他不宜于担心别人误认他是海派,却应当同许多在上海方面可尊敬的作家一样,来将刊物注意消灭海派恶习的工作。
  杜衡君,宜于明白的,就是海派作家及海派风气,并不独存在于上海一隅,便是在北方,也已经有了些人在一些刊物上培养这种〃人材〃与〃风气〃。虽还不至于如上海那么稀奇古怪,然而情形也就够受了。在南方,所谓海派刮刮叫的人物,凡在作品以外的卖弄行为,是早已不能再引起羞耻感觉,早已把它看成平平常常事情了。在北方,则正流行着旁人对于作家糅合了好意与恶意的造谣,技巧古朴的自赞,以及上海文坛消息的抄袭。作者本人虽多以为在作品本题下,见着自己名字,便已觉得不幸,此外若在什么消息上,还来着自己名字,真十分无聊。然而由于读者已受了得派风气的陶冶,对于这人作品有所认识的,便欢喜注意这作者本人的一切。结果在作者方面,则平空增加了若干受窘的机会,且对于陌生的会晤总怀了恐惧。在读者方面,则每日多读到了些文人的〃起居注〃,在另外某一种人,却又开了一条财源。居住上海方面的作家,由于友仇的誉毁,这类文章原是不求自来的。但在北方,愿意在本人作品以外露面的作家,实在太少了,因此出于拜访者大学生手中的似是而非的消息,也便多起来了。这种消息恶意的使人感觉方法如此下流的可怜,善意的也常常使人觉得方法拙笨到可笑。一个文学刊物在中国应当如一个学校,给读者的应是社会所必需的东西,所谓必需东西虽很多方面,为什么却偏让读者来对于几个人的起居言谈发生特殊兴味?一个编辑,不将稿费支配到一些对于这个民族毁灭有所感觉而寻出路的新作家的作品上去,却只花钱来征求属于一个人的记载,这种糟蹋读者的责任,实在是应当由报纸编辑人来担负的。若干刊物的编者,现在是正认为从这种篇幅上,得到若干读者,且希望从这方面增加读者的。这种风气的扩大,我认为实在是读者与作者两方面的不幸。
  北方读者近来喜欢读点不三不四的文人消息,从本人作品以外的半真半伪记录上,决定对于这作者的爱憎,可以说是这种恶习发展当然的结果。
  从南方说,几个稍稍露面的对于未来有所憧憬在沉默中努力的作家,正面的被某种迫害以外,不也是成天在各种谣言中受迫害吗?
  妨害新文学健康发展,使文学本身软弱无力,使社会上一般人对于文学失去它必需的认识,且常歪曲文学的意义,又使若干正拟从事于文学的青年,不知务实努力,以为名士可慕,不努力写作却先去做作家,便都是这种海派风气的作祟。
  扫荡这种海派的坏影响,一面固需作者的诚实和朴质,从自己作品上立下一个较高标准,同时一面也就应当在各种严厉批评中,指出错误的、不适宜继续存在的现象。这工作在北方需要人,在南方还更需要人。纠正一部分读者的意识,并不是一件十分艰苦的工作。但我们对于一切恶习的容忍,则实在可以使我们一切努力,某一时全部将在习气下毁去!
  我们不宜于用私生活提倡读者去对一个作者过分的重视,却应用作品要求读者对于这个社会现状的认识。一个无所谓的编者,也许想借用海派方法,对于一般诚实努力的作家,给他个冷不防的糟蹋,我们对他没有什么话说。至于一个本意在报告些文坛消息,对于中国新的文学运动怀了好意的编者,我们希望这种编者,注意一下他自己的刊物,莫因为太关心到读者一时节的嗜好,失去他们作为文学编辑的责任。
  一九三四年一月七日作
  
  
  第04篇关于海派
  一月十号第三十二期本刊上,我写过一篇《论〃海派〃》的文章,一面说及适宜概括在这种名词下各种作家的活动情形,如何可怜可笑,一面且提示到由于这类人物的活动情形,所产生的某种风气,又如何有害于中国新文学的健康。从〃道德上与文化上的卫生〃观点看来,这恶风气都不能容许它的蔓延与存在。这是我那篇文章的本来意思。当提及这样一群作家时,是包含了南方与北方两地而言的。因环境不同,两方面所造就的人材及所提倡的风气,自然稍稍不同,但毫无可疑,这些人物与习气,实全部皆适宜归纳在〃海派〃一名词下而存在。文章发表以前,我便因事离开了北京,直到一个月后回北京时,方知道这文章使〃海派〃一名词,重新引起了若干人的注意。在各种刊物上,一个月以来已陆续登载了许多讨论文字。
  正值某种古怪势力日益膨胀,多数作家皆不能自由说话的此时,什么人从我所提出的一个问题来加以讨论,想得出几个办法;或是从积极方面来消灭这种与恶势力相呼应的海派风气,或是从消极方面能制止这种海派风气与恶势力相结合,也未必无小小益处。我很想明白的这问题从另一观点上所看到的结论,因此从朋友方面,从图书馆阅报室方面,翻阅了许多陈旧报纸。我希望看到一点别人有理性很诚实的意见。
  使我极失望的,就是许多文章的写成,都差不多仿佛正当这些作家苦于无题目可写,因此从我所拈取的题目上有兴有感。就中或有装成看不明白本文的,故意说些趣话打诨,目的却只是捞点稿费的。或有虽然已看清楚了本文意思所在,却只挑眼儿摘一句两句话而有兴有感,文章既不过是有兴有感,说点趣话打诨,或且照流行习气作着所谓〃只在那么幽默一下〃的表示,对于这类文章,我无什么其它意见可说。对这类文章发表意见的,好象只应当是登载那些作品的刊物编者兴会,别人已不用提了。
  朋友×君来到我住处,同我说到〃海派〃这个名词下的一切情形时,就告给我:〃许多人对于'名士才情'与'商业竞卖'相结合成立了我们对于海派这个名词的概念一句话,感到怀疑。〃许多人是谁?自然是那些为这个名词有所辩解的人,朋友是欢喜注意这些作品的。
  我明白这朋友是因为看了那些对于〃海派〃有兴有感的文字而弄糊涂了的。我告给那个朋友说:〃我所说的'名士才情',是《儒林外史》上那一类斗方名士的才情,我所说的'商业竞卖',是上海地方推销×××一类不正当商业的竞卖。正为的是'装模作样的名士才情'与'不正当的商业竞卖'两种势力相结合,这些人才俨然能够活下去,且势力日益扩张。这种人的一部分若从官方拿点钱吃吃喝喝,造点谣言,与为自己宣传宣传,或掠取旁人文章,作为自己作品,生活还感觉过于寂寞,便去同有势力者相勾结,作出如现在上海一隅的情形。或假借维持社会秩序的名义,检查到一切杂志与副刊,迫害到一切正当独立创作作者的生活,或想方设法压迫正当商人,作成把书店刊物封闭接收的趋势。
  假若照某君所说,这种人由于力图生存,应有可同情处。我以为应当明白,这种人对于妨碍这个民族文化的进展上,已作过了多少讨厌的事情,且还有些人,又正作些什么样讨厌事情(还有些人,又正在作些什么样),方不至于误用我们的同情。〃朋友走后,我想起同朋友×君有相同感想的读者必很多,故记下我这点意见。
  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七日
  
  
  第05篇新文人与新文学
  五四以后中国多了两个新名词,一个是〃新文学作家〃,一个是〃新文学〃。所谓新文学,就是〃的、呢、吗、啦〃老古董一见摇头的文学。直到如今新文学虽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绩,能够使那些从前摇头的点头。不过一群新文学作家,在这十年来,可真是出够了风头了。〃文学作家〃在青年人心中已成为一个有魔术性的名词,这是我们不能否认的事实。这名词不知毒害过多少年青人,使他们皆得了极其厉害的神经衰弱症,有业务的搁下业务不理,正求学的抛开书本不读,每天在一堆流行杂志里钻研〃浪漫〃〃古典〃〃象征〃〃幽默〃字眼儿里,白白的糟蹋掉他们那些宝贵的生命。这些大有影响于青年人的文学作家,及其大多数皆只宜称呼为〃新文人〃。就因为从前旧文人的恶德,既可以在他们身上继续发现,现社会的恶德,在他们身上也更富于传染性。
  一个新文人的特征是:〃活下来比任何种人做人的权利皆特别多,做人的义务皆特别少。〃这些人照例多少知道一点中外古今文学名着,同时还记起一些中外古今文坛掌故。各有一张口,好说空话,又会说空话。看事既朦朦胧胧,作事皆马马虎虎。有些自命风雅,就轻视身边一切活人生活,以为那是〃俗物俗务〃。有些平常时节读点诗歌小说,放下书时,便自作多情不免装作无聊失意样子起来。他们照例皆害怕同真实社会对面,不愿受社会规矩束缚,因此全是个人主义的赞同者。然而个人主义者每天总仍然得穿衣吃饭,在穿衣吃饭问题上又不能不同那个丑恶俗气社会对面,迨被种种事实围困,打倒,不能振拔自救时,于是便烦恼悲观,不知如何是好。嫌白日太长,无可消遣,却邀约三四同志,打打麻雀牌与扑克牌。嫌夜里太静,睡不着觉,又不妨上舞场去玩个半夜。(胡闹自然有理由的,因为翻开任何大作家传记,皆有前例可援!)有些人玩也不玩,动也懒动,孤僻寂寞不与他人同流合污的,每天便在家中灌个半斤烧酒,写个十首歪诗,十篇杂感。……也许还有为人更聪明更洒脱的,或尚能想方设法,使用都市中种种腐烂身心的玩意儿,来作腐烂自己的行为。
  一个教授,一个学生,一个公子哥儿,一个志在作这种文人的人,他就可以找寻机会,令旁人承认他为文人,或自称为文人。既作文人后,就过着如上所述委琐猥亵的新文人生活。这些人身分尽管相去天远,见解趣味,却常常极其相近。他们照例对于社会上许多事情皆不明白,许多人生必需常识皆极其缺少,许多严重现象皆漠不关心。怕责任,怕拘束,因此或以隐逸淡泊相高,或以放僻邪侈为美。若有人指摘到这一点时,他们自会援引典籍,保护自己,由于设辞巧妙,反而能令一般人十分同情。他们既在那里〃玩〃文学,认为文学只宜那么玩下去,又潇洒,又自由,还必须如此方不至于失去它的庄严。总仿佛国家社会皆不能缺少这种消闲文学同游荡文人,若稍稍苛刻他们,希望他们在生活态度上与作品上负上一点儿小小责任时,就亵渎了文学,误解了文学,因此一来,文学就再不成其为文学,国家社会同时也就再不成其为国家社会了。
  十年来这种新文人日见其多,却用不着为他们作品过多发愁。这些人虽称为〃文学家〃,终日尽管批评,造谣,在酒食场中一面吃喝,一面传述点自己雅事别人俗事,用文学家名分在社会上作种种活动,受青年人崇拜同社会供养,事情说来很稀奇,有些人既不曾在过去某一时认真写过什么作品,甚至将来也就绝不会写个什么作品,他们其所以成为新文人,大多数倒是关于他们的故事消息,在新出报章杂志上,差不多随处皆可以很夸张虚诞的登载出来。他们原是从这方面成为文人的。
  一个新文人既那么潇洒自由,令青年人神往倾心,也不是无理由了。
  至于我们这个社会真正所希望的文学家呢,无论如何应当与新文人是两种人。第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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