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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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4期-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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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冬青成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倒苦水,自己的苦却从来不对别人吐露一句。 
  自从见识了陈老师的家庭生活,唐冬青对自己的家庭就很不满。陈老师家里人说话永远是和风细雨,相互之间和和睦睦,你敬我爱;而自己家里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吵起来,动不动大嘴巴子就扇到别人脸上了,砸锅摔碗是家常便饭。爸爸和妈妈两个,唐冬青觉得他们哪一个也拿不出手。爸爸的样子长得还不错,高高大大很威风,很像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可他没读过什么书,脾气暴得不得了,经常眼睛一瞪就嚷起来,唐冬青实在没法子从心里尊敬他。妈妈就更别说了,她跟爸爸一样脾气很坏,甚至比爸爸脾气还要坏。在她的眼里人就分两种:裆里有鸟的和裆里没鸟的,对有鸟的她就客气得多,所以她开口就骂、伸手就打的第一个人就是唐冬青。挨打挨骂也罢了,唐冬青最看不惯妈妈的是每天下班她都要从粮店里拿一点米或者面回来,其实拿得也不算多,一次也就是两三把。唐冬青亲眼看见妈妈在每条裤衩上都缝了一个小布袋,米和面就藏在那个贴肉的口袋里。这明明就是偷窃行为,谁都知道偷东西是可耻的,唐冬青不懂妈妈怎么就不知道?每次王玉芬把裤衩口袋里的米或者面掏出来放到自己家的米缸或者面罐里,都是一副欢喜得不得了的样子,也让唐冬青非常看不惯。有一天她忍不住把妈妈偷米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爸爸,爸爸听了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不当回事地说:“粮店的米垛大着呢,拿个一把两把有什么要紧的?”唐冬青听了脸都气红了,她一点没想到爸爸也这么没立场。第二天唐冬青放学回到家,刚进门王玉芬就劈头盖脸给了她几巴掌,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痛骂她:“你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小贱货,我屁股里不夹一把带回来,你他妈×吃屁去!”说着当着唐冬青面解开裤腰带,从裤衩口袋里掏出三把米哗啦哗啦丢进米缸里。唐冬青又气又恨,心里暗暗地骂王玉芬不要脸,骂唐大叛徒狗腿子,心想自己怎么偏偏就摊着这么一对爹妈!泪水涌起来蒙住了眼珠子。 
  爸爸妈妈是这样,两个哥哥也好不到哪里去。别人家的哥哥都有哥哥的样子,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有哥哥的小孩个个头抬得高高的。可是建华和建民却很够呛,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成天在外头撩猫逗狗,不是打人就是被人打,两兄弟嘴角、眉梢终年挂着彩。除了在外面跟别人打,建华和建民在家里也动手。他们俩的脾气一个随爸爸一个随妈妈,一个是炮筒子,一个是火盆子,碰到一块儿就不消停。两个人经常为了抢一个饼或者一块肉大打出手,没有一点的兄弟情分。对下面的弟弟妹妹更是毫不相让,有吃的抢吃的,有玩的抢玩的,没吃的没玩的就把欺负他们当乐子。这么一对活宝,唐大看了只当没看见,懒得去管他们,王玉芬同样也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说他们五个崽子都是前世里的冤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一锅烩了。 
  有一件事情唐冬青心里恨恨的,却实在说不出口。有一天放学后她在校门口碰到二哥建民,建民贼头贼脑地对她笑,还从兜里摸出一块水果糖给她。建民从来是个最爱占便宜的人,突然这么大方让唐冬青很诧异。可是毕竟他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总不会害自己吧?唐冬青就接过了水果糖。建民在她耳朵边嘀咕了几句,让她先别忙回家,跟他一起出去玩玩。建民和建华一样从来不在外头逛够了不回家,爹妈打都打不怕。相反,唐冬青从来放了学就回家,哪怕回去放了书包再出来。她不想跟建民在外面逛,建民说不动她,就动手拖住了她的衣袖,非要妹妹跟他走。两个人拉拉扯扯的,顺着马路就出了城,一直走到一片打谷场。建民把妹妹拉到一排草垛后面,唐冬青看建民鬼鬼祟祟的样子就挣开了他手往回走。建民追上去拽住她不让她走。唐冬青问他:“你要做什么?”建民吞吞吐吐地要求妹妹脱了裤子给他看一看。唐冬青说:“呸,你真不要脸!”建民厚着脸皮央告妹妹说:“就看一下子,行不行?就看一下子!”唐冬青坚决不让,建民动手扯她裤子,唐冬青两手拚命地护着裤腰,建民也是一副拚命的样子,一把扯断了她的裤腰带,哗地一下把她的裤子拉下了一半,唐冬青赶紧把裤子提上去,哇地一声哭起来。唐冬青一哭把建民吓住了,不过他还是嘴硬地说一句:“看一下子有什么了不起?”丢下妹妹一个人走掉了。走出几步他又折回来,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命令唐冬青说:“把糖还给我!”唐冬青把那颗还没有舍得吃的水果糖扔给他,自己一路哭回家。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太下作了,她都没脸开口对妈妈说。而且她知道说了也白说,妈妈向来偏建民,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把自己骂一顿。 
  在没有接近陈老师之前,唐冬青以为被父母打骂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爸爸妈妈打了她,她从来不会放在心里面,痛过也就忘记了。可是陈老师对自己的女儿朱沁沁就从来不打骂,唐冬青好多次看见陈老师掏出自己镶满珠子的小钱包拿零用钱给朱沁沁,她一边给钱一边还笑呵呵的。她还看见陈老师给朱沁沁梳头发,桃木梳子上沾了刨花水,一下一下梳得很仔细,打的辫子又漂亮又时新。她还看见陈老师抚摸着朱沁沁的小脸蛋,嘻嘻哈哈地跟她逗,母女俩就像嫡亲的姐妹俩。唐冬青真的是羡慕死了,只恨自己没有投胎到陈老师的肚子里。 
  唐冬青常常想,我要是陈老师的孩子那多好啊,更具体一点她这样想,我要是朱沁沁该多好啊!唐冬青真希望能跟朱沁沁换一下,她成为朱沁沁,让朱沁沁成为她。有时候她又不想和朱沁沁换了,暗暗挑中的是班上的某个同学,或者是邻居家的某个年纪相仿的小姐妹,反正都是一些比自己处境好的人。一想到能和谁换一换,唐冬青心里就很兴奋,一个人会默默地想上好一刻。而且她只要一想这样的事,心里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活,觉得自己就像小鸟在天空中飞。一到这样的时候她的面颊红红的,眼神很虚空。 
  王玉芬最见不得女儿灵魂出窍的样子,才多大点子岁数,就神不守舍啦?胸脯还没有凸起来呢,眼神就学得虚飘飘的了,真是天生的一个小婊子!每次一看到女儿眼睛直直地出神,王玉芬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要骂,骂了她不解气,巴掌就上去了。唐冬青其实早就习惯了,可她每次还是眼泪汪汪的。 
  唐冬青越来越看清楚了自己的不幸,但是她却一点没办法改变自己的不幸。平常她尽量地听爸爸妈妈的话,按着他们的意思去做,可是他们还是看她不入眼。为了能够得到爸爸妈妈的一点好感,她处处委曲求全,情愿把自己吃的穿的让出去,情愿把别人不肯做的家务包下来。即使这样,在爹妈眼里她还是她,她的日子也没有因此变得好过些。 
  有些事情的确是靠努力得不来的,唐冬青一点一点地明白了,不过就是不服气。她总想引起爹妈的重视,结果是他们对她都不肯费心去多看一眼。她在学校里那么红,她的忆苦思甜报告倾倒了校内校外无数人,她的成绩单上操行评定句句是表扬话,门门功课都是优,但这些在她爹妈面前全都狗屁不是,他们一点也不为所动。唐冬青真不知道她爹妈吃什么,什么才能够打动他们的心?唐冬青咬着牙下决心,她一定要她的爸爸妈妈把眼珠子从儿子们的身上转过来,好好地盯着她。 
  8 
   
  唐冬青立志要巴结好妈妈,她看透了唐大是个银样枪头,表面上他也跟王玉芬当面锣、对面鼓的,实际上他根本斗不过王玉芬。王玉芬气他,他只会跳脚骂娘,摔了门一走了之。王玉芬给他一丁点好脸色,他又马上俯首帖耳跟在她后面做走狗。只要王玉芬想做的事情,就是唐大反对她也照样能做成,相反唐大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到头来他总也拗不过她。在这个家里,王玉芬才是真正的当家人,也是真正说了算的人。唐冬青看得明明白白,心想与其拉拢他们两个人,还不如下功夫踏踏实实先把妈妈弄妥帖。她闷着头想了好久,总算才理出了这么个头绪。 
  功夫不负有心人,唐冬青处处留心找机会,机会果真就送上门来了。 
  有一天下午放学早她提前回到家,看到家里坐着个人,因为屋里光线暗,她一下子没看出这个人是谁。她进屋却把那人吓一跳,他弯着腰站起来,跟她点点头又坐下了,脸色慌慌的。唐冬青一看他弯腰点头的模样,马上认出他就是八宝街上红心裁缝铺子里的裁缝罗瞎子。 
  罗瞎子并不真的瞎,只不过眼睛近视,看什么都眯虚着眼,还要把脸凑得很近去看。罗瞎子做得一手好针线,裁剪缝纫镶滚刺绣没有他不能的,考究点的女人都要找他做衣服。唐冬青想不出罗瞎子到家里来做什么,平常跟他从来是不走动的。她看他一眼,他也同样看她一眼。也许是为了掩饰尴尬,罗瞎子从桌上的一盒飞马牌香烟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一支,含在嘴里点着了,弯曲着食指和中指颤颤地夹下来,弹了弹烟灰,又颤颤地放回到嘴里去。这盒烟还是过年的时候爸爸买的,家里来了贵客才拿出来。她想这个罗瞎子怎么也成贵客啦?唐冬青很不喜欢罗瞎子抽烟的样子,觉得抠唆,不像男人的样子。唐冬青更不喜欢的是罗瞎子一边抽烟一边咳嗽,“咔—咔—咔—啊哈”就从嗓子眼里咳出一口很浓稠的痰,扑地吐在脚边上,恶心得她直想吐。那样的浓痰只有搛了炉膛里烧过的煤渣子在上面踩碎了才能扫干净,扫鸡屎的时候她就这么做。 
  唐冬青刚想走出去,妈妈提着个茶吊子推门进来了,看到女儿她同样也吓一跳。不过王玉芬比罗瞎子沉着得多,她一边给罗瞎子倒茶,一边问女儿:“怎么这么早就下学了?”一边顺手把窗帘拉开了,嘴里解释道:“这西晒真厉害,家里什么东西都是热烘烘的。”她还没有忘记提醒女儿道:“你叫了叔叔吗?” 
  唐冬青很不情愿地叫了罗瞎子一声“叔叔”,罗瞎子又一次弯着腰站起身,含糊地答应着,脸上笑微微的。唐冬青很烦他那副黏黏糊糊的样子,别过脸去不看他。 
  王玉芬拿出了一根皮尺,脸上笑笑地塞到罗瞎子的手心里,罗瞎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要他做什么。他展开皮尺在王玉芬身上量过来量过去,先量了量臀,又量了量腰,他看一眼唐冬青,又蹲下去量王玉芬的裤管。也不知因为什么王玉芬突然扑哧笑起来,怎么忍也忍不住。她顺手拉了一把罗瞎子,罗瞎子眯眯瞪瞪站起来,有点晕头转向的样子。王玉芬笑得更凶了。好容易收住笑,她像大鸟一样张开两条大粗胳膊,让罗瞎子给她量胸围。量过了胸围王玉芬一把扯过皮尺说:“好了好了,你先坐着喝口水吧!”罗瞎子听话地坐下了。 
  王玉芬转过脸和颜悦色地对唐冬青说:“三子,你替我去买点东西,你到百货公司去买一团白线,再到菜市去买两毛钱青菜,顺路去小店打一瓶酱油,剩下的钱给你到南货店买橄榄吃。”说着递给唐冬青一块钱,唐冬青接过钱二话没说就出门去了。 
  唐冬青一走王玉芬出了一口气,她拉上窗帘,咯咯笑着对罗瞎子说:“这一大圈够她兜的!”她一屁股坐在罗瞎子怀里大叹一声说:“哎,总算清静了!” 
  两个人抱着咂咂有声地亲,手忙着在对方身上摸,都是心急如焚的。这种事情他们从来都是抓住时机快快地做,连脱带穿顶多不过一顿半顿茶饭的工夫,急起来撒泡尿的空当就解决了,磨磨蹭蹭嗦嗦弄不好会撞上人,那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王玉芬和罗瞎子这上头有灵犀得很,两个人都不是不干脆的人。王玉芬三下五除二拽开了罗瞎子的裤子,一只手就伸了进去。罗瞎子呻吟了一声,也把手插到了王玉芬的裤裆里。一男一女呼哧呼哧喘着气麻花一样扭在了一起,可他们不知道,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正找门缝往里面看呢。 
  唐冬青走出去没多远就折回了身。她总觉得妈妈和罗瞎子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当着她面量尺寸也让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她非常不喜欢罗瞎子这个人,简直到了厌恶的地步,她看不得他黄白的面色,瞎叽叽的,头发油乎乎地耷拉在脑门子上,她觉得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就像生下来到现在没有洗过几把澡。她也看不得这么个大虾米一样的人,坐在她家八仙桌边上又是抽烟又是喝茶跟个亲舅舅似的,还伸着个王八头等着她喊叔叔,实在是把她难受死了。其实罗瞎子还真的没有得罪过她,对她一直是笑容可掬的,不过唐冬青根本不领他的情。她对这个人从根子上有点烦,折回来就是想看看妈妈把这么个人请来到底要做什么,她怀疑妈妈会不会把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拿给罗瞎子偷偷去卖掉。 
  就这一转眼的工夫窗帘又拉上了,唐冬青爬到窗台上,可是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的,什么也看不到。她从窗台上下来,前门后门兜了一圈,屏息敛气把脸紧紧地贴在门板上。门板又脏又旧,唐冬青好容易在上面找到了一条很细的缝,她把头转过去,两只眼睛一上一下往里看。她看见罗瞎子光着屁股站在床沿下,两只手一手一只抓着王玉芬的两只脚,王玉芬躺在床上,大部分身体都被罗瞎子挡住了。门板不隔音,门里面的声音听得比看到的还真切。唐冬青听见里面唧唧哝哝的,还有声音很小的说话声。她听见罗瞎子的声音忽然高起来,他在里头喊:“玉芬,玉芬,玉芬,玉芬,玉芬……玉芬啊!”罗瞎子叫得很用力,很气促,唐冬青听得差一点笑出来。她忽然听见妈妈的声音,不耐烦地催罗瞎子快点快点再用点劲,她还说了一句十分下流的话,唐冬青一听脸呼地就红了。 
  她就像打到门板上反弹回去的球一样迅速地离开了家门口,心里隐约清楚了妈妈和罗瞎子正在屋里面干什么。她真替他们两个人难为情,尤其是一想到罗瞎子,她忍不住要作呕,真不明白妈妈怎么会看得上这么一个人。 
  下晚的巷子里静静的,没什么人。唐冬青真想叫几个人来砸开门,这样就可以把罗瞎子赤条条地拖出去。不过这样一来妈妈的脸面也丢尽了,所以还不能这么做。唐冬青也想到去煤店把爸爸叫回来,看他罗瞎子往哪里跑?可是这么一来妈妈也跟着完蛋了,唐大的那个火爆脾气,还不一拳头把这个家砸烂了?所以这样也不行。唐冬青想来想去,竟然没有一个只惩罚罗瞎子又不伤到妈妈的好办法。她走出几步又走回几步,屋里的声音还能隐隐约约听得到,她既担心被过路的人听了去,又害怕唐大这时候突然回家来,一颗心悬悬的,一步三回头,又不敢不快点去买东西。 
  等唐冬青买了东西回来,天早已经黑透了。家里亮了灯,家门大开着,人也全都回来了。桌子边上已经没有了罗瞎子,这让她心里好受了几分。王玉芬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了她劈头就骂:“死到哪去疯啦?这点子东西要买这么晚啊?”她伸手夺过女儿手里的东西,脸上却没有一点的火气,唐冬青看一眼就清楚了。而且她发现就她出去这点时间,妈妈已经换过衣服了,不再穿着那件上班下班不离身的蓝大褂,而是换了小格子的确良衬衫和灰卡其布长裤,头脸也洗过了,还搽了香喷喷的雪花膏。她还发现一晚上妈妈的情绪都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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