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
在真真切切的实际利益面前,任何东西都要靠边站!
有了‘张氏车’后,郁夷百姓的旱灾几乎是可以被解决了。
而这样一台器械,足抵得上数十甚至上百人的劳力。
而且,此物还不会疲劳,不需要吃饭,一次投资,受益数年甚至数十年。
所以,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张氏车’恐怕会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在关中普及,然后,随着口碑的传播而普及到天下。
刘进的父亲太子据,更是深深被那个器械所折服了。
不仅仅写信回家,大大的表扬了一番刘进,还托刘进向张越表示感谢。
这让刘进真是既高兴又狐疑。
自己交的这个朋友,这个辅佐大臣,真是太……强力了!
国初名臣如萧何、曹参,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张越听着,却只是矜持的一笑,水车的给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拿出来的是经过唐宋明清千年改良后的水车。
无论工作效率,还是使用的便捷,都是封建时代的极致。
水车的成功,在他的意料之内。
他没有居功自傲,而是带着刘进,向前走着,边走边道:“殿下来的正好,臣正要去找殿下……”
“何事?”刘进问道。
“臣,打算与殿下谈一谈先王之制……”张越嘿嘿的笑着。
第一百九十一章 乡社自治互助制度(1)()
“先王之制?”刘进闻言,也是特别有兴趣。
先王,是诸夏民族的精神信仰和精神依托。
特别是在经历了春秋战国数百年的分裂与战乱之苦后,诸子百家的先贤们,纷纷在自己的心里和思想之中,为世人描绘了一位位伟岸光辉,充满了仁爱,拥有着宽广胸襟的先王们。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唐虞画像而民不犯,及至成汤,网开三面,泽及鸟兽。
在诸子的描绘和阐述之中,先王们不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
而是成为了诸夏民族道德、价值和信仰的共同体。
于是,先王成为了所有的君王的模板。
刘进自然是矢志以先王们为标杆,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和养成的性格,也使得他自动自觉的会去比照先王们的言行。
“然也!”张越笑着,带着刘进,回到自己的小楼。
“夏安……”张越叫来一个宦官,吩咐他:“去传我的命令,召集所辟诸公与诸生,立刻来此议事!”
这个名为夏安的宦官,是张越这几日用的比较顺手的一人。
这人机灵,能干,最重要的是识字,读过书。
所以很多事情,张越都交代给他去办。
“诺!”夏安闻言,马上去办。
宫中宦官的权力来自君王,而侍中是君王的影子,能得到一位侍中的抬举,这是所有低阶宦官的梦想。
张越引领着刘进,走到楼上的书房。
此地,已经被张越重新布置过了。
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他前两日绘制好的新丰地图,还挂着四副他新绘制好的那四条渠道所过亭里的地图。
刘进一看,就高兴了起来,对张越道:“张侍中,能不能复制这些地图,给孤一份?”
张越笑道:“殿下,臣已经为殿下准备了一份……不止如此,臣还打算为桑公等诸君也都准备一份……”
地图是很重要的工具。
君不见在后世,无论是哪个机关单位的领导办公室里,都有一份本辖区的地图吗?
这不仅仅可以方便办公,更有助于官员在闲暇之时,开动脑洞,玩一玩头脑风暴。
“这就好……”刘进听着,特别开心。
君臣两人坐了下来,立刻有侍女奉上茶水。
张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对刘进拜道:“殿下,臣自新丰归来后,夙兴夜寐,日思夜想,乃寻破局之路……”
刘进听着,也是点点头,这也是他在思考的问题。
新丰,乃至于整个汉家天下。
现在都共同面临着,土地兼并日剧,地主豪强侵夺小民利益,乃至于控制、奴役人民的问题。
最让刘进记忆深刻的,莫过于贡禹等人报告,在骊乡双马里,竟有一半家庭已经被当地的豪强马家所奴役。
而其他家庭,也基本都成为了马家的佃户。
马氏于是威行于亭里之中,连百姓嫁娶,都需要马家批准。
不然,就可能有祸事!
而偏偏,现行的法律制度,是保护马家这样的豪强的利益的。
“臣思来想去,唯有复兴先王之制,方能扭转局势!”张越欠身说道:“诗《周颂》云:嘻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博厥百谷,骏发尔耜,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
“先王之制,尽善尽美矣!”张越感慨着道。
刘进听了,虽不明张越的意图,但也道:“诚如侍中之言,先王尽善尽美,泽及鸟兽,德被山川,孤亦常往之!”
“殿下圣明!”张越俯首拜道:“臣打算于新丰,择一乡亭,重现先王乡邑之制!”
张越抬起头来,图穷匕见,说道:“先王乡邑之制,以弹单为要,今汉虽有三老,虽能颇率民为耕,然终究不美,臣意欲在新丰择一乡,重建先王的乡邑之制!”
自战国开始,托古言今,渐渐蔚然成风。
特别是儒家上台后,更是凡事都喜欢讲先王,谈商周。
这股风潮在后来,演变为了王莽改制的理论依据。
只是,因为太过理想,脱离实际,不具备可操作性,所以王莽改革以失败告终,他和他的新王朝被埋葬于历史的长河中,被人唾弃。
但王莽改制的一个成果,却被东汉继承,并在之后成为了门阀政治的温床。
那就是东汉王朝的弹单乡社制度。
什么叫弹单乡社制度?
其实就是人民民主有限自治制度。
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个制度也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
有利的保障了东汉王朝的财税和经济。
也有很多东西,流传到了后世。
譬如,后世就出土过东汉的‘鲁阳碑’‘昆阳碑’等勒石乡约。
其实就是东汉版本的村规乡约。
由地方上的长者和士大夫、致仕官员共同商议、制定。
然后,将商议、制定的内容,纂刻到石碑上,立于乡邑之中,所有百姓都可见,也都要遵守。
可惜,在后来,由于东汉中期的混乱政治,这个原本良好的村民自治互助制度,最终演变成为了东汉的门阀温床。
东汉王朝的努力,虽然失败了。
但却给张越提供足够多的有用信息和经验。
使得他能够站在东汉失败的经验上,提出自己的‘乡社自治制度’。
刘进一听,立刻就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坐直了身体。
自有汉以来,不管是从前执政的黄老学派,还是现在执政的儒家公羊学派,仰或者现在在野的反对派谷梁学派。
全部都是百姓自治的拥护者。
所不同的是,黄老学派讲的是小政府大社会,国家只需要管法律范围内的事情。
法律没有规定和约束的,那就随老百姓怎么玩。
哪怕他们要炸掉地球,只要法律没有规定说不行,那就不要去管,随便老百姓自己嗨皮。
而公羊学派则讲究导民向善,要求地方官和乡绅士大夫以身作则,同时呢,要求限制土地兼并和蓄奴。
提倡和主张推广和普及更多的新技术。
他们继承和主张了孔子、孟子的先富民再教民的思想。
而谷梁学派,则是乡贤政治的拥泵。
他们认为,把地方事情交给乡中君子去管就好了,国家和社稷,只需要管好大方向,君子们就能带领百姓,走向幸福美好的未来……
三种不同的自治方案的先后提出,证明了诸夏思想,至少在现在,还是充满了活力,有着无限未来的。
当然,有支持的,自然也有反对的。
法家就一直是,也从来是乡民自治的坚定反对者。
在法家的意识里,恨不得官府,连老百姓交个朋友,也要先审查一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乡社互助自治制度(2)()
“先王的官社制度,孤也曾有所耳闻与研究……”刘进轻声说道:“谷梁诸君,曾告诉孤:先王之制,以井田为核心,今井田崩坏,故不得行……”
“侍中难道打算恢复井田?”刘进心里面自是有些狐疑的。
井田制度,在刘进心里自然是好的。
在很多士大夫心里面,井田制度,甚至可以说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方。
很多人认为,只要恢复了井田制度。
那就将迎来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也没有饥寒的理想社会。
百姓躬耕于乡野之间,垦殖于山川之中。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虽然说,在后世,很多人认为,井田制,其实就是奴隶制。
可是在当世,却非如此。
井田制,早就已经被儒家和黄老学派、杂家的先贤们神圣化和高大化。
它指的不是依托于奴隶制之下的宗周制度。
而是一个理想的乌托邦一般的社会。
在那个社会,官府井然有序的安排组织百姓耕作,百姓则顺从听话的依附听从于国家指派的官吏以及民间的贤良士大夫们。
没有徭役,没有沉重的赋税,也没有人口买卖和严刑酷法。
一切都如同幻想一般。
几乎就是一个原始版的农业社会下小农经济共产主义社会。
可惜,那终究只是幻想,是空想,从未有人实践过,也不可能成功。
张越很清楚,休说是现在,再过两千年,哪怕到了传说中的物质极大丰富,资源极大供应的未来,乌托邦也终究只是乌托邦。
除非,人类变成机器,转化成为一个个永恒的数据。
不然,这不可能实现。
因为,人类是自私的。
自私心不除,何以至公?
而没有了自私心的生物,是不存在的。
张越自然不会去做那个梦。
他笑着道:“殿下所言极是,井田制如今已经不可能重建了……但是……先王思想和制度的精髓,臣以为无论在那个时代,都是通行的!”
这自然是废话。
谁敢说先王思想与制度不合时宜了?
一万个大喷子已经就绪,随时能将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喷成脑瘫。
当年,荀子不过说了一下要法今王,就被批判了两千年!
“那侍中是想?”刘进好奇的问道。
“臣要做的是……”张越轻声笑道:“建立一个以自管子以来形成的乡村自治体系为基础的,官民合作组织……”
“以集体和群体的力量来进行乡村自治,但却又不能令其脱离国家和法律的控制之外……”
这样的制度,假如要从无到有,自是无比艰难。
但,张越要做的,却并非创造,而是改良。
类似的官民自治互助系统,其实在秦代就已经成形,甚至,在汉室还曾经运行过数十年。
至少在文景两代,乡社体系,曾经遍地开花。
很多百姓,都依然保留了当年乡社系统鼎盛时的许多习惯。
这些习惯有的甚至成为了传统,流传到了后世。
譬如说,尝新粮,就是遗传自宗周时期及至秦汉两代的官社(乡社)组织的一个传统。
诗云:朋酒斯飨,曰杀羔羊,挤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形容的就是宗周时期鼎盛时代,国人的官社组织在庆祝一岁丰收之际的和谐情况。
到了秦代,这个制度在商君之手,渐渐演化为了其耕战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张越在石渠阁和兰台,就阅读了无数相关文牍和简牍,甚至还阅读过汉室历代天子对于乡社组织的一些指示和诏命,并知道了很多迄今依然有效的汉律相关条文。
所以,他自是有备而来。
他对刘进详细的介绍起自己的计划。
“臣打算暂时在枌榆社或者新丰乡进行相关尝试……”
“首先,是建立乡社组织的骨架……”
“以亭里为单位,命各亭推举一到六人不等的五十五岁以上长者,为乡正弹……”
“正弹人选,除有年龄限制外,还有责任限制……”
“既独为汉军仕伍,非为责庸者,方有资格为之,或为汉官吏,百石以上致仕者……”
这个限制,既是为了讨好和拉拢地主豪强士大夫阶级,更是一个乡社组织能够长远存在的基础。
事实上,张越很清楚,哪怕是在后世的西方,所谓的民猪制度,也经历过有限限制投票人的时代。
说起来,古典中国,确是一个神奇的时代。
尤其是秦汉两代,不仅仅有着村民有限自治互助的乡社,还有着商贾民猪自治制度——平贾。
百姓,也基本都有着组织和靠山。
特别是在边塞一带,张越从阅读的简牍之中得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哪怕在如今,汉室边塞的移民,也全部都是带着强烈准军事化组织色彩的。
譬如大司农组织的前后六十万河西地区移民,就全部都是平时为农,战时为兵。
这不仅仅是制度,还有契约约束。
所有移民,都要跟官府先签一个契约,承诺无条件的从事和参与任何的国防工作。
而相对应的,大司农则无偿提供给这些移民屋舍、土地、农具以及种子、口粮。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汉家边塞的郡县,特别是酒泉、张掖、居延以及轮台地区,在事实上就是商君时代的耕战制度下的社会。
所有人民,全部是国家战争机器的一个零件。
也正是如此,汉室才能在河西地区和幕南地区甚至在大漠和西域坚持到现在。
不然,倘若什么都要从内地运过去,大汉帝国早就被拖垮了。
但张越很清楚,边塞的制度,只能适合在边塞推广。
到了关中,甚至关东地区,就不行了。
他也不想只是刷一波声望和经验,拍拍屁股就走。
他想要的是一个切实可行的,可以推广到天下的村民自治和官民互助组织。
这个组织,既要符合目前的实际,同时也要具备互助的能力。
至少要可以将百姓,将人民的力量组织起来。
一人力薄,十人力多,百人可以开山,千人能够凿河,万人则足以移山倒海!
他的小水利计划,也必须要有一个这样的组织来实施和维护。
不然,修了也是白修。
龙首渠凿开二三十年了,但,到了现在,某些地段,已经因为缺乏足够良好的维护,而出现了荒废。
刘进听着,却是精神一振。
张越所说的东西,在他看来,已经具备可以操作的空间。
更符合他心里对先王之制的幻想。
以长者贤良为支柱,组织百姓,劝耕百姓。
只是……
“侍中为何要突出正弹人选必须曾经服役,且非通过责庸逃役者?”刘进有些不太理解,他觉得这样的设置,岂非一定会突出武人的政治地位?
而汉室现在的武将集团的力量,不是太弱,而是太强了!
在某种意义上,汉室王朝,就是一个披着国家外衣的军功贵族集团。
朝廷的三公九卿,若无行伍带兵经验,就要被人看不起,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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