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来,一代代公羊士大夫,就是这样慷慨激昂的踏上战场,进入仕途,轰轰烈烈的迎接着无数他们可以应付或者不能应付的敌人与问题。
死?算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死一点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蒙春秋之诛,受万世鞭笞。
真正可怕的是,到老那一天,子孙问自己:大人仕汉数十年,可有行义之举?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至于刘进就更是激动的脸色都潮红了起来,对张越道:“爱卿放心,有孤在,必不会令卿受半分损伤……”
只是瞬间,整个新丰的主要官员与成员的士气就x。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天下兴亡在此一举,事业成败在此一战。
热血立刻就充盈全身,至于那些可能的阻拦和阻力,如今已经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了。
子路先生,面对蒯聩的乱军时,就从容整理衣冠,坦然赴死。
张越见着,在心里感慨万千。
有理想存在的时代,就是如此的美好!
哪怕现在的汉室,论物质条件与财富,连后世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
但,在这个物质匮乏,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却有着无数的满怀热血与激情的年轻人。
有着这样的年轻人,有着这样的士大夫阶级,什么事情搞不定?什么敌人打不赢?
张越看着众人,伸出手来:“诸君,让吾等去做一番大事业吧!”
于是数十只手伸了出来,人人拱手而拜,长身作揖:“固所愿尔,敢不从命!”
第四百零八节 对策(3)()
激昂之后,众人回归现实。
“卿的第三策为何?”刘进有些急切的问道。
先前两策,开源节流,总结起来就是,如何在物资匮乏的时候,尽可能找到可用物资以及如何将有限的物资,最大化利用。
这两个策略一出,让刘进真是拍案击节,心头感觉去了一块巨石。
由是对于最后的一个办法,更加好奇起来。
“这第三策嘛”张越笑着,看向丁缓,道:“却要着落在丁公身上了!”
丁缓到了新丰也有七八天了,如今已经被任命为‘鲁班尉’,出任新丰鲁班署的长官,秩比四百石,已经得到了天子的认可,特别下了制书予以确认。
这鲁班署和工商署一般这是一个张越自己发明创造的机构。
其实你可以将它理解为‘工业技术发展委员会’。
目前来说,这鲁班署还只是一个光杆司令。
但张越已经开始准备将‘工坊园’的事务交给丁缓去负责,主要是让其负责少府的那个工坊的技术主导和生产安排。
这个事情,让丁缓欣喜若狂。
百五十年前,墨家在秦国,干的就是这个活计!
如今,也算是重操旧业。
虽然先师们的制度和传统都已经丢的差不多了,然而,不需要太多时间学习,丁缓很快就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当然,鲁班署与工商署的设置,也让外界一些一直在盯着新丰的家伙,颇有微词。
说什么‘新丰改易祖制’巴拉巴拉的。
只是,这些家伙也就是私底下嘴上嚷嚷,根本不敢公开质疑。
因为,现在谁敢在新丰的事情上叽叽歪歪,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落到‘意图破坏汉家致太平’的坑里面。
那可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更别提,这些家伙的非议声音,听在公羊学派的士大夫耳里,简直就是韶乐,就是赞美,就是颂扬与褒奖!
对于公羊学派来说,维新改制就是建小康兴太平的必须程序。
董仲舒生前呼吁最多的和最挂念的就是改制之事。
对于公羊而言,他们恨不得将整个国家从上到下全部改一遍。
特别是对于那些激进派和少壮派而言,张越的举动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啊!
在他们看来,董子生前,倡议了数十年,却依然原地踏步的改制之事,现在好不容易在新丰重新开始了。
倘若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搞鬼。
那么,这些激进派恐怕做梦都能笑醒!
一万个大喷子早已经就绪,憋足了劲。
这就给了张越在新丰极大的活动自由和施政自由。
张越看着丁缓,郑重的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如今关中减产严重,人民嗷嗷待哺,亟需丁公率领诸工匠,及时打造出各种新式的器械与农具!”
张越从怀里取出另一叠帛书,交到丁缓手中,嘱托道:“还需要丁公,督促工匠,组织人手,尽快的将这其中的器物赶造出来!”
丁缓接过那叠帛书,打开来一看,顿时就是眼前一亮。
在这一刻,丁缓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侍中官,是一个披着儒皮的墨者!
因为,这帛书上所绘的种种器皿,只是看着,就已经是赏心悦目了。
特别是其中的一件依附在水车之上的器械,简直是完美无缺!
若此物真的能如这帛书上所绘制和描述的一般,可以借助水车之力,研磨谷物、舂米、磨粉,甚至将大豆加工成豆浆。
乃至于
以水力纺织
再看另一件,那就更是让丁缓挪不开眼睛了。
按帛书所言,此物名为耧车,耧车丁缓知道,在战国时期就有了,可以用来播种。
但
那些耧车基本造价昂贵,而且使用不便,一般百姓既不需要,也用不起。
但这种全新的耧车,却让他眼前一亮。
这种耧车,几乎全是木制,有三条用于播种的空心耧脚。
更关键的是——它可以用牛马驴橐他牵引。
这意味着,这种全新的器械一天就能播种上百亩!
而在之前,无论是撒播式还是点播式等传统耕作方法,一个农民一天只能播种最多十几亩!
紧接着,丁缓又看到了一种全新的犁具。
与现存的所有犁具都不一样!
在丁缓看来,这种犁具简直是艺术品!
结构完美!造型完美!设计完美!
让他看的如痴如醉!
更关键的是——所有的器具,几乎全部都有着分解的零件示意图。
就像楼车被分割成为了五个不同的部分,而名为曲辕犁的犁具更是被分成了十四个不同的可组装零件。
看着手上的图画,丁缓郑重的对张越拜道:“侍中公,请给下官三日时间,三日内下官必定拿出成品出来!”
张越闻言,点头道:“拜托丁公了!”
帛书上所绘的是张越回溯而来的数种后世农械。
有水力磨坊,也有耧车、曲辕犁和风车(不是西方的风车而是中国农村里的那种扇风车),更有一些简单但实用的加工工具,譬如游标卡尺、铆钉一类的小东西。
尤其是铆钉,张越对这个小东西在汉室的应用前景与发展前景,很有信心。
若能将之进行标准化规模化生产,它恐怕能改变世界!
将器械之事拜托了丁缓,张越重又看向贡禹、王吉等人,拜道:“器械之利,可以令民众自救,但欲成大事,还需有人心之利!”
“争取民心士气,关乎吾辈大业成败,长安联络之事,就拜托诸君了!”
宣传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
张越知道,要打赢这场战争,除了需要天时地利,还需要人和。
必须抢在长安城里的古文各派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抢先打响在宣传领域的战争!
向将道德高地全部抢过来再说。
这样,哪怕地主贵族们想要反攻倒算,却也将无力可借,至少在舆论上,他们会失去力量。
贡禹等人闻言,相互看了看,全部拜道:“请侍中公放心,长安舆论之事,就交给吾等了!”
现在长安城里,古文学派的学者和巨头们是挺多的。
但是,论论战、辩论和嘴炮,公羊学派还没有怕过谁。
哪怕这些渣渣绑在一起,也不是公羊一合之敌。
贡禹等人很清楚,张越嘱托他们的意义何在!?
外部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内部的人拖后腿!
第四百零九节 悲喜两重天()
长安,夜幕徐徐降临,这个宏伟的城市与往常一般,立刻就进入了两个世界。
一个寂静、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道姗栏落下,一重重门锁把上。
四分之三个长安城由此进入了沉默与孤独之中。
而另一个世界,则是灯火阑珊,恍若白昼,一个个舞女长袖联袂,在鼓瑟之中,一坛坛美酒被迅速消耗。
毋庸置疑,这个世界属于戚里、尚冠里以及环绕这两个勋贵住宅区的重重豪宅。
在这里,歌舞升平,在这里,纸醉金迷。
尽管刚刚有一个丞相自杀,一个太仆下狱。
但,几乎没有什么人受到影响。
歌照唱,舞照跳。
甚至,很多人的心情还很不错。
“岐山原一带八县之地,编户齐民将近六万户,三四十万人口!”一个微胖的贵族,举着酒樽,陶醉不已的道:“而当地亩产只得一石!只得一石!”
在坐宾客听着也都是双目赤红,呼吸急促。
任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岐山原地区,方圆数百里,三四十万人口,只能得到最多三百万石粟米!
平均分配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不到八石!不到八石!
若再扣除掉当地豪强大地主的产量,底层泥腿子可分配口粮,人均只有不到五石,甚至更少!
这么点粮食,这些农民连今年冬天都撑不过!
更不提,他们还需要缴纳田税与口赋。
由是,哪怕是他们再节省,再有计划。
最多在冬十二月,他们就要断粮!
到那个时候,嘿嘿
恐怕一石粮食就能换到十亩地!
再加十石,就能买下一家人!
盛宴啊,空前的盛宴!
仅仅只是岐山原,就可以让他们赚到百倍之利!
“可恨那张子重!”有人忽然说道:“错非此人横生枝节,竟惊动家上亲自救灾,不然”
岐山原一带,本来注定要颗粒无收。
偏偏那张子重横插一手,惊动了天子,坏了大家的发财大计!
只是想着这个事情,很多就感到心痛的无法呼吸。
“哎!”端坐在上首的主人翁却是举起酒樽,起身道:“侍中公忠心王事,也不能说有错且现在的情况也可以了反倒是岐山原颗粒无收,要大大不妙!”
听着他的话,众人连忙举樽拜道:“君候英明,君候英明!”
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倘若岐山原颗粒无收,那么势必会引起天子龙颜大怒。
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就像元封六年那次大灾,天子忽然出手,开放上林苑和北军军营用以安置灾民。
一下子就让很多人算盘落空。
还是现在这样好,岐山原虽然遭灾,但灾害的规模被控制的恰到好处。
只是歉收而非绝收。
这给了上上下下,无数人动手的机会。
“对了”主人翁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今日长安米价如何了?”
“至傍晚关市,已经涨到了百五十钱一石!”立刻有家臣报告。
“涨的真慢!”主人翁听着,有些不是很满意,吩咐道:“告诉下面的人,明日只许卖最多一百石粟米,多卖一斗,吾就拔了他的皮!”
那家臣听着,微微一楞。
昨日傍晚的时候,长安米价,粳米(没有舂过的米)还只要一百二十钱一石。
一天涨了三十钱,却还不满足?
但他却也没有多想,立刻点头道:“诺!”
而其他宾客,也都是纷纷点点。
现在的米价还是太低了!
必须尽快把米价提上去!
一百五十钱一石的米,有什么好卖的?
要不是顾忌京兆尹和执金吾,甚至是御史们干预,他们现在连一粒米也不想往外卖了。
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现在的米价,只是起点。
现在每往外卖一石米,就是在亏本!
而且是血亏!
这些粮食,留在手里,每多一天,其利润就能往上翻好几成。
只要留到十二月,甚至留到春三月。
一石米甚至可以卖到一两千钱!
当然,五铢钱是可爱,但众人的目标却并非是五铢钱。
而是人口、土地。
这次减产,保守估计,可以让长安贵族豪强们,将上百万亩的土地和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人口,变成自己的盘中餐。
顺手还可以将其他阶级,特别是中小地主阶级几代人的财富与积蓄,洗劫一空!
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现在,长安勋贵大臣们,除了少数人,都在蠢蠢欲动。
甚至还有九卿悄悄的参与了进来。
“来来来,喝酒,喝酒!”主人翁举起酒樽,心情无比愉悦。
他甚至感觉这段时间,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了。
众人闻言,齐齐举杯:“恭祝君候福寿无疆,富贵万代!”
而就在这个灯火阑珊,金碧辉煌的豪宅五百步远,一片漆黑的,被重重门锁关闭起来的闾里中。
简陋的房子里,没有点起油灯。
孩子们挤在一张破旧的席子上,摸着自己的肚子,低低的呢喃着:“阿父,阿父,我饿”
李二咬着嘴唇,站在屋里,摸着手里的一个罐子。
这里面装着一千四百多个五铢钱。
是他几个月来,在长安城里辛辛苦苦赚到的工钱,也是全家人最后的积蓄。
“今天米价涨到了一百五十钱啊”李二喃喃的低语着。
这个价格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让他不敢买。
“希望明天米价可以跌一点一百四十钱一石,我就全买了”他叹了口气,走到家里的米缸前,看了看里面的存米,只有一点点了,最多两斗米,哪怕自己不吃,哪怕全部煮成稀饭,也不够家里三个孩子的吃食啊。
所以他知道,明天自己必须买到米。
买到填饱孩子们肚子的米,而他,或许可以再多找几份工。
李二是个木匠,靠着手艺,养活家人,在这长安城里小心翼翼的经营和保护着自己的生活与家庭。
像他这样的小工匠,只要有活,就能让家人过上远比农民更安逸和富足的生活。
可是,这几天来,米价暴涨,让他措手不及。
要知道,往年这个时节,因为关中收获,新米上市,米价都会跌落的。
故而他也没有买太多米在家里面。
哪成想,等到的不是丰收,而是歉收。
米价一下子就暴涨起来。
让他难以适应。
“或许天子会插手吧”李二在心里想着,他看向未央宫的方向,在这一刻,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祈祷未央宫与建章宫的主人站出来,为他撑腰,至少让他能买到比较便宜的米,让一家人都能继续生存下来。
而在此时,四分之三个长安城中,类似李二这样的人,数之不尽。
作为城市居民和依靠手艺或者技术、小买卖与佣工为生的二十万人口,都与李二一般,在高涨的米价面前无所适从。
暴涨的粮价,首先伤害和摧毁的是这些虽然手里有一点资金,但却没有任何保障的小民、中产之家。
只是,暴风已经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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