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大学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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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大学微言-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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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是《商书?大甲》记载伊尹下放大甲于桐,三年以后,大甲“诚意”反省存诚,改过自新,学养有了成就。伊尹又把他接回来复位,作了三篇告诫书敬告他,首先就提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大学》引用原文,删减了“先王”两个字,因为重点在“顾諟天之明命”一句,“顾諟”是伊尹告诫大甲,你要追念你父亲“先王”的成功,他是随时随地在照顾起心动念的善恶,明白了天性自然道德生命的作用(原文还有因此得到天地上下神祇等的庇佑,才能平定天下,有宗教性警告的话,就不引述了)。
    三是《虞书?尧典》记载帝尧“克明峻德”,说明唐尧的基本学养功夫,就是能自我“内明”,完成“内圣外王”的最高道德。
    最后,曾子作了一句总结。这些古代历史上记载的经验重点,都是说明“皆自明也”。当然是从自我“诚意”下手,才能达到“内明”境界。但朱熹却把这三句带有“明德”的话,认为曾子用意应该是注解“明德”的道理,反用在这里,并不合适.自作主张改编了它,未免太过乎!他却忘了“六经皆史也”的道理。更忘了这是指历史上大人们有关“诚意”改过自新“毋自欺”的要点。(诚意)(六)
    曾子在这里,不但引证历史上大人物,如卫武公、周成王、商大甲的故事,隐恶扬善,再不提起他们的往事,只说他们“诚意”改过自新,不自欺的高尚成就。而且更进一步引证上古史上革命的帝王们,如商汤、周武王功成名就之后,衷心“诚意”,不自欺的坦白反省,足为后世效法的榜样。如,“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我们都知道,在古史上,汤、武革命的故事,应该不需多说了。商汤为了夏桀的残暴不道,才不得已起兵革命,最后下放了桀,就自己建立新政,代号称“商”。但他内心“诚意”不自欺,随时告诫自己,从此要内外兼修,做到日新又新的境界。“内明”的“日新”,是要天天反省,无欲无私。达到道成德就。“外用”的“日新”,要对国家人民,使其安居乐业,胜过前朝前代。等于现代人最喜欢通行的话,要天天前进,日日进步才对。当然不是要天天穿新衣服,随时换新房子等的意思。因此,商汤把这句话,镌刻在盘子上面,以便每饭不忘,好提醒自己。古代所说的“盘”,是盛水的器具,它的造型特点是圆形浅腹、圓足、有耳,是供王公贵族饭前饭后洗手之用。但朱熹注说,“盘”是沐浴用的“盘”,表示在洗澡的时候,提醒自己也要洗心;道理没错,却非“盘”的正确注解。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证明,或者是哪个地质学家找到了“汤盘”,被朱子看过,也许很有可能。
    同样的道理,引用《诗经?大雅》中周人推许周武王的革命成功以后,赞颂文王的功德,其中提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周,原来是殷商末代的诸侯小国。但因殷纣太坏了,不得不起来率领诸侯革命,结果建立了周朝,可是革命是维新的,不会像前朝的纣一样,犯大错误而误国误民。其中插进一句《康诰》,曰“作新民”。都是说,要重新做人做事,决不像过去一样。但朱熹不管原来的用意,为了引用说明古代的圣君贤相们,“诚意”不自欺的反思。他只看到有“新”字,便正好拿来注解自己认定师说的“亲民”,应改作“新民”的佐证。如果让我们抛一句古文来说:“毋乃大谬乎!”

    君子为什么“无所不用其极”?
    那么,曾子有关引用这三句话的结论说,“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要翻成白话来说,就是说:“所以是真君子,没有那一样不极力随时反省,改过自新的。”换言之,曾子用这一句是说,是真君子的“诚意”不自欺,他们都会坦然忏悔,“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但他用辞很含蓄,只说,“无所不用其极”。换言之,“无所不用其极”,便是彻底的“洗心革面”,是真的“自净其意”,并没有掩饰之处。因此,才有后文提出总结“诚意”与“知止”的相关作用。(诚意)(七)
    结语,为什么首先要引用《诗经?商颂?玄鸟篇》中的“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这就是用来表示“外用(王)”之学,为民服务而不自欺,必须要使人民能够得到安居乐业的生活,才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真“诚意”。接着,又引用《诗经?小雅?缗蛮篇》中的“缗蛮黄鸟,止于丘隅”的画面,就此来引用孔子的话,‘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作注释,因为《缗蛮》诗篇中这两句话,是指在周幽王的时代,“幽王无德,政治无道,礼废恩薄,大不念小。尊不恤贱”,所以知识分子的士子们,作诗讽刺,以小黄鸟来比喻一般平民的怨叹!觉得活在乱世之中,人还不如小鸟自在。你看那个小小黄鹂,还可以自由自在,站在那个小山丘上,休息歌唱。但我们却永远在辛劳中生活无着呢?因此,曾子就引用夫子的话说,做人处事,尤其是为政,随时都要自己反省,该知道止的时候,就要赶快停止下来,好让人民休养生息。不然,就会使人感觉人的生命与生活,还不如一个小鸟呢!那怎么可以啊!这正如古人生在乱世时候的两句话:“宁做太平鸡犬,不作乱世人民。”是一样的道理。你们年轻不知道,可以去找距离现在四五十年前的老人谈谈,就可知道其中的艰危辛苦了!
    然后,又再引用《诗经?大雅?文王篇》中,描述周文王的伟大道德,他自己忍受纣王的无道加害,遵守礼法,委曲求全,修德俟命,但使人民得到熙熙攘攘的安乐生活。如“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那才是文王“诚意”、“立德”的榜样。因此,就再加以说明,“诚意”与“知止”的指标是什么呢?“为人君,止于仁”。作为领导人的人君,或是公私事业的主持人——老板们,自己的“诚意”,是“知止”在仁爱一切人的目标上。“为人臣,止于敬”。作为国家政府的干部,或是公私事业的职员,自己的“诚意”是“知止”在敬守职务的公德上。“为人子,上于孝”。作为人子女的“诚意”,是“知止”在孝顺父母。“为人父,止于慈”。为人父母的“诚意”,是“知止”在仁慈教养子女。“与国人交,止于信”。说到这句,真是感慨良深。我已是垂暮之年的人,白活了七八十岁。但我可以说,亲身经历,和阅世看人七八十年了。使我最悲叹的事,在这几十年来社会文明的变化中,文化教育失败,造成人和人之间的“无信”,非常严重,几乎到了人人既不信己,又不信人,一代不如一代。近年以来,已经到了“与国人交,止于防”。甚至可说,“与国人交,止于欺”的地步。这几十年,是什么文化思想?是什么文明教育的结果啊!实在值得忏悔反思啊!因此感慨,常想到元遗山的诗:
    百年世事兼身事,杯酒何人与细论。
    讲到这里,对于《大学》“诚意”的自释,大概已近尾声。但最有趣的,曾子却在这里引用孔夫子的话:“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并说“此谓知本”。讼,是争讼、诉讼,照现代语说,是打官司。这与“诚意”有什么关系呢?尤其孔子说,我听到别人打官司,原告、被告、证人、律师,都是各有各的理由。当我在听某一边说得很有道理时,又反过来,听这一边说得也很有道理。最重要的是自己要保持客观,并使大家没有纷争,都能心平气和,合理的得到解决。天下的歪理千条,正理只有一条。当是非纷纭,莫衷一是的时候,只能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阻止那个不合情理的一边,再也不要争辩下去。总之,就超越时空的“形而上”来说,是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的。但在现实的人世间,你只能依照全体人们共同认定的是非善恶为标准。所谓“大畏民志”,如此而已。
    最后,“此谓知本”。知个什么本呢?这是指我们的意识所产生的思想形态,在我们心中脑里,随时都有矛盾乱流,形成业力。任何一个人,随时在心中脑里,有理性和情绪上的斗争,随时自己和自己在争讼、打官司。除了能“自净其意”以外,“自讼”是随生命并存,永无停止的。所以道家的庄子,也形容这种“心、意、识”自讼的状态,叫做“心兵”,就是说平常的人们,意识心中,随时都在内战。如果心兵不动,自心的天下就太平了。人们假如能够学养到自净其意,不生妄念,心兵永息,更不自讼了,那才真是‘知本”。再加牵强附会地说,曾子自己引用了上古历史故事以后,觉得对于历史上的功罪,也很难下定论。讨论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所以便引用孔子说过“听讼”的话,借此作为“诚意”、“知止”的总结。因此,我们也不必再替曾子作辩护人,与朱熹争讼了!(诚意)(八)

    “诚意”在外用上也须“知止”
    大家不要忘了,上面是我们把原本《大学》一路下来的“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到再重复一句“故君子必慎其独也”一段,有关“诚意”、“慎独”问题,用经史合参的方法所作的说明,列别为八个“正知”。这也就是说明“大学之道”,由“知止而后有定”的七个“内明(圣)”、“明德”的实证学养开始,是以“知止”为基本的正知正见。到了“诚意、正心、修身”的“外用(王)”阶段,就以“诚意”为内外兼修“明德”的关键修养。但要“诚意”在“外用(王)”之学方面,也必须要切实了解“知止”的重要。
    所以原本《大学》说明“诚意”的总结,便又引用“知止”,重提“知止”,实在是有深意。有关“外用”之学的“诚意”、“知止”,孔子在《易经》乾卦的“文言”中说得最为透彻清楚。如说:
    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
    人们如果真能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可知道“大学之道”是由“乾卦?文言”的“大人”之道的发挥。明白了这个原则,才懂得“外用”、“知止”的不易。无论古今中外,人们要想自立立人,自利利他,上至领导国家天下、服务人群,为英雄、为豪杰,从事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等;中至经营工商企业;或为一家一己的商贾买卖,甚至只为个人的谋生,如果不明白“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的“诚意”、“知止”原则,只知精进发展,任意妄为,那就一定会给自己带来临去时的后悔莫及了!不过,大家放心,在一般平常的人们,虽然到了生命尽头,仍然不知“诚意”、“知止”的“进退存亡”之道的,所谓“至死不悔”,那是普遍的情形。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愤)懥(怒),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怕)惧(吓),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我们在前面所讲的“大学之道”,由“致知、物格”,直到“诚意”、“知止”,都属于我们生命存在的精神方面的事。用简略粗浅的习惯观念来说,都是属于心理部分的事。但人和一切生物生命的存在,是由身心两部分所组合而成的。精神和心,众生天天在用,在活动。但心不知心,心亦不见心,正如子思在《中庸》上所说:“百姓日用而不知。”如果要想自己见心、知心、而明心,从“大学之道”来说,必须先从“知性”开始学养,由“知止而后有定”,到达“安、静、虑、得”的境界,才能得知“明德”自性的本来。
    但一般的人们,由生来到死去,大多数是不管“心”是什么东西,“意”是什么东西,“知性”又是什么东西。从十九世纪开始,除非他是学心理学,或是哲学,乃至学医学的精神病科等学科的人,都是从唯物哲学的科学出发,才能对这些问题构成它为新兴科学分门别类的一套学识。我们在这里,没有时间另作比较性的介绍。

    人身难得要珍惜
    人们对生存的生命,所注重的现实人生,平常普遍都是以有“身”的存在,就是生命,就是人生。其实,“身”是生命所有中机械性的机器,是在现实中所表达的每一个人“自我”存在的作用。它是属于自然物理的、生理物质的现实。是偶然的、暂时的,受时间空间所限制的实用品。如果从“形而上”的心性精神观点来讲,此“身”,不过是我们现在生命之所属,只有暂时一生的使用权,并无水恒占有的所有权。“身”非我,真正生命的我,并非就是此“身”。我们为了暂有此“身”,截头去尾,假定以中间六十年做指标来讲,每天为了他要休息,占去一半时间都在昏睡中,已经除了一半,只有三十年。一日三餐,所谓“吃喝拉撒睡”五件要事,又减去了三分之一。如果像现在政界官场、工商业家们的习惯,一日有两餐应酬,至少每餐要浪费了两三个钟点,加上夜晚的跳舞歌唱等,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时间办公?多少时间读书?看来,真为大家惋惜心疼。但是人们都说这样才叫做人生啊!我复何言!我们这样说,不是对人生的悲观,这是为了我们幸得而有此生,幸得而有此身,所谓佛说“人身难得”,应当加以珍惜自爱这个难得宝贵的生命。
    但话又说回来,我们的一生,单单为了此身的存在,为了他的需要所产生的衣、食、住、行,就忙得够呛,自身忙得不得了,难有太多的时间为别人。因此,了解到做父母的、做社会服务的人,个个都是天生圣人,都是仁者。其实,每一个人活在人世间,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损人利己的;同时,也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是损己利人的。因为人是需要互助的,人是彼此需要互相依存的。人不像别的生物一样,所以构成人群的文化,形成了社会。
    然而,此身的存在,为了生活,已够麻烦,如果再加病痛和意外的灾害,那可麻烦更大了。因此,道家的老祖宗老子便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但是,另由道家分家出来的神仙丹道们,却要拼命修身养性,以求此身的长生不老(死),忙上加忙得不亦乐乎!真的长生不死的人没有看见,但他们有此永远摆在前面的希望,洁身自爱,看来比吃、喝、玩、乐过一生的,也就各有妙趣不同了。
    至于另有从痛苦生活中经历过来的人说:“百年三万六个日,不在愁中即病中。”乍看虽然消极,事实上,大多数的人们,确实都有这样的境遇,所谓儒家“仁政”之道“平天下”者,又将如何平之呢?
    我们因为研究“大学之道”,恰好讲到人我的“身心”问题,所以才引发有关“身见”的话题。曾子在原文中,并没有像佛、道两家一样,特别说明解脱“身见”的重要,你只要仔细读了这一段原文,他也是极其注意“心”的作用为主体,“身”只是“心”的附庸而已。所以最后特别说明一句“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并不像一般佛、道两家的支流分派,专门注重修炼“身”的生理气脉,便自以为是修道的真谛了。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身”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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