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祠堂的烛光下,嫂嫂柔弱的身子,缓缓的回头,看到张越,喜不自胜的站起身来:“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说着,她的身子忽然一阵摇晃。
再也支撑不下去,瘫软在地。
张越和赵柔娘连忙上前,抱住嫂嫂的身子。
“叔叔回来了就好……妾身总算对得住张氏先祖……”躺在张越怀中,嫂嫂柔声的笑了起来,然后沉沉睡去。
抱着嫂嫂的身子,张越抬头,看到了祠堂之***奉的那一块块神主牌。
自当初原主的曾祖父张胜从代国迁徙至此,张家在这南陵县繁衍生息了四代人。
但不知是何缘故,一直人丁不旺。
几乎是代代单传。
到了张越这一代,好不容易有两兄弟,结果长兄还英年早逝。
望着这些神主牌,张越默默的在心中对这些人发誓:“诸位张氏先祖,我也姓张,说不定我就是你们其中某位在两千年后的后代,既然来此,我向诸位保证:一定光大张氏,善待家人……”
然后他又看向了原主的兄长的神主牌,望着那上面的‘亡夫张公讳安之神位’的文字,在心中暗道:“大兄!我向你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嫂嫂与柔娘!”
“不叫她们为他人所欺!”
最后,张越的眼神瞥到了一块被供奉在所有神主牌之上的木牌。
烛光中他看到了上面的文字:先祖张公讳辟疆之神位。
“这就是张氏的先祖吗?”张越在心里嘀咕着:“只是这个名字很耳熟啊……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但他也来不及多想,抱起嫂嫂的娇躯,就往外走。
他知道,嫂嫂必定是在祠堂里整日祷告,没有进水米,身子太虚弱了!
第二十三章 余波 (1)()
夜渐深,但太学的官邸之中,依旧灯火通明。
自元朔六年始建以来,太学已经走过了三十一个春秋。
五经博士们,也换了好几批了。
但太学的严肃、庄严与神圣,始终不曾褪色。
能进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千挑万选,经过了县、郡、太常卿的层层筛选。
确保了所有人,都一定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精英。
顶尖的一流学者,未来的学阀头子!
但现在,太学的这个大厅内,原本的庄严、肃穆与神圣气氛荡然无存。
汉《春秋》博士董越,就像一个小孩子般,抚摸着自己面的一枚枚竹简,如同看着心爱之人的情书一样,凝视着每一个文字,眼中绽放着似火的热忱。
夫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现在,董越终于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能看到这二十八条春秋大义,便是现在死了,此生亦无憾矣!
“二十八义,每一条都无可挑剔,无可辩驳,便使子夏先生在世,恐亦不能削其半字……”董越感慨万千,激动的说道。
弟子们肃然而立,持礼而拜,纷纷道:“此天之授我公羊学也,谨为老师贺!为天下贺!”
若在之前,还有人可能会不以为然,会想要在这些文字里挑骨头。
但,当大家看过这二十八条春秋大义及其条例、出处之后。
所有人的内心,都如被洪钟大吕所震动。
甚至有人在看完这二十八条春秋大义后,泪流满面,痛哭流涕,大呼:此夫子假张生之手而教我等矣!
没办法,谁叫这二十八条春秋大义,每一条都是从公羊学派的核心思想与核心理念出发,紧扣春秋之事,借事喻义,条条直指大道,直击本心。
更夸张的是,这二十八条大义还能前后呼应,彼此映照,自成体系。
有人甚至,有感觉,只要自己按照这二十八条大义去实践自身,那么,自己也可以近道了!
董越却是凝视着这些文字,对弟子们道:“诸生,今夜我等星夜整理,将这二十八条春秋大义重新整理、排序,然后献给天子!”
当然得献给天子了!
这是文教盛世!
更是进一步巩固和加强公羊学派在大汉政坛上的话语权和对舆论的控制权的最好办法!
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吾辈公羊之士,可不仅仅只是会谶讳而已。
我们也有自己的经义了!
夫子之微言大义,必将光耀寰宇,教化万民!
而继自己祖父之后,公羊学又将迎来一次盛世,一次大爆发!
想到这里,董越就难免心潮澎湃,难以自已,连握笔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老师……”一个弟子忽然问道:“要不要将这个张子重的名字也署上?”
董越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就斩钉截铁的道:“当然要署名了!”
那个年轻人,无论如何也要挖到太学来!
让他来做公羊学的衣钵传人!
想来,他也应该会非常乐意的!
……………………………………………………
戚里。
长擎连枝灯的烛火,照亮了石德的脸庞。
“听说今日有人在太学门口邀战公羊学派?”石德轻声的说着:“都给吾说说,究竟是什么情况?”
“诺……”十余位官吏,尽皆恭身而拜。
“太傅……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文士恭身作揖,汇报道:“臣(汉代除了大臣面对君王要自称臣外,列侯、诸侯的家臣,面对家主也要称臣)今日自覆盎门前往博望苑途中,偶见有一自号‘南陵张子重’之黄老士子,举牌于太学门口,自称其于长杨宫外受辱,是故来太学雪耻……”
其他人听了,都在心中发笑。
一个黄老之士,居然胆敢跑到太学门口挑衅?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天下谁不知道,太学,那是公羊学派的地盘。
而公羊学派的人,素来以勇悍著称!
尤其是董仲舒的徒子徒孙们,战斗力堪比武人!
现在,居然有黄老学派的士子去挑衅,那不是找死吗?
但知道的实情的人,嘴里都是满满的苦涩之味。
尤其是那个文士,他低声道:“其后,太学生吕温便出来迎战了……”
“吕温啊……吕步舒的儿子……”有交游广阔的人低声道:“吕步舒虽然是个笨蛋,但他这个儿子却是英才!”
“嗯!”另有人接口道:“吾听说,天子似乎有意,在未来让此子进兰台,跟霍令君学习政务……”
“此子出马,那黄老士子必败无疑……”这人低声说着,心里面满腹疑虑。
吕温可是太学中公认的学问、功课最好的学生了。
在他的认知之中,哪怕是自己,也未必能在学术上辩倒对方。
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太傅如此郑重呢?
这人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那文士身上。
只听文士苦笑着道:“吕温出马,不过一合,便为那黄老士子所慑服,甘拜下风!”
“啊!”许多人诧异万分。
黄老学派,不早就是一只死鸟了吗?
汲黯死后,整个黄老学派,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统统是顽固不化的老头子和一堆整天神神道道的老庄思想深度沉迷病患者。
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出了一个可以一合就让吕温这样的公羊学派天才也俯首称臣的大能了?
难道是留候(张良)再世,瓒候(萧何)复生,北平候(张苍)从坟墓爬出来了?
“那黄老士子,是以二十八条春秋大义及其条例,令吕温束手的……”文人低头说道:“臣在旁听闻,就已经听到了四条……”
“分别是:大复仇、尊王、攘夷、贵死义!”
轰!
就像一个boom,在这客厅炸响。
几乎所有人都只觉得眼前一花,几欲昏厥。
在坐的,几乎都是谷梁学派,或者亲近谷梁学派的士子、官吏。
大家都知道,谷梁学派能够在公羊学派的强力打压和排挤之下,到今天依旧可以活蹦乱跳,可以正常的参与政治。
靠的不是公羊的儒生仁慈。
而是自身的优势!
谷梁学派重经义,这吸引和影响了很多贵族大臣。
特别是当朝太子。
然而,假如公羊学派,也开始玩经义了。
也开始在经义上钻研了。
一旦被他们钻研出什么东西,那就糟糕透顶……
就连石德闻言,也是握紧了拳头,忍不住有些失态,问道:“那个黄老士子是什么人?”
“是一个不足二十的年轻人……”中年文士低头答道:“其自称南陵长水乡甲亭人士……”
“不足二十岁?”石德猛的站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慑服了太学的天之骄子,还留下了二十八条微言大义?特么这个人还是黄老学派的???
有没有搞错啊!
难道,国朝又要出一个张汤了?
无论如何,石德知道,自己必须谨慎面对和处理这个问题了。
第二十四章 余波(2)()
蓝田谷的星空,如往常一般的美丽。
宫阙的帷幕,轻轻摇曳着,在烛光中好似有着人影走动。
身穿着华贵冕服的老人,静静的看着自己眼前空无一人的坐席,笑着举着酒樽,对着没有人影的位置举杯相邀:“神君啊,朕又来看你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
只有几副被挂在墙壁上的帛布在静悄悄的诉说着,此间主人过往的显赫与尊贵。
“神君弃朕而去,已经二十载了,自神君后,朕再无一个可以诉说与倾诉的对象……”老人悠然说着,语气之中满是惆怅。
世人皆以为天子尊贵,至高无上。
但谁又知道他的寂寞?
谁又明白和了解他的雄心壮志?
他曾喜爱和欣赏霍去病,但,他的冠军侯却英年早逝。
他曾宠爱李夫人,但李夫人也弃他而去。
他曾经无比信任和相信很多人。
但那些人最终都骗了他。
唯有此间的主人,从来没有骗过他。
也只有他能够理解自己的雄心壮志。
然而,就连他,也已经弃自己而去,登仙飞升了。
只余衣冠在人间。
这让老人很忧伤,为什么,就没有人能理解他呢?
他求仙问道数十年,为什么就不能感动上苍?
“陛下……长安奏报……”这时帷幕外,传来声音。
“拿进来吧……”老人叹了口气,对着那空无一物的坐席道:“神君啊,你看,凡俗的俗世又来打扰朕了……”
一个侍者,战战兢兢的捧着一份奏疏,匍匐到老人面前,巍颤颤的道:“此驸马都尉奏报……”
没办法,作为天子近侍,人人皆知,当这位天子在这鼎湖寿宫与神君对话的时候,性格与脾气都会变得难以捉摸。
有时候,他会非常开心,不管是谁,都可以捞到赏赐和好处。
但有时候,他的脾气会像暴风雨一样猛烈。
遇到那种情况,除了驸马都尉、奉车都尉以及尚书令等少数天子亲信可以幸免于难,其他人都得死!
好在,现在老人的心情还很好。
他接过奏报,打开来看了一眼,起先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朕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将那奏疏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然后自顾自的一拍大腿,道:“神君啊神君,朕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特地让此子出现在朕来见你的路上,是想告诉朕一些事情的……”
“朕懂了……”
那侍者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身子都在颤抖了。
这位天子,正常的时候是雄主,是令六合俯首的天子。
但……
精神错乱起来的话……
谁都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朕曾经培养了冠军侯……”老人得意的抚手,这是他此生最大的杰作,与最得意的作品。
他亲手将霍去病养大,教他骑马,教他作战。
还亲自将他送上战场!
那个年轻人,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第一次出征,就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他帅八百轻骑,深入匈奴腹地数百里,直趋匈奴核心。
斩首两千两百余,斩杀了匈奴的大当户、大将数人。
连单于的叔祖父籍若候产也被他斩下首级,挂在马前,匈奴单于的叔父罗姑比被他生擒!
而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两年后,霍去病挂骠骑将军,率军单独出击。
这一次,他开始了自己的传奇之旅。
一战而没匈奴河西主力,摧毁了匈奴人在整个河西方向的力量。
更夸张的是,他单人匹马,就降服了整个浑邪部落。
数万浑邪骑兵,在他的面前,俯首称臣,请降汉室!
至今,老人想起此事,都依然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可惜……
那个记忆里英气逼人,战略无双,堪称战神一样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四岁便病逝于草原大漠。
老人时常想,若他能活到现在,恐怕,匈奴人早已经灭亡了。
若得他在,匈奴岂能嚣张?
霍去病死后,他尝试过,培养下一个霍去病。
可惜……
他曾倾注所有希望于霍去病的遗腹子身上,那个聪明伶俐,从小就表现出奇异才能的少年,也曾经让他以为可以成功。
然而,元封元年,才八岁的小冠军侯在泰山得了重病,暴卒而亡。
他伤心欲绝,甚至连封禅泰山都没有了兴趣,匆匆返程。
他也曾经将希望倾注于李陵身上,那个年轻人,确实很有才华!
但李陵却辜负和背弃了他的信任!
居然叛国投敌!
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又找到了目标了。
“留候啊留候……”老人轻声念着:“运筹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
这正是高帝对他的头号军师与智囊的评价。
回忆着那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的表现与话语,老人的笑容更加浓郁了起来。
“此子可为也!”他轻声站起来,对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坐席拱手道:“朕多谢神君,为朕送来这么一位英才!”
在他的理解里,若非这寿宫神君在天之灵在引导,他如何会遇上那个少年?
而既然是神君指引,那就一定没错了!
稍微想了想,他就吩咐道:“拿笔墨来……”
“诺!”侍者如蒙大赦,连忙恭身趋步退下。
走出门口,他感觉自己的背脊都已经湿透了。
没办法,伴君如伴虎,当今这位更加如此!
但在同时,这个侍者心里面也暗暗的将今夜的事情牢牢的记在心中。
这可是了不得的讯号!
取来布帛与笔墨,侍者重新回到这帷幕重重的殿堂上,将之呈递上去。
老人接过笔墨,在帛布上挥毫,不多时就写下了一封命令,将之交给侍者,嘱托道:“去,送到博望苑,给皇长孙……记住,只能让皇长孙一人看,明白没有?”
“诺!”侍者恭身说着。
但在内心之中,侍者却是震惊不已。
皇长孙刘进,生于元鼎五年,今年恰好十八岁,刚刚及冠。
这天子的意思难道是……?
这个信息量很大啊,大到让侍者的心脏都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但他知道,自己最好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带到坟墓之中去。
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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