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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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手(上)-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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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清廉,但自己的下属操行如何就不是他能够保证的了。
    就说这个施闻道吧,他本是海宁人,却素来以绍兴师爷自居,明知祭海弄潮是个风险极大劳民伤财的事,却只拣好听的说,怂恿得他为讨一个还不定将来当成当不成皇帝的小孩子的欢心,白白淹死了许多人,花了许多不需要花的银子不说,最后还让他讨了个大大的没趣!虽说最后把他辞了馆,究竟不能尽释那一腔平白无故上人家一个大当积攒下的恶气。所以对小儿子中了邪般地一门心思要和施闻道的女儿成亲一事,他内心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只不过这个小儿子是被他从小给宠坏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莫奈何而已。
    正沉思间,下人来通报说三公子醒了,朱拭一听,忙来到儿子房间。夫人已是闻讯先到了,坐在床沿流着眼泪问长问短的。
    朱亦平面色灰暗,全无平日的神气,好不容易明白是平安回到了家里,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口中没来由嘟嘟哝哝地怨道:都是你们让我去考这劳什子试,给你们害死了!
    朱拭一听儿子自己没考好倒把责任往父母身上推,心里的火一拱一拱地往上蹿,但见宝贝公子都这副德行了也不忍跟他较真,便强作笑颜道:儿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来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嘛。
    当娘的在一旁也想起来了,帮腔说:是啊,平儿,是你自己答应人家的。
    朱亦平迟疑道:人家,哪个人家?
    就是你自己在西湖边相中的那个女孩子,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她摘星星摘月亮么?怎么转眼就把她给忘了?
    朱亦平恍然大悟道:就是她,就是她给害的!还想要我给她摘星星?我不要再看到她了,我不要她啦!我要休了她!
    朱拭一听却心下暗喜,又怕儿子再反悔,还得再讨一句口实,便笑道:你还没跟她成亲呢如何谈得上休人家,只能是退婚而已。真的要退婚?儿子,这可是你说的哦!
    五十二 
    施闻道听说朱家悔婚,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当初是你家儿子死乞白咧要和向我们家颜儿求亲,这会儿说翻悔就翻悔呀,当我们家是什么人啦!
    气归气,又拿人家巡抚大人没办法。一张老脸憋得铁青,那双眼睛骨碌碌转分明在想辙怎么才能挽回面子。朱氏见老爷憋成了个火药桶,碰不得,悄悄走出去跟儿子通报消息。
    谁知这兄妹俩已经从嘴快的家人那里得到消息,正说着这个事呢。朱氏进来见兄妹俩眉飞色舞的样子,猜是已听到消息了,悄声说:老爷都快气炸了,你们还乐呢!
    施襄夏笑道:那小子肯定是考得不行怕小妹不理他,先说悔婚,好挣个面子么!
    施颜正色道:从今往后,再也休提成亲的事!我是任谁也不嫁的了!
    朱氏道:这话你也不用跟我说,去你父亲那里说才算数。
    施颜负气道:我谁也不用说。一面说着一面抽身回到自己房间,不多时已换了一身男装回来,对母亲道:以后我就这么穿,谁要再逼我嫁人,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好了!
    朱氏以为她随便说说,谁知她每天还真以男装为常。施闻道自己招揽了这么件窝心事,对女儿自觉有愧,只索由她去。施颜有时和哥哥一道,有时也独自一人去亲近山水,写生作画,越发觉得方士庶指教的在理。
    施襄夏因读书应考久未认真研究棋艺,这阵子稍有闲暇也常去徐星友宅盘桓。徐星友当然满心高兴,和小伙子从授三子开始打升降,施襄夏最好的战绩曾打到授先。
    徐星友受朋友之邀北去湖州,施襄夏有幸随同前去,在那里他认识了另一位围棋国手,鹤发童颜的梁魏今。和他们在一起,不管是同他们下授子棋,还是在一旁看他们之间对弈,施襄夏都感到收获颇丰,自己的棋力也在不知不觉中迅速提高。
    一日他们一行人在南岘山下欣赏潺潺流泉。梁魏今因几天相处对施襄夏颇有好感,见施襄夏行棋有拘泥于一处的毛病,有心点拨他,便出题道:小伙子,你从这潺潺流泉中看到了什么?
    徐星友和他对视一眼,已知其意,且笑看施襄夏如何作答。
    施襄夏略一思忖便答道:我看到这流泉是千沟万壑汇集而成。意思是自己的棋力能提高是吸取了诸位老师的谆谆教诲,话中自然暗含晚辈应有的恭敬谦逊之意。
    梁魏今点头道:这话自然是不错的。徐兄呢?
    徐星友道:我看到泉流自然弯曲又不失方向。
    梁魏今明白他也看到了施襄夏的弱点,补充道:小伙子,你可能看到这泉流时而成飞瀑时而成池塘?
    施襄夏举目四顾却不见飞瀑和池塘。良久才会过意来,道:先生是说要从眼前的景象中跳脱出来,时时留意前因和后果?
    梁魏今不由抚掌大笑道:果然有悟性,小伙子将来的成就定在老朽之上!
    从湖州回来后,施襄夏一边埋头研究棋艺一边在等着乡试放榜的消息。
    月余后放榜,果然朱亦平名落孙山。施襄夏勉强中了个副榜贡生,一家人都已是喜出望外,施闻道那一阵子走路也不由自主地总是昂首挺胸。谁知没过多久,巡抚朱拭因海塘工程中工赈款项出入不符有失查之责而被朝廷去职,施闻道在这件事情上自是脱不了干系,也牵连了进去。查到年末时,杭州的房产被查抄罚没了,朱氏只得带着一儿一女回到硖石镇老家。虽然最终因款额不甚大施闻道未受牢狱之灾,但他回到老家时昔日那种精明强干的外表却已荡然无存。
    只有施闻道自己心里清楚,那时朱拭儿子悔婚,他因一时气不平便以匿名方式诬举朱拭贪贿。原打算恶心他一把就罢手,谁料到这事碰到个顶真的人手里,专办此事的钦差大臣要求彻查,查来查去却把工赈款项的事抖落出来了。而这却恰恰不关朱拭的事,全是施闻道与他人合伙做下的。朱拭虽是因失查而去职,但于他的官声并无大碍,朝廷若要启用他不过是一纸公文而已;而他施闻道作为师爷一行名声只要一败,这辈子却显然永无出头之日了。
    施闻道心中的痛悔真是难以用笔墨形容哪!
    五十三 
    明月当空,瘦西湖上的一个画舫里,汪一凡正在和宾朋们欣赏氤氲薄雾中的水边景致。
    范西屏在扬州盐商汪一凡的宅子里呆了已有数月,教他的小儿子汪文箫下棋。因汪文箫每日还要跟着先生读书,西屏的时间倒也宽裕,有空就自己打打谱或去程兰如宅中讨教棋理。反正汪宅里每天的宾朋食客也有十多个,也不在乎多闲他一个人。
    扬州居交通冲要,是中部各省食盐供应的基地和南漕北运的咽喉,因富渔盐之利,颇受朝廷看重。也正因为如此,扬州多的是巨商大贾,各种销金买醉的所在也应运而生。
    瘦西湖上的花船就是这样的场所。花船的种类有歌舫、酒舫、乐舫、诗舫、灯舫、菜舫、膳舫、歌舞舫等。这些画舫好似一座座可以移动的亭台楼阁,游人透过花窗,可观赏湖畔景色。每当月满时,游人往往喜爱乘舟夜游。因为月下的瘦西湖更别有一番丰韵,一番情致。
    扬州的盐商最喜欢在这种环境里款待朋友,因为对他们来说,银子不是问题。
    在扬州的盐商中,汪一凡不算最有钱的,但他的宅子也是青砖黛瓦的高墙大屋,雍容大度的磨砖门楼与繁简得宜的砖雕浑然一色;宅后花园因势布置山石水池与花木之景,使之小中见大,情景交触。不要说居室数量和设计之精巧,单是这气势就是杭州绸商吴令桥的住宅没法比的了,这是西屏进了汪宅的第一个印象。
    他对东家汪一凡也渐渐有了些了解。
    汪一凡早年以贩私盐起家。当时全国划分十几个盐区,浙江盐区是其中之一,浙盐在周边数省行销。但奇怪的是在浙盐区靠近两淮盐区的地方,人们不能买就近便宜的两淮之盐,只能吃价高的浙盐,因此导致越区贩私盛行,官盐反而运销不畅。汪一凡做的就是把两淮的盐想方设法运往浙江,以赚取其中的差价。这生意一是危险二是辛苦,还是真正的〃不足与外人道也〃,只能自己扛着受着。官盐的生意就不同了,盐商向盐运司交纳现银即可办引销盐,毫无风险可言。只是每年派行新引时,都以纲册所载各商持引原数为依据,册上无名者不得参加,故只要想到办法拿到盐引,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在这一行中做下去。
    直到汪一凡做了官盐生意后,他才知道赚钱的门径还有很多,吃苦和冒险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最不受人待见的方式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他当年历史的人越来越少了。加上他广泛结交朋友,上至盐政官员,下至落拓文人,又兼以乐善好施,因此在盐商中也颇具侠义之名。
    尽管汪一凡在生意上可谓一帆风顺,但他在欢场上却是个大大有名的冷面王。他的生意伙伴都知道他在欢场只是花钱买个热闹,绝不会为谁动真情。这其中的原委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十八年前,汪一凡还在做私盐生意时,在杭州欢场上邂逅了年轻美貌的柳娘,一来二去便迷上了她不肯离开,于是不管不顾将她赎了身,丢下生意在杭州置了房舍,和她过起小日子来。可手中的银两毕竟有限,不多时便有捉襟见肘之虞。跟柳娘又不敢说是做贩私盐买卖的,无奈之下他重重拜托杭州的熟人请盐政官员帮忙通一通关节,看能否弄到盐引,在杭州做官盐生意。谁知这官员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不光要钱,还借酒遮脸在柳娘面前做出种种不堪的举动,柳娘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他的钱也就算打了水漂。不光如此,后来他回扬州又做了趟私盐生意,在运途中查扣他的正是那个盐政官员!
    这一趟生意弄得血本无归不说,还给关了几十天,等到他再来见柳娘时,她已经搬家走了。他寻了多日毫无音讯,终于死心回到扬州。后来做官盐生意发达了,交往的各色女子不少,但从未有一个女人像柳娘那样让他怦然心动,难以忘怀。
    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对每个人是否都一样?
    范西屏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因为拘不过汪一凡的面子,再说郑克柔程兰如等是他素来敬慕的,有他们在座他也不觉尴尬。只是看到画舫上的女孩一个个举止轻浮,随意与人调笑,与他所亲近的女孩大异其趣,他不免心有旁鹜,始终不得开心颜。
    当大姐嫚屏点破柳莺对他的关爱之情时,他震惊;当得知施颜有了自己的归属后,他痛苦而又无奈。
    他不知道,对于爱情这篇大文章,他不过是刚破了个题呢。
    五十四 
    施闻道的正室夫人许氏是硖石镇一乡绅之女,没读过什么书,但丈夫长期在外做事,多年来自己一个人带大了三个孩子,从一个娇惯的小女孩磨砺成一个处事干练的母亲,虽说孩子们没有成什么大气候,但长子已经有了家室,一直打理着家中的田产和街口的店铺;两个女儿也各自出嫁,长女业已有了一个宝宝。当了外婆的许氏含辛茹苦多年总算功德圆满。
    她一直不知道施闻道在外面早已另娶了侧室夫人,故听说朱氏带着一双儿女来到硖石镇时,她的反应是异常激烈的。她着人立即把儿子施襄元叫回家来,指着一封书信让儿子看,一边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这老东西,在外面做下这样的事也不告诉我,现在犯了事,倒把人往我这里一推,我的命好苦呀!
    施襄元约有三十岁模样,遇事倒还冷静,读过父亲的亲笔信后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许氏道:送信的人说他们住在镇上的客栈里。那个狐媚子敢上门来试试!
    施襄元见母亲持这种偏激态度,摇头缓缓言道:母亲,这不是他们的过错。眼前要紧的是父亲的案子到底如何了结。只要父亲能平安回家,一切都由他老人家作主处置就是了。
    许氏这才发现儿子说的确在点子上,开始为施闻道着急了:杭州府那么大地方,我们上那里去打听老爷的案由呀?
    施襄元却有了主张:我去客栈见一见他们,也许他们有相熟的人可以探得一点消息呢。
    许氏哪里想让儿子和他们那一家人见面,但一向未经历过什么大事的她也拿不出其他的主意,无奈之下也只得应允了。
    这朱氏在客栈里忐忑不安地等着消息,施襄夏兄妹俩在下棋消磨时间。这当儿客栈的伙计引了施襄元来见他们。
    施襄元见朱氏长得端庄,并无狐媚之相,不觉减了敌意,躬身一礼道:这是二娘吧,这两位看来是弟弟了。在下施襄元,奉母亲之命前来,有不周到的地方请多包涵。
    朱氏慌得不知如何答礼,只是〃啊〃了一声,再无下文。施襄夏只得上前一步与这位大哥说话。介绍了母亲和妹妹后,施襄元朝施颜歉意地一笑。施襄夏又把父亲现下的处境约略说了一遍,说可能再过几天父亲就可以回家了。这两天安顿好母亲和妹妹他就准备再去杭州。
    施襄元放下心来。接下来这个题目比较棘手,他委婉地请他们在客栈再住几天,待父亲到家收拾安排一下再请他们搬回家。说完这些话,大冷的天他额上也渗出汗来。
    施襄元走后,朱氏和两个孩子商量,摆明是大太太有排拒之意,只好等老爷回来安排,免得先伤了和气,以后再想好好相处就不容易了。
    施襄夏兄妹完全没有这种心理准备,要和许多从来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还有许多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相信未来生活上的麻烦事肯定少不了。想到这些,他们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第二天,施襄夏再赴杭州,请徐星友帮忙打听案情,疏通关节。几天后,施闻道和施襄夏从杭州回到了家。
    经这一事,施闻道明显见老,背都有些佝偻了,但他在家中至高无上的权威依然存在,一到家就叫人接了朱氏回来。许氏一见朱氏比她年轻,长相也好,目光不免透出怨毒,但也不敢过分,好在毕竟是正室夫人,遂以大太太身份坦然受了朱氏的跪拜之礼,各自安置。
    旧历的年关到了。镇上的人家鞭炮放得震天价响,走亲串友的也穿得光光鲜鲜的,喝了酒的满面赤红在街上打着绊走道,引来许多小把戏看人家耍猴戏。
    这家人各揣心思,热闹自然谈不上。许氏见施襄夏生得清秀,行为举止周全得体,倒是不甚反感,只那小妹成天男不男女不女的装束,又爱到处转悠看风景,实在不成个体统,在老爷面前嘀咕了几次,老爷也宠着她不说什么,心里可就存着气了。
    正月初五是财神生日,大家小户门前各悬灯二盏,中堂陈设水果、粉团、鱼肉等物,无非是图个吉利,可许氏正着人安排这些俚俗陈设时,施闻道不知为何动了怒道:什么财神,不要摆那东西。说罢躬着背一个劲地咳嗽。
    已经摆好的东西都给悄莫声地撤了。
    老爷脾气越来越大,最好别去惹他,这一点,施家上上下下全明白。
    五十五 
    过了正月,有不少媒人得了消息,说施家小少爷乡试考中副榜贡生,虽是候补,也算做官有望,纷纷前来给施襄夏作媒,大太太许氏对此事不甚兜揽,但显得很有主张;朱氏心里着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因为这种事理应大太太张罗,自己热心过头事情不是不成,就是成了这媳妇也是个天然的受气包,将来有无穷的麻烦。可是施襄夏却也是淡淡的不甚起劲,不是和妹妹下棋就只是一个人埋头研读棋谱。这事也就拖了下来。
    五月间,施襄夏果真得了消息,因得了力荐他以副榜贡生做了翰林院待诏,这自然是徐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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