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暴风已经刮了起来。
并且愈演愈烈!
第二天,李二带着满脸惆怅,两手空空的回到了家里。
他的妻子见了,立刻迎上前去,问道:“怎么了?当家的,你不是去买米了吗?”
“今天米价涨到了两百钱一石了”李二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而且根本买不到”
妻子听了,手里的饭勺掉到了地上。
“两百钱一石还买不到?”她立刻感觉天崩地裂,眼前一片昏暗。
无边的绝望与无边的苦楚,浮上心头。
两百钱一石?
像她家这样的家庭,一个月起码要吃掉八石米!
这还是拼命节省和买了许多葵菜一起煮着吃的缘故。
若是全煮粟米饭,恐怕十石也打不住。
若按照这个价格,仅仅是在粮食方面,家里每个月就要开支两千钱以上!
而她与丈夫,哪怕累死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怎么办?
妇人想不到任何办法,一屁股瘫坐到地上,低低的抽泣起来。
家里的三个孩子,听到母亲哭泣,立刻走出来,围在母亲身边,哭着道:“阿妈,阿妈,我们不饿,我们不饿阿妈不哭,阿妈不哭”
望着懂事的孩子们,李二感觉鼻子一算,眼睛有些发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仰天长叹,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他知道,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必须养活自己的家人!
也必须保护好这个自己十几年来,费尽心血才经营起来的家庭。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米。
更何况,他手里的钱,根本不足以买到那么贵的米来给家人吃。
思来想去,李二发现,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能喂饱自己的妻子与孩子们了。
上林苑!
准确的说是上林苑里野兽!
只是,这个事情有风险。
偷猎禁苑野兽,一旦被发觉,那是要杀头的!
可是
除了这个办法,他想不到其他可以找到食物的方法。
看着悲伤的妻子与抽泣的孩子们。
李二一咬牙,就出门而去。
想要盗猎禁苑野兽,必须要找人一起行动。
第四百一十节 崩坏的世界(1)()
李二刚刚出门,走到大街上,就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原本宽敞的大道,已经变得水泄不通。
前方的路口上,似乎有人摆了一个高台,正有人在台上宣讲着。
李二好奇的凑过去,立刻就发现,在台上宣讲的,居然是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着华服,腰配玉饰的贵公子。
“如今关中减产,米价日高,有司不能坐视不理!”李二凑上去的时候,正好听到那个贵公子在大声宣讲:“昔者董子曰:治乱兴废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故今有司不作为,是废陛下之圣德,坏社稷之治也!”
贵公子在高台上,大声疾呼着,甚至说着说着,就开始喷了起来。
什么京兆伊‘渎职,坐视百姓陷于水火,必蒙春秋之诛’,什么长安有司‘营营苟且,无有作为,非人臣也!’
让李二听着,忍不住击节称赞,围观百姓更是欢呼雀跃。
只是
随着围观人群的增多,官吏也开始聚集过来。
李二甚至看到,有执金吾的兵马,在远处开始驻谒。
这让李二开始为这个贵公子担忧起来。
斗城之中,官吏猛如虎。
特别是现在,诸王入朝,为了粉饰太平和维系盛世假象,前不久京兆尹有司甚至开始清理了一遍长安的乞丐、流民,将他们统统抓了起来。
只是比较奇怪的是——那些平日里如狼似虎,凶恶无比的官吏,现在却都只是远远的看着。
甚至连在人们内心中以为是‘虎狼之吏’的执金吾兵马,也不敢太过靠前,只能远远警备。
“什么情况?”李二内心疑虑不已。
在平日里,别说是像现在这个贵公子这样的聚众行为,便是老百姓哥几个想要在一起商量点事情,被官吏发现都会被呵斥一顿。
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恐怕早就开始动手抓人了。
但李二那里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些官吏不想抓人。
而是因为,那位在高台上宣讲的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现任京兆尹于己衍的幼子于安。
衙内在台上宣讲,谁敢动手?
不要饭碗了吗?
于安却是越说越兴奋,特别是当他看到围观群众们纷纷为他喝彩、鼓掌后,脸色都有些潮红了。
他高举双手,道:“诸君,诸位大汉臣民,今关中遭灾,士民陷于水火之中,关中米价一日五涨,前日粳米一石才不过百二十钱,今日却涨到了两百钱!”
“商贾为富不仁,奸商囤积居奇,肆意炒高粮价,市集官吏视若无睹,而各市擅权狼狈为奸,与之为虎作伥!”
“孔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吾于安今日在此,以春秋之义,士人之心,向诸君痛斥此辈之人的无耻龌龊!”
“将来之史书,此辈之人,必蒙春秋之诛,受万世之鞭笞!”
李二听着,只感觉自己心里面想要说的话,都被这个贵公子说出来了。
于是拼命的用力喊道:“公子高义,公子高义!”
“请公子为吾等小民上书言之!”
一下刻,数百人拱手作揖,齐声拜道:“请公子为吾等小民上书言之!”
于安见此情况,更是意气风发,感觉世界真理与大义在自己手中,于是当仁不让的拜道:“父老厚望,小子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办到!”
他起身挽起袖子,然后将冠帽理正,大呼一声:“小子这就去公车署上书天子!”
便提着剑,大摇大摆的向着公车署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他的家臣、奴仆还有下人,十几人纷纷跟上。
而李二等人更是身不由己的跟上了这个贵公子的脚步,向着公车署而去。
事实上,在这一刻,这一幕发生在几乎整个长安的市井街道上。
数百名年轻的贵族公子、太学生甚至还有随诸侯王来朝的王公子弟,都纷纷现身街头巷尾,口画春秋大义,然后带着数以万计的人群,来到了公车署。
浩浩荡荡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汇集。
很快,就吓坏了整个长安朝堂的三公九卿们。
“怎么回事?”刚刚兼任卫尉卿的执金吾王莽闻讯,甚至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光着脚跑出了官邸,然后站在官邸的阁楼上傻傻的看着这庞大的人群。
“父亲,此春秋之义,义之所在,虽千万人而吾往也!”在王莽身旁,他的儿子王旭口直心快的道:“父亲大人不当惊讶,应当立刻入宫,向陛下奏报此事”
“嗯?”王莽吓了一跳,傻傻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他有两子,长子忽现在担任兰台尚书,性格有些傻傻呆呆的,属于榆木脑袋。
也就这个次子稍微机灵点,懂得变通。
但王莽现在发现,似乎这个次子也是一个傻子啊。
“汝知此事?”王莽看着幼子,认真的问道。
“回禀大人,岂止儿子一人知此事乎?”王旭正色的道:“在朝九卿诸子,一个不少,基本都有所知”
“京兆尹子于安、光禄勋子韩爽及驸马都尉子金唤”王旭指着公车署前的人群:“诺!都在其中!”
王旭有些遗憾的道:“本来儿子也想参与到这样的义举之中,为天下奉献,只是大兄说,非得儿子在父亲身旁,以做劝慰不可”
王莽听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王忽也参与其中???
“父亲大人”就听着王旭拜道:“今关中减产,生民有陷水火之危,百姓有倒悬之急,大人既为九卿,为汉大臣,当秉公直言,仗义而行!”
“奸商、豪强、蠹虫欲以百姓为食,行硕鼠之事,假大人闻而不动,知而不言,儿子恐大人将蒙春秋之诛,陷于不义不忠之境”
王莽听着,此刻内心之中,仿佛有十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上次长安士子们鼓噪废奴,到处抨击和痛斥蓄奴者。
甚至还有人跑去市井,将奴婢市里的奴婢买下来,再释放。
其中不乏公卿子弟参与其中。
王莽当时以为,只是年轻人头脑发热,一时热血而已。
现在看来,情况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其实,岂止王莽,现在大半个长安城的贵族豪强甚至商贾,都是心里mmp。
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场盛宴。
结果,他们发现,首先跳出来阻止他们的,不是想象中的朝堂、官员和天子。
而是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儿子!
第四百一十一节 崩坏的世界(2)()
“你说什么?”光禄勋按道候韩说,本来正翘着二郎腿,端坐在阁楼之中,听着刚刚买到的两个僰奴唱着小曲。
这些僰国人训练的歌姬,以身段柔弱、舞姿曼妙和歌声清婉,而备受长安贵族士大夫喜爱。
更紧要的是,僰国人特别有职业操守。
所有被他们卖到长安的歌姬,在进入买主之手前,必定还是处子。
这些特质,使得僰奴的价格水涨船高。
如今一个极品僰奴,常常作价数百金。
作为著名的双性恋,韩说素来男女皆爱,攻守兼备。
只是近来,他诸事不顺,所以买到这两个奴婢后,也没有心情享受,也就近段时间才有心情享用。
但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此刻,一个年轻的贵公子,正跪在韩说面前,苦苦哀求着。
“父亲为汉九卿,吾家又世受国恩,如今,关中减产,生民为之困急,大人为何还有心情沉迷歌舞美色之中?”这个贵公子看上去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生得白白净净,极为俊朗,他叫韩文。
乃是韩说诸子之中,最喜欢的一个。
要不是祖宗制度,只有嫡长子才能继位,韩说都想立他为世子了。
但现在,韩说的脸色,却胀成了猪肝色。
“嗯?”韩说铁青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爱子。
为了让这个爱子接受最好的教育,韩说为他重金礼聘名师,及长又给与了他许多金钱,让他结交士族贵卿子弟,好为他将来谋划。
这些年来,韩说也听说了,韩文与韩旭这两个儿子,与太学的太学生们走的很近。
平日在家里也经常规劝自己‘要忠君用事、为民请命’。
但韩说一直当他们在放屁。
不过也因此更加疼爱和宠溺。
因为,在这两个儿子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当年。
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风采。
只是
我年轻时候,有这样天真过吗?
百姓困苦,天下危急,与我何干?
“汝到底要说什么?”韩说挥手让僰奴退下,然后好整以暇的问道。
“儿子以为,父亲大人,当即刻入宫,将关中民生艰苦之事,面奏天子,请陛下下诏,赈济灾民,抚慰群生,如此父亲将有大功于天下也!”韩文恭身磕头拜道:“春秋之义,行仁最大,还望大人深思之!”
韩说听着,嗤之以鼻。
可能早三十年,他还会相信什么大义、仁政与致太平。
当年,他以校尉随卫青出击匈奴,也曾风餐露宿,与士兵同甘共苦,为横海将军出击东越时,也曾怀有过‘致君尧舜上’的心理。
只是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看穿了。
所谓天下,天下人,他救不了。
而所谓的仁义,更只是一个幌子。
这世道,英雄豪杰不得好死,龌龊小人、昏聩无能之人长命百岁!
旁的不说,儿宽儿仲文,不就活活累死在御史大夫职位上了吗?
反倒是样样不如儿仲文的石庆活到了八十岁,在家里寿终正寝。而更可怕的是——儿仲文生前拼死拼活,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只为了让关中百姓负担轻一点。
结果他一死,他生前的善政,变成了害民的恶政。
从那以后,韩说就再也不相信什么仁义道德与是非黑白了。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傻儿子,韩说又有些说不出口。
想了想,韩说起身道:“汝知道,这一次关中减产,有多少人在盯着吗?”
“为父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禄勋,那里有能力影响这样的大事?”
“大人,儿子自是多少知道一些”韩文恭身拜道。
事实上他何止知道,甚至可以说很清楚了。
他虽然年轻,但也不傻,有眼睛有耳朵。
能看到听到很多事情。
只是
韩文看着自己的父亲,深深恭身:“大人岂不闻,孟子曰: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今关中减产,百姓陷于水火之中,社稷有倒悬之危,凡仁人志士、英雄豪杰,无不为之揪心!拨乱反正,春秋之训也,行仁政,兴善政,建小康,致太平,天下之望也!”
“如今,天下士人已经决心,阐发春秋之义,解此大祸,与民休息,与天下希望,更乃明示天下人:吾辈士大夫非只能口画之人,更可行而践之也!”
“父亲可知,就在此刻,在京九卿之中,有五卿之子,在公车署外,率万民上书?”
“父亲可知,就在此时,有数百士子,一腔热血,激荡于宫阙之外?”
“父亲可知,不止长安士人也参与其中,更有昌邑、燕国及广陵国大臣、王孙子弟百余人,也参与其中?”
说到这里,韩文就磕头道:“大人,儿子闻之,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周公曰:复哉!复哉!故周虽有幽厉之衰,却也有宣王中兴!殷商虽有九世之乱,也能有盘庚中兴!”
“今汉室前有文景之遗德,后有贤长孙之望,三代之后,新王可期!”
“大人岂能因一时蝇头小利,私人恩怨,而致国家大事于不顾?”
“儿子惶恐,其望大人明察之!”韩文说着重重顿首。
韩说却是瞬间懵逼了,他看着韩文问道:“你仲兄呢?”
“仲兄此刻正在北阙之下公车署,与天下人同在,与大义同在!”韩文昂首挺胸,一脸骄傲。
韩说看着,感觉一口鲜血堵在喉咙里。
感情,他这边忙着捞钱,这两个蠢儿子却在忙着坏他的事情!
想要扬起巴掌,打他一个鼻青脸肿,但最终却无奈的放下了手。
因为
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他想起了自己当年。
当年
自己也是如此崇拜的看着大兄韩嫣,以他为骄傲,为榜样。
可是
韩嫣大兄,天纵奇才,文韬武略,无人能及。
然而,他没有死在他梦想的沙场上,没有倒在冲锋的路上。
却死在了江都易王刘非与王太后的阴谋里!
“傻儿呦!”韩说痴痴的道:“痴儿呦!”
大约这就是韩家的宿命吧。
一代一个轮回。
一代一次诅咒。
乃祖韩颓当,一生矢志北伐匈奴,复仇雪耻,却老死病榻。
乃父韩孺却完全忘记了祖父的遗志,以斗鸡走狗为乐,但却生下了矢志要擒单于于长安的长子韩嫣。
现在又轮到了他的儿子们,满腔热血,欲要做一番大事业了。
第四百一十二节 各自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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