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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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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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深圳,高磊把车泊在新都酒店,下了车,就带我直奔咖啡厅。我一把拉住他,问:“你要干什么?” 

    “让你革命。” 

    “我不能去!” 

    “女人傍大款,男人打野鸡,这很正常啊。你要是实在不干,我让你开开眼界。” 

    咖啡厅里,很古典。坐了一些淑女,还有一些跟淑女聊天的大款。 

    我左看右看,心生疑惑:“哪里有鸡?” 

    “这不都是鸡。” 

    “这不是良家妇女么?” 

    “你细看,好人跑到这儿聊什么天?吃饱了撑的?” 

    我仔细分辨,果然又不像是完全的淑女。女子们举止虽端庄,神态却嫌暧昧。于是问:“你让我看什么?” 

    “别急,王老五先生,咱们先上咖啡。”高磊胸有成竹,微微一笑。 

    新都咖啡厅不是个俗地方,坐一会儿,就觉得神清气爽。我和高磊喝着蓝山,继续谈我们那见鬼的公司。 

    一巡咖啡喝过,高磊神情悠然,忽然感慨道:“好久都没喝夏雪煮的咖啡了,这个小女孩子呀……” 

    “知道她最近的消息吗?” 

    “人在深圳。她给我来过电话,说表示感谢。眼下是在个什么手袋厂,估计是做文员吧。” 

    “怀民让我转交一笔钱给她,我没干。” 

    “不用啦,我那钱,够她度过难关了。怀民这事,干得不地道。小白也可能保不住,要离。他两头怕都要落空。”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二十七、八的女孩。女孩气质超凡,纯白西装套裙,黑低胸衫,披一个豪华大披肩,一望而知是从大地方来的。满室的目光一下聚在了她身上。 

    大披肩女孩是一个人,落座,点了饮料。 

    高磊一直在津津有味地看。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老兄,你猜猜,这是干什么的?” 

    “记者?艺术家?大公司公关经理?前卫女作家……” 

    “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你看准了,是——鸡!”高磊说着,举起右手,食指向那女孩勾了几勾。 

    那女孩的目光,恰好也在这时转了过来。 

    我连忙制止高磊:“你不要搞错了!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哪能这么随便?” 

    “受过高等教育?就算她是研究生出身,那也是鸡。不信咱们打赌,你要是输了,你跟她在这儿聊半小时。我要是输了,我给那她跪下。”说到这儿,他眉毛一扬,“你抬头看看。” 

    那女孩果然翩然起身,端了饮料,一扭一扭走了过来,“嗨”地打个招呼,就在我和高磊之间坐下了。 

    我目瞪口呆。高磊则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小姐,你气质不错,怎么样,聊聊吧。” 

    披肩小姐摸出女士香烟,点燃,优雅地抽了一口。“聊天,咱们改天再说。明天我就要交房钱了,二位,咱们就务实吧。” 

    我眼镜一跌,知道是输定了。 

    高磊会意地笑笑:“小姐爽快!不过,务实,咱们改天。今天我们这哥们儿就想和你聊半个小时。” 

    小姐的脸立刻变色:“捣什么浆糊!我是吃饱了饭没事干,跟你们聊天?”说罢,起身要走。 

    高磊一抬手:“慢!”他掏出一张大票,“哪能让你白聊?陪我哥们儿说半小时话,不耽误你务实。” 

    小姐迟疑着接了钱,看看表,便重新坐好,脸上笑容一片灿烂:“好吧,聊什么?” 

    高磊马上离座,拍拍我肩膀说:“我出去转转,你们交流。” 

    高磊走后,一时冷了场。小姐虽然笑容可掬,但我知道那是应付。乡村里出来的女孩做鸡,其情倒还可悯,但眼前的这位,简直就是自甘堕落。此时在我眼里,那美艳忽然就化做了无物,半句话也不想对她说。 

    那小姐却比较敬业,把披肩取下,甩了一下头发:“先生,很斯文嘛。生意好吗?” 

    “没有你好。” 

    “我?不能跟你这老板比。” 

    “我不是老板……我是个老师。” 

    “老师?老师也跑到这儿来抠女?学生不要被你带坏哟!” 

    第三部分 

    做小姐的惬意和难处 

    小姐幽了一默,化解了僵持的空气。我心想,罢罢,那一百大钞也不要花得太冤枉,索性就聊聊。 

    我问她:“你,是做什么的?” 

    批肩瞪了我一眼:“你说做什么的,就是做这个的罗!” 

    我知道她会错了意,便连忙说:“我是说,你在老家是做什么的?” 

    “我呀,在幼儿园,是做幼师的。” 

    我大惊:“幼儿园老师也……我搞不懂了,那不是挺好?” 

    小姐不屑地笑笑:“有什么好?哪里有做小姐钱多?” 

    我心里又开始作痛:“钱,又是钱!” 

    “嗳,斯文同志,钱多了能烧手么?” 

    “不烧手,你做得对。但青春也得珍惜呀。” 

    “我一点都没浪费呀。噢,你是说……你呀,斯文同志,你看现在哪个人不是在卖?我们女人有青春,我们就要卖,等到成了黄脸婆,哪个还会管你?” 

    “那么,男人又能卖什么呢?” 

    “卖智慧,卖头脑啊!没有头脑智慧的,就卖人格,卖良心。就跟我们女人这宝贝一样,不卖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升值么?” 

    真理都是朴素的。这一张美丽的嘴里发出的振聋发聩之声,忽然使我有所悟。我知道了自己的欠缺在哪里。但我学不了我的老板,学不了高磊,也学不了张怀民。面对无辜者,我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捅那一刀。 

    披肩小姐很冷酷,但也很可爱,这一百大钞,看来并没有白花。谈话有了收获,半小时就显得珍贵起来。我和批肩互相赠烟,俨然好友,又听她聊了些做小姐的惬意和难处。 

    我给她算了一笔帐:“你一天可以赚三百,一年365天,就是十万块。十年的话……” 

    批肩吃吃地笑:“哪有那么干的?那不成了亡命徒?那么干,机器都要废掉了。一个月,最多十七八天,扣掉水电、房租、打的费,还能剩多少?遇见扫黄的话,给你抓到樟木头去,还要倒搭钱。斯文同志,还是你们当老板的舒服。银行的票子,都是为你们印的。” 

    时间到了,高磊准时出现。见我们聊得投机,他哈哈大笑,对那批肩小姐说:“我们这哥们儿,有智慧吧?知识分子,永远是老百姓的指路灯。” 

    回蛇口的路上,高磊车开得不快,敞了车窗吹风,享受名车的惬意。 

    我对他说:“今晚不好意思,你干嘛要躲出去?” 

    “唔,我不是躲,是见了个人,敲定了一件事。期货公司快开张了。等一上正轨,你要不嫌委屈,就过来。” 

    我心里一松,有了着陆的感觉:“那真不错!今晚,咱们是各有所获。” 

    高磊扫了我一眼:“今晚上,恐怕不是你教育那小姐,是那小姐教育了你吧?” 

    “是啊,挣钱是个乐事,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却是痛苦?” 

    高磊又说:“你看那位,当公关,当作家,她都错不了。为什么她不干,来干这个?因为她聪明,这叫直奔主题。什么事业心、敬业心、忠诚度、清白、正直?放屁!见钱就拿,才是真家伙。” 

    高磊与我理论,总是这样口无遮拦,我也不以为杵。在深圳,能有一个可与之倾诉的人,实为不易。我能碰到的,恐怕也就高磊一个了。 

    此时,夜中的深南大道坦荡如砥,了无障碍。路边虽然还有些没清理的荒草,但那已不在驾车人的视野中了。 

    回想我来深圳一年,这世界正是纷纷扬扬,朽木丛中忽地就拔起了摩天大厦。于是有人羽化升天,有人辗转于美人窝。而我这运气不好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张牙舞爪。 

    我无语很久,才对高磊说:“南下深圳,本以为能开始一个新生活,不再做那穷教书匠了。哪知道,还是一个样,听吆喝的永远听吆喝,吆喝人的永远吆喝人。我为什么堂堂正正,却干不成事?” 

    “哦?你以为那做了大事业的,都是堂堂正正干出来的?哪个不是圈地、倒汽车、炒批文、靠老爹发财的?你们那老板,其实那种干法并没错,错的是那小子没有可持续发展的脑子。老兄,你不要固执。咱们都是名人之后,生来就不是俗人,可要给前辈长脸!” 

    在深南大道上,宝马跑起来自由如风。高磊的这番车中夜话,句句掷地有声。每一声,都砸得我心里痛。 

    第三部分 

    紫竹园,从此是天涯 

    我们那公司,老板实际已被逼到了死角。职员们本来是靠他吃饭的,这时候,却也都暗中幸灾乐祸,个个要看他一个好下场。但结果却是天不灭曹。老板苦思了数日,终于想出了好办法。这一日,公司开会,宣布要迁址到深圳市内去,另打一片新天地掘金。蛇口这里,我们已是信誉扫地,但在深圳,这公司却还是个生面孔。那年头,银行户头可以随意开,公司三十几个帐号,连财务老李有时也要犯糊涂,外人谁又能知道我们资信情况如何?扎款的事业,就可以从头再来了。 

    转战深圳,说不定,此去就绝路逢生。老板的决定一宣布,职员们有如拨云见太阳,人人都是欢欣鼓舞。当下里,各部门分了工,一路去深圳物色写字楼,一路负责清点财物打包,还有一路责任比较重大,就是安抚“讨债团”,要晓以大义,务必不能让他们疑心我们是逃窜了。 

    我是负责清点财物的,一年多来所熟悉的一切,就在我眼前一一打包卷起。这样的时刻,铁人才能无动于衷。当公司宣布这个决定后,我既喜且忧。喜的是,我们总算可以苟延一个时期了;忧的是,从此我将远离小清。尽管深圳市区距蛇口充其量不过15公里,但我与她,从今以后就不在一片云底下了。一个人就要离开熟悉到入骨的环境,那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悲哀,就像老树被残酷地连根拔起。我们上班的小路边异香扑鼻的“九里香”,那曾经照耀我们年轻心境的蛇口朝阳,都将淡去。紫竹园,从此是天涯! 

    我慨叹,漂流者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苦旅漫漫,美好的东西总像幼小的枝叶慢慢滋长,等刚刚有个样子时,就一夜间随风而去了。两手空空,凄惶而行,这永远是我们这些人的写照。 

    办公室的细软已被装箱,桌椅板凳胡乱地堆着。地上,纸张仓皇散落。我久久立在窗前,看着那亚热带阳光下绝美的后海湾,内心完全被不合时宜的离愁所控制了。随着搬家工人的杂沓脚步,我感到,内心已一点点被搬空。 

    傍晚,在紫竹园楼下,我给怀民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公司就要搬走了。怀民感到有些意外:“哦?要走了?那我们见面,就更不易了。今晚你来一下吧,小白带孩子回内地了,咱俩正好聊聊。” 

    怀民家已不似往日那样整洁,看得出怀民只是在应付着过日子。昏暗灯光下,他的傲气荡然无存,所余的,只有中年人的一脸憔悴。 

    我对他本来有气,见到这个样子,顿时又不忍,就劝他说:“事情还有可为,你跟小白好好道个歉。男人花心,画圈以来还算什么奇闻?她怎么会做得这么绝?” 

    怀民只是闷头抽烟,好一会儿,才说:“小白是何等聪明,过去我有点儿绯闻,她根本不在乎。这次,她看出我是动了真情。” 

    我吃了一惊:“你这还算动了真情?” 

    怀民苦笑,说:“老夫子啊,我现在是俗人了,俗人有俗人表达爱的方式,哪能像你那么浪漫?一个小白,一个夏雪,我都替她们考虑过,可她们谁能理解?” 

    我还是有些愤愤:“你知道,夏雪现在有多难吗?” 

    “我当然知道。我也托别人给她送过钱,但她不要。这女孩子,太执着了,世事哪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我摇头道:“我看,她不会原谅你。” 

    怀民忽而就有些动情:“夏雪就是年轻时的小白。我爱她!到现在,我才不得不承认。过去,我一直在哄自己,跟她不过是逢场做戏而已。可是,她一走,我才知道……”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哽咽。“她给我的,我终生难忘。但是,我们都不是小男生小女生了。你在深圳没有家,不会有太深的感受,民以食为天,食为天啊!我怎么敢浪漫?” 

    我陡然坐直,打断他说:“怀民,你有房有车,月薪是我的五倍,你还想怎么样?” 

    怀民怔怔地望着我,无语,而后深深埋下头去:“我们不要再谈夏雪了。我心里,很难受……” 

    沉默笼罩在阔大的房间里,我和怀民相对而坐,抽着闷烟,往日情怀一齐翻上心头。 

    就在这间屋子里,我打发了许多等待小清时的寂寞时光,那时的胡侃,那时的咖啡香,都给过我慰藉。那种与小清息息相关的氛围,如今早就不见了。命运真是一丛难敌风雨的花,说谢就一齐都谢了。 

    过了一会儿,怀民去卧室里,拿了一个手饰盒出来,说:“有件事一定要拜托你。我月底就要派驻香港子公司了,一去一年。夏雪,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这个东西,你找机会送给她。” 

    他打开小盒,里面是一条白金项链。项链小巧,有个硬币样的圆坠,上面是英国女王的头像浮雕。 

    怀民盯着项链许久,忽然眼里有隐约泪光:“有一次我跟她上街,看见过这个,她喜欢。那时我……咳,舍不得,没给她买……” 

    我接过盒子时,看见怀民的手在微微发抖。 

    第三部分 

    无限的沧桑感 

    怀民,我曾经的下铺的兄弟,把我引进深圳的人,他其实并不冷血。他有情、有爱,但为了“现实”,就毅然把这些东西割舍了。多年以后,我终于原谅了他的这种不义,多少理解了他所说的“食为天”对一个现代人来说,有着怎样不容回避的意义。 

    自打我从怀民手中接过这个项链盒,一直到今天,我就再没见过他。一开始,还有关于他在香港干得不错的消息,后来,连这微弱的音信也得不到了。怀民,一个曾经与我气味相投的朋友,在大浪淘沙之下,弃绝了浪漫,努力向上攀援去了。只有我知道,当他交给我那条项链时,那手上的颤抖,流露过他内心曾经的生或死…… 

    搬家的时候,周一鸣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办公室已是一片狼藉,他找到了自己曾用过的写字台,抚摸良久。又站在窗前看了老半天,回身对我说了句话,竟然有无限的沧桑感:“唉,我们,就这么老了!” 

    屋里已无坐的地方,我和他就坐在大班台上,抽着烟聊天。几个月不见,他有些发福,手上多了只钻戒,腕上换了块名表。 

    我恭维他道:“乘龙快婿,就不必念旧了。这打工的猪狗生涯,就该我们这样的人来过。” 

    周一鸣拼命摇头:“不提,不提。是男人,就不要娶富婆,那要把你血性都榨干!明明是暴发户,还要做出贵族的样子,规矩多得要死。那老头子,我看也是胡搞,早晚要栽!我现在,已经在留后手了,为自己攒下一点儿。形势一旦不好,就自立门户……”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就打断他说:“不管怎样,郑莲莲你要对得起。” 

    “她?我有什么需要对得起的?她自己愿意!我跟你讲,一个人,怎么才能不断往上爬?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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