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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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监国-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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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指责,边地大族皆修堡、寨,与一般北方大族崇尚宽广、威严的布局不一样,他们的宅邸布局处处都可以见到军事上的考虑,府中家丁,半民半兵,与各地被《晋皇明律》禁锢的死死的、不得出城一步的戍军不同,这些半民半兵的家丁自由的很,莫说出入城池,就是出入草原,也是常事。

    这是鲜有的中原百姓可以向北蚕食的时代。

    一间屋室中,有位相貌俊秀,神情却有些木讷的年轻人,正奋笔疾书。

    “五月七日,值方谭太守云中郡,李飞鸢为郡尉,韩宗定为监御使。柱国卫微部将卫子胤行营于草原,与方、李、韩三公及云中大族同会猎。”

    “五月八日,猎胡女一人,牛马羊各数十。方太守欲将胡女赠予卫将军,即言,胡女笑曰:‘天神眷命,大巫卜曰:有客西来,至东而止。木土金火,周而复始。——尔等岂知来日不能自作囚耶!’”

    写到此处,年轻人忽然笔杆一颤,不小心在宣纸上划了一道重重的墨痕,将已经写好的文字遮盖住不少。

    这时,方谭忽然摇摇晃晃的走进了这间屋室,大笑道:“孩儿,你在做什么?习字、还是丹青?”

    那俊秀的青年略显木讷的道:“我在编本郡郡志,正写到五月时父亲会同卫将军及韩、李等人游猎之事。”

    方谭一听,顿时大惊失色,抢身到那青年身前,意欲抢夺他手底下的稿纸,却被那青年现行将稿纸举了起来,方谭去抓,青年便躲开,而且躲的精准无比,每次都是在方谭正要抓到纸张时忽然抽手,或上或下,方谭酒醒了大半,语气中带着些许求饶的意味:“儿啊,你快放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青年面无表的情:“我想知道,那首谶诗是什么意思。”

    “意思大概就是说,天理轮回报应不爽吧,不得教的那套东西——”方谭说到最后,突然伸出了手,却依然被青年躲了过去。

    方谭无奈的道:“儿啊,这里面的事情关系着你老爹的身家性命。”

    “嗯,”青年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又抬起了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我想知道。”

    “……话说,木儿你不是喜欢诗词文章?你爹我给你找了个老师,名气大得很,你一定会高兴的。”

    这话果然转移了青年的注意力,只是他的语气中依旧没有情感的波动:“老师?”

    “对,宋名臣,宋仲卿,你听说过么?”

    青年嘴巴向上翘了翘,这一翘似乎吃力地很,面部肌肉都有些抽搐感。

    “听说过,很不错。风流品中列第五,当得吾师。”

    方谭笑道:“来,木儿,把手上的稿纸给我,我这就令你去拜访他。”

    青年摇头道:“不要。我想知道,那首谶诗是什么意思。”

    “罢了……我就告诉你吧。这首谶诗讲的是五行终始。”

    “看出来了,阴阳家的东西。”

    “信则有,不信则无,你爹我现在只说这首谶诗。”

    ……

    “太古开信史之第一人,便是皇木上了吧?”

    女子落下一子,一下子就吃掉了面前的老者三颗棋子。

    老者呵呵一笑,并不紧张,信手拈来一子,随意占了个空位。二人手谈已有半个时辰,却才下到中局,女子不紧不慢,老者亦如是。

    老者落定一子后,便悠然答道:“正是如此。七皇之前无史可查,甚至连传说都没有遗存下来,没人知道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总之,后来七皇归一,皇木上大统天下,以木德开国,润枝养根,绵延一十一世,至于皇昊崩后,其子皇纲弃皇称帝,创选嗣法,开以血缘论正统之先河,国曰虞。纲生于寅时寅年寅月寅日,五行属土,故阴阳家称虞朝以土德立。今我大晋皇室为江淮虞氏之枝叶,太庙亦祖昊、纲,故秦亡虞,晋代之,是复归土德。”

    “也就是说,这首谶诗预言将有承金德者取大晋而代之?”

    老者点了点头,略带惆怅的道:“或许是覆大晋而亡之。木土金火,周而复始。未来之大变数太多,我等现在便忧虑此事,无异于杞人忧天,还是不要太过在意为好。秦义绝,我听说你是受廷尉白墨所命,才来了这云中郡,真的假的?你不是从来不听什么人的令么?”

    “是,也不是。或者说,我是受白墨所托,而非所命,且此行目的是要惩恶扬善,合我心中大道,也可以算我自来。”

    这正与老者手谈的女子,正是出现在韩宗定家中扮作仕女的阴宗宗主,秦义绝。

    而她对面的老者,则是称要遍观天下之美的大文豪宋仲卿。

    之前被宋仲卿赠诗的女子很早就被其父送来了,但他连宋仲卿的毛都没有见到,便被宋家的婢女领到了一位画师身前,画师为她作好了画,宋家便下了逐客令,那女子离开宋府时,半是欣喜半是失望。

    对宋仲卿而言,不过是又多了一幅女子图而已。

    秦义绝拈子入盘后,蓦然道:“也许那承金德者并非在遥远的将来,现在我手里就有情报,,直指西方匈奴残部。”

    “匈奴何以为金?”

    “匈奴尚白,白者金也,逐水草而居,水则生金也。”

    宋仲卿原本已经拈起棋子的手指忽然一颤,棋子直接掉落在棋盘上,撞散了原本的棋局。

    “白者……金也?”

    秦义绝皱眉道:“宋老头,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宋仲卿摇头道:“对得很,我之前怎么没想到……秦义绝,你可还记得范阳国的那位龙屠子?”

    “记得。此人油嘴滑舌,贪财好色,近俗远雅,小人一个。不知怎么,中年之后忽然开了窍,去太行山隐居了,真是气煞我也。”

    “哈哈,当年他知道你喜欢明珠,便去东海捉了一堆棒槌,最后终于找到了一颗绝世明珠,送给了你,结果表白无果后,又偷了回去——这件事你到现在还怀恨在心?”

    秦义绝咬牙切齿的道:“老娘当年只是矜持了一下而已!哼,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我心如水只东流,往事尘封,不要再提。”

    “你可知道——他当年去太行山麓隐居,其实是一个女人。”

    “什么!”

    秦义绝猛然站了起来,脸上怒色更浓:“他敢!”

    “他不仅敢,而且做了……这局棋还下不下了?与你手谈,棋逢对手,老夫珍重得很。”

    秦义绝道:“就着这残局接着下吧。”

    “呵呵,棋位大变,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生了一颗可以一眼解千局的玲珑心?算了,老夫就陪你疯一把。”

    宋仲卿又拈了一子,却迟迟不肯落下,似乎在等秦义绝说话。

    秦义绝冷笑道:“宋仲卿,你以为我会自嘲一句‘什么玲珑心,连自己的姻缘都算不好?’”

    “难道不是?我刚才分明看到你心里,已经准备要说了。唉,看来是老夫倏然停住等你,多此一举了。”宋仲卿说着,落下棋子,一下子就就让这局残局增加了无穷变数。

    秦义绝双眼一亮:“我的分析果然被你看穿了。”

    宋仲卿嘿嘿一笑道:“所以老夫当年就说,咱们两个才是天生的伴侣。——怎么样,趁着老夫还能人道,咱们搞个娃出来?”

    “少跟我饶舌,刚才说到哪儿了?”

    “龙屠子的事儿。老夫说吧。那女人,来历诡异得很,老夫现在都没搞清楚她的来路,而且,那是一个老夫看不穿的人,这种人我只见过她一个……嗯,今日里又见到一个,不过我想晾晾她,磨磨她的锐气。总之,龙屠子跟那女人过了一段没羞没臊的日子——你先别打我,等我说完!他们后来生了个孩子,健康得很,难得没有早夭,不像我那可怜的娃。只是这孩子出生不久之后,那女人就离奇的失踪了,龙屠子自此之后再没有出过太行山,天天借酒浇愁,终于喝死了自己。”

    “原来,他已经死了……”秦义绝有些怅然若失的道,“死了……”

    “大夫曰卒,应该说,龙屠子卒了。”

    “你先说的‘死’。况且,那个旧燕国封的什么什么大夫,他根本没承认过。咱们说了这么多,你不会想说,那个承金德之人,就是他的后代吧?”

    “什么时候你也可以看穿人心了?老夫就是想说这个。”

    “那孩子是谁?我现在就去杀了这个孽种。他白正殇的儿子,只配由我秦义绝生下。”

    “就是托你来到这里的人,姓白名墨,字子殊,当今廷尉是也。老夫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念头,白正殇是卒了,但那个人还活着。”

    “那个人跟这小子也能扯上关系?”

    “不然老夫也不会怀疑承金德的人就是他。唉,原先那些老家伙们,在世的也没几个人了。这孩子跟你们都有关系,挺令人唏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能跟王灵神碰上面?这样,天下在世的几个捉杆人,除了那几个臭不要脸的老混蛋外,就都齐了。”

    “你不是还没见过他?”

    “他名字都是我取的,我会没见过他?行了,老夫掐指一算,我等的人到了。这人了不得,命比老夫贵,老夫要亲自出去迎接一下,你先等等。”

    “不,我跟你一起去。”

第八十八章 求真() 
方谭正略显忐忑的端坐在客厅中。

    他的儿子依旧面无表情,神色木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不多时,一个青衣皂靴的小厮便走上来,恭恭敬敬的道:“方太守,我家老爷随后就到您先整理一下仪容。”

    小厮说着,又转头看向方谭的儿子:“您也一样。”

    “知道了。”

    方谭说罢,小心翼翼的正了正衣冠,那青年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仍旧神游海外。

    这时,一个衣着简朴,但身形比男子还要高挑的女子率先走了进来,宋仲卿紧随其后。那女子不止身形高挑,姿容也甚为秀丽,眉峰略微上扬,英气勃发,配着绝美的凤眼与白嫩的鹅蛋脸,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感。

    方谭在心中暗暗惊异。

    一是惊异于那女子的美,就连身经百战、阅美无数的方谭都看得心神摇曳。二是惊异于宋仲卿的态度,宋仲卿此人说是目高于顶,并不夸张,他的发妻早已逝世,家里的确藏了许多美人,但那些美人都将宋仲卿奉若神明,不敢稍有拂逆,这女子居然敢先宋仲卿一步——要知道,在这种等级森严的时代,先行后行是十分的礼仪。这女子敢先行一步,只能说明,她在宋仲卿眼里更加高贵。

    此女难道是范阳王北冥精神的宠妃?或者是太子爷的外室?

    方谭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在这云中郡还有谁能让宋仲卿自甘行于其后。

    这女子看到方谭后,却没来由的皱起了那一双英挺的剑眉,毫乎的道:“宋仲卿,这就是你说的命贵之人?”

    宋仲卿摇头笑道:“非也。不是他,是他的儿子。”

    宋仲卿说着,转头对那青年十分温和的询问道:“孩子,告诉这位‘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方谭刚说了“犬子”二字,便被宋仲卿打断了:“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说话!”

    方谭讪讪的闭上了嘴巴,完全没有与李、韩二人秘议投北之事的成竹在胸之感。

    那青年则木然的开口道:“我叫方木,一方的方,木头的木。字至渝,非至渝也,至不渝也。”

    “方木方至渝,好名字。”宋仲卿转头看向方谭,啧啧笑道:“原来你也不是除了相貌之外便一无是处。”

    方谭连连拱手:“宋先生谬赞了。”

    秦义绝走到方木跟前,细细打量着这个青年,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反倒看得方木略微有些羞赧。

    宋仲卿笑道:“别看了,任你有颗玲珑心,也看不出他贵在哪里。你毕竟太年轻,还不知天命。”

    秦义绝冷笑道:“我比你没小几岁,不要倚老卖老。既然我肉眼看不出来,试出来便可。”

    方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愣了一下,忽然发问道:“文试还是武试?”

    秦义绝道:“老娘不沾书本多年,自然是武试。”

    方木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道:“请。”

    方谭并没有阻拦,在他看来,一个女人说要武试,无疑是一个笑话,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秦义绝点了点头:“小伙子,怪不得你合宋老头胃口,傻气倒是足够,就是不知道你这请字里有多少是真自信?”

    方木道:“有六分是真自信。”

    秦义绝笑了,笑得很艳丽。

    她只是伸出食指,对着方木的额头一点。

    刹那间,方木只觉头颅中轰然一声脆响,之后就失去了只觉。

    宋仲卿大惊失色,连忙扶起了方木,在他身上拍打了一番,只是这拍打似乎蕴涵着某种规律。待宋仲卿终于确定方木没有大碍,才长舒了一口气,怒声道:“你怎么能对一个晚辈下这么重手?万一弄死了,遭殃的可不是他一个人!有天命在此!有天命在此啊!”

    方谭也着实吃了一惊,却敢怒不敢言。

    他甚至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突然之间就晕了过去。

    要知道,方木虽然为人木讷,不善谈吐,他原先的文武老师,却皆称赞他是百年难遇的文学、武学奇才,更难得的是,两方面的造诣都已超越于天才之上,或许将来有机会超脱风流、杀伐而入谲云品。

    早在方木十四岁的时候,那位武艺先生就不是他一合之敌了。

    这女子居然动了动手指头,就把自己的儿子给弄晕了过去?

    方谭完全无法理解。

    秦义绝啧啧道:“这小子根骨倒是不错,居然坚持了一息之后也只是晕了过去。如果是常人的话,现在已经死了。”

    宋仲卿怒道:“你真要下死手?”

    秦义绝道:“我是不知天命,但不是我无法知道,而是我不屑知道。我秦某人不信天命,只信自己的命。”

    宋仲卿无奈道:“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算了,既然这小子没事,老夫不跟你一般见识。”

    宋仲卿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充满担忧之色的方谭,淡淡道:“行了,方木就寄宿在老夫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一听这话,方谭脸上原本的悲意一扫而空,大喜过望道:“真的?!”

    宋仲卿的学生,曾被他留宿教学的只有一人。

    那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宋仲卿唯一的亲传弟子。

    如今宋仲卿决定让方木在他家中留宿,就是说宋仲卿已经承认了方木亲传弟子的地位,以后遇到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也能称一声师兄。

    这对方木、方谭、整个方家来说,可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政治资产。

    因为宋仲卿的那个弟子,正是如今风流品上位列第二的人。

    王秋水。

    宋仲卿自己也才排在第五,但王秋水的例子证明,宋仲卿此人相比于自己的文艺器识韬略等君子大器之外,教书育人的本事更胜一筹。

    如今的稷下祭酒,都自愧弗如。

    方谭连连道谢后,便在宋仲卿鄙夷的目光下告退了。

    只是他没听到,就在他刚刚退出客厅时,宋仲卿喃喃了一句话。

    “……让阿木见到死人,不太好。”

    宋仲卿十分小心的又在方木身上摸索了很久,忽然一指尾闾关,一指天灵盖,沉声道:“开!”

    猛然间,方木睁开了眼,茫然四顾后,锁定了正打量自己的秦义绝,而不是近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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